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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四重奏:文学.历史.现实.人性

2011-12-29何客

安徽文学 2011年10期

  2011年第4期的《安徽文学》继续保持和发扬了改版以来的崭新的文学姿态和纯正的文学品味。不同于其他文学期刊有着相关主题性的选择,《安徽文学》的栏目设置集中于小说、诗歌、散文(随笔)、评论四大领域——将文学的精神寓于开放的风格之中;而所有的文体又保持必要的严肃和应有的高度。这既是改版以来《安徽文学》编辑策略与方针的体现,也是《安徽文学》赢得关注和赞誉的原因。
  一切的解释都必须从文本出发。综观这一期的作品,最突出的印象是它们都在现实主义的主潮下,对文学的想象、历史的回溯、现实的观照、人性的省思等诸多方面进行了不同程度的探索。更为重要的是,这四个方面既独自生长、发声,又相互映照、呼应,形成了类似于艾略特所标举的“复调、对位、和声、变奏”效果,基于此,我称之为“四个四重奏”;在另一层意义上,“四个四重奏”也指小说、诗歌、散文(随笔)及评论四种文学样式的互文。
  
  一
  
  2011年是伟大的中国共产党建党九十周年,重现建党历程中惊天动地的英雄史诗,诠释建党历程中穿越时空的精神象征,成为一个激动人心的话题。这样,文学开始面对历史——一段独特的“红色”历史。文学与历史的缠绕关系由来已久,传统小说的纪实性追求与历史本身固有的虚构性品质,在很大程度上使文学与历史同体共生。历史固然不可能借助文学全部复现,复现历史也不是文学的任务。但是,以什么样的方式进入历史,以什么样的姿态面对过去,仍然是一个作家在面对此类题材时需要解决的命题。在这个意义上,2011年第4期的“纪念中国共产党建党九十周年特稿”著名作家张品成的小说《霜天》无疑成为本期《安徽文学》最耀眼的篇章,在近年来的红色书写中也显得意义非常。
  《霜天》叙写了一段真实的历史故事——毛泽东在任中华苏维埃主席期间时时关注民生、解决民生问题的故事。小说以毛泽东当年在江西兴国县长冈乡调查史实为素材,以毛泽东长冈乡调七天的经历为主线,叙述了毛泽东深入到群众中间,了解群众生活疾苦,呼吁关心和解决群众生活等细节,展现了领袖形象的另一个侧面。通篇作品充满了生活的情趣和历史的真实。
  张品成是位有独特艺术追求的作家,同样是面对历史,他没有“新历史小说”作家走得那样远。在“新历史小说”作家的创作中,历史成了虚无的代名词,成了可有可无的时间概念,由此也使得小说走向了自我消解。可以看出,《霜天》持守着历史理性的创作原则,最大限度地贴近了历史状态下人与事的原色,对历史小说“回到原点”作了极为有力的探寻。作者对以往“红色经典”宏大叙事的流向作了反拨,一反从重大事件或正面战场塑造领袖人物高大全形象的惯性叙事,而是找了一个小的故事,从另外一个角度切入,从而更加立体、丰富地表现领袖人物特有的精神风采和独特的人格魅力。《霜天》的成功之处还在于塑造了几个极为鲜活和特异的人物形象,如从前线假装受伤逃回家的高应梦、阻止儿子天寿重上前线的李光昭等,这是一批情感丰富、性格复杂、形象意义不确定的“中间状态”的人物,他们的塑造增添了小说特殊的艺术魅力。
  除了历史的回溯之外,《霜天》也有现实的观照。它有着极强的现实意义——民生问题是一个持久的问题,解决普通老百姓的生活问题、教育问题、医疗问题,在今天的中国社会,仍然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这也是《霜天》带给我们对于历史和现实的双重启示和思考。
  
