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猜谜

　　在山底下黑暗的水中，居住着老戈伦姆，一个小小的黏糊糊的生物。我不知道他打哪儿来，也不知道他是谁或是什么东西。他就是戈伦姆——黑得像黑夜一样，除了瘦削的脸上有两只圆圆的苍白的大眼睛。他有一条小船，常常在湖上悄悄地划来划去；是的，那是一个湖，又宽又深，湖水冷得要命。他用那双像两盏灯一样的苍白的眼睛去寻找盲鱼，然后伸出长长的手指抓住它们，动作敏捷得跟思维同步。他也喜欢吃肉。他认为妖怪好吃，如果抓得到的话。
　　此刻他正在远处用苍白的双眼像望远镜一样观察着比尔博。比尔博看不见他，但他对比尔博产生了许多疑问，因为他完全看得出，这不是一个妖怪。
　　戈伦姆坐上小艇，像箭离弦一样离开小岛，而比尔博此刻正坐在湖岸上，正是途穷智竭，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突然，戈伦姆走上来，对他悄声耳语，他的口音带有许多嘶嘶声：“上帝保佑我们，上帝也弄湿我们，亲爱的!我猜这该是一次上好的筵席，至少可以给我们戈伦姆作一顿可口的佳肴!”当他讲到“戈伦姆”这个词时，特意在喉咙里作出可怕的吞咽声。这是他的名字的由来。虽然他总是称自己为“我亲爱的”。
　　忽然看见一双苍白的大眼睛盯着自己，比尔博吓了一大跳，“你是谁?”边说边把匕首指向身体前面。
　　“他是谁，我亲爱的?”戈伦姆悄声说(他从来没有谈话的对象，所以习惯自言自语)，这正是戈伦姆到这里来想弄清楚的，因为他现在肚子不太饿，只是好奇；否则的话，他就会先抓住这家伙再说话了。
　　“我是比尔博·巴金斯先生。我跟丢了侏儒们，跟丢了巫师，我不知道我自己现在在哪里；我也不想知道，只要我能离开就行了。”
　　“他手里拿的是什么?”戈伦姆看着剑说。他不太喜欢这东西。
　　“这是一把剑，是干多林城出产的兵器!”
　　“嘶，”戈伦姆变得彬彬有礼，“也许他想要坐在这儿聊聊天吧，我亲爱的。他喜欢谜语，也许喜欢的，是吗?”他很想表现得友好些，直到弄清楚这把剑和这个霍比特小矮人的底细，弄清楚他是否真的只有一个人，是否好吃。谜语是他唯一能想到的东西。
　　“很好。”比尔博说，他急于表示同意，直到弄清楚这个生物的底细，弄清楚他是否只有一个，他是否凶恶或饥饿，是否妖怪们的同伙。“你先出谜吧。”他说，因为他自己根本没时间想一个谜语。
　　于是戈伦姆嘶嘶地说：
　　什么东西比树高，
　　明明有根看不到；
　　尽管向上再向上，
　　却是从来不生长。
　　“这很容易!”比尔博说，“是山，我猜。”
　　“这很容易猜吧?亲爱的，应该让他跟我们来个比赛!如果亲爱的出谜语，他猜不出，我们就吃掉他，亲爱的。如果他问我们，我们答不出，那我们就要做他要我们做的事，嗯?好吗?”
　　“好。”比尔博不敢违拗戈伦姆，只好拼命搜索枯肠想谜语来救命，免得被吃掉。
　　一座红山上，
　　三十匹白马：
　　先磨磨，再砸砸，
　　然后站着不动啦。
　　这就是他能够想出来的最好的谜语，这也是一个很旧的谜语，戈伦姆跟你一样，完全知道谜底。“老套，老套，”戈伦姆嘶嘶地说，“牙齿!牙齿!亲爱的，但我们只有六颗牙齿!”然后他出了第二个谜语：
　　没嗓子会叫喊，
　　没翅膀会飞翔：
　　没牙齿会咬人，
　　没嘴巴会嘟嚷。
　　“稍等!”比尔博的智力正渐渐恢复，于是想到了这答案，“风!当然是风。”他心里非常高兴，所以立刻想出了一个谜语。
　　蓝色脸上有只眼，
　　看到绿色脸上眼；
　　那只眼像这只眼，
　　但是在下不在上。
　　“嘶，嘶，嘶。”戈伦姆在地底下待了很久很久，渐渐把这类东西忘掉了。但正当比尔博希望这个可怜的家伙答不出来时，戈伦姆回忆起了遥远的往昔，他曾经和祖母一起住在一个河岸上的洞穴里。“嘶，嘶，我亲爱的，这是太阳照在雏菊花上，没错。”这些在地面上日常生活中平平凡凡的谜语竟让他猜得那么吃力；同时，它们还使他回忆起那些过往的日子，那时他并没有这么孤独、这么卑怯、这么肮脏，这使得他心情很不好，而且使得他肚子饿了，所以这回他想出一个难一些的东西：
　　看不见也摸不着，
　　听不见也闻不到，
　　星星后面小山下，
　　空空山洞装满了：
　　最先来到后跟随，
　　结束生命停欢笑。
　　戈伦姆运气不佳，比尔博以前听说过这种东西，“黑暗。”
　　一个箱子没有盖，
　　也没钥匙和铰链：
　　问你认识不认识，
　　金色珍宝藏里面。
　　比尔博认为这个老套谜语容易得要命，但看起来对戈伦姆是个讨厌的难题。他自言自语，嘶嘶地讲了一番，还是猜不出来，但是戈伦姆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偷鸟蛋的经历，想起他坐在河堤下教他的祖母吮吸鸟蛋——“蛋!”然后他出了一个又可怕又难猜的东西：
　　有样东西啥都吃，
　　鸟兽树花全不放，
　　会啃铁，会咬钢，
　　石头磨成麦片尝，
　　毁城市，杀国王，
　　高山被它减身量。
　　可怜的比尔博坐在黑暗中想遍了所有可怕的名字——所有他在故事里听说过的巨人、吃人魔鬼，但他们没有一个能做到所有这些事情。他有一个感觉，觉得谜底完全不是这些东西，但他想不出是什么。他害怕起来，而那对思考是很不利的。比尔博看戈伦姆的眼睛望过来，他嘴里的舌头好像打了结，想喊“多给我一点时间!给我时间”!但真正尖声叫喊出来的，却只有一个词：“时间!时间!”
　　比尔博得救全靠运气，这谜底是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