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一

　　自从知道父母下岗的事情后，我的脸上就鲜有笑容。每天，看着父母起早贪黑地劳作，我心里就会特别难受。无论刮风下雨还是严寒酷暑，他们都要到街边摆摊卖水果。我明白父母的艰辛是为了我，为了给我挣上学的费用。
　　父亲曾经对我说，我是他最大的骄傲和希望，只要我能考上大学，他们再苦再累也值得。我明白父亲的话，在他期待的目光中，我牢牢地记住了自己的责任。我没有让父母失望，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用在学习上，不与同学交往，也不出去玩乐。我知道，只有优异的成绩才能带给他们一丝欣慰。每次父母捧着我的成绩单或获奖证书时，他们脸上露出的笑容是我心中最大的幸福。
　　升上初中后，我总是独来独往，身边没有同学，更没有朋友。我脸上冷漠的表情拒人于千里之外，虽然他们羡慕我的成绩，但对我敬而远之，从不敢靠近。班级的集体活动，能不参加的我都不参加，我把自己孤立在一个狭小的世界里，独自快乐或忧伤。甚至于同班这么久，有的同学我还叫不出名字。
　　在这所市里最好的初中，我把自己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我知道这里高手云集，我不能有一丝松懈，每天除了读书还是读书。
　　同桌杨兰是个开朗的女生，同桌第一天她就主动和我打招呼，但我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什么都没有说。我注意到她的脸一片绯红，但佯装不知。以为她碰了一次钉子后，就会知趣。怎么也没想到，第二天、第三天……她依旧笑容可掬地和我打招呼，就像之前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毕竟是同桌，每天面对她洋溢着笑容的脸，我也只好向她点点头，咧开嘴，轻轻牵动嘴角的弧线，向她露出一个若有若无的浅笑。
　　杨兰有很好的人缘，没多长时间，她就和班上的同学打成了一片。每天一下课，她的身边总会聚集很多同学，她们有说有笑，聊得神采飞扬。她银铃般的笑声特别响亮。我注意过她的穿着打扮，一看就知道是农村来的乡妹子，衣服老土不说，裤子上还有小小的补丁。我知道自己家境贫穷，但我也从来没有穿过打补丁的衣服。我判断杨兰一定也是穷人家的孩子，但她为什么总是那么快乐呢？她有什么理由快乐？现在谁还穿打补丁的裤子？特别是女生，亏她还笑得出来。
　　同桌一个月，我没有和她说过几句话，但她似乎一点也不介意，想到什么事时，总喜欢第一个告诉我，兴奋起来，她会不由自主地拉着我的手，又说又笑。在我轻轻抽回自己的手时，她才会尴尬得脸红。
　　我想不通这种整天傻乐的女生居然也能考上这所全市最好的中学。我相信她一定是凭自己的成绩考上来的，因为她也是个穷孩子，她家肯定出不起那笔昂贵的赞助费。我的猜测没错，第一次数学测验就证实了我的想法，她是班上唯一得满分的。我的分数在她之下，心里很不甘，我那么努力，而她轻轻松松就赢了我。
　　我一如往昔地独来独往，很少和杨兰说话。但她似乎认定了我，虽然我整天冷面对她，却阻拦不了她的热情。或许她是在挑战她自己的热情吧，以为她火一般的热情可以融化我这座冰山。
　　她对每个同学都很好，对我更甚。其实内心孤独的我也渴望友情，只是我习惯了用冷漠来掩饰自己，我不想别人进入我的世界，了解我的家庭，我害怕别人知道我的父母是卖水果的后会嘲笑我，我也不希望别人知道我对成功的渴望。我心目中对成功定义是：考上好大学，找到好工作。我以为只有这样，才能挣到很多的钱，才能让艰辛的父母过上好日子。
　　整整半年，我冷漠的伪装终于在杨兰的热情下融化，我们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我也知道她在农村的家其实比我家过得更艰难。她的父亲年轻时因车祸失去了一条腿，现在在城里靠补鞋谋生。她的母亲一个人在家耕种着十几亩山地，家里还有一个患有腿疾的12岁的弟弟和年迈体弱的奶奶。
　　周末，我和班上几个女生在她的邀请下，一起去她家吃甘蔗。她说她家的甘蔗今年大丰收。站在她家破旧、昏暗的老屋里，望着斑驳裸露的土墙和用塑料薄膜蒙住的窗户，我的心莫名地紧紧缩成一团。
　　杨兰动作娴熟地削着甘蔗，一边削一边和我们说笑着。有风吹过，窗户上的塑料薄膜“哗啦”响着，伴着她奶奶一阵又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我的心一阵抽搐，急忙把脸转向背光的角落，我不想让杨兰看见我眼中悄然滑落的泪水。她依旧有说有笑，还很郑重也很热情地把我们介绍给她的家人认识。她亲昵地偎依在奶奶身边，轻抚着她的后背，说：“奶奶，这些都是我的同学，她们待我特别好。”
　　她的母亲是个瘦弱而高挑的妇女，因为长期晒太阳的缘故吧，脸显得特别黑。那是一个勤劳而沉默的女人，话不多，却一直很真诚地朝我们点头微笑。杨兰的父亲没有回来，还在城里替别人补鞋。她患有腿疾的弟弟一直很开心地看着我们，有些好奇还有些害羞。他还帮我们削甘蔗，动作快，削得很干净。
　　杨兰没有因为她家的贫困而自卑，相反，她一脸幸福，还很骄傲地对我们说，甘蔗今年收成好，可以还掉一部分债务，还可以帮奶奶买治咳嗽的药……屋外的阳光金灿灿的，透过窗户的塑料薄膜缝隙照进屋来，落在了杨兰脸上，她笑着，那笑容那么生动，让我觉得她是如此圣洁。
　　我曾经问过杨兰，一家人日子过得如此艰难，为什么她还能笑得出来。我也告诉过她我家的情况，我说，每次看见父母在烈日下或暴风雨里守着水果摊时，我的心就犹如虫噬，怎么也开心不起来。背负着父母的希望，我一刻也不能让自己放松。
　　杨兰望着我，平静地说：“我觉得一家人和睦地生活在一起就是件很幸福的事。我帮不上父母什么忙，但我的笑容可以让家人感到快乐。我父亲说，他看见我的笑容，就觉得生活充满希望。我也希望我的家人快乐。他们辛苦地挣钱养家，供我们读书，我们除了用优异的成绩回报他们外，还可以用笑容给他们支持。不要把父母的期望当成沉重的包袱，这会让他们很难过，我们的快乐才是他们最想要的，对么？快乐的人生和金钱并非等量关系……”
　　杨兰絮絮叨叨，她握着我的手，眸光闪烁。感受着从她指尖传递过来的脉脉温暖，我的心漾起一片涟漪。是呀，一家人和睦地生活在一起就是幸福。只要给父母一个灿烂的笑容，就会在他们布满阴霾的心空抹上一道明媚的亮色。笑容可以传递温暖，笑容也可以传递爱。在我们还不能为父母分担责任时，除了用功读书，我们还可以用自己甜美的笑容温暖父母的心，用笑容告诉他们，我们很幸福，我们对未来充满信心。
　　就像杨兰说的，笑一笑，让年轻的心飞扬！世界是属于我们的，未来也是属于我们的，何不用灿烂的笑容快乐地去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