  二
  
  文学需要想象,小说需要虚构,并经由想象和虚构抵达“人”的生存现实和境遇。这样,我们有理由来到陈斌先的小说《纷纷扰扰图个啥》面前。类似于马尔克斯笔下的“马孔多镇”和福克纳笔下的“约克纳帕塔法县”,作者找到了自己的叙述座标——“响郢”——一座虚构的、普通的中国村庄。这是一部讲述“乡土中国”的故事和中国人经验的小说。
  小说以董、廖两大家族的恩怨起笔,围绕响郢之争,董、廖两大家族竟一河永隔,祖辈则留下永不通婚的遗俗。于是,董家董梅和廖家妖怪皮用一生的时间演绎了一段特殊的“爱情”——一种中国式的“乡村爱情故事”,在这种“爱情”背后又呈现着复杂的人性。我以为,这是作者的表层意图。借助董、廖之间的爱情故事,小说又贯穿着另一个视角,那就是观察响郢——一个村庄的起伏和时代的变迁,进而对“乡土中国”进行文化的反思。从某种程度上,把“响郢”看成是“乡土中国”的一个缩影亦不为过。我不知道作者是否对费孝通先生的名著《乡土中国》有过阅读?显然,作者对乡土中国的观察是深具慧眼的。在费孝通看来,“中国社会是乡土性的”,“乡土中国,并不是具体的中国社会的素描,而是包含在具体的中国基层传统社会里的一种特具的体系,支配着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通过响郢的起伏和时代的变迁,描绘乡土中国生存的滞重和转型的艰难。这才是作者的深层意图。
  《纷纷扰扰图个啥》隐约闪现着上世纪80年代“寻根小说”的影子,但又开出了胜境。当年,“寻根小说”的作家们致力于对传统意识、民族文化心理的挖掘,形成了第一次旗帜鲜明地向传统文化寻根求源的文学潮流,出现了韩少功的《爸爸爸》、王安忆的《小鲍庄》、李杭育的《最后一个渔佬儿》、莫言的《红高粱家族》等代表作品。然而,从理论文本到小说文本,偏离了“寻根文学”倡导者们的预设。最典型的莫过于《爸爸爸》和《小鲍庄》,理论文本试图光大传统,小说文本却最终发现了传统的根早已溃烂。与“寻根小说”异曲同工,《纷纷扰扰图个啥》同样也在反思我们的文化传统。但与“寻根小说”不同的是,作者在文本中对中国乡村的传统并不持有特别鲜明的褒贬态度,中性叙述的口吻支撑着整个叙述立场。在这背后,交织着作者既决绝又缱绻的复杂面容。
  同为作家的哈金曾为“伟大的中国小说”做过界定:“一部关于中国人经验的长篇小说,其中对人物和生活的描述如此深刻、丰富、真确并富有同情心,使得每一个有感情、有文化的中国人都能在故事中找到认同感。”尽管小说名的直白和结尾的卒章显志,多少减损了小说的艺术内蕴,但《纷纷扰扰图个啥》对哈金倡导的“伟大的中国小说”仍然有亲切的响应。
  
  三
  
  如果说小说更强调想象和虚构,那么,散文则强调诚实和真实。“修辞立其诚”,本期的《安徽文学》刊发的甲乙的《再回大虎山》、苗振亚的《好人生与好信仰》、苏北《那些曾经的女孩》等都做了最好的例证。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散文的主流是大文化散文。这类散文,又常常与历史交织,写作者普遍戴着文化的放大镜,念念不忘的是旧文化、旧人物、旧风物的缅怀和追思,一心一意要写出宏阔、伟大、久远的事物,而个人范围内那些具体、细密、卑微的事物则被弃置一旁。无疑,散文的写作方式应该是自由的、丰富的,单一地执著于历史、文化之途,只会缩减散文应有的书写空间——尤其是散文作为一种文学文体,它首先必须在文学本体的意义上得以确认,而不是历史和文化。
  《再回大虎山》、《好人生与好信仰》、《那些曾经的女孩》不约而同地回避了大文化散文的写作方式,而是重新回到了写作者诚实的感受和真切的体悟,重拾记忆,倾听内心——对于散文写作,或许这才是最基本的写作形式。《再回大虎山》用平实的笔触记述了相距47年再回大虎山的探亲经历,既是一次难忘的“回乡之旅”,又是一次珍贵的“回忆之旅”,流注文字中间的亲情跃然纸上。《好人生与好信仰》从一则“小故事”讲起好人生与好信仰的并置关系,而作者记述的星云大师的故事读后同样让人心领神会。《那些曾经的女孩》追忆青春岁月里曾经的女孩,半是忧伤,半是明媚,而更多地则是写作者的柔情和平静。
  
