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

　　一
　　街道两旁的银杏树叶片已开始泛黄，相信不久后就会黄得彻底，带来秋日特有的黄叶满地的美景。撑着伞，苏木茈沿杜春路走着。秋季是她最喜欢的季节，或许是因为生于秋季，总觉得秋季有说不出的亲切。
　　二
　　路的尽头有家很受学生欢迎的奶茶店。或许是时间久远的缘故，招牌字迹有些模糊。每当周五放学，奶茶店的生意都相当红火。木茈的班级拖堂导致放学晚了快40分钟，奶茶店应该没有什么人了。
　　木茈有个习惯，每次路过这家奶茶店都会买一杯奶茶，而且口味从来没有换过。很多习惯不是与生俱来的，也许是因为一件事，也许是因为一个人。
　　推开挂着“悠仙喜蜜”牌子的门，一股熟悉的气味扑面而来。买奶茶的人不像以往多，但仍要排队。木茈的位置是第四个，前面还有三个人。
　　“喂，怎么好好的突然换了啊？”打电话的男生嗓音相当熟，“你不是一直加珍珠吗？不加了啊？真搞不懂你，好啦，晚上给你送过去。”
　　木茈斜着身子往前看了看，果然看到同校的制服。男生已经挂了电话对服务员说：“一杯原味奶茶，不要珍珠了。”
　　“咦，那个女生不是一直加珍珠吗？”年轻的服务员知道这位是常客，也感到奇怪。
　　“嗯。”男生点头，“好，谢谢。”接过袋子，男生推门走了出去。
　　木茈站直身子，装作没看见男生。现在的心情难以形容。不知不觉养成的习惯在此刻显得多么可笑。原以为男生习惯性地买奶茶是自己所爱，没想到真相是另一种模样。
　　“美女，请问想要什么？”“啊……我什么都不要了。”木茈把钱包塞回口袋，狼狈地拉开门逃了出去。雨势更甚，滴滴打在脸上却感觉不到疼。已经懒得撑伞，落下的雨和内心的痛比起来不算什么。木茈全身湿透仍然不顾一切跑着。
　　没有什么比自作多情更可悲了。
　　三
　　13岁之前，木茈都还没有意识到男孩女孩之间的区别，照样和男同学勾肩搭背打打闹闹。大大咧咧的性格也让男生乐意把她当哥们。
　　而在男性朋友中，木茈关系最好的就是郁森。两家的爷爷是旧友，所以木茈和郁森之间也就是所谓“青梅竹马”的关系。因为年幼，两人之间从来没有秘密，情同兄弟一般。直到小升初，有了细微变化。
　　表面看来，两人还是插科打诨，而且相当凑巧地成了同桌。男生的反应本身就较女生要迟钝，郁森并没有感到两人关系的变化：肢体上的接触明显变少，说话也不会像以往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了。
　　初中时期的女生都比较大胆，很多小女生碰到自己心仪的男生都会干一些一生难忘的“轰轰烈烈”的事。此时郁森差不多脱去了幼年时的稚气，帅气的外表和在男生当中的号召力，自然吸引来大批的仰慕者。木茈就是其中之一。
　　无话不说的哥们关系不知不觉就演变成悄悄喜欢的伪哥们关系。也许因为木茈是郁森“不像喜欢的女生”的朋友，不少女生为接近郁森而和木茈交朋友。尽管心知肚明这些友谊的不纯洁，木茈倒也因此而窃喜。
　　
　　学校旁有几个奶茶店，生意十分红火。从小养成不怎么吃零食特别是甜食的习惯，木茈一般都对奶茶店视而不见。直到有一天，木茈心血来潮光顾其中之一。一直头疼的数学破天荒地没拖后腿，这令木茈心情大好。带上奶茶，木茈沿着街走。深秋时分，路两边的银杏叶在风的追赶下盘旋飞舞。木茈最爱这样的情景，微黄的叶片不显颓然，倒透出几丝清爽，漫天的黄也让空气中氤氲些许暖意。
　　肩膀被轻轻点了点，随即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郁森明朗的笑容让人有不知不觉陷进去的感觉。他将手里的包装袋晃了晃，“你什么时候也喝这东西了？”
　　“嗯。”木茈顿了顿脚步，跟上男生已经迈开的步伐，“你经常喝啊？”
　　“……习惯了，经过这家店就会买。”
　　“哦。”
　　“不错啊，你数学成绩貌似进步了。继续努力。”
　　“嗯。”话变得少了，木茈不知怎么接话。
　　“好啦，就只会说‘嗯’‘哦’了，去练习练习绕口令吧，记得小时候你说得挺溜的。”
　　“去死啦。”这下木茈毫不客气地下狠手，捏得男生蹦出去老远。
