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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美人

2011-12-29张子雨

安徽文学 2011年1期

  
  一
  
  虞美人不算很美但绝不丑,如果仔细观察,她其实是个很耐看的女子。有些女子第一眼很漂亮,可多看几眼就会发现有很多缺陷,比如眼珠泛黄,眼神飘忽不定,牙上有黄色斑点,笑起来粉往下掉,鞋上有很多污垢,头发油腻腻起味,胳肢窝里有狐臭味……于是第一眼的漂亮就被一点点打折,如股市绿线下跌。而这些毛病虞美人都没有,所以第一眼建立起来的形象在一点点增加,红线上扬。
  虞美人姓虞,叫虞喜莲。“虞美人”的外号还是有来历的。高中时中学课本里有一首词,是一个亡国的皇帝写的,其中的两句是:“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你看,皇帝治国不行,词却写得让人伤心。虞喜莲不喜欢这首词,那时她是语文课代表,带领全班同学朗读过这首词。她还写了一篇读后感之类的作文,在班里上过墙报。大体意思是一个男人,一个治理国家的男人,竟然如此作女儿态,没有责任感和进取心,灭亡理所当然。这样一个男人做国家治理者是百姓的悲哀。
  这篇文章引发讨论,讨论涉及到男人、国家、责任心、文学意境之美、颓废等,后来讨论波及到其他班级。阵线分成正方、反方和“壁上观”方,有的老师也加入讨论。虞喜莲那段时间在学校里出了名。
  就有学生直接把词牌名送给了虞喜莲。学生们总是极富创造力的,把一个词牌名变更为一个人的外号,也不失对诗词的一个发挥和突破。
  虞喜莲喜欢运动,是学校乒乓球队队员,女单一号。穿上运动衣,活蹦乱跳。右手横握板,攻势凌厉,喜欢和男生和高手对阵。输了不许走,也不许对手故意让。所以比她球技好的人怵她,比她差的人反而不怕。
  在学校里,“虞美人”外号叫多了,虞喜莲自己也都习惯了。偶尔喊一次她的大名,竟有些茫然。
  虞喜莲大专毕业后进入一家企业做财会工作,因为工作出色,借调到上级部门——外贸局。外贸局那时属于政府部门,进人不容易。虞喜莲又是下属企业的人员,所以就一直“借”着。“借调”可能是中国特有的一种用人方式。既不算这个单位人,又在这单位工作,工资关系又不在这单位。把人当成一个“物”,可借可还。如果被借调的人有本事,就可以正式调入该单位,如果没本事,只能在“人老珠黄”后被遣返原单位。
  当然,被借调的人肯定会在借调期间,千方百计地想把前面的“借”字去掉。虞喜莲尽管也想,但毕竟能力还是有限的,再说她不能撕下脸皮去求人。送钱,自己不富裕;送人,老公知道还不给打死。自己也做不出那样的事呀。
  但有一点是非常明确的:外贸局的局长孔军对虞喜莲还是不错的,不然想“借”给别人,人家还不要呢。你能说把自己“借”给国务院吗?孔军喜欢虞喜莲的认真,但有时也烦她的认真。一张十几块钱的单据不明白就不给入账。唯一能让孔军欣慰的就是,他的不明白账都过不去,其他人的更甭想。
  所以虞喜莲就有了几种称呼。在单位同事称“虞会计”,在朋友圈里喊“虞美人”,街坊邻居喊小虞或者徐旭家的。徐旭是虞喜莲老公,是一家单位主持工作的副科长,人称“徐主持”。“徐主持”一直没转正的原因是没有人愿意为他积极去操这个心,因为他自己都不操心。虞喜莲在徐旭这里的称呼是“婆娘”。婆娘喊得让虞喜莲很受用,只有把女人当成居家过日子一部分、身体一部分甚至生命一部分的男人才会这样喊。这样的家庭有吵有闹也有要死不活的,可就是不会离婚。
  当然徐旭喊“婆娘”也只是在只有两个人时,有外人在还是喊虞喜莲。
  虞喜莲有两个闺中密友,一个叫百合,一个叫米兰,三人无话不谈,除了老公不能共享,其他都可以。当姑娘时候就连相亲都是一道。百合老公第一次就是错认了虞喜莲,连声说同意。把个百合气的,现在还是一个笑谈。
  米兰和百合原来的单位都在外贸下属的一个企业。米兰老公公有能力,找到一任县委书记,签个字,米兰就调进了社保局。事业单位,工资有保障,风吹不到日晒不到。所以三人聚会的时候,总是米兰占据有利地形。三家男人也常在一起聚会。米兰老公在政府办给一个副县长开车。尽管只是开车,可把自己也当副县长待遇,所以对其他两个男人说话口气就不一样。徐旭脾气好些,百合老公三子就撇嘴,背地里没少发过牢骚,可看不惯也没办法。
  百合没有那么幸运,也没有后台,一直下岗在家。计划经济取消以后,内地的外贸企业像老姑娘一样嫁不出去而且活得不痛快,有本事的纷纷自找门路,没本事的天天去县委、县政府闹,和单位领导闹。单位领导就赌咒:狗日的想做这个官,你们要是有本事把我上访到县政府上班,我磕头谢你们,还请你们去国际大酒店喝酒。
  外贸企业都在外贸大院里,占据最繁华的东湖路一大半。几家企业都不景气,守着五十年代的低矮建筑吃点租金,端着金饭碗要饭。政府就开始想办法,把外贸大院拆迁,净地卖给开发商,卖的钱给企业职工安置,门面房还可以回迁。这本来是好事,可好事就是好办不了。虞喜莲一想起这事就生气,一回家也生气。她生气不是因为要卖地,而是政府拆了半截拆不下去了。几幢已经搬走但无法拆迁的破败楼却很煞风景,像是孩子的尿布挂在一件件西服堆里。特别是路,没有人修,垃圾没人运,外贸繁华之地成了棚户区。晴天都要穿胶靴出来,家里门窗不敢开。夏天苍蝇像黑云,冬天几棵光秃秃的树上挂满了塑料皮、方便袋。附近的居民苦不堪言却又无可奈何。一去政府询问就说快了快了。正在和拆迁企业谈,已经有了进展。后来才知道,进展只是在政府工作人员的嘴上。
  政府怕影响市容,就用高高的围墙把这些破烂拦在里面,眼不见为净。
  拆不下去的原因是个别被拆迁企业漫天要价,似乎政府如果不拆迁他们个个都是身家亿万。不满足条件,就鼓动职工上访静坐,要求见书记、县长。一次两次看县委、县政府不敢出面直接对话更张狂。其实这些被拆迁的单位职工早已安置,经营场所也重新划定,可县委、县政府不敢触及这些敏感的东西,唯一的办法就是拖。
  这是城市里的一个“疮”,都没有人愿意去挖。挖,就要给医疗费,就有人喊疼,还有可能成为医疗事故。所以就让它烂吧。
  只是苦了虞喜莲这些外贸附近的住户们。虞喜莲常在家里发狠:我要是县委书记,就是官不做,也不能因为几个“难缠户”就影响市政这么大的工程。徐旭就笑她,你要是县委书记就不会这样说,因为你不住这。
  虞喜莲听人议论过,说县委书记李向东是市里下来镀金的,宁可不要政绩也不要出乱子。平时喜欢和老年大学诗词学会里一帮子写狗屁诗歌的老头玩,稳定老同志就等于稳定了一半江山。搞得全县掀起了写诗写词的风气。连孔军都写过一首“锣鼓一敲哐哐哐,政策法规记心上”的诗,还发表在县里诗歌报上。不过,书记眼眶高,孔军的“哐哐哐”并没“哐”到书记眼里。
  虞喜莲没想到自己摊上一个“李后主”,只叹自己时运不济,也替一千多年前的南唐人叹息。
  
  二
  
  县里有个乒乓球协会,是个松散组织。开始只是几个喜欢乒乓球的人组织在一起,找个切磋交流的机会和场地。“机会”不要钱买,但“场地”是物质,物质就要钱。比如水、电、人员工资、乒乓球、桌子、球网等,谁能白送?所以大家推选一个热心的人当会长,再从县领导岗位上退下来的老同志里选一个名誉会长,正式成立了乒乓球协会。副会长都是一些有钱有权的单位负责人。从财政、工商、税务、矿业等收罗了不少。每年收一些会费,不多也不少,够开销。现代人对健康的意识越来越浓,知道在球桌上要远比在酒桌上、牌桌上好得多,所以也不在乎那点小钱,更何况乒乓球协会也领有发票,可以入单位账呢。
  虞喜莲当然是乒乓球协会的积极分子,每星期都要打上几场。有时确实耽误家务,比如徐旭要去接孩子,要去吃快餐。但徐旭也不好明确反对她这个爱好。你不让她打球,赶明她去上网去打牌去美容去跳舞,贴钱不说,还容易带来其他“副作用”。
  