  
  四
  
  在一个文学边缘化的时代,献身诗歌也许更意味着寂寞、无名和遭遇冷眼,但诗歌本身又因此显示出独有的光辉。本期的《安徽文学》把目光投向了以下的诗人佳作:杨键《古桥头》、崔国斌《不远的灯火》、老秋《一个人坐在树下》、陈军《你是我生命里的最后的青春》、高嗣照《写给你的诗歌》。
  可能我们要特别关注一下诗人杨键。在我的印象中,蛰居在江淮大地的杨键多年来践行的是一条真正的、独特的诗歌之路。从早期的《暮晚》到近期的《古桥头》,杨键的笔下,既有草木的枯荣,也有尘世的悲观;既有乡野的静默,也有市镇的喧嚣……杨键的诗歌往往以小写大,以实写虚,以此在写彼处,从一草一木、一砖一瓦起笔,又瞬间抵达一市一镇、一山一水,最后连同整个大地都战栗起来——杨键的诗是从大地生长出来的,没有对生于斯长于斯的土地的血亲般的理解和热爱,就不会有这样的诗歌。杨键的诗仿佛回荡着两个声音,一个声音看透了造物的把戏,另一个声音又回到生生不息的尘世。杨键的写作远离技艺和面具,重建的恰是人心的康庄大道,在一个“新潮”、“先锋”和“技术至上”的诗歌写作时代,杨键的诗歌写作有不可忽视的标本意义。
  我忍不住要重读《万年桥》这些平常至极而又力透纸背的诗句:“陈大妈要死了,她让我明早去给她放一条红鲤鱼/我捧着红鲤鱼去寻找万年桥下的那条河/发现整座桥在大雾之中,我在其中迷失了方向/我找不到河放掉这条红鲤鱼/它在大雾中我的手掌上迷迷蒙蒙,不再动弹/陈大妈很美,她的美,完全来自善良/三天后她去世,我的嘴唇因此变成了/神秘的草木灰。从此无言。”我想,人们会记得这些文字的主人——杨键不愧是20世纪90年代以来中国最优秀的诗人之一。
  
  五
  
  对于文学期刊来说,发现新人新作往往比推重名家名篇更有意义。可贵的是,改版后《安徽文学》设置了“文学方阵”这一特色栏目:“发现新人佳作,为新人佳作提供园地。”这无疑是对更多籍籍无名的写作者劳作的奖赏和鼓励。我感兴趣的是,假以时日,它一定会成为一场可靠的、有效的“安徽文学地图”。如果说“文学皖军”能够复兴的话,那么它最先汇集的应当是这些方阵的成员,未来的“安徽文学”也一定会有这些作家的身影。从这一点看,《安徽文学》可谓功莫大焉。
  本期推出的文学方阵为黄山市。阅读这批作品,可以从中感受到黄山作家在文学创作上的丰厚潜力和才能,他们都表现出刻画生活的深厚功力和深邃的思考能力。比如《河上的光》、《高人》、《鸟儿问答》里有对人情世态的体贴入微的观察与感悟,《石耳王》、《露珠的后花园》、《蒲公英的乡愁》里有对山川风物的热爱和留恋……
  
  总体上看,《安徽文学》2011年第4期有着相当出色的表现。既有《霜天》(本文写作时,得知长春电影制片厂根据此作改编拍摄的电影《长冈七日》已在全国上映)、《纷纷扰扰图个啥》等扛鼎之作,又有《再回大虎山》、《好人生与好信仰》、《那些曾经的女孩》等温婉之作,还有《洗衣歌》、《瓜棚》等清新之作——似乎也预示着一个更加丰收的未来,而这也使得我们有理由对以后的《安徽文学》充满更多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