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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绘

2011-12-29钱玉贵

安徽文学 2011年6期

  
  火车站的夜
  
  事情的经过是从下半夜开始的。应该说,在这之前没有任何不祥之预兆。
  他在硬卧上睡了一觉,车厢里到站的提示广播一连几遍才叫醒他。他收拾行李,撑着懒腰,觉得自己精神养足了。从车厢下车那会儿他的感觉很好。
  出了站,他抬腕看表,刚过零点。就是说,还有漫长的下半夜要熬过去。他又折身回到车站的候车室内。他想找个没人的空椅子对付着睡上几个钟头。像在其他地方见到的一样,整个候车室里,灯光永远是那样暧昧的昏暗不堪,地上的、坐椅上的、横七竖八的都是睡着的、似睡非睡的、样子是睡的其实是睁眼醒着的人;这些人大多是外出打工的,男男女女,也有破衣烂衫的资深流浪汉,还有拖儿带女的围成一圈或占据着整条长椅——空气污浊而沉闷,时不时透出阵阵令人恶心的却又无法辨识其源头的恶臭。两个年近古稀的老年商贩,靠在入口处门两边的摊点上,时不时有气无力地吆喝一声,不一会儿脑袋就歪向一边,打起盹儿……
  他挎着旅行包,在人堆与恶臭里,像探险者一样小心地找着空座位。最后终于找到了一个狭小的空座位。他有些兴奋,他想这就点上一根烟,但立即看到,在肮脏的立柱和墙壁上到处都贴着请勿吸烟、严禁吸烟、违者必罚的警示语。他把香烟又装进口袋,但嗅觉里分明闻到一股烟草气味,他不禁环视四周,这才发现,不仅地上躺着的坐着的有吸烟的,就连身边都有吸烟者,怪不得那股烟草气味如此浓烈呢。他想把香烟掏出来,但还是忍耐住了,他在这方面是有经验的——以往这种时候他看别人照吸不误也就跟着吸,结果总是很快就有个戴袖标的家伙突然出现在他的跟前,二话不说,递上一张罚款单。他很纳闷这些人是从什么地方突然就冒出来了,而且别人吸着他们好像就发现不了,而自己刚把烟卷叼上嘴,麻烦就来了。当然争辩是没有什么用的,他只好认罚。他决定不再去想吸烟的事,也不再去看那些吸烟的人,免得烟瘾犯了直痒痒。
  这时一个蓬头垢面的年轻人窜到他跟前,差点吓他一跳。年轻人将一堆杂志摊在他面前。最新的,有奸杀的,乱伦的,一个妓女与三十六个男人……年轻人故意扬着声音说。他忙打断道:多少钱一本?他其实是怕年轻人这么嚷着让旁边人听见。十块,十块一本,五折优惠。他递过去钱,就随手抽了本。果然是本尽是有关奸杀和淫乱的杂志。虽说是胡编乱造的,但看着看着,还是来劲了。不行,他对自己说,得找个地方吸根烟才是,否则憋死我了!他把旅行包提起来,向室外走去。
  他来到车站广场上,虽是下半夜了,但广场上仍旧有许多人,坐着的,躺下的,走动着的,一圈圈,一簇簇……他放下包就从衣兜里掏出烟来,立即点着滋地一口吸起来。
  喂!喂!说你呢?
  他记得自己好像刚刚吸上一口,一个粗重的声音便传过来。他想把烟丢掉已经来不及了,一圈人像一堵墙似的把他围在中间。一个留着一撇小胡子的年轻人对他说,罚款二十元。说着就从口袋里拿出一个肮脏的小本子来。
  你们凭什么罚款?他说,语气并不强硬。
  小胡子说,你还装傻不成,你刚才不是在吸烟吗?
  旁边的人开始帮腔道,少废话,快把钱拿出来!
  你们罚款有什么依据吗?语气更弱了。
  小胡子说,要什么依据啊?公共场所禁止吸烟就是依据。
  这不是广场吗?你看那边不是也有许多人在吸烟吗?
  那些人归那些人,等会儿我们会罚他们,现在是你。
  他交了二十元钱,那个小胡子从小本上撕下一张纸来递给他,那上面歪歪斜斜地写着罚二十块钱,就算是罚款单了。这一拨人走开时,那个小胡子扭头警告道,当心点儿,再吸就是一百块了!