  那天,虞喜莲在乒乓球馆打完球后看到有五个未接电话。三个是百合的,两个是米兰的。就回了过去。
  虞美人,这么早就上床了?百合张口就骂。虞喜莲呸一声。在打球。像你,在床上还接电话。
  有次米兰给百合打电话,百合正午睡。三子不老实,手乱走,俩人抱在一起。电话来了,看是米兰的,就腾出一只手接。三子那天很努力,埋头用功,触到百合什么点上,百合“嗷”了一声。把米兰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怎么了。百合说是三子坏呢……哎呀,你别问。气得米兰把电话撂了,打电话给虞喜莲,定要百合请客赔礼,还要喝红酒破晦气。
  百合说米兰找你,晚上请大排档。虞喜莲说她又发奖金了?百合唏一声,说她老公要当行政科副科长了,显摆呢。你给她回过去。
  虞喜莲就回米兰手机。米兰说晚上聚聚,在“玉泉排档”。你手机没人接,我就给徐旭说了,就我们三家子。虞喜莲说有事?米兰一怔。虞美人,我们常聚,你怎么就今天问有事,没有事就不能聚聚?是百合“西皮溜子”嘴说什么了?虞喜莲说没有,我是随口问的,五分钟就到。
  她们几个常聚,无非是轮流做东。米兰做东次数多些,有一半都是被百合“将”的。百合总能找到一些词让米兰请客,好在花费不多,有时就在步行街一人一碗凉皮,或者一碗牛肉汤。
  虞喜莲到的时候百合和米兰都已经到了。百合喜欢吃“玉泉排档”里的“剁椒鱼头”,一定是她的主意。百合看到虞喜莲汗淋淋的样子说,你看你可像从床上才起来的。又说,打球无非是放屁拉椅子。虞喜莲丢下乒乓球包就上去撕她嘴。米兰帮着虞喜莲逮住百合的手,把手往百合胳肢里伸。百合怕痒,任是坚强如铁都抵不过一个手指。三人笑做一团。米兰胳肢百合,把她上衣掀起老高。
  门开了,是徐旭。徐旭一进来正看到百合白白鼓鼓的乳房,忙扭过脸。脸扭过去,心却扭不过去了。眼前是白晃晃的一片。
  虞喜莲整理一下头发问徐笑呢。徐旭说送他奶奶那去了。扫了百合一眼。百合正隔着衣服调整乳罩,累得脸色通红。看见徐旭在偷看,伸了舌头飞快一指虞喜莲。徐旭伸手去拿茶杯,却把茶杯碰翻,茶水四流。百合哈哈笑起来。
  老板娘伸头进来问可点菜。米兰说你看着安排,总共六个人。“剁椒鱼头”一定是要的,其余的荤素搭配。老板娘说知道了。老主顾,她自然知道如何安排。
  一会儿三子进来。把衣服往椅背上一搭就喊老板娘拿烟。要“中华”的。米兰笑着说干吗干吗?打土豪呢。你们什么时候上过“中华”烟?老板娘,拿“金皖”就行。百合说三个男人就你一个抽烟,好意思嘛,恶习难改。三子说你什么时候说话这么文明了?你怎么不说狗改不了吃屎。三个女人端起茶杯做要泼样。虞喜莲说这是饭店,你要注意环境卫生。三子上下打量一下,说虞美人,你汗气好重,散发青春气息呢,让男人动歪主意……做样子要去摸虞喜莲,被百合把手一打。徐旭飞快地看了俩人一眼。
  三子说龚科长怎么还没来?才当领导就忙了。米兰说别瞎喊,八字还没一撇呢。这不你家婆娘又逼我请客嘛,说不请要写人民来信。虞喜莲说他当官是好事,至少比那些贪官强。他以后能在书记、县长面前讲上话,也帮我们呼吁呼吁外贸拆迁的事。他们做稳当官,苦了我们这些平头百姓了。对他们来说是小事,对我们来说是大事。居家过日子,天天那样,都不想回家了。三子忙接口说去我家住,我家就是床多。虞喜莲说你真没正形。
  米兰听这话点头笑,说这也倒是实话。龚超胆子小,都是给领导开车习惯了。宁停三分不抢一秒。
  老板娘推门问菜好了,上不上?三子忙接嘴说上。徐旭说不急,还有一个人没到。米兰说上也可以,不行就边吃边等吧。老板娘一笑,退了。
  虞喜莲对徐旭说乒协准备下星期搞比赛,我是“经贸代表队”一号主力,这几天要练呢。你和徐笑去他奶奶家吃,或者去吃快餐吧。百合说你真卖命,他们又没讲把你正式调过去,你凭什么代表他们?虞喜莲说我喜欢,怎么能叫卖命?有钱也难买我乐意啊。
  米兰说美人,你也要做做工作,孔局长还是不错的人,不会打你坝子的。徐旭说我们俩眼一抹黑,认得谁?找谁?只有等龚超以后“发市”了,给我们帮个忙。百合说那是。龚超是我们的“原始股”,到时候想不帮忙都不行。三子说我们也算尿尿和泥巴……
  正说着龚超“哐当”一声把门推开了,进门就喊:对不起,来迟了。上菜。
  龚超只喝啤酒,徐旭就用啤酒陪他,三个女人喝白开水。给三子拿了半斤白酒。喝酒中徐旭问那事成了吗?龚超顿了一下,说有希望。魏县说了,也就是近期的事。
  政府办内部通用称呼,把县长、副县长都喊成张县、李县的。龚超用这样的称呼就拉开了与其他人的距离。徐旭说魏副县长人很不错的,分管我们的时候常去我们局。龚超说政府有钱,县委有权。我要是在县委开车,这是小事一桩。徐旭说听说李书记这个人很低调的,不怎么和人接触?龚超嗯了一声。
  三子插不上两个男人的话,就和三个女人碰酒。
  虞喜莲怕晚上出来吃饭,回家没有路灯,常常还有喝酒后找不到厕所就在背阴地里撒尿的男人。有次回去晚了,竟然有个喝醉酒的一下把她抱住了,把虞喜莲吓得都喊不出来了,好在男人确实喝多了,接着就瘫在地上。尽管没怎么着虞喜莲,但足足吓了她一个星期。今天有徐旭在也就不着急,听他们几个闲扯。听徐旭说县委书记低调就有些生气。你低调也不能拿我们的日子低调呀。
  问龚超,“李后主”是不是养得白胖白胖的?你也建议他往我们外贸那地点走走看看,体会俺们居民的苦处。两耳不闻窗外事,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你当官干吗呢?就是当男人也应该有上进心。
  龚超问哪个“李后主”?
  虞喜莲说就是县委李书记呀。
  龚超脸色冷下来,说你这个人怎么乱给书记送外号?这可不是玩笑的事。外县有个人因为给姓田的书记发短信,送书记一个外号叫“填不满”,被公安局逮起来了呢。政治事件,知道嘛。
  虞喜莲被他说得一愣,才想起来“李后主”这个外号是自己在心里给他起的,没别人知道。给书记送外号犯法?
  三子“唏”了声。说送外号公安局都查?那赶明我送李书记一外号“李青天”,他们可查?你处处维护书记,他要是不提拔你龚超我都看不下去。
  徐旭听三子说得不好听,怕龚超下不了台就打起岔来,他虎着脸训斥虞喜莲:你这个婆娘就喜欢生事,县委书记是你能乱送外号的?你没吃过辣子不知道辣子辣!
  百合不愿意了,说瞧你们俩熊样。书记不得了!书记不是人民的书记,是你们俩的书记?“李后主”又不是骂人的话,“李后主”是伟大的词人呢。李书记要是能写出千古绝句,还真是他的造化。
  米兰忙摆手,你们真是,好好地吃饭喝酒,谈什么政治,政治是你们谈的?龚超你也是,虞美人也只是在我们这个小圈子里这样说,你们总不能还对外传。
  徐旭说龚超也是好心,万一哪天传到书记耳朵里,就是书记不追查,那些拍书记马屁的还能不查?这事只能我们几个知道,下不为例。
  龚超的脸色一时转不过来,忙说喝酒喝酒。又问虞喜莲,你为什么说他白胖白胖的?他白是不错,不胖,身体像运动员。听说还经常打球呢。虞喜莲说打什么球?要是打乒乓球遇到我,我才不管他是书记还是县长呢,削他个四比零。龚超说那我不知道,县委和政府一个在南一个在北。不过,都说李书记是很低调的人,一般人很难接近他。
  虞喜莲说我们也犯不上接近他。
  三子已经喝多了,还要上酒。众人忙说散了吧。三子如果说不能喝的时候肯定能喝,三子说能喝的时候,坚决就不能让他喝了。喝醉乱骂人不说,还喜欢打百合。这一点,龚超和徐旭背地里都瞧不起他。
  龚超说,来,为我们三家的友谊干杯。
  
  三
  
  
  乒乓球比赛分单打和团体。虞喜莲既参加了团体又报名单打,但她今年要求报男子单打。按照规则当然不行,好在这是乒乓球协会自己办的,自娱自乐,重在参与。
  今年球赛搞得比往年热闹。乒协领导才换届,热情高,筹集的赞助款也就多,搞了个彩门插了一些彩旗。又加上县群众体育馆刚刚落成,一个大厅里摆了八张乒乓球桌,沿墙有看台,可近观可流动,那阵势就让乒乓球爱好者兴奋。
  团体赛打得不好。虞喜莲所在的外贸代表队二号、三号都丢分,虞喜莲一人撑不住,连八强都没进去。单打比较热闹,虞喜莲先参加女子单打进入四强,然后参加男子的四分之一赛。观众很喜欢看虞喜莲打球,舒展,有激情,特别是女子对男子。这时很少有人注意到鱼贯而入一群人,中间那个皮肤稍白但体格精瘦的人显然是核心。体育局长看到了,忙上前迎接,刚想打招呼被中间那人摆手制止。几个人走到虞喜莲那桌,因为那桌喊声最响。
  虞喜莲正在猛拉弧圈球,对方削过来的下旋球微微出台,下落。她小臂猛收,依靠身体旋转,球在胶皮的摩擦下带着弧圈和冲击力就过去了。对方显然也是高手,板子压直往回减力,球被稳稳地挡回。虞喜莲接着轻搓,攻击对方的反手近台。一来一往,煞是精彩。几个回合下来,对方一个失误,虞喜莲得分。围观人鼓掌,虞喜莲也挥动拳头喊“耶”,来回不停地弹跳。精瘦的男人微笑鼓掌。
  交换场地后,精瘦的男人也移动到虞喜莲这方,为她助威。球落在他脚下,他弯腰拣起来递给虞喜莲。虞喜莲在意地看了他一眼,说谢谢。因为是新场地,还没来得及架设球场挡板,所以拣球麻烦。球场上球滚落到观众脚下时,通常都是用脚踢过来,或者手一扬抛过来,极少有人把球递在运动员手上。
  后来虞喜莲还是没有挤进男子半决赛,止步四强,但女子冠军毫无争议。颁奖的时候体育局长讲你今天很荣幸呀,县委书记帮你拣球呢。虞喜莲很意外。哪个是?就是那个把球拣起来递给你的,很精干的一个人。虞喜莲说应该是他荣幸,帮冠军拣球。
  虞喜莲想起那声谢谢。早知道是他,那声谢谢也不给。他什么时候把外贸那块地拆迁、建设问题解决了,才真要谢谢他呢。
  虞喜莲获得女子单打冠军,少不得又和百合、米兰逛了步行街,而且请吃了牛师傅牛肉汤。百合要了两碗。
  第二天下午快下班时,孔军带了个人过来,有“眼镜”和“微笑”两个特征,一看就是秘书模样。对虞喜莲说这是县委办的胡秘书,他找你有个事,你和他一道去吧。虞喜莲说县委办找我能有什么事?先告诉我,我晚上还要接孩子呢。胡秘书笑着说我们领导请您去一趟,车在下面等您。走路上我告诉您吧。
  虞喜莲让几句“您”一称呼反倒不好意思了,孔军也说让徐旭去接孩子,你没空我打电话告诉他。这样一说,虞喜莲只好收拾东西就准备和胡秘书一道。
  胡秘书说请问您的乒乓球装备带着了吗?
  虞喜莲很吃惊,她转身问:谁要和我打球?胡秘书一笑说去了您就知道了,一个乒乓球爱好者。虞喜莲一听打球就有些兴奋,一拍挎包说都在这里带着呢。孔军一直送他俩到楼下,有一辆奥迪轿车在等着。胡秘书跑步上前把车门打开。虞喜莲迟疑了一下,坐进去。孔军和胡秘书握手送别,又很在意地看了虞喜莲两眼。他其实看不到虞喜莲,只能看到她所在的位置,但虞喜莲看清楚了。她不明白孔军对一个秘书怎么都毕恭毕敬的。
  胡秘书坐在副驾驶位置上,侧过身来笑着对虞喜莲说。我们县委李书记知道您乒乓球打得好,想和您切磋一下。到时候请您尽量让领导既达到锻炼身体的目的又放松心情。虞喜莲想说“李后主”?忙又顿住口。想起龚超讲给书记送外号的事。你是说李书记要我和他打球?停车停车,我不去。说着就去拉车门。驾驶员忙减速让车滑行到路边。但车门虞喜莲拉不开,中心锁锁住的。胡秘书忙用手拉住虞喜莲。
  虞会计,您是不是和领导打球紧张?我们李书记很平易近人的。
  虞喜莲说不是我紧张,是我怕他紧张。我一个平头老百姓没有义务要陪书记打球吧。他如果真想打,你让他去俱乐部找我。
  胡秘书一下子急了。虞大姐,请您务必要去,如果您不喜欢和他打球,下次不去就是。您应当体谅我们做秘书的难处。我开始都不敢直接找您,先和你们孔局长说的。孔局长说您这人很有个性,他都不敢和您说,怕话掉地上丢面子。您现在不把他当书记,就是您一个球友不好吗?再说李书记球打得确实不错,县委办找不到对手。其他人又不合适,我那天陪他去体育馆,他看您打球还帮您拣球呢。他如果去俱乐部打球,你们反而不方便不是?
  话讲到这份上,虞喜莲再不去就显得不近人情了。看虞喜莲没吱声,胡秘书挥手让驾驶员走。
  虞喜莲想,去见识见识这个“李后主”也好。一个县委书记喜欢诗喜欢球不喜欢工作,我一定要打你个满地找球,让你知道我的厉害。
  车开进县委大院,向办公楼后开去。办公楼后面是一些外派干部的宿舍、食堂、澡堂子、理发室等地方。树木繁茂,曲径通幽。车子无声地几个转弯,停在一排房子前。胡秘书带着虞喜莲往一间房子里去。推开门,里面灯光明亮,中间一张乒乓球桌,是小“彩虹”样式的比赛用桌,一尘不染,塑胶地面。房间另一头有几台健身器,一个男子正在跑步机上跑步。另一头是沙发椅子,条几上有开水瓶、茶杯、茶叶桶。场地有三间房子大。
  跑步机上的男子迎上来。欢迎虞喜莲同志,谢谢你。我叫李向东。男子伸出手,很热情地握手。虞喜莲说书记召见敢不来嘛。说话声调显然不痛快。
  李书记认真了。说我想和你以球会友,没有任何动用我权力的想法。你如果这样想,我倒紧张了。如果你不想和我打球,我让胡秘书送你回去。书记这样一说,虞喜莲倒一怔。她回了一个微笑。既来了,怎么也要过几招啊。书记笑了,那是那是。
  虞喜莲看到墨绿色的球桌、蓝白相间的球网就兴奋。对男子说,李书记,没想到你们这个场地还很有档次的,球一定打得也不错。李向东笑着说球打得不好,如果球桌再不好,不是一头没一头嘛。几个人都笑起来。胡秘书忙着倒茶,准备擦汗的毛巾和清水。
  李向东说我那天在球场上看见你打球了,挺佩服你的。你一个女子敢和男子打单打,需要勇气的。那天你发挥得不错,但在力度上可能要吃亏些。虞喜莲没想到一个书记居然观察得这么细。就说谢谢李书记指导。
  李向东忙摆手。在球场上,请你一定不要喊我李书记。那样你别扭我也别扭。知道我为什么找你来?我从打球上可以看出个性。说实话,我也找过几个人来陪我打过球,可他们个个都输,他们不是输在球上。输得让我有些恼火又无奈。球场上只有球友,没有书记。
  虞喜莲说那我喊你什么呢?李向东想想,说我请你来陪我练球的,我是主练你是教练,这样你喊我李主练,我喊你虞教练。怎么样?虞喜莲说可以喊你李主练,但我不能是教练,叫虞陪练吧。李向东一笑。点点头。虞喜莲后来想,自己怎么叫陪练呢,传出去多不好听。可说出口不好改。李向东说不过我们俩这个称呼仅限于在球场上,就我们三人知道。虞喜莲心里暗服他的心细。
  虞喜莲说拿拍子出来,以球会友。李向东说隔壁有更衣室。虞喜莲说不急,等打热了再去。李向东抽出拍子,对胡秘书说,一会儿你做裁判,但不许吹黑哨。
  俩人开始练球。几板子下来,虞喜莲知道李向东的球技不错,属于防守型的。难怪他遇事总拖总躲。想起外贸场地,心里有些恨意,招招下恨手。李向东倒兴奋起来。打得好。我需要领教你的真本领。我们打一场比赛,七局四胜制。可好?虞喜莲说悉听尊便。
  虞喜莲去更衣室换了一套短运动衣出来。她看到李向东似乎眼神不一般。她想一会你会知道我更不一般。
  正式比赛开始。头两个球双方都在试探。李书记用的是旋转、推挡和轻搓,虞喜莲不怕。弧圈球对付下旋球正好。几个过渡下来,虞喜莲开始试着猛拉弧圈球,拉的时候心里暗暗发狠:让你不管外贸的事!让你不管外贸的事!球是带着敌意过去的,力度和弧圈让李书记一碰就飞了。前三局李书记分数没有过五。
  
