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绿岭故园情
2011-12-29邢宪龙
安徽文学 2011年12期
1990年的春天,我坐上一辆破旧的班车,离开家乡——一个叫绿岭的小镇。
年轻的心如此急于飞翔,我的翅膀上写满了好奇和欲望,我甚至看不见亲人们留恋的目光。汽车一路向东,黄丘陵在车窗外连绵起伏,大公山在云端不时隐隐闪现,年久失修的柏油路坑坑洼洼,汽车行驶在上面颠簸得厉害,窄窄的公路似乎永远没有尽头。
我第一次细细地回顾我的故乡。我依稀看见乡民们日夜在田间劳作,穿着四季不变颜色的衣衫。偶尔有外出打工回来的女孩,她们艳丽的时装给寂寞的大地带来一些生机。她们平静地注视着故乡,深潭般的眼睛有着清澈的忧郁。
我出生在绿岭东南边一个叫王庄的小村庄,我是那个年代在绿岭出生的孩子的一个缩影。我喝着漳河的水长大,小时候我们或多或少地跟随大人们去过县城。我们从小就被告知要好好读书,长大后要出人头地。其实对于一个乡下孩子来说,出人头地就是城市宽阔的街道,高耸的楼房,喷香的烤鸭,时髦的服装……对山外面的世界,我们既羡慕又神往。所以从童年开始,我们就有了人生的目标,我们从来不清楚自己真正想要什么,我们只是在完成父母的宿愿。
我们是游离于绿岭之外的绿岭人,我们曾沐浴着她灿烂的阳光,呼吸着她干净的空气,享受着她甜美的果实,感受着她淳朴的风情。我们被她深情的孕育,在她的庇护下成长。而我们离开她时却像扔掉一件碎瓷一样无情,我们匆匆逃离,没有丝毫的眷恋。
我离开绿岭的最初几年,开始刻意关注我的故乡。她是南陵西乡的一个小镇,面积66.7平方公里,人口约1.4万。她古老、神奇,有着深厚的文化底蕴。我曾约一班文友去拜谒何琦(南陵人,晋封陵阳侯)、丁鎡(南陵人,明,官至刑部左侍郎)的墓园。墓地是苍凉沉寂的,我们见不到记载有关墓主人的片纸只字,依稀可辨的只有黑黝黝的墓坑、散落的瓦砾和残存的石阶,惟有苍松傲然挺立。我们很平淡地离开,留下一些做作的照片。我也会和朋友们去大王冲看古老的水碓,去燕子洞看原始的石椅、石桌,还有那经年不息的涌珠泉。小镇边的绿岭河,我经常在它的身边一坐就是一个上午,河水缓缓流淌,清澈透明,岸边的水桦、法桐整齐地站着,十几个村妇在河边浣洗,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生活气息。曾在阳光缓缓流泻的周日,我用树叶编一只小船,轻轻放入河中,看它悠悠地随风而去。更多的时候,我一卷在握,于树阴下,和屈子同愤,跟太白同醉,与东坡同发少年狂……在绵绵秋雨和野菊花织成的透明心境中,我读懂了他们字里行间的辛酸、痛苦、孤独、率真和苦涩。我还会和朋友们去看充满朝气的乡镇企业,他们如同春天的花朵点缀着故乡的土地,展现着生机和活力。有时候,我还会去热闹的街道,那儿汇集了故乡的鸡鸭鱼肉、山芋、六谷、毛栗、竹篮、粪桶以及从外面贩来的毛巾、瓷碗、首饰、布匹、服装鞋帽……五颜六色的商品隐藏着小镇青春的梦幻。我用观光客的眼睛浏览着我的家乡,应该说,我的愚蠢使我与她失之交臂。
所有这些美好的场景,我在离去以后才猛然发现她的珍贵。当我走在县城的街道上,当我午夜梦回,当我在春天的某个瞬间失神,我才知道,那是我真正的家乡和灵魂的归属。
但我的怀念终究是虚伪的,我最终没有回去,像浮萍一样留在县城,并且一晃就是十多年。和每个年轻人一样,我喜欢繁华、热闹、现代、华美的城市,哪怕它的背后是无尽的虚荣和冷漠。我热爱着县城的一切,物质的充裕、潮水般的时尚、豪华的建筑、气派的公园广场,还有街道上五颜六色的灯光……至于我的故乡绿岭,我曾漫不经心的对别人说,半个小时就能游遍全镇,很小、很落后,适合养老。
我很快融入城市熙熙攘攘的人流,我曾经黝黑的肌肤也渐渐褪去太阳的颜色。看见偶来县城的乡民也不再激动,而是淡漠地绕过他们,没有一丝攀谈的欲望。对于这个县城的人来说,我的故乡就像云一样遥远,风一样飘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