  他看见他们很快消失在广场上的人群之中。这是一群流氓,他想,花二十元算是消灾吧。他不想再回到那个乌烟瘴气的候车室里去了,他得找个地方住下来,等到了天亮再说。这倒不是多花点钱的事情,安全才是最重要的。于是他朝广场前方走去,就像事先埋伏好的一样,一大群打扮得花枝招展且披头散发的女人,立即从黑暗处涌出来,当即把他团团围住。
  上我们店里住吧,价格便宜,服务周到……
  我们旅店什么服务都有,小姐从十六岁妙龄到三十岁……
  住我们店,可以享受免费按摩……
  他最后决定找个国营旅店住下来。他想国营才是最安全的。当那个涂脂抹粉的小姐答应一定把国营营业执照给他看时,他才决定跟她一块走了。
  七拐八弯地在小巷里走了近二十分钟,小姐把他领进了一个门面狭小的旅店。他果然看到了国营的营业执照后,就开了一个房间,价格是一夜四十元(尽管是下半夜了,价格一样),这也是他回到单位里可以报销的出差住宿标准费用的一半,就是说,他还节约了一半。房间里有三张床,特别简陋,一张写字桌上放着一部电话。他决定赶紧睡下吧,这时候已经是凌晨二点多钟了。
  他熄了灯,闩好门,刚睡下,有人敲门。他问谁,门外一个小姐的声音:先生,给你送水来了。他说,不要。他以为门外的人一定走了,可是没过一会儿门又被敲响:先生,你需要小姐服务吗?他叫道,不要!门外的小姐似乎犹豫了一会,声音变得娇柔起来:价格是可以商量的,你如果只想打一炮的话,那一百元也是可以的。他再次叫道,不要。滚!他这时有些后悔了;看来,国营也是不可靠的。
  门外没有了声音,他牵牵被角准备安心睡了。似乎已经迷糊着睡着了,就在床边隐约有个女人在说,先生,你需要我来陪陪你吗?他原以为是在做梦,但一股刺鼻的香水味呛醒了他。他睁开了眼,房间里的灯居然是亮的,一个妖艳的披着魔鬼般长发的女人就坐在床边,冲他媚笑着哩。他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吓得脸都白了。
  你是怎么进来的?你要干什么?
  这个女人一点也不慌张,反倒一头倒进了他的怀里,说,大哥啊,别紧张嘛,我来是让你舒服舒服的嘛。我现在就是你的人了,你想干什么都可以嘛!
  他大叫道,你给我出去,你给我滚——!他把女人推开,穿着裤衩就从床上跳起来。
  女人没有一点意外的样子,反倒直追上他,把他抱着,说,大哥,你别那么害怕吗,这种事情你又不是第一次了,对吧?……女人的媚眼开始放电了。
  他挥起手来,吼道,你给我滚,滚——!
  ……最后,他付出二十块钱,狼狈地从旅店里跑了出来。
  他又回到了肮脏的候车室里,重新找到一空座位把自己安身下来。时间已是凌晨三点多钟了。他想再熬上两个钟头,天就亮了,到那时他就可以乘上南去的车去他的目的地了。他把旅行包放好后,决定打个盹儿。迷糊着,他有了睡意。不知过了多久,一个身体靠上了自己的肩头,他斜眼看了一下,是个姑娘,身边放着一个大包裹,好像也是旅行路过这里的。他想就让她靠靠吧,都是出门在外的,又是一个姑娘家,看来人家也是疲惫得够呛了。他把眼眯上,打起盹来。渐渐地,他感觉到这个小姑娘往自己这边越靠越紧了些,几乎把半个脑袋都靠了过来,而且鼻子里还呼呼有声。他本想动一动自己的身子,好提醒她一下,不要这副样子,但想到人家一定是睡沉了,也不便弄醒她,他也就忍了忍,心想天就要亮了,到那时,大家各奔东西,也就完事了。就这样,他后来还真的睡着了。
  天终于亮了,候车室里骚动起来。他醒来时,身边那个小姑娘已经不见了,他想她或许已经跟头班列车走了。他看了看时间,是早晨六点一刻了。
  唉,这一夜可真是有点儿惊心动魄啊!
  他提起旅行包,往出口处走去,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衣兜;他的脸色即刻就变了——他的钱包早已不翼而飞了。
  