  趁着李书记擦汗的工夫,胡秘书小声对虞喜莲说,您,您是不是可以考虑……正在洗脸的李书记忙喝住。胡秘书,给虞陪练倒茶。李书记拿着洗好的毛巾走到虞喜莲身边递给她,虞喜莲正喝白开水。虞陪练,我怎么才能堵住你的弧圈球呢?
  虞喜莲把李书记球拍拿起来看。李主练,这个球拍不适合你的打法。你是防守型打法,应该用软硬适中的底板,胶皮也应该选比较厚软、粘性大的。你这是进攻型的底板和胶皮,硬度大,堵弧圈球当然容易飞,而且你方法上也有问题。
  什么问题?
  你反应快步伐快力度大,推挡基本功好,适合打进攻。可你把这些优势用在防守上了。防守型打法在乒乓球选手中很少了,韩国的金景娥算是一个,但世界排名很靠后。不是有句老话,叫“进攻是最好的防守”嘛。
  李书记呵呵一笑,这可能和习惯与性格有关系。防守也是一种打法,可以化解进攻,我很喜欢。我们俩还有个熟悉过程,只要防守得好,我应该是可以赢你的。
  虞喜莲说那好,还有一局。看你能不能来个惊天大逆转。
  第四局李主练又输了,而且输得很惨。胡秘书老是给虞喜莲使眼色,虞喜莲假装没看见。由于虞喜莲注意打李书记的两边,调动他奔跑,让他大汗淋漓。
  我认输,认输。今天我很高兴,第一次打这么痛快,输得这么痛快。但我不服,我应该可以破你这个战术。
  虞喜莲边喘气边说。乒乓球本身就是竞技型运动,我尊重对手,所以没有让你球。你这个打法不改变,不进攻,你不可能胜我。
  这么肯定?我不信。
  那我们打赌吧!
  赌什么?只要不是县委书记的位置。李书记呵呵一笑。
  一个星期之内你赢不了我,你改变打法吧。我教你拉弧圈球和破解弧圈球、高吊球、下旋球的方法。
  一言为定。胡秘书,给虞陪练安排工作餐。
  虞喜莲说李主练,如果这样我下次就不来了。打球就是打球,你这样客气我倒不自在了。以后就是吃饭,要么我请你,要么你请我,要么谁输谁请,用不着“工作餐”。还有,下次如果再打球,我骑自行车直接来就行。
  李书记一愣,忙说好。你把手机号码留给我,我时间上不固定,我约你,好不好?虞喜莲说好。
  走出县委大院,凉风吹过来,很爽。虞喜莲掏出手机一看,有两个未接电话,是徐旭的。显然是问她可回去吃饭。虞喜莲走到街边,自己给自己慰劳了一碗牛肉汤,五块的。
  走在昏暗的巷子里,借着街道上的灯光,虞喜莲又看见一两个黑影正在畅快地排泄。“哗哗”的冲击声似乎没有原来那么响了。
  虞喜莲快步走过去,背后似乎有亵渎之意的笑声。
  回家徐旭都已经给自己洗好儿子洗好在等她。徐旭说你打球我不反对,可你总要接个电话,有时有常的。不能为了个乒乓球我们不过日子了?虞喜莲也不生气。笑嘻嘻地说知道我今天和谁在一起打球?“李后主”。徐旭开始一惊,随后又呵呵一笑。你莫不是遇到骗子了吧?骗财又骗色。没听说李书记喜欢打球呀。虞喜莲说是孔局长带着胡秘书到我办公室,车接到县委大院。骗子住在县委大院还配秘书?我今天狠狠地教训了他一场,不及格。
  徐旭瞪大眼睛。真的?李书记秘书是姓胡不错。他怎么专门找你打球?眼神闪过一丝阴影,很快被一片阳光替代。虞喜莲就把事情前后说了。你说我可以让他对我们外贸这块地点关注吗?徐旭哈哈一笑。你不过是个陪练,政治上的事你岂能参与。再说能当上县委书记是好精明的人,他能听你的?你一说外贸的事,他就知道你一定有私心杂念。或许以后就不找你了,省得麻烦。你想指桑骂槐都没有“桑”给你指。
  虞喜莲觉得徐旭到底是在行政上干的,想法就是不一样。她坐到床前扳着徐旭的肩膀。我干吗要说那么明白?他不就是消极回避嘛,打球都是防守型的。如果转变了他的观念,我们这地方改造不就有希望了嘛。徐旭哈哈大笑。你真是幼稚。蒋介石曲线救国也没有你“曲”得这么很。你一个女人,懂什么政治。洗澡去,一身汗味。
  徐旭那晚特别兴奋,把虞喜莲折腾得既惊喜又疲惫,手搭在徐旭胸口上,没几分钟就睡着了。徐旭看着她从短衣里隐隐露出的乳房,突然想起百合那白晃晃的一片,身上莫名地燥热,起身倒茶喝。虞喜莲翻个身,又沉沉睡去。
  虞喜莲知道“李后主”的球也不是那么简单的,自己那天那么快赢他,完全是一开始就把他打蒙了,而且很大程度上是不熟悉、不习惯自己的打法。怎样破防守型中的旋转,她也需要研究、琢磨。经常打球的人知道,如果双方都非常熟悉对方球路的话,剩下的只是体力和态度上的博弈了。
  所以技高一筹才能控制局势,才能让他跟着自己的球路走。
  李书记的削球还是很有威胁的,自己要破他这一招。她让俱乐部的老秦专门削球给自己拉弧圈,几遍下来后,老秦说你怎么好好地练这个球,想以后打败我?我的削球是全县第一,“撒手锏”还真没用呢。虞喜莲埋头练球,说不是对付你。老秦说那对付谁?谁削球还能比我强?虞喜莲说别废话,发球。
  一个陌生号码打进来。请问是虞大姐吗?我是县委办的胡秘书。您有空吗?您那边声音很吵。我想和您聊聊。
  虞喜莲走到俱乐部阳台上。一手抹汗一手拿着电话。刚刚在球场,我现在出来了,你说。胡秘书说。虞大姐,是不是在练球?我们李书记这两天也在练呢,还让我找了一些对付那什么球的资料和光盘。第一次看到李书记对玩这么认真呢。我打电话给您什么意思呢?就是想对您说,可不可以从领导的角度考虑一下您的打法。全县这么多事需要他考虑,打球的目的是让他放松、健身,不是让他做运动员,所以请您手下留情,同时又不动声色不留痕迹地输给他。您赞同我的说法吗?
  虞喜莲呵呵一笑。打球就是打球,没有领导和群众之分。打球不是打心眼子,我没有理由让他轻松赢我,那是对乒乓球的不尊重。他让我们轻松了吗?如果这个电话是他授意你打的,以后别找我打球了,我不想奉陪;如果是你单方面想法,或许违背了李书记的本意,是你自作主张。要我打电话问李书记吗?
  电话那边忙说别别别。您体谅我们做小秘书的,您这样一说我就在李书记身边待不下去了。我父亲原来也是外贸的,现在还住在外贸呢。只是我很少回去看他。唉,有些事以后见面我才对您说,您在李书记面前也多关照我……虞喜莲说我关照你?说笑话吧。
  虞喜莲挂了电话心想。忙得连父亲都不要了?怕不是忙吧,是那地方不是你这样人待的。你在书记身边,为什么就不能为老百姓做点好事呢?
  米兰和龚超分别打电话,要请吃饭。而且这次是在“城市大酒店”,让虞喜莲和百合都很意外。百合说最近抢到银行了?米兰笑着说请自家几个姊妹吃饭,还能惜乎钱?我们家龚超不赌不嫖又不做生意,闲钱就是请朋友吃饭,玩。不像你,一个钱都塞肚脐眼里,抠不出来。百合上去打她,说好大的肚脐眼能塞钱?
  龚超不说话,无声地笑。他今天早早地就到饭店等了。徐旭带着徐笑过来,米兰给他拿了一大瓶橙汁,百合很在意地看了她两眼。人齐了,龚超从方便袋里拿出酒,是“金临水”,本地最好的酒。三子说龚科长莫不是有什么企图?今天出那么多“血”。龚超忙说三子一张嘴真是,什么龚科长龚科长的,不是还没下文嘛。你喝酒就是。把徐旭一家三口让到上座,虞喜莲突然觉得有些别扭。米兰做派似乎不像原来的她了。
  龚超和米兰站起来。今天为我们的友情聚会,干杯。我敬大家,特别是徐旭老弟和虞喜莲。来,我先干了!龚超酒杯见底。百合也站起来了,听龚超特意提到虞喜莲和徐旭又坐下来。三子看龚超见底,也干了。徐旭说龚超,你晚上不动车吧?老哥这么热心,我没有讲的,干了。百合剜了三子一眼。明显,今天是龚超请虞喜莲一家,自己只是陪衬。气三子这样的事都看不出,只知道酒好。
  
  百合说龚超原来不是只喝啤酒的吗,怎么今天也喝白酒了?龚超说看是和哪些人在一起啊。
  百合有些纳闷。为什么今天米兰和龚超要这样正规地请徐旭和虞美人呢?难道他们之间有什么事瞒着自己?她眼光不停地在虞美人和徐旭身上扫,徐旭逮住她几个眼神,胶着了一会才松开。胶着的时候,徐旭眼前又是白晃晃的一片。
  那晚三个男人都喝多了。龚超攥住徐旭的手不松。老弟,我们之间没得说……我一直拿你和虞美人当自家兄弟姐妹。一句话反复说了十几遍,酒后见真性,虞喜莲有些感动,要和米兰喝红酒。于是又拿了红酒来。百合不喝,说自己身上不方便。米兰和虞喜莲捉住她,说男人们闭眼,我们要查妇科。三个女人笑成一团。无奈,百合也倒上了红酒。
  三个男人倒在沙发上聊天,确切说是徐旭和龚超在聊天,三子已经扯起呼噜。百合一张嘴不饶人,得罪了两个女人。这两个女人就猛灌她酒,不一会百合就投降了。抱着米兰和虞喜莲说,美人,以后你们有出息了,别忘了老姐妹一场,不容易,都不容易。你们俩都比我强,事业没事业,家庭也就那样了。唉,想起来想哭。说着百合真哭起来了。百合一哭,米兰和虞美人也哭起来了,不过没有百合哭得张扬。
  三子醒了,喊:你这个婆娘,怎么好好地哭了?是不是她俩欺负你了?来,我和她们喝。踉跄着要站起来,徐旭和龚超松开握着的手去扶他。徐旭说今天我们大家都散了吧,很久没有喝这么尽兴的酒了。百合,百合,你别哭了,你一哭,这两个人也止不住。百合身体往徐旭身上一斜,徐旭忙托住。两手满满抓的都是肉。又忙一松手,百合倒在地毯上。三子跟过来扶她,也倒在她身上。
  几个人好不容易把百合和三子送上出租车。后来虞喜莲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家的,怎么洗的澡。身上有些懒懒的,下身似乎还有些动静。就问徐旭,昨晚米兰干嘛搞那么正式,是不是你和他们说什么了。徐旭淡淡地说没什么,只说李书记都请你去打球呢。
  虞喜莲想难怪呢。心里又偷笑,和书记打球就把他们惊动成这样,那要是……想起来又问徐旭。昨晚做坏事了?徐旭坏笑。你不知道?亏着在家呢,要是在外面,别的男人……你一点都没有印象?虞喜莲就撕徐旭的嘴,说谁在外面这样喝酒?谁敢像你这样大胆?
  