　　纯真年代的回忆，印刻在名叫“郁森唯一”的记忆相册中。是不是相册里那个笑容开朗的男生也会给童年记忆标上“木茈唯一”的标签？只是，木茈自己都慢慢了解，这或许只是幻想。
　　后来的几次“奶茶店偶遇”，都只看见郁森买同一种口味的奶茶。出于矜持，又怕他说自己无聊，木茈就没提过。只是从此后，木茈莫名其妙地也都只买原味的奶茶。
　　四
　　奶茶店事件在木茈心里拧成一个结。
　　“喂，怎么了？不讲话啦。”受到冷遇的郁森莫名其妙，一个周末过去，木茈的话就少了很多。
　　“没事。”木茈目光转向窗外，“就快深秋了。”银杏的叶片黄色更深了。
　　“没事就好。”得到回复后，郁森颇感轻松般继续加入了男生的嘻闹中。
　　郁森的关心还是给予木茈些许的安慰。不得不承认他在自己心中的地位有多么重要，一句话就能决定心情。童年最快乐天真的记忆，小学时无忧无虑的回忆，中学时代成长的记录……将一幕幕场景倒带，几乎所有画面都少不了郁森的身影。
　　即使为他暗地养成的习惯真相大白，即使不知在对方心中的分量，但还是无可救药地喜欢，这种感情好像已经改变不了。
　　期中考试将近，高二的学生比高三更忙碌。头疼的问题还是分科后课堂上不听的另外“小三门”。已经是过来人，木茈对此深感理解。
　　郁森来借了理化生笔记。不用说，木茈也知道准是帮学弟学妹借的。只是几天后，笔记又还了回来。木茈也没问原因就直接接过郁森手中的本子塞回抽屉，低头的瞬间，目光被后门外穿校服的纤细身影吸引。郁森倚在门边，门外女生的身影被挡了大半，但还是能看到轮廓。长发，皮肤白白的，挺可爱、很活泼的样子。瞥见郁森少有的开怀的笑容，木茈的手还是轻微地颤了颤。不受控制地，手中的笔划出一个弧度掉落在地上，声音被周围的喧闹盖住。
　　一股酸涩直冲鼻尖。
　　“不好意思，阿仟他们‘小三门’又取消了。”郁森的声音。
　　“嗯。没关系啊。这样不更好吗？省得她抽时间复习这些了。”
　　“阿仟”，已经用如此亲密的称呼，想必关系一定不是普通的了。平时再怎么八卦，此时都没有勇气去问两人的关系。木茈掩饰失落，转动手里的笔。
　　“那倒也是，今天我请你喝奶茶好了。”发现木茈有点不太对劲，郁森抽出她手里的笔，“如果心里难过就不要勉强自己高兴，乐活才是王道。”
　　忍住蓄在眼眶中温热的液体，埋下头的木茈听到郁森离开前敲了敲桌子的声响。草稿纸上是他写得歪曲的字：“晚自习‘悠仙喜蜜’见。”不快乐的记忆还滞留在脑海里，几个字轻易地让泪水决堤。
　　字迹被弄湿，墨水晕开，黑色染成一团。像杂乱无序卷起的毛线，正如木茈此时的心情。
　　五
　　木茈深知逃课对于郁森来说是常事，但是自己还是第一次。虽说成绩不能算有多出色，但至少在老师眼里一直是乖乖女的形象。对于郁森而言，逃课早已是家常便饭。但是可恨的是他上课再怎么不听，成绩还是优秀得让人无话可说。
　　不得不说，干这件木茈认为是惊天动地的大事是值得的。晚自习逃课的优点不仅是不用忍着瞌睡听课，更可喜的是奶茶店里没有像平日里排起老长的队，反而木茈到的时候已经看到郁森点好茶水等在桌旁，位置靠窗。
　　暮色四合，一切脱离灯光的事物都像被打了一层阴影。因为位置比较偏，街上的光亮被店门外一排银杏挡住，隐约只能感受到几丝彩色。
　　双人小座位，木茈矜持地坐着，手捧着奶茶，眼睛看着窗外，余光却不知不觉扫向对面那张脸上。
　　“对了，上礼拜三放学你怎么莫名奇妙跑了？”
　　“嗯？”女生回过头，“我……”如鲠在喉，木茈这次是深刻体会到了。
　　
　　事情是这样。
　　礼拜三轮到木茈这组扫除，作为组长自然是最后一个走。锁了门，木茈拎着垃圾袋下楼，不经意撞到了惊人的一幕。
　　
　　女方音量很高，“我不在乎，试着交往看吧。”
　　“不是啊，一直都是好朋友，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我还是不能适应啊。”男生为难地挠挠头。
　　难道遇到女霸王了？那个女生看起来是一副“什么都不怕”的样子。木茈一瞬间有点幸灾乐祸。
　　“没关系，慢慢培养不就行了！”
　　“不行啊。”男生往后退了退。
　　“有什么原因吗？”仍然不依不挠。
　　不会吧？来强的？太佩服了！木茈被女生的行为惊到，手中的垃圾袋掉到地上。
　　声音很好地吸引了争执中两人的注意。男生的表情很窘，大概是被逼无奈了。一切都安静下来，木茈不知所措地看着两个人。刚刚只看到侧面，这下才看清，女生是学生会的干事，男生正是郁森。