  在中巴车上
  
  他毕竟是有经验的,衣兜里的钱包没有了,旅行包还是留着备用金呢。今天是会议报到的日子,他要乘汽车赶路了。
  车站广场上都是中巴车,车主们的叫唤声此起彼伏。刚刚从车厢里那种闷臭的气味中挣脱出来,便又一下子被搡进了这种混乱嘈杂的声浪中。
  
  上车吧,快上车吧!……
  车主们围拢过来,声嘶力竭,其中有个车主索性伸手来抓他的手臂。
  这里有国营的车吗?他问。他觉得国营二字似乎就是一种心理上的安全感。虽然在过去的岁月里,由于国营意味着大锅饭、铁饭碗、低收入等等不是之处,受到诸多鄙夷,但这会儿他却在期盼着能出现国营的车来。
  他的问话引起车主们一阵讪笑,这都什么年头了,还国营不国营的!告诉你,这儿都是私营的车,不坐的话,你就走路去吧!
  他几乎是被车主推上车的。刚刚坐定,一个脖子上挂着个肮兮兮的黄帆布包的小个子就走到面前让他买票,买完票后,他原以为这就会开车,其实这种中巴车,车厢里不挤得满满的,车主杀了头也不会把车开动的。一个钟头过去了,又是一个钟头,车厢里还是没有坐满乘客,尽管大家都在嚷着早点开车,但车主就是跟没听见似的。有人在嚷着要退票,但车主那样子早已见怪不怪,而且随时准备跟乘客发生争执,甚至打起架来也不妨。于是大家除了一脸的愠怒之外,也就不再嚷嚷了。这种默认的平静使人一下子便看到做人的另一面。
  车厢被挤得嘎嘎声响时,中巴车开动起来。这车就像一个年迈的老者登山那样,开始哼哧哼哧,似乎随时会彻底趴下来。那个留着女人般长头发的男司机不断地换着挡位,变速齿轮发出可怕的像是要爆裂的声音。渐渐地,车子似乎稳定些了,车速在加快,车厢随之摇晃起来。
  从车站到市区尚有三十公里。车速越来越快,坐在车内就像坐在一架进入跑道的飞机里的感觉差不多,车身的摇晃越来越厉害。有乘客在叫着要注意安全啊。司机扭头往后看了看,一脸的鄙夷之色。他身边坐着那个在车站帮他拉客的小胡子,两人这会儿正点着烟吸起来。车速不仅没有减下来,反倒像是更加快些了。
  道路很窄,辟在一片田垄与山坳之中,时不时地一个急转弯就会迎面遇上一辆同样速度的中巴车,车身猛地一个大晃动,好像就要掀翻了,却又化险为夷。那个坐在司机身边的小胡子回头看了一下车厢里一个个面面相觑的乘客说,怎么样,够刺激吧!开车的长头发很得意地甩了一下头,他仿佛正在展示自己高超的驾驶技术哩。而这时,车厢内的人似乎正在进行着一场生死游戏。
  大家听见司机跟那个小胡子说起话来。
  小胡子:新潮廊里前天又来了个妞,可是够味哩!
  长头发:怎么,你把她办了?
  小胡子:那当然,昨晚可是耗了我一夜呢……
  长头发:什么价?
  小胡子在做着手势。
  长头发显然很惊讶:这么便宜?!
  小胡子:所以说,那是个傻妞,不过味道可是真的不错!不信,今晚上你也去试试看,我敢保你会销魂一夜的。
  两人笑起来,笑得十分淫荡而放肆。这下车开得更快了,车身摇晃得也越发厉害起来。乘客中一个年纪大的终于忍不住站起来,说我要下车了,我可不想把老命搭在这车上。长头发并没有减慢车速,而是扭头看了一眼,说你下车可以,但我声明在先,车票可是绝对不退的。老者叫道,为什么,我不乘你的车了,为什么不退票?长头发说,我们可没有逼你下车啊!小胡子在一边帮腔道,算了吧,马上就要到站了,这车开得多稳当,要是在国外,这样的快车让你坐上了,那价钱可是慢车的好多倍哩!老者重新又坐了下来,但满脸还是那种余惊不散的神情。
  长头发接着又开始跟身边的小胡子说起话来。看得出,他来了兴致。
  长头发:今晚可就看你的了,你请客在城西大酒店,吃饱喝足了,我就去骑那个甜马子。
  小胡子:放心,我会把你送到那傻妞面前,交代完毕后你就放开手脚干吧!
  两人又是一阵浪笑,也就在这个时候,车终于一个急转弯冲向路边的田里……
  
