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牛
2011-12-29吴笛
安徽文学 2011年6期
一段日子以来,有一本《怀念狼》的书,听说很流行,我未看过,不知其为什么怀念狼,更不明白有那么多人跟着怀念狼。而我,生于乡下,扬子江畔长大,接触乃至十分熟悉的最高大的动物莫过于牛了。随着与牛越来越陌生,随着城里生活越来越浮躁,随着“四十是精品,五十是绝品”的美好年华的虚度,我竟越来越怀念乡间那不起眼且日益稀少的耕牛来。矫情吗?我可已没了矫情的资本,滥情吗?我可已过了滥情的年龄。要说傻冒,那倒沾得上边。我想,城里人对牛的认识与感情大多是牛奶、牛肉、牛百叶、牛鞭等等,牛有什么可怀念的呢?
可能小时候放过一段时间牛,牛驮着生病的我回家,牛救过溺水的我,牛养活过我——不是吗?大妹二妹为了我能继续上学,她们只好辍学放牛,那么小的女孩不靠放牛挣工分,怎么养活自己,怎么供养我读书呢?少年时代的经历最难忘怀,少年时代的遇恩受惠确实一辈子都会铭记。但我对牛的深深怀念不仅仅是心存感激,我以为更多的是牛自身的本性、品格、精神,在深深地感化我、引导我、提升我。
在鸡鸭鹅,猪狗羊等家禽家畜中,牛体积最为高大、健硕,可我从未听说牛欺负过它们,只有那些土鸡土鸭什么的不时地跳到牛的背上,自鸣自大,耀武扬威。不以大欺小,不以强凌弱,牛给万物之灵的人类作出了一个极好的榜样。牛最心静,牛很少吵闹。听说过狗吠猫叫,鸡啄猪拱,兔子急了还咬人,但我们从没听说过牛咬人。牛有一双美丽的大眼睛,绝对的双眼皮,最为清亮,牛在吃青青小草时,眼睛总羞怯地闭上。即便是对身上的牛虻牛蝇,偶尔也只用不长的尾巴象征性地敲打一下,好似一句重复的警告。牛几乎没有慌张的时候,总是那么一步一个脚印,淡定从容,大智若愚。牛最能忍辱负重,吃的是草,挨的是鞭子,泥里土里,上山下河,犁拉驮,几个人甚至几十人也干不了的活,牛都在默默地干着。
关于牛的忍辱,我不能不说一个悲怆的故事:那是一个春日,牛从山包上踉踉跄跄地颠回村庄,牛头上血迹模糊,牛角上挑着一段花花绿绿的肠子,牛嘴里咬着一根短短的牧笛,村人一看傻了,以为这牛疯了,继而疯狂地拿起扁担棍棒,没头没脑地打去,牛那美丽的大眼终于打爆了,可它没有用那弯弯如铁钩的牛角去顶撞村人,艰难地转身,挣扎着向来时的小山包一瘸一拐地走去,追打的村人很快在小山包的一堆青草里,发现了睡得香甜的牧童,不远处一只硕大的豺狗开膛破肚的躺在那里。当村人明白真相时,惊喜交加,那头牛无力地向天哞——哞两声,山一样坍塌倒毙了……啊,这样的故事岂是我的老家独有,又怎能不世代流传呢!
都知道牛性能忍,可牛也决斗。但从来都是“好男不跟女斗”,同样,好女也不跟男斗!为了爱,往往都是两个雄性一对一的PK,不用枪不用剑,用祖传的两对犄角,那脾气,那架势,简直是惊心动魄,地动山摇,双角相交,嘭嘭嘎嘎,火星四溅,让一旁的小沙(母)牛热血喷张团团转。两位好汉高手不顾生死的搏斗,却往往让围观的人,嘻嘻哈哈地用鞭子棍棒,甚至鞭炮火把强行分开,结果最雄壮的正剧被恶搞成一场闹剧,让村人男女老少几天甚至几个月都快活不已。唉,“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在老百姓眼里哪有那么回事哟,充其量可算是“爱情诚可贵,生命价更高”。牛啊,你用得着那么绅士那么执著么?
小时候不理解,但觉得挺好玩,那就是牛的反刍。牛怎么这么有能耐,一餐能吃一大捆青草,然后还可以慢慢地反刍,看着牛卧在树阴下,津津有味、吧唧吧唧地反刍着世上最廉价的青草饲料时,我便想,我要有这本事多好啊,现在回想起来,感觉牛反刍的恐怕不仅仅是那草料,因为那悠闲静远,安平乐道与世无争的神态,太令人神往了,牛在反刍草料时,我想象牛可能是古代圣贤转世或者是天上神仙下凡,牛在反思什么呢?难道是“一日三省乎”?牛无须锦衣玉食,不是照样长得高大伟岸么?牛无须争斗不休,不是照样一生奉献么?为着那几分工,几个钱,一点虚名,值得么?太累了吧?生命有限,赶紧做点实事、好事,就像牛这样庞大的身子,也用不着索取多少东西呀,况且,那些东西有用么?若干年后还有这条牛么?“骑到我的背上来吧,人啊,你会更接近天堂!”静观反刍的牛,我也跟着细细咀嚼,我仿佛听到了牛在自白,在呓语,牛在语重心长地教导我如何做人处世。
而今,牛在渐渐远去,牛的宽厚善良,牛的勤勉奉献,牛的大气和谐……牛的如牛毛一样多的优秀品质,千万不要远离我们,但愿能伴随着我们走向永远。
牛啊,冬天来了,你要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