　　“是因为有喜欢的人了。”
　　血液顿时仿佛凝固。木茈尴尬地没能理解郁森话里的意思，脑海中只想逃离，双脚却不听使唤……
　　“是她？”身后询问的声音微小得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但还是钻入耳内。木茈快速移动着步伐，只求立即消失。
　　是害怕听到那个人的回答吗？
　　
　　“不是有什么事情吧？”郁森没注意到木茈在神游，拿吸管搅了搅面前的奶茶。
　　“没，就是突然想起那天爸爸回家……”木茈解释道。也对，木茈父亲是军人，常年在外，难得回一次家。“喂，哪有你这样喝奶茶的？”
　　郁森不好意思地放下管子，“这都是女生爱喝的东西，我也不常喝，每次都是帮别人买。”
　　听到对方亲口说出事实，木茈倒没什么情绪了。虽然还不清楚男生的心思，至少没有欺骗。
　　短信的铃声。男生掏出手机，嘴角扬起的笑意很刺眼。按了几个键后，男生站起身，“你坐会儿，我再去买杯茶带给别人。”
　　手机搁在座位上。好奇心驱使木茈拿过手机。
　　信息。收件箱。
　　为自己堆砌起来的海市蜃楼终究是虚幻，一切都不需要证明了。
　　“19:20来自阿仟：记得帮我带奶茶。”
　　“16:40来自阿仟：好烦，历史老师话真多啊，想逃课。”
　　“10:24来自阿仟：考试成绩进步，有你功劳！请你吃东西。”
　　……
　　信息栏里只能看到这个名字，不用猜了，肯定是周五那天营业员口里的“女生”。想必低年级那个来找郁森的学妹，应该就是他喜欢的女生了吧。
　　木茈不动声色地把手机放回去。
　　看来一切都是自作多情，差点误以为对方喜欢的人也是自己。曾经相信青梅竹马就一定有好结果，眼下看来是多么地可笑。
　　从奶茶店不辞而别的木茈没有回校。
　　气温骤降，迎来深秋。银杏的叶子已经枯黄，挂在枝头摇摇欲坠，就差一阵风。脆弱的生命轻飘飘就瞬间陨落，很多东西跟着改变，看似简单。
　　但是，为了某个人养成喝一种口味的奶茶的习惯，还能戒掉吗？
　　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郁森和木茈都没什么交集，哪怕是郁森经历了那次莫名其妙的“抛弃”想找木茈问个明白，木茈都有意躲着他。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寒假。
　　六
　　寒假的一次返校。
　　高考很快就要来临。不过，因为学校的口碑好，有不少国外大学保送生名额，被选上的学生不必参加高考，在国外读四年后回国深造。而每个班前十五名的学生都有被选上的机会，因此返校看名单的学生很多。
　　为了方便查询，学校也特地多放了几个公布栏。木茈找了一块人不太多的地方。
　　紧张感还是有，虽然成绩不见得够得上，木茈还是抱着希望。视线一路往下，不出意料，郁森的名字排在前头。
　　四五列过后，木茈也发现了自己的名字。喜悦和失落同时在心中交织——只可惜两人没有分去同一个地方。
　　“郁森。喂，阿仟你表哥在哎！”
　　木茈听到郁森的名字被提起，好奇地回头。眼熟的纤细身姿，被人唤作“阿仟”。是那个郁森“喜欢”的女生！但是为什么……
　　“那当然，我哥那么厉害被保送不是正常嘛。不过他最近心情好像不好，哼，估计是和他经常提到的那个‘木茈学姐’闹别扭了！我就讲两人关系不简单，他还不承认……”
　　几个女生的谈话已经不重要了，始终纠结的真相原来如此。一直以来误以为郁森喜欢的女生竟然是他的表妹。
　　一切变得豁然开朗起来，想通了的木茈不顾一切地往班级方向跑。风从耳边呼啸而过，此刻她的心里只有不断扩大的声音回响：快点、再快点。
　　不知道郁森是不是看完名单已经走了，这次再不说就真的没希望了！木茈加紧步伐。一定一定要告诉他：“我也喜欢你。即使要分开一段时间，我们还是会重逢！”
　　七
　　银杏的叶片终于在寒风的催促下飘零满地。
　　落叶归根，化作来年树木生长的养分——深埋的信念将迎来新一轮的绚烂美丽。
　　发稿/庄眉舒 zmeishu@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