  四
  
  对于外派干部来说,星期四就是周末。因为一到星期五,各色车子就把他们送回到不同的地方。
  孔军对虞喜莲说以后只要是后面大院的事,不需要请假。孔军现在有时来财务室聊聊,讲几句笑话或者随意问问一些情况,比如孩子上学呀,物价上涨呀,某个人职务调动啊。让出纳会计很奇怪,问虞喜莲是不是最近孔局长对财务工作不满意。
  星期四下午,李向东亲自给虞喜莲打电话,说下午有空闲时间,能不能过来打一场球?虞喜莲骑自行车去了。门卫拦着问找谁。门卫室里走出来胡秘书,说虞大姐,我正等您呢。又对门卫说以后这位女士来通行无阻。门卫忙点头笑。虞喜莲倒不自在了,有些别扭。
  胡秘书笑着说李书记是很守时的人,他还记得和您说的比赛的事。本来下午有个会的,推了。专门等您。虞喜莲说那怎么行?打球不能耽误工作。胡秘书一笑,那会是可开可不开的,书记不一定要到场的。天天开会,书记还不累坏了。虞喜莲说可开可不开的,开它干吗?胡秘书一笑,不再说话。虞喜莲想也是,自己只是来打球的,这样说话就像发球过界了。
  李书记穿着短运动衣正在原地起跳。虞喜莲笑着说李主练好。李书记迎上来说虞陪练好。耽误你时间,不好意思。虞喜莲说不客气,我们以球会友,是一大乐趣。李书记说那是。又让胡秘书开空调。虞喜莲忙说李主练,打球就是淌汗的,开着空调汗出不顺畅反而不好。
  李书记拿出球拍。我这几天也在琢磨呢,你的球进攻性尽管强,但失误也多。我分析了一下,我的得分基本上都是你失误造成的。虞喜莲说那是,不进攻就没有失误,不做事也就没有失败,可永远也没有成功。李向东呵呵一笑。说虞陪练的话很有哲理啊。虞喜莲说我这是老百姓的大实话。
  双方都是有备而来,所以一交手都慎重起来。虞喜莲是越遇到高手越兴奋,手感也越好。李书记明显加强了旋转和对弧圈球的防守,退台减力,居然也救起了好几个弧圈球。而虞喜莲居然几次拉旋转球失误,信心大减。第一局双方就相持不下,胡秘书不停地为双方鼓掌。打到十四平的时候,虞喜莲停下来擦汗。李书记没有下场,只是擦球拍,他是在打心理战,表明自己体力旺盛斗志正高,不需要间歇。虞喜莲心中暗笑,这正是她比赛的一个部分。
  接下来,虞喜莲直接用冲击式发球,球不旋转,冲击力大,而且进攻的时候不用弧圈,直接前冲,打中长台。这一下李书记乱了阵脚。因为旋转球对付这样的战术,功效大大地减少了。虞喜莲以十六比十四赢了第一局。
  李书记走到一边慢慢喝水,擦汗,眼神看似专注实无内容,他在动脑筋思考。胡秘书忙着给他绞毛巾,给虞喜莲倒水。几分钟后,李书记原地做了几个拉伸动作,活动活动大臂又站在桌前。
  虞喜莲笑着问:李主练,这局有没有信心?李书记大声说有。胡秘书很意外地看着李书记,显然他第一次看见他有这样的神态。
  虞喜莲采0abFtNzGPvHYk2iwDayUdQtjqUNoboC5uqWBaulx10M=取的战术是:你削球我就拉,你摆短球我就高吊,你推挡我就反推或者干脆放高球,反正他没有进攻,对她没有威胁。这样的战术非常奏效,让李书记接球非常滑稽。长球无法搓,推挡的时候对方加旋转,高吊时自己攻击性差。对方显然是在欺负他没有进攻或者进攻没有威胁。在乒乓球比赛中不是万不得已是不会故意放高球给对方的,除非对方有绝对的实力。
  虞喜莲又以四比零大胜。李向东把球拍往桌上一扔,坐在沙发上喘气。他有些懊恼,也许是懊恼自己也许是懊恼虞喜莲一点情面不讲。一个县委书记,一个男人,输给一个平民百姓,一个女人,搁谁心里也不会舒服。虞喜莲擦着汗走到李向东面前,笑着说其实我今天和你打非常吃力,你看我后来改变战术了。不变,我可能输。但你没有进攻,对我不构成威胁,所以我无非就是一个调整问题。李向东想了想说你说得有道理。你赢在什么地方我不去总结了,我确实是输在没有进攻上,任你“欺负”了。
  几个人笑起来。一笑,气氛缓和了许多。李向东说虞陪练,今天我输了,心服口服。但我有一个小要求:请你吃顿便饭,没有其他人,就我们仨。肯不肯赏光?虞喜莲说主练请吃饭,当然可以了。李向东说主要是我们可以边吃边聊乒乓球。
  三人来到县委小食堂一个小包间,胡秘书眼睛看着李向东说去安排菜。虞喜莲说我建议不要浪费,可好?李向东说这也是我的原则。胡秘书,四菜一汤,两荤两素。
  胡秘书出去了。李向东坐在主宾的位置上。虞喜莲突然觉得有些紧张,完全没有在球场上那种感觉了。李向东问她什么时候开始打球的,参加过哪些比赛,获得过什么名次,又说到王楠、王皓、福原爱、柳承敏。李向东说他喜欢看削球手打球,那种从容不迫的态势让他欣赏,那道优美的弧线简直是艺术家的线条。
  虞喜莲说中国乒乓球队员她喜欢马琳,攻击性强,激情四射。你看所有的大赛冠军中,几乎没有防守型选手。李向东说我又不是参加比赛,也就是锻炼身体,放松心情。虞喜莲一笑,那你就别和我打赌呀,看来上个星期打赌不算了?打乒乓球是放松心情不错,可一打就输而且找不到解决办法,心情能放松吗?
  李向东一愣。胡秘书正好推门进来,听到了后一句话,就说在乒乓球桌上确实比在牌桌上酒桌上强百倍。可惜我不会。
  李向东说那我要是把你打输了,你就高兴了吗?虞喜莲说事物就是这样转化的呀。你赢我了,我就要想办法破解你的招数。通过努力我赢你了,是很让人高兴的事。你不服,又改变了战术,加强了进攻又赢我了,我又要想办法来对付你。乒乓球的乐趣就是不断地突破自我。要是都有李主练这样的心态,乒乓球也就失去了乐趣。
  
  胡秘书一旁忙偷偷地给虞喜莲使眼色,虞喜莲假装没看见。
  李向东却岔开了话题。你是做主管会计的吧?会计工作就是防守型的,只能循规蹈矩。如果突破可能就要触犯法律呢。他是笑着说的,但虞喜莲明显感觉到这句话的杀伤力。虞喜莲一时不知道怎么反驳他的话,脸红起来。
  李向东淡淡地笑了一下:你说得是对的,其实我刚才不过是玩了个“偷换概念”的招数,手段不光明。我准备改变我的球路,由防守型逐步转向进攻型。虞陪练要多指点。虞喜莲脸色渐渐恢复平静,说你有现在的防守,再适当加强进攻,球技一定会有大的突破。
  菜上来了。李向东问虞喜莲喝不喝酒。虞喜莲说不喝。语气有些生硬。李向东一笑,说胡秘书,拿瓶葡萄酒。我要敬虞陪练一个酒,辛苦你了。以后还要辛苦你。
  酒斟上了,在高脚杯里晶莹剔透。虞喜莲说这酒挺贵吧?李向东笑着说一般吧,算中等档次。
  李向东端起酒很真诚地说我很感谢你,你在我面前显示出是一个真正的乒乓球手,一个运动员的本性。我先干了。
  一仰脖,酒干了。虞喜莲只好也干了。酒入口中有淡淡的涩味,又有些酸味,掺杂着微甜。一会儿,胃里有暖暖的感觉向上弥漫。虞喜莲想可能是喝猛了。胡秘书也敬了她一杯。本不想喝,可一想和书记喝不和秘书喝,岂不是瞧不起人。两杯猛酒下去,头有些晕了。虞喜莲想不能失态,不能失态。
  李向东问还可以喝一些吗?虞喜莲摇摇头,用手捂住杯子。胡秘书就和李向东喝了一个。
  虞陪练,你认为我确实需要改进打法吗?
  当然。你有优势,移动快,力度大,胳臂长。而且……虞喜莲捂着杯子笑,却很快又收住笑,拈起筷子夹一根红苋菜。
  李向东端着杯子听她下文,虞喜莲却没有了。而且什么?
  而且完全用性格来解释你喜欢防守,理由也不算充分,那是你自己在逃避。性格难道不可以改变吗?我说过,进攻是最好的防守。进攻是有失误不错,但不能因为失误就不进攻。你防守就没有失误吗?一样有。你如果怕失误,什么时候也练不了进攻。比如你接球的时候求稳,可光求稳只能稳住自己,稳不住我的线路。你能稳住主观,稳不住客观。所以没有绝对的稳,只有相对的稳。你只有能控制住局势,才是相对的稳。
  李向东没有插话,静静地听她说。胡秘书说虞大姐,您喝点茶。
  虞喜莲眯着眼一笑。李主练,你平时可能听不到这些话。我是一平民百姓,没有大的道理,只能就球说球。我觉得吧,打球就是打球。像奥运会,与政治无关。所以你别生气。
  你们单位怎么样?听说你是借调的?李向东突然问。
  我们单位不错,只要工作认真,哪个地方都有生存的空间。我不想和你书记谈这个方面的事,如果你真想知道,让孔局长向你汇报。我们只谈球。好不好?我是你球友,不是你参谋也不是你顾问。
  李向东微微一笑,点着头说,好!我只把你做球友,非常感谢你这样对我。胡秘书,再给虞陪练倒一点酒,我要敬她。另外,今晚饭钱记我私人账上。胡秘书忙点头。
  饭罢告别。李向东说虞陪练,下个星期开始进行进攻型打法训练。你做好准备。虞喜莲笑了:改变你的球风,你可能先要做好准备。首先在思维方式上,由防守意识转为进攻意识。李向东握着她的手说,有道理。
  胡秘书和虞喜莲一路。胡秘书步行,虞喜莲就推着自行车陪他。
  虞喜莲突然问今晚账真记在李书记私人头上吗?
  胡秘书说真的。李书记不让对外说,怕人家说他作秀,也不相信。他的私人账上的款都是我拿他工资去结的,还不要发票。说实话,李书记真是个清廉的书记,就是……虞大姐,你骑车走吧?
  虞喜莲说没事,等上大路我再走。吃过饭散散步也不错。你刚才说“就是”就是什么?
  胡秘书说我是秘书,不敢乱说的。谢谢您虞大姐,李书记很欣赏您这样的性格和打球的风格。我从内心也挺佩服您的。您在我们书记面前不像他们那样,所以李书记和我都非常敬重您。或许您可以改变他对一些事物的看法……
  虞喜莲说我只是改变他的打法,其他的与我无关。胡秘书说是,是。虞大姐,上大街了,您走吧。
  虞喜莲骑上车回头说就是工作作风软了一些,对不对?也不要他答案就走了。
  一路上沿街的霓虹灯都开了,把人脸闪烁成不同的颜色。这条大道是由前一任书记拆的。当时动静不小,挨了不少骂,受过不少委屈,现在不少骂他的人都转过头来夸他好。从光明大道进入东湖路,街上暗淡下来,只有零星的路灯。“遮羞墙”黑糊糊的,如果在白天还有成片的小广告,治性病的办假证的。黑夜,把这些扎眼的东西都掩盖了。可虞喜莲知道,那些其实扎在自己心里,没有灯也可以看见。
  手机在包里响。虞喜莲知道一定是徐旭的,反正也快到家了,就没拿出来接。到门口却没看见熟悉的灯光。徐旭呢?她打开手机,未接电话却是百合的,好几个。她想起来打球的时候包放在沙发上离球桌远,一定没听见。
  百合说美人,你现在风光了,连电话都不接了?有没有时间来接见我们一下。虞喜莲问在哪?百合说在“三河土菜馆”,你快来。虞喜莲说我吃过了,要洗澡了。百合说虞美人,吃过就不能来了?你老公和儿子在我这做人质呢。你不来,我把你老公收藏了。虞喜莲说送你。
  车扭头往“三河”去。二楼单间里,有百合、三子、徐旭和儿子。虞喜莲问米兰呢?百合说没找她,她忙。我也懒得见她,张狂样。虞喜莲说我们几个都是在一起玩的,她怎么得罪你了?我来打电话让她过来宵夜。百合说别打,我们也快吃过了,让她过来不更得罪她嘛。
  虞喜莲有些迟疑地坐下来。徐旭没接她眼神,和三子喝酒。百合在逗徐笑玩,和他碰杯喝橙汁。徐笑一张小脸上满是油和橙汁。回头看桌上竟然有一碟子野生甲鱼。虞喜莲惊呼:百合,你个女人不过日子了?这甲鱼是我们吃的东西?除非是三子自己逮的。百合说还真让你说着了,就是三子拉货回来的时候爬到路上的。你说不该吃吗?虞喜莲说那还差不多。百合用筷子夹鳖头给虞喜莲。说美人喜欢吃这个。虞喜莲打她,往她碗里塞。徐笑拍手说给我给我,我喜欢。几个人笑起来。徐旭也憋不住笑了,百合脸莫名其妙地红起来。三子喊老板来,用红烧老鳖汤炒米饭。
  虞喜莲心想这两个女子干嘛呢,比着请。请我还是请徐旭呀?
  徐旭半天才转过头来问一句。今晚在大院里吃的?虞喜莲点点头,没多说。觉得在这些朋友面前说这多不好,知根知底的,有什么可显摆的。
  那也应该说一声啊。徐旭说话声音有些古怪,不像平时。虞喜莲瞪他一眼:饿死你们了?我打球不是常常不回去嘛,真是。
  虞喜莲不再理他,给徐笑剥水煮花生吃。三子拦着徐旭敬酒,说兄弟别在这逞英雄啦,回家还不知道是罚跪还是倒洗脚水呢。徐旭一笑,漫不经心地和三子碰酒,一个岔打过去。
  百合倒啤酒说我和虞美人喝。三子说你看你喊虞美人虞美人的,小孩子在呢。百合说喊惯了,一时真不好改。虞喜莲说你真改了我也不习惯了,现在是老美人了。我看你可能喊到八十岁。百合说我要是活到八十一岁就一定喊你到八十岁。可怜老姐我现在人没人货没货,一个单位也垮了,我什么时候能像米兰那样调到一个“保温箱”里就好了。两眼漆黑,认得谁呢?百合长长叹口气。
  虞喜莲说别那么悲观可好,你现在好胳膊好腿的,不能自己想办法做生意吗?总比在这闲着强。百合说生意那么好做?本钱呢?就凭三子我俩那点本事,做啥啥亏。一个月能拿点固定工资,给人家打水扫地我也愿意啊。现在米兰得志了,你很快也就得志了,只可怜俺们这些穷人。虞喜莲说我不喜欢听你说这些丧气的话。这么多年你没想这么多不也好好的吗?来来来,喝酒。
  突然大家都没有了喝酒的兴致。徐旭说散了吧。百合怏怏地站起来收拾东西,徐旭很在意地看了她一眼。
  