  住 店
  
  他没有像其他乘客那样横七竖八地躺在田埂上,等待交通警察来,而是一个人先走开了。走的时候,有个满脸血迹的乘客还对他说,希望他留下来把情况跟警察说清楚,好让警察好好法办一下开车的长头发。他想,别再给自己找麻烦了,大家都还没死就是万幸了。
  翻车时把他的腰闪了,他从车窗里爬出来后,惊魂未定便觉得自己的腰像钢针扎着似的疼痛不已。他不断地朝路上疾驰过去的车子招手,希望他们能捎自己一程。后来还真有一辆车停下来把他捎上了。就这样他总算于当天到了目的地。
  走进宾馆后,他首先在会议报到处登记。然而交了会务费拿着钥匙进了房间。房间两张床,一台电视机,一张写字桌,一对沙发,两把坐椅,一切都比较简陋。他去卫生间洗漱了一下,这才感到自己实在是太疲惫了,于是便倒床睡下了。
  等到他醒来时,已经深夜了。他一点也不觉得饿,只感到腰疼痛得无法忍受。房间里另张床还没有顾客。他本想找个人来帮自己一下。他想下床小便。正在这时,电话铃声响起,他抓起电话,里面是一个嗲声嗲气的小姐的声音:先生,您需要服务吗?他说,有按摩的吗,我的腰……电话那边立即说,您等着,我马上就到。
  他想,看来这家宾馆真是服务周到,南方跟内地就是不一样啊!
  他艰难地把身子在床上挪直些,好让头能靠上床背。但腰疼得实在厉害,动一下就感到不行。于是他想等小姐到了再说吧。这时,小姐轻轻地叩响了房门,他说请进。几乎没有一点声音,一个亭亭玉立的浓装艳抹的身穿紧身皮衣的小姐走到他的床前,那张被脂粉包裹得像面具似的脸上绽开一种职业似的微笑。先生,我这就给您服务吗?小姐把肩上的皮包放下,就坐到他的床沿上。他突然有种紧张的感觉。他说,你准备怎么给我服务啊?小姐莞尔一笑,说当然是给您按摩了——让您有了那种感觉才会舒服起来的。
  于是他就把身子翻过去,卧在床上。小姐过来把他的外衣扒下来,裸出他肉墩墩的后背。很快一双轻柔的手就触及到他肉体上。他感到腰上的疼痛好像在逐渐缓解,他把眼睛闭上,觉得好像正在进入一种梦境……
  灯是什么时候熄的,他是什么时候进入梦境的,以及小姐是什么时候上床来的,他全然不知觉。只是当那位小姐骑上他的身上,并且把他最为敏感的东西弄得疯狂起来的时候,他才猛然感觉到身上这个圆润光滑的肉体不是自己妻子的肉体,他把灯扭亮时,小姐正冲他坏笑着,你真坏——装得倒挺正人君子的。
  他一下子全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他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居然没有了一点腰疼),你是……
  小姐已经从他身上下来了,似乎他的警觉正是小姐翻身下马的时刻;她利索地把胸罩扣好,接着非常职业地穿上皮裤。
  别再装正经了,快把钱付了吧。她的口气已经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
  付钱?他开始意识到一场交易已经完成了,他必须承担结果;他有点结巴地说,要付多少钱?
   小姐就像一个老练的财会人员报账似的:按摩三百,做了一次三百,另外是采取女上式,需加二百——这些都是最低的标准了。
   他在把钱一张张点给她时想,毕竟是腰不疼了,看来花这些钱,治了腰也未必不划算……
  
  治 病
  
  他染上了梅毒病。
  他是回到内地第四个星期后才发现的。他的那个东西开始淌出脓一样的东西,且有一股子腐臭味儿,顶部时常隐隐作痛。他跟妻子说,单位正在搞一个项目,他最近有段时间不能回家来过夜了。妻子说,那你可要把自己照顾好。他说,你放心。
  他当然不会去找正规医院的。他开始留心起那些张贴在路边电线杆上和厕所墙壁上那些江湖郎中的广告。他选择了郊外一户农家就诊的郎中。
  郎中是个五十岁的老头儿,戴着个老花眼镜,干瘦的瘪嘴上留着一撇黄胡子,据说是个行医三十载救过数条人命的在世华佗。他对前来就医的这位中年人仔细打量,似乎他身上的那个玩意儿不需要马上诊断,倒是要先看看这人气色后才能定夺。后来这老头儿突然笑起来,说不用紧张,你的病情没有你想像得那么严重,现在你可以把裤子脱了让我看看了。他说就在这里?因为所谓就诊所,其实就是农家的一间破堂屋,而且旁边就站着几个正啃着山芋头的孩子。老头儿又会意地笑笑,说你是不好意思,那跟我到里面屋子来吧。里面屋子是个堆积杂物的旧房,有一小块空地正好可以让他脱下裤子进行检查。
  