  一家三口散步回去,徐笑坐在自行车后坐上。徐旭问今晚几个人在一起吃饭?虞喜莲说三个人,还有一个胡秘书。问这干什么?徐旭突然恼了。我怎么不能问?你是我婆娘,我问你和哪几个人吃饭还犯法了!虞喜莲说你那么大声说干什么?吓着孩子。又没有人抢你婆娘,你着什么急。我看你是恼羞成怒。笑笑,知道什么是“恼羞成怒”这个成语了吧?就你爸这样子。
  虞喜莲问,怎么今晚百合好好地请你们爷俩在那地方吃饭?也没喊米兰。徐旭说我怎么知道,你们之间不是常请客的。虞喜莲说常请客也没有在那样的地方啊。是不是你在他们面前显摆说我和书记是球友?你别给自己找麻烦。百合今天讲话你听不出来音?徐旭说如果能帮上点忙,怎么不可以呢。你们那么好。虞喜莲声音高起来:我和他只是球友,其他什么都不是。我能帮什么忙?哦,认得书记自己就是书记了?
  徐旭听她这么一说,一路无话。虞喜莲知道他心里不高兴,觉得他们可笑。就和徐笑逗着玩。
  等徐笑睡着了,徐旭端把一杯茶放在床头柜上,坐在床沿上抱着脚。我当主持这么多年了,一个小科长职务他们都不给我。不就是我们没有人嘛,你能不能让李书记和我们局长打个招呼,举手之劳的事。如果我当上科长,很有可能再往前进一步,副局长也不是遥不可及了。说完,徐旭眼望着对面的墙,眼神迷离嘴角微扬。
  虞喜莲一愣。徐旭,你真把你婆娘当个人物啊?我能和他去讲这个事?除非他自己愿意帮忙。再说这么多年你副科长不也干过来了吗?不少吃不少喝,平平安安的。我记得你不是和我说过,外贸拆迁的事你都不让我和“李后主”说,能说你个人的私事?官迷。
  徐旭说那时是那时,现在是现在。我的忙你都不帮?那你怎么还说要改变他的思想观念、“曲线救国”呢。敢情我婆娘陪他打球,连这个小事都不能帮?他如果不帮我,以后不许和他打球。
  虞喜莲说你干涉我打球?我打了那么多年,不认识什么书记你不一样没说什么嘛,怎么和书记打球就一定要得到回报啊?我丢不起那个人。我“曲线救国”怎么的?那是为公不为私。那不是他应该做的?把你提成正科长是他应该做的?
  徐旭恼了。那行,以后你打球把徐笑带着。总不能你天天去陪书记打球,做老公的天天带孩子。
  虞喜莲也恼了。你这人怎么这样!我天天去了吗?我陪他打球你就要求这要求那,把我当什么了,三陪?我不打球的时候家里什么事不是我的?你不带行,我把徐笑送他姥爷那。离了你我还就不能打乒乓球了。我其他还有什么爱好,去美容了去旅游了去跳舞了去打牌了?结婚这么多年我要什么了,要房子要车子要钻戒了?你别不知足。
  说完翻身向里睡了。又觉得热,把小风扇对着自己的方向吹。徐旭把风扇又调过来。两个人来来回回几次,虞喜莲干脆不扇了,下床走到院子里乘凉。等虞喜莲回到卧室,徐旭已经睡着了。虞喜莲看着男人熟睡的面孔,想这个人现在怎么变得有些小心眼了。
  顺手拿起毯子搭在他肚子上。
  躺在床上一时半时睡不着的虞喜莲想:李书记就是改变了球风难道就能改变观念吗?改变观念就一定能改变外贸吗?也许自己的想法太幼稚了。可不管怎么说,自己对李向东书记的印象也在改变,他正在接受自己的观点,愿意听不同的意见改变自己的打法,就凭着自己掏钱吃饭这一点就很不容易。又想到米兰和百合这俩女子,最近怎么怪怪的,倒没有了原来的坦诚、随意和亲密。故作的客气倒拉开了她们之间的距离,显得生分了。徐旭和徐笑和她俩都是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今天讲到孩子姥爷,最近老没去看父亲了。要找时间回去看看。继母不多言不多语,可就是看自己的眼光有些像盾牌,把自己往外推。
  屋外又传来一些零碎的玻璃的破碎声。那是一些无聊的人在往空置的楼上扔砖头。那些夏日里过剩的精力在玻璃的破碎声中得到释放。
  
  五
  
  米兰打电话问,百合请你们吃饭了?听说还有野生甲鱼呀。虞喜莲说是啊,我去得迟,百合说没和你联系上。米兰冷笑,她原来怎么都能和我联系上,单单最近就联系不上了。她什么心思眼子我能不知道,都在一起玩大的。虞喜莲说你别多想,也许是真的没联系上你。改天我请你们俩。米兰说改天我请你,就我们俩。虞喜莲笑了,你俩都多大了呀,还像小孩磨牙一样。
  上午胡秘书发来一条短信:“虞大姐,今天是否有空?如果方便请在下午四点半后来乒乓球室,李书记恭候。”
  虞喜莲回:“知道了。”
  下午给徐旭发了短信告诉他下午去打球,没说是去县委大院还是去俱乐部。徐旭问去哪打球?别忘了有机会讲我的事。虞喜莲没理他。
  乒乓球室空空的,李书记不在,胡秘书也不在。给胡秘书和李向东手机发短信均没有回音。虞喜莲很生气。这算什么事,不是戏弄人嘛。径自就回家了。徐旭很意外,问怎么挂拉着脸,谁惹你生气了?虞喜莲就把情况一说。徐旭说县领导忙,有时时间不属于自己的。虞喜莲说情况有变化也应该说一声呀,真把我不当回事了。算了,以后别想让我去陪他练球。
  晚上八点多钟,手机响了,是李向东的。虞喜莲按了拒绝。徐旭跳起脚来,你怎么不接人家电话呀,人家不管怎么说也是县里父母官,没礼貌。虞喜莲不看他,用梳子对着镜子梳头。一会铃声又响起来了,还是他的。徐旭说你应该接,就是有想法也要让人家知道。虞喜莲想也是,就接通了。
  虞陪练,真对不起。我今天接待市委来人,一直在开会。我不知道胡秘书约你了,刚刚才听说,我已经批评他了。请你一定不要生气。如果你现在有空,我在乒乓球室等你。虞喜莲说我已经休息了,改天再说。李向东说那好,你休息吧,改天我再约你。
  徐旭说你晚上反正没事,陪书记练一会乒乓球又怎么了?人家书记能这样低调这样平易近人已经不容易了。走,我送你去。虞喜莲说我不去,我就是去也不要你送,那算什么。徐旭不高兴了:算什么,算你老公。你总不能不承认这个事实吧。虞喜莲听他不讲理,索性集中精力看韩国电视连续剧。
  她知道徐旭为什么那么热心要送她去。那样李向东会怎样认为自己?自己的人格就不和他在一个平行线上了。
  胡秘书电话也来了,说开会手机全部关闭,不敢给她电话,刚才李书记已经严厉地批评他了。请虞大姐一定不要生气。如果她有空,他请她一家吃宵夜。徐旭在旁边低声说你对他说,我们去。虞喜莲却只顾自说已经晚了,这里晚上路不好走,改天再说吧。胡秘书显得有些失望,说好吧。只希望虞大姐不生气,特别是在李书记面前不能显出生气的样子。虞喜莲说你放心,错不在你。
  徐旭认为虞喜莲小题大做,你在地位上永远不可能和县委书记平等。虞喜莲在心里哼了一声,说:地位上不平等,人格上是平等的。再说那是你把自己看低了,除了你自己,谁也看不低你。
  徐旭鼻子一哼:幼稚。
  虞喜莲觉得自从和李向东成为球友以后,和徐旭、百合、米兰似乎有了一层膜,这层膜似有似无。也许是自己的感觉出了问题,她倒希望只是自己感觉出了问题。
  快下班的时候,米兰遛到了虞喜莲办公室。孔军见到忙打招呼,说我讲今天怎么这么香,原是米兰开了。米兰说我来看虞美人,她天天在你鼻子底下你却闻不到。
  孔军跟过来对虞喜莲说今晚我做东,把你们美女都请过来。不许带老公,那样我心情会不好的。米兰说谅你能把几大美人尽收囊中?不吃白不吃。虞喜莲笑,说你打电话给百合,让她过来。米兰说我不打,要打你打。孔军说告诉我号码,我来。虞喜莲说百合不让把电话号码对别人讲,特别是男的。她家老公喜欢查她通话纪录。孔军忙摇手。罢罢,你约吧,我可不想成“熊猫眼”。米兰和虞喜莲笑弯了腰。
  孔军说不耽误你俩说话,下班后直接去“阳光水岸”。米兰一吐舌头。孔局,你莫不是有什么企图吧?告诉你,不许后悔啊。
  