  检查是仔细的,老头根本不用手去捏盘那个东西,而是用根小细棍挑动着它,翻来覆去的,就像是在盘弄一条已经死去的蛇。
  检查完毕后老头儿的表情变得有些严肃起来了。从症状看,病毒已经进去了,龟头色相不好,血气也不正,非猛药不能以治之。
  他提着四包用旧报纸包起来的良药(每包五十元)回到他临时从朋友那儿租借的房屋里,就开始熬药。屋子里很快就充满苦艾与牛粪交织的怪味。遵照郎中的嘱咐,药水喝下去,药渣用纱布包着就敷在那东西上。
  他开始一天比一天削瘦下去,那个东西不仅没有好转的趋势,反倒越来越肿大了,时常坚硬无比。他又去了郎中那里一次,老头儿告诉他,这种反应就对了,说明药力正在发生作用,正在往体外排毒,排完了就好,而且——老头儿对他暧昧地笑着说——你的那个玩意儿会比以前更加厉害哩。
  他又带了四包药走了。就是这后来的四包药把他送进了正规医院的手术台,因为他已经无法正常排尿,且肿大得像个葫芦了。
  等到他出院后再去找那个郎中时,人家早已没有了踪影。
  
  尴 尬
  
  他的事情渐渐就被厂子里的人知道了。他觉得自己有些抬不起头了。大家议论的不外乎是像他这样一个文弱而安静的人居然也敢在外面干那种事情,可见现在的人变化有多大啊,世道真的是变了!
  外面的反应他还能对付,但妻子的目光和表情却让他心寒了。妻子开始采取一种冷处理,不管不问的,好像家里从来就没有发生什么似的。但妻子冷若冰霜的表情和他必须在客厅沙发上睡的决定分明是提醒他必须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一连几天他还能顶得住压力,但时间一长他感到必须与妻子妥协,否则这个家便足以使他再也没有胆量跨进来了。
  这天晚饭后,他叫声妻子的名字,说我们该谈谈了。妻子说,我们还有什么好谈的?他说,我的事情让你受了不少委屈,我应该向你说明事情的真相。妻子在沙发上坐下来,摆出一副等待他如实招来的架势。他在她旁边坐下,说我那趟出差,在南方出了点儿事,就是有过一次翻车的经历。翻车?妻子十分吃惊的样子,我看你不是好好的吗?再说,翻车跟你搞女人有什么关系?
  于是他只得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如实说了出来。看得出,妻子并没有相信他的话,眼睛直直地看着他,似乎突然有些不认识他了。他说,怎么,你不相信我?妻子从鼻子里发出一种气声,白了他一眼,说,天知道你说的这些是真是假啊?说着她就起身去房间里了。当晚,妻子并没有把房门打开让他进去。
  他的自尊心在受着煎熬,他的做人的一切都在受着考验。他知道必须把与妻子的关系处理好,否则外面的事情他就更加束手无策了。妻子显然没有与他妥协的意思,两个星期后,他觉得有必要与妻子摊牌了。
  他说,你是不是打算不跟我过下去了?
  妻子说,你在外面搞女人都搞出问题来,还有脸来跟我说过不过?
  他说,那就干脆拉倒吧,我们好聚好散。
  妻子说,我就等着你这句话哩,不过我可要把实话说在前头,我不能就这样跟你散了。
  他说,你说吧,你想怎么样?
  妻子说,我嫁给你时,可是个大姑娘,现在都成个丑媳妇了,这笔损失费你说怎么赔?还有……
  他马上意识到妻子是想让他净身出户,压抑的怒火窜上来,去你妈的,你不嫁给我,嫁给别人,这会儿还是个大姑娘吗?
  妻子也叫起来,你凭什么骂人?有理说理嘛,你害怕什么?
  去你妈的——去你妈的——!
  他开始张牙舞爪,他开始歇斯底里;他几乎疯了。
  妻子也不甘示弱;她的委屈,她的难堪,她的伤心,也都爆发了。
  
  离 婚
  
  想都想不到啊!偶尔一次出差,竟有如此不测遭遇,而如此不测遭遇居然给人生带来如此不堪的结局!想想看,这人生会有多少险滩暗礁,这命运会有多少玄机劫数……
  这个离婚后净身出户的倒霉的男人,坐在闹市街角的路牙上,一支接一支地吸烟,一遍又一遍地思考自己人生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在他周围,高楼林立,车水马龙,熙熙攘攘,尘世依旧喧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