  “阳光水岸”环境好,就是贵。
  米兰说其实我是想来和你说说话,然后去吃牛肉汤的。百合过来吗?虞喜莲说她过来。米兰叹气。唉,最近龚超工作一直不怎么顺心,魏县对他也不错,可你说他总不能一辈子做车夫吧。虞喜莲说能给副县长开车,也不是谁都能想的。米兰说再怎么说,也是看人家眼色吃饭的。
  出纳会计说,虞姐,“阳光水岸”的菊花茶好,是真正的黄山贡菊。我们现在去喝菊花茶,那儿有中央空调,喊百合姐过来我们还可以打牌。虞喜莲说好,现在就去。拉着米兰就往外走。
  米兰白了出纳会计一眼。
  那晚放了孔军不少“血”,几个喝了好几瓶“解百纳”。除了出纳会计是小女孩不喝酒外,她们三个轮番敬酒,当场就把孔军的“毕业证”发了。米兰又揪住百合喝,虞喜莲也劝不住。后来还是出纳会计打电话通知了几家男人,才把她们拽走。
  星期四,李向东又打电话来了,说:我们今天打早一点,可以多打一会。我决定了,接受你的建议,尝试一下进攻型打法。
  虞喜莲去的时候胡秘书正在切西瓜,红红的瓤子像一条条船。李向东迎上来递一块西瓜给虞喜莲,说从现在起我要喊你虞教练了。虞喜莲一笑,说喊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快乐乒乓”。
  她从包里掏出一包东西放在桌上,把李向东的乒乓球拍要过来,把胶皮撕下来。李向东很意外,说哎,哎……那我怎么打球?虞喜莲把那包东西打开,有一副胶皮,有剪子、胶水、砂纸还有一个小滚筒。虞喜莲说既然你决定尝试改变自己的打法,我就要把你这胶皮换了。这种胶皮性能很好,你试试。国球队员王皓用的也是这样类型的。
  虞喜莲在给底板打磨上胶水。李向东把胶皮拿起来看。胶皮上写着“控制+速度”。李向东问这是什么意思?虞喜莲说这种胶皮控球好,而且击发速度快。你光能控制住球但你没有速度同样不能构成威胁,所以对进攻型选手来说,“控球”和“速度”两者缺一不可。
  李向东说似乎明白了,又似乎不明白。深层次的理解就有些难。这两者之间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呢?
  虞喜莲想了想,说:换成工作中的说法,“控球”就相当于一个人的工作能力,“速度”就相当于一个人的工作精神。光有能力没有精神,你说这工作能干好吗?
  李向东点头。虞教练,我看你又像个哲学家。
  虞喜莲说其实用工作比喻,是在你面前班门弄斧。你是书记,自然比我们更懂得工作。
  李向东摇头。不尽然,你说得很有道理。来,我来尝试一下这个新式“武器”。
  开始李向东有些不适应,球速快掌握不好。虞喜莲就放高球给他打,吊不同的角度。纠正他一些姿势上的错误。很快,李向东就把握住了新胶皮的基本性能,自己也很高兴。进攻起来开始对虞喜莲造成难题了,有几次“爆冲”让虞喜莲措手不及。
  那天李向东练了很长时间,直到体力感到不支了才罢手。他拿起拍子反复看着胶皮。控制,速度。很有道理。虞教练,这胶皮是你送我的?那我就不给你钱了。晚上请你吃饭,抵消。虞喜莲喘气一笑。抵消是绰绰有余的。不过,今天有些晚了,我要回去。李向东说那也要吃了饭才走啊。不方便?虞喜莲说我们那儿天黑了路不好走,下星期再约。
  李向东脸上显得失望。虞喜莲不等李向东回话,转身就走了。李向东忙喊胡秘书送送。
  胡秘书跟着送出来,说我请您吧。虞喜莲说不要你请,你回吧。胡秘书说那可不行,李书记让我送,如果没完成任务是要挨批评的。李书记平时很平和,发脾气的时候也挺吓人的。上次为约您他失约的事,他脸像去年冬天城西湖结的冰。他说这是对您的不尊重。虞喜莲说你也是好心,认为李书记星期四一般都要练球。没什么,事情过去了。既然是球友,这点包容心还能没有?或许是我自己反应过激了。
  两人边走边聊。胡秘书主要讲书记的一些生活习惯和工作习惯。虞喜莲第一次全面了解原来李向东也是非常丰富的人。
  到了外贸巷口,虞喜莲说你回去吧。前面路不好,我带有手电筒。胡秘书说也行,我眼睛不好。虞大姐您慢走。
  虞喜莲暗自得意今天对“控球”和“速度”的别解。今天的路觉得特别短。
  徐旭听说她没吃饭,有些狐疑。盯着她身上看了看,去厨房给她下面条。
  虞喜莲则去卫生间冲凉。
  等虞喜莲冲凉出来,徐旭已经把一碗面条端到桌上,面条里还有两个荷包蛋。一碟子凉拌莴笋,拌有红辣椒白蒜瓣,在灯光里红绿相间,秀色可餐。虞喜莲心里一动:这就是家的感觉。
  院子门响。徐旭去开门,是米兰和龚超两口子,手里还拎着两个包。让徐旭和虞喜莲很意外,虞喜莲心里“咯噔”一下,忙丢下碗进屋搬椅子,又找来两把蒲扇给他们扇蚊子。米兰研究了一下碗里的饭,问怎么现在才吃。虞喜莲说打球迟了。米兰哦了一声,问今天是在俱乐部还是在哪?虞喜莲说在别的地方打的。
  徐旭把茶端上来,烫得龚超直甩手。虞喜莲说冰箱里不是有饮料嘛,这大热天成心不让人喝。徐旭说上茶是待客之道。几个人笑起来。米兰问徐笑呢?虞喜莲说在他奶奶家。
  米兰说你吃饭吧,我们没事过来闲坐。龚超和徐旭叙一些闲话。虞喜莲三扒两扒把饭吃完,等着他们说正事。他们肯定有事,不然不会走这样的夜路来。虞喜莲看到米兰的乳白色皮凉鞋上有泥巴印子。
  米兰把包打开。一个包里是两瓶五粮液,一个包里是一件套装。米兰说今天看见的,好喜欢,就给自己买了一套,顺便给你也带一套。你身高腰围我比徐旭都清楚呢。
  虞喜莲笑,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客气?心里却有些打鼓。好好的送东西干什么?拒绝不好,接了也不好。她们平时基本上没有财物上的刻意往来,也就是你请我吃饭我请你一聚,这样相处的轻松。
  场面忽然有一些寂静,有一丝尴尬。虞喜莲似乎在等待判决那样,突然有些紧张。好在寂静时间并不长,龚超两口子起身告别,这让虞喜莲又有些忐忑。今日不说,谜底总要揭开。
  唉,米兰,你好好的送什么东西。虞喜莲送走他俩,心里竟有些生气。
  龚超想去县委办,可能是想让你和李书记说呢。徐旭临睡的时候说。虞喜莲苦笑,他们真以为我能起到作用?我说怎么好好地给我送东西。退给他们可行?徐旭说那你就把人得罪透了。她送她的,以后你补回去就是。就是帮他们忙,也要等我的事落实下来以后,你说对不对?虞喜莲说你的什么事?哦,不要有非分之想。我们都是普通老百姓,除了居住环境差些,其他都过得去。老公,别让我为难好不好?我真不想丢那个人。虞喜莲拉着徐旭胳膊晃。这招原来很灵。
  徐旭说我真不知道你这个婆娘是怎么想的,这丢你什么人了?他一个书记凭什么可以随时找你去陪练,凭什么你就不能让他帮个忙?一个科长,一个副局长,在书记那根本都不算个官。你就随口提一句,就那么难!
  虞喜莲叹气,没有说话。她真有些后悔当初不该去和书记打什么乒乓球。徐旭以为她答应了,抱着她就往床上去。虞喜莲推开他,说我累了。
  一个人上床睡了。
  隔天,米兰给虞喜莲发了短信:“美人,求你件事。能不能和李书记说说,让龚超去县委办行政科?如果不方便就算了。”
  显然米兰是经过深思熟虑才用这样的方式对她说的。虞喜莲心里一凉:多年的姊妹现在居然有话不能直讲了。她不知道这个短信该怎么回。如果回绝了,以后难免心里有芥蒂;如果答应了,自己凭什么去和李向东说这件事呢?
  她手里握着手机,像是握个烫山芋。米兰啊米兰,是姊妹们你就不该出这样的难题。
  但不能不回呀。想了半天她才简要地回了几个字:“找机会吧,估计不易。”米兰很快就回了:“到底是姊妹一场,只要你愿意帮忙,一定能成功。”
  虞喜莲失眠了。
  市里要举办乒乓球赛,政府办破天荒第一次转发文件,要求乒乓球协会和各县直单位进行选拔,组队参加。李向东电话问虞教练报名了没有,虞喜莲说报名了,单打和团体都报了。李向东说到时候我去给你助威。需要我提供什么服务吗?虞喜莲说抱衣服、递水、拣球都不要,你主要在旁边做重要讲话就行。
  
  李向东说臭我不是?哈哈大笑。放下电话虞喜莲想,还真没听李书记这样笑过呢。
  因为要组队训练,虞喜莲要请假。到孔局长办公室,孔局长说全民健身,全力支持。反正你是主管会计,不需要天天做账,你只管去。虞喜莲忙道谢。
  快出门的时候。孔局长似乎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喊虞会计,这个星期四如果有空,能不能帮我约一下李书记,小范围内吃顿饭。没有特殊事情,不涉及工作。虞喜莲一愣,没想到他身为一局之长竟然要她这个小会计约请县委书记。慌乱中说那我问问。
  可这样的话能问吗?说我们局长想请你书记吃饭,传出去会是什么样的议论:一个局长请不动书记,找一个女子请。岂不是对李书记不负责任,对自己也不负责任啊。
  现在她在心里已经不喊他是“李后主”了。她觉得他还是个不错的领导,至少很清廉,无非就是不敢趟浑水罢了。搁谁,处他那样的位置也会慎重。他是个清廉的官,自己就不能给他找麻烦,更不能给他抹黑。
  李向东的进攻打法初步形成。他力量大,速度快,冲击力相当强,虞喜莲现在和他打真有些吃力了。李向东打球的热情比原来高多了,相反,虞喜莲却有些心思重重。李向东明显感觉到了,但他不好问也不便问。就反过来用热情来感染她,赢了很兴奋,输了就不服。
  他说要不是自己现在处在这个位置,就可以常常去俱乐部找高手过招。虞喜莲说那你可以做一些比找高手过招更有意义的事,只要你想做就行。
  后来又有两次约,虞喜莲说自己没时间。她现在觉得一踏进县委大院,徐旭、米兰、孔局长就在她耳边叨叨不停,她担心这样长久了会不会条件反射。
  胡秘书讲李书记现在变化很大,自己又高兴又紧张。虞喜莲问有什么变化。胡秘书说像打乒乓球那样,不是被动地防守了。虞喜莲笑了,心稍安。
  百合要给虞喜莲乒乓球出征壮行。虞喜莲说等我得到名次回来接风不是更好。百合说送行是送行的,接风是接风的,性质不一样。虞喜莲说那我们就去东环市场去吃牛肉汤。
  牛肉汤馆里人多,百合就拉虞喜莲去隔壁一个茶馆,点了壶铁观音,又让茶馆里去端牛肉汤。虞喜莲说你傻了!铁观音一壶要好几十,牛肉汤一碗才四块钱。还是去牛肉汤馆里吃。百合说环境不一样,这里静,我们俩可以说说话。虞喜莲说这里环境好,吃不出在那的心情。其实她也很想和百合说说话。这些话压在心里,早晚会变成结石,化解不了。
  尽管米兰他们没有催她甚至问都没问落实情况,可总觉得自己欠了他们的,成了“杨白老”。
  百合说虞美人,米兰不是东西,势利眼。你要离她远点。还有她那个老公,更不是个东西。虞喜莲一愣。百合是第一次在背后这样说米兰,她们几个平时相处从来没有隔膜,话轻话重都不在意,背后也从不编派谁的不是。
  百合,不要在背后说人家不是。米兰怎么得罪你了?
  她得罪我什么!我不服她在外面编排你。你知道她在外面怎么说你的吗?说你现在陪书记打几次球眼眶就高了,认不得老姊妹们了。亏着还只是陪练呢,要是陪睡——也很难说呢……哎呀,不讲了。你知道就是。
  虞喜莲脸都白了。你说的是真的?她在什么地方说的?我来问她。
  百合忙按住她要拨电话的手。你知道就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你这样问她,她肯定不承认,反倒显得我嚼“老婆舌头”。
  虞喜莲手都抖了。她怎么能在外面这样编派我?不就是没帮她忙嘛。我送她的东西也足以抵掉她送我的东西了。两口子拎东西单单地去我家,你说我能怎么讲!
  他俩还专门到你家去?呵,天天在我们面前张狂得很呢。小人一个!虞美人,你现在认清谁真正对你好吧。
  百合挤眼一笑。虞喜莲看百合笑,转念一想:米兰真的说这些话了吗?
  不过,她怎么对我不管,毕竟我们是多年的姊妹。你说是不是?虞喜莲说。
  百合点头,我只是提醒你注意。她这样子,以后少和她玩就是。再说,只要李书记一句话,你以后要比她好得多呢。
  虞喜莲正色说,百合,我们是多年的姊妹,我虞喜莲从来都不是攀龙附凤的人,我就觉得我平平安安的日子不错。我没有大的贪心,就贪心老公疼我,不变心,孩子学习好,俺们外贸那地方居住环境改善。其他的我都不想,我也不会因为贪心去求人,无所求就无所失。我和李向东只是球友,我要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打死我也不去和他打球。这辈子我都不会张嘴求他,在人格上我和他是平等的。
  百合点头说那是那是。来,喝茶。
  虞喜莲没有注意到百合脸色的变化,她被米兰的事搞懵了。
  虞喜莲乘着去洗手间的工夫把账结了,有些心疼却心安。百合听说她把账结了,脸色难看起来,摆摆手说:你忙吧,大美人。我也有事要走了,放心,粘不上你!
  虞喜莲呆了半晌没说出话。
  电话响了,是孔局长的。虞会计,你和李书记说了没有?虞喜莲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支吾了一会说我这几天都没和他打球,他忙着呢。孔军说好,你抽空说一下,要把它当回事。孔局长说胡秘书昨天还问我,是不是你有什么情绪,李书记约两次打球你都没去。虞喜莲心里有些气胡秘书,说:不得闲。
  心里烦烦的。走出茶馆,街上已经华灯初放。步行街上有很多年轻的女孩子,她们笑得很开心,叽叽喳喳说着什么。虞喜莲突然觉得自己离这里很远,是一个被排除在这样氛围外的人,感到有些伤心。
  市里乒乓球比赛如期举行,正好在双休日。师范学院的室内体育馆聚集了不少乒乓球爱好者和运动员,有些乱哄哄的。虞喜莲好不容易才在一个墙上看到自己的比赛安排,女子单打和双打都安排在下午,这样上午就有时间热热身。其他队友开始找桌子,占住一个桌子就喊虞喜莲。虞喜莲在人群里找,队友问你找什么?心不在焉的。虞喜莲恍然,说看看有没有球友。她知道,自己在找李向东。李向东说过要来给她助威的,今天上午没有比赛怕他无聊。
  没看到李向东,估计他没来。虞喜莲心里倒轻松了。
  什么时候自己在意他了?打球的时候,她突然想起这个问题。
  下午虞喜莲一门心思打球,这里聚集了全市的乒乓球高手,让她莫名兴奋。观众也为这个满场奔跑的选手加油。
  一只手拾起地上的乒乓球递给她。虞喜莲心里一动,抬眼望去,是他,李向东。李向东笑着朝她做了个胜利的手势。他什么时候来的,虞喜莲倒没注意。接下来接球、发球失误明显多了,虞喜莲自己也奇怪。领队及时叫了暂停,让虞喜莲定定神。口气有些严厉,问她为什么注意力不集中。虞喜莲回顾场地,李向东不知什么时候已不在观赛的人群中了。心里顿时放松下来。
  顺利地进入明天的四分之一决赛,虞喜莲长出一口气。心里又有些懊恼:自己打球与他什么关系?他观赛自己有什么好紧张的?还是大赛经验不足。可能又不是。
  晚上队员们要庆贺,去了附近的一个小龙虾排档,红通通的龙虾让人食欲大开。几个人围着一张桌子要了两盘子,搬了一箱啤酒。虞喜莲手机响了,有短信声音。虞喜莲想一定是李向东的,解释为什么后来走了。却是个陌生号码。
  “知道你老公在哪吗?问问和谁在一起,别输了乒乓球又输人。野百合也有春天。”虞喜莲想一定是谁发错了。但有两个熟悉的词让自己眼睛敏感:乒乓球,百合。一定是熟悉她的人,一定不会是发错号码的。这个人是想告诉自己什么。
  难道徐旭趁她不在家有什么故事?
  丢下短信不去想,虞喜莲立刻走到一边去拨徐旭的号码。徐旭关机了,家里没人接,打到婆婆家,说徐笑在,徐旭今晚有应酬,让徐笑在这儿睡了。就打到徐旭办公室,也没人。
  虞喜莲疑点如滴在清水盆里的墨汁不断地旋转扩散。徐旭一般都是临睡前才关手机,今天为什么单单地这么早就关?是不是手机没电了?他包里装有备用电池。短信里说“野百合也有春天”是不是暗示他和百合在一起?和百合在一起也很正常,可为什么关手机,为什么有人居然把这个消息透露给自己?她拨了百合电话。
  
  百合电话响了很久没人接。
  球友在喊虞喜莲,说再不来龙虾就被口水淹住了。虞喜莲说你们先吃,我一会就行。拨百合家电话,是三子接的,说百合陪同学去吃饭了,你打她手机。虞喜莲没好说她手机没人接,郁闷。忘了吃饭,竟然不知不觉,走回招待所。
  没开灯,眼睛却异常亮。电话又在响,是球友的,一定是问她为什么没吃饭就走了。她不接。有短信进来,是李向东的:“下午表现可圈可点,明天继续努力。”继续努力?我还努力什么呀。“别输了乒乓球又输人”。这是谁的号码呢?是米兰的,是百合的,是三子的还是龚超的?如果是他们的,为什么故意换号码发这样的短信?她起身去卫生间冲了澡,躺着床上发愣。
  想给米兰打电话问,又想起百合对她说的那些话。自己不就是认识了一个县委书记,陪他打了乒乓球,难道就真不要多年的姊妹了?自己没有做错什么呀。她一点点检讨自己。就是米兰送礼来,她后来也还礼了呀。她在外面这样编派自己是真的还是百合的调唆?
  徐旭是个不错的男人,没有男人常犯的那些错误,没有不可容忍的缺点。可谁知他表现出来的是真相还是假象呢?外贸局有一个推销员只有一米五高,又黑又瘦还是烟鬼子,可就这样的人居然在外有两个相好的女人。他唯一的特点就是嘴皮子“溜”,如一小筢子专往女人喜欢的地方挠。徐旭有小筢子吗?或许也有,只是藏得深自己不知道罢了。
  “野百合也有春天”?这话含义很明显了。百合,野合,春天,字字都是钉子在往虞喜莲心里嵌。
  敲门声。是领队问虞喜莲是不是病了,是不是有事,怎么没吃饭就回来了。虞喜莲说自己正在洗澡,等会去吃碗牛肉面就行。领队说有什么事就说,明天要保持良好的状态比赛呢。虞喜莲说你放心吧。
  继续打徐旭手机,仍然未开机,打家里电话没人接。打到父亲家,支支吾吾问徐旭去了没有,知不知道他去哪了。后母接的电话,淡淡地说,他去哪里怎么能告诉我们呀。出什么事了,要不要你爸接电话?
  手机没电了,自动关了。算了,由他去。我不相信徐旭和百合能有什么,朋友妻不可欺,朋友的老公也不能迷。百合总不能和徐旭有故事。起身找充电器。
  一想开,肚子饿了。出招待所去找地方吃饭,附近没几家饭店,看门脸都不小,不好进去。路灯很好,弯弯曲曲绕着河道走,虞喜莲就顺着滨河大道往前。前面有一处挂在竹竿上摇曳的灯,灯下热气腾腾,一定有馄饨或者水饺。
  河面上吹来的风凉爽宜人,道上有一些散步的人晃悠悠地走。有几对情侣旁若无人地搂在一起,嘴里发出响声。虞喜莲看不下去,觉得这些年轻人真肤浅,感情好一定要让人知道吗?她和徐旭第一次亲嘴也是在自己的闺房里。哪有专门到大街上亲嘴的。
  果然是个小吃摊点。老板是一对中年夫妻,小方桌擦得很干净。女人上来招呼她,让座。问吃什么。虞喜莲说一碗水饺。女人说新卤的鸭爪来几个?自己家卤的呢。虞喜莲木然地点点头。女人又麻利地给她开了一瓶啤酒。鸭爪什么味道虞喜莲没品出来,啤酒很快就见了底。来往散步的人路过会刻意地看她一眼。
  夜色里,一个女人独自斟酒,眼神木然,一定有一个深埋心田的故事。
  一瓶啤酒居然让虞喜莲有些踉跄。女人一看忙上前扶着,虞喜莲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说没事。女人不松手,说我送送你吧。虞喜莲不听,轻轻却坚决地推开她的手。她走到招待所门口,仍然看见女人在目送着她。心里一暖。
  徐旭仍然是关机。第二天虞喜莲昏头涨脑地起床,领队已经把早餐给她打来了。看她情绪不高,也不好多说什么。反正这样的比赛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玩的成分还是大于赛的成分。
  但是虞喜莲输了,输得一塌糊涂,输得队友和领队都沉默了。他们知道,虞喜莲不应该输,至少不应该输成这样。其中有一局竟然是十一比一。虞喜莲下场也没和其他人说话,默默地收拾自己的装备。领队跟过来递一瓶矿泉水给她,虞喜莲木然地看他一眼。
  因为虞喜莲,这个队被淘汰了,接下来的比赛与他们无关了。有的要准备单打比赛,虞喜莲对领队说想回去了。领队很意外,问是不是家里出事了?虞喜莲摇头。是身体不好?也摇头。领队不好多问,就说参加比赛不容易,也是个机会,放弃可惜了。虞喜莲转身走了。
  其他队员都没走,包的车没到,虞喜莲就自己去西站坐客车。在车上安顿下来才看到有几个短信,其中有李向东的两个:
  “为什么会输成那样?你有心事?”
  “你在哪?中午我请你吃饭,迎接下午的单打。”
  虞喜莲手指飞快地按了几个字,回:“我累了,我放弃了。”其实编短信的时候她还写了“我也不想让洁白的乒乓球沾了灰!”想想不妥,又删了。
  如果不陪书记打球,三个人还是情同姐妹,口无遮拦。现在就是和徐旭,都生出一层膜来,那层膜看不见摸不着,却真实存在。
  但这事似乎又不能赖李向东。人家也不过就是找自己打球,可没想到孔军、米兰、百合竟然把自己当成改变命运的阶梯,一旦不给踩就不高兴,就翻脸。这样的朋友不处也罢。怪都怪自己当初不该答应他,还想通过打球改变“李后主”呢!就像徐旭说自己:可笑。
  还有一条是百合的。“三子说你昨晚找我,手机放家里没带。回来已经晚了。什么事?”有什么事?有事该完成已经完成了。虞喜莲心里哼了一声,回了个短信:“没事。看你可是在约会。”百合回短信:“当然约会呀,没有男人约会好土。”她这样一回,虞喜莲反倒不好再问什么。
   回到家,徐旭还没有下班。用家里电话打他手机,通了。徐旭说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比赛结果怎么样?虞喜莲说不怎么样。你昨晚去干什么了?徐旭支支吾吾说回去再说,电话里不方便。虞喜莲火了。有什么不方便的?你做什么不方便的事了?徐旭一愣,你输球了?输球也不能拿我撒气呀。虞喜莲说输球算什么,我怕输人!徐旭那边电话传来忙音。挂了。虞喜莲心想回来我们再算账。不信你能反了天。
  她把那天短信调出来反复看了几遍,这是要作为证据用的。这口气像谁呢?是百合的可能性小。她如果真是和徐旭有什么,不会自己检举自己吧?那应该是米兰。可米兰也不至于呀,损人不利己的事现在谁做呢。除非是有积怨。
  也许是谁故意找事,看她和徐旭的笑话。如果那样,真中了人家的计。定定神,先去把儿子接回来,做好饭等徐旭回来。
  徐旭回来了,还带了她喜欢吃的武汉鸭脖子。当着徐笑面,虞喜莲没提电话的事,徐旭也没问。扯了几句闲话,虞喜莲说乒乓球输了。徐笑拍着手笑,那妈妈也要挨手心。虞喜莲就把手递给徐笑打。徐笑肉乎乎的小手拍了她两下。虞喜莲一时竟感动地眼泪都快下来了。
  一切都安顿好了。徐旭坐在床沿上,眼睛盯着虞喜莲,虞喜莲正在不停调换电视频道。他知道,审问一会就要开始。
  昨晚你干什么去了?手机为什么不开?
  加班……徐旭看着虞喜莲脸色说。
  虞喜莲把遥控器往沙发上一摔。加班?你办公室为什么没有人接电话!别以为我不知道,有人给我发短信了。要不要看看?虞喜莲把手机塞到徐旭眼底下。
  徐旭推开手机,说,你都知道了?我不过就这一次……
  虞喜莲上前就是一巴掌。这么说是真的了?一次,你还准备有几次?你居然敢背叛我,你居然敢对不起我……虞喜莲捂着嘴不敢大声哭出来,浑身乱抖,坐到地上。
  徐旭慌了,忙上前抱住她。你听我解释……
  不要你解释,我就问你,你们什么时候好上的,有几次……徐旭,我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我们离婚,坚决离婚,你去和她过吧……
  和谁过?你想什么呢?昨晚是龚超约我斗地主,来钱的,斗了一夜。我还赢了二百五十块钱呢。徐旭站起来说。
  虞喜莲停止了哭,望着徐旭。你昨晚在打牌?那你手机为什么关?
  
  龚超说怕有人找,打岔,让把手机都关了。你不信问龚超呀。
  还有谁?徐旭又讲了两个人名字,这两个人虞喜莲都认识。他们喜欢“斗地主”,也拉过徐旭很多次,虞喜莲不让徐旭赌钱。
  徐旭说我拨通电话,你问他们。虞喜莲说问什么问,你还不嫌丢人呀。打一次牌就质问人家,我是恶婆娘吗?
  徐旭说你不问是你的事呀。把口袋钱掏出来交给虞喜莲看,果然比平时多出许多。看来徐旭说的是真的。
  你呀,真是个二百五!虞喜莲破涕为笑,站起来拍身上灰。我不在家你就敢去赌钱,说下次还敢不敢了?
  不敢了。你说让我和谁过?徐旭纳闷地问。
  让你和地主过,女地主。虞喜莲把徐旭往床上一推,徐旭就势把她拽倒。
  半夜醒来,虞喜莲在苦想:那短信是谁发的呢?旁边的徐旭发出轻微的有规律的鼾声,真实而温暖。那条虚无的短信如鹅毛轻轻飘落到记忆深处。
  
  六
  
  外贸场地开始动工了,大型铲车、推土机轰鸣着开到现场。城管、公安、工商在现场维持秩序。
  外贸场地拆迁之前公告才贴出来,就有一些人去县委上访。虞喜莲听说是李向东亲自接的访。他对上访的人说:你们来上访我欢迎,今天我们可以交交心。你们要上访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你们的合法权益。你们合法权益被侵犯了吗?没有。你们自己也可以扪心自问。工作安排了,场地安置了,养老、医疗保险解决了,你们无非是想获得更多的利益。那谁不想?如果都想通过不当手段获得利益,那这个社会不是失去规则了吗?失去规则的社会大家都可能成为受害人。因为你也可以遇到不守规则的人。
  对于我这个县委书记来说,我也可以不闻不问这个事,是前任留下来的呀,而且我不动它,你们不会找我麻烦,省心得很。可你们看看,这块地方是我们城市的“烂疮”啊!你们谁愿意在自己的脸上贴块狗皮膏药?这些资产被闲置,城市环境被污染,居民生活受影响,其实被闲置被污染是人的理念,知道嘛!我问你们,现在让你们再回到这样的场地里经营、生活,你们愿意吗?你们自己都看不下去,政府解决这个问题为什么还反对呢?
  上访的人静下来听他说。有人说李书记,你现在说得好听,你承诺的事能兑现吗?过一年你走了,我们找谁去?李书记笑了,说我现在代表的是一级政府,我走了,政府不可能走。而且我问你,我如果想安稳,把这事留给下一任不是更好?都抱着这样的态度,那受苦的不还是你们自己。可我们能那样做吗?是人就要有上进心,就要有面对困难的勇气,不能一味防守,要进攻。我也向你们保证:你们的事落实不了,我坚决不离开本县。你们带录音机了吗?把我的话录下来。没带录音机,手机也可以呀。你们准备好了吗?好,我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事后很多单位很多人都在议论县委书记接访的事。有人说讲的话不像是县委书记,有失县委书记的水准;有的说讲得好,实在,没有虚的,老百姓爱听;更多的是说李向东责令各上访单位负责人各司其职,否则就拿“帽子”。有人叹息:没见过县委书记这么“火头”过,不知道是哪股劲。
  拆迁顺利地完成了,场地平整了,道路畅通了,下水道也修好了,这一块的居民再也不要晴天穿雨靴出门了。一块平整的净地很快吸引了好几拨开发商,在激烈的竞争中,福建一家开发商获得了开发权。回迁协议和各家公司陆续签订了,虞喜莲原来所在的公司也获得了一处位置很好的门面房。
  工地已经围起来施工,高大的塔吊在半空中招手。售楼部夜晚灯光通明,新外贸小区的立体效果图放在玻璃橱窗里,很多人隔着落地大窗户往里看。
  虞喜莲心里很高兴却又有些失落。从市里乒乓球比赛回来之后,李向东没再让胡秘书来找过她,也没给她发过短信。似乎她这个人根本就没存在过。虞喜莲球打得也少了,偶尔去一次俱乐部也闷闷不乐的。很久没有和米兰、百合聚会了,有次虞喜莲打电话约,她俩都说有事。她俩能有什么事?知道是不想和自己见面。
  徐旭问,婆娘最近没有陪李书记打球吗?人家还真干实事了,你瞧我们现在这地儿,正热火朝天呢。就冲这,我批准你可以继续陪他打球。虞喜莲说我和谁打球要你批准?你批准我也不和他打了,马上打成众叛亲离了。徐旭认真地研究着她。虞喜莲说结婚那么多年没看够?没见过美女?徐旭说我就纳闷呢,好久我们没有和百合、米兰她们聚了。是不是恼了?虞喜莲一扭脸说,没有,犯不上和她俩生气。徐旭说瞧你们女人小心眼样,三个女人一台戏,我说那天见到百合爱理不理的呢。
  磨着虞喜莲要听“戏”。虞喜莲缠不过,挑三拣四地说了几句。徐旭说,我说嘛,你们婆娘之间就是事多。虞喜莲说,你不多事?你不多事还要我找李书记说。徐旭两手一摊,我不过就那“私”字一闪念,你不愿意我也没逼你呀,大不了副科长干到退休。虞喜莲想想也是,这就是徐旭的可爱之处。凑上去冷不防亲了他一口。徐旭很幸福得装出不耐烦的样子。
  晚上徐旭回来,喝得微醺,笑眯眯地盯着虞喜莲看。虞喜莲问晚上和谁在一起喝的呀?这么高兴。徐旭说你想不到的人,嘿嘿。不告诉你。虞喜莲问女的?徐旭摇手。不对,再猜。男的?徐旭说你怎么知道?虞喜莲扑哧一笑。你真喝多了!和谁赶紧说,别让我动“家法”。徐旭往床上一挺。孔局长。虞喜莲问你怎么和他在一起喝酒?徐旭已经有了鼾声。只好打来热水给他洗脸洗脚。
  不过孔军有次很神秘地对虞喜莲说李书记找他吃饭了,在县委小食堂吃的,就胡秘书他们仨。李书记问了局里情况也问了你的情况。孔军说我建议你呀,赶紧写份申请给李书记,让他签个字,这样编制办就可以正式给你一个编制,你就是吃财政饭的了。虞喜莲说谢谢,却根本没想申请的事,也没对徐旭说。她觉得如果写那份申请,人可以调进外贸局,人格却掉下来了,还不让米兰她们说死,打死也不写。
  自己守住了那一份尊严,是自己情愿守住的。生活正在改变,不需要出卖自己的尊严。每天经过外贸新区的效果图前,虞喜莲就高兴。因为这样的美景很快就可以触手可及。
  人一高兴就想运动。虞喜莲去俱乐部的次数就多了,有次竟然遇到了李向东。他便服简从,只有胡秘书跟着他。见到虞喜莲,李向东笑着摇摇一根手指,示意她不要说破。李向东主动邀请虞喜莲比赛。
  因为俱乐部来了个新人又和女一号打比赛,很多人停下来在旁边观战,喝彩。
  李向东的球艺大有长进,弧圈球拉起来时角度刁钻,冲击力很大,虞喜莲接飞掉很多,一时有些紧张,连输两局。渐渐地虞喜莲兴奋起来,她停下来擦汗,老秦过来充当临时教练,提醒她注意李向东反手拉球的弱项。虞喜莲觉得有道理,不停地点头。她看到李向东在笑眯眯地看着她。第三局开始,虞喜莲发起了攻击,左冲右突,前挡后撩,正手拉反手削。李向东明显处于劣势,很快输了第三局。胡秘书忙上前递水,李向东推开他递过来的茶杯,拿着毛巾走到一边擦汗。也有人上前给他支招,虞喜莲只看见他专注地听着。
  因为精神高度集中,相互都在琢磨对方的漏洞在哪儿,体力消耗很大。六局下来,双方战成三比三。虞喜莲头发汗湿完了,顺着发梢往下滴。李向东去更衣室换了件运动衣,看上去状态不错。走过虞喜莲身边时,李向东笑着问:握手言和可好?虞喜莲站起来,说不行。既然是比赛就要有输赢,除非你怕输。李向东笑着站到桌前,做几个弹跳动作。
  第七局,李向东进攻更加凌厉,引起周围一片喝彩声。可打到六比六平时突然失误多起来,让虞喜莲六比八领先了。虞喜莲叫了暂停,走到李向东那端有些生气。李主练,比赛要尊重对手,你想让球给我赢吗?李向东一愣,说不是,刚才我有些分神。不过六比八你就保证能赢我?比赛还没结束呀。虞喜莲一笑,这还差不多。
  
  果然,李向东把比分追成了八比八平。老秦在旁边急得喊,注意拉起来,拉起来。小臂不要抬得过高,对,反手,反手。胡秘书上前拉拉老秦,示意他安静。李向东瞪了他一下。胡秘书忙走开。
  十比十平,十二平,十四平……虞喜莲打到最后简直眼里只有球在转了。那个白色的精灵就是她的敌人。我一定要打烂你!虞喜莲在心里发狠。
  虞喜莲急躁了。两个出球台的削球让李向东逮住了机会,他不再用力拉,而是轻轻拉了个“滑板”,眼睛向左球却拉右边去了,让虞喜莲猝不及防。
  输了。
  李向东上前和虞喜莲握手。虞喜莲喘着气说:输了,心服口服。但我不服你,将来还有赢你的机会。李向东点头笑,说后会有期。
  李向东提前走了。虞喜莲坐在俱乐部的椅子上喘气。有人说这人好面熟,好像在哪见过。是个领导吧?虞喜莲没说破,默默地收拾装备走。老秦跟着后面惋惜。
  下楼上街,路灯已经开始睁眼了。一个人影走上前,是胡秘书。虞大姐,李书记让我等您,晚上他想请您吃顿饭,请您务必赏光。虞喜莲说改天吧,我一身的汗去吃什么饭啊。胡秘书说改天您可能就见不到李书记了,他要走了。虞喜莲一惊。回市里吗?胡秘书点头。那行,在哪儿,我一会就到。胡秘书说李书记也是这意思,他说您肯定要回去洗澡,他等您。
  回家徐旭不在。虞喜莲冲个澡换了身干净衣服,打的去了胡秘书说的地方。推开门,居然米兰、龚超、百合、孔军、徐旭都在,李向东坐在主人的位置上。虞喜莲一怔。她似乎看到米兰脸上掠过一丝尴尬。看虞喜莲推门,胡秘书通知老板上菜。
  李向东喊进来呀,很意外是不是?我要的就是这效果。虞喜莲和米兰他们点点头,走到徐旭身边坐下,用眼睛询问徐旭。徐旭有些紧张,不接她眼神。孔军笑着说今天是李书记特意安排的,让我通知你们,在一起小聚,大家不必拘束。如果一拘束,反倒错待了李书记的一番心意。龚超站起来笑着点头致意,李向东示意他坐下。
  菜上来了,李向东斟了一杯酒站起来。今天第一杯酒表达我对虞教练的感谢,她是我乒乓球很好的教练、陪练,你不仅教会了我进攻,拉弧圈球,也改变我对一些事情的态度。我有时琢磨这弧圈球,既有力度又有技巧,既有固定手型又有灵活变化。它不也是我们处理工作和群众关系的方法吗?你们不要以为我说这话虚伪。很多人认为只有书记能改变群众的世界观,群众就不能改变书记的世界观。其实错了,书记和群众应该是互动的。我为有你这样一位朋友感到高兴。
  大家点头,都站起来一饮而尽。虞喜莲她们开始喝的是饮料。第一杯后,孔军为百合换了啤酒。李向东笑着说百合女士还藏着酒量啊?今天放开,没什么。百合果然就换了啤酒,又把米兰和虞喜莲的也都换了啤酒。
  李向东斟满第二杯酒。第二杯酒我要向虞教练表示敬意。尽管我是县委书记,可在球场上你没有把我当书记看,我们是球友,是朋友。这点很重要。在你教练期间,你没有向我提出任何要求,我很敬佩你。或许朋友啊同事啊对你有误解,但我相信,最终他们会理解你的。我今天在,你如果有什么要求仍然可以提出来,我明天就要去市里任职了。也许我可以动用我最后的一次权力。你有什么要求吗?
  虞喜莲站起来。谢谢书记……不,李主练。我没有要求,我的这些朋友也没有任何要求,我很高兴有你这样一位球友。以后去市里比赛,我们会成为对手的。你等着,我有赢你的机会。
  一杯啤酒一口干了。
  李向东拍手说好,谢谢你支持我的工作,谢谢你没有轻看我,谢谢你没有让我失望。李向东用眼神扫了一下其他人,你们有什么要求吗?也可以提。众人忙摇手。
  第三杯酒我敬虞教练的朋友,我为你们有虞教练这样的朋友感到高兴。在此之前我专门做了“侦察”呢,知道你们几个都是虞喜莲最好的朋友。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们是虞喜莲的朋友,你们同样是优秀的。龚超激动地站起来说李书记,我敬您。
  胡秘书站起来对李向东说:李书记,时间快到了,您还有个和常委的告别茶会。李向东站起来向大家一抱拳:诸位,谢谢你们。本来晚上开会是不能喝酒的,但今天是告别茶会,我就破例了。我会对常委们说晚上我喝酒了,是和几个朋友在一起喝的酒,与工作无关与权力无关。
  李向东走到门口回头说:我听说了你的“虞美人”的来历,我赞成你的观点。
  李向东走了好几分钟了,众人才回过神来。百合尖叫一声,哎呀,没想到李书记还很男人呢。嫁人就要嫁这样的人。虞美人,当着徐旭的面我问你,有没有偷偷喜欢过他?虞喜莲上前就撕百合的嘴,胳肢她,百合抱住米兰喊救命。
  三个女人又乱作一团,笑声打在天花板上,落下来后又砸在男人的酒杯里,几个男人手软了,酒杯沉甸甸的举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