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

　　Part 1
　　星期天的早晨，明媚的阳光照在冰清的纤纤玉指上，她握着笔在洁白的纸上不停地写着。书桌上一杯牛奶飘出香味，玻璃杯上还留着妈妈的手温。她的文笔一向很好，思路如行云流水。只要看见她专心致志地学习，家里人是绝对不敢打扰她的。
　　与此同时，玉洁正在厨房里享受她的劳动成果：她满意地看着脏乱的碗碟在她有些粗糙、长着些冻疮的手上脱胎换骨，变得干净整齐，快乐地哼起歌来：“我们都是好孩子，天真可爱的孩子……”不想妈妈李桂英却训斥道：“小声点，你姐正在学习呢！”说着，还小心翼翼地朝书房瞄了一眼。
　　玉洁倒是不恼，放低声音继续哼歌。按家里人的说法，她是一个榆木脑袋，“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在医院做护士的李桂英很相信遗传学，她一向争强好胜，觉得她和老公的优秀基因都遗传给了冰清，至于玉洁，那绝对是一个意外，就是变异。因此，每逢与同学或同事说起孩子，她总是把频道切换到冰清那里，一说起冰清，她就会觉得空气是那么清新，阳光是那么温暖：参加全国英语能力竞赛获得一等奖，作文连连见诸报端，期中考试年级前五名……对于玉洁，她只字不提，有什么可说的，成绩在班上倒数十几名。向别人炫耀了冰清再说这个不争气的玉洁，不是等于把刚才镀的那层金再刮下来吗？所以，一些不是很熟的人以为她就只有一个女儿，并不知道玉洁的存在。
　　“玉洁，妈今天值班，待会儿把地拖一下，做完作业后弄午饭。”玉洁唯一让李桂英舒心的一点就是会干家务活，又听话，动作麻利。
　　“好，妈你放心吧！”玉洁放下手中的活，帮妈妈开门，递围巾……
　　
　　Part 2
　　只一会儿工夫，乱糟糟的家被手巧的玉洁拾掇得井然有序，纤尘不染。这时，电话铃响起，是找冰清的。“姐，电话。”
　　姐姐和她的同学用英语在电话里交流，声音如“自在娇莺恰恰啼”，让玉洁羡慕极了。她看着姐姐如花似玉的脸，听着她们的说笑声，似乎自己也被感染了，有这样一个姐姐真好！
　　快到吃午饭的时间了，玉洁的作业马马虎虎算做完了，她是只求数量不求质量的。按照老师的话来说，就是按时按量完成作业，但是正确率很低。
　　“姐，今天爸妈不在家吃饭，你想吃什么，我去做。”见冰清还在埋头苦干，玉洁有些心疼了，看来，做个好学生也是很累的。
　　“吃面条吧，你做的面条很好吃。”
　　玉洁站在灶台旁，像个小魔女一样忙碌着。她的厨艺还是不错的，锅里白的面条，黄的鸡蛋，绿的青菜叶，色香味俱全。一会儿工夫，面条像千军万马集结着发出喧闹声，迫不及待地要出锅了。玉洁会心一笑，拍了拍手说：“好了，姐，吃饭了！”
　　冰清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一边不忘给妹妹上政治课：“玉洁，你其实聪明着呢，瞧你的作品，比妈的还棒呢，把心思用到学习上去，懂吗？”
　　玉洁知道姐姐只说一两句就不会说了，不像妈妈那样唠叨起来没完没了，就点了点头。她不会因为这句话而小瞧了自己的厨艺，她甚至想自己以后可以开一家小食店，把厨房当成自己的事业——当然，这个想法现在不能和爸妈说，他们还对自己心存期待，不能让他们的希望这么快就破灭了。
　　见到玉洁神情恍惚的样子，冰清知道自己是瞎子点灯——白费蜡。渐渐地，冰清懒得理她的功课了。让爸妈去督导她吧，冰清想。一上初三，冰清的功课越来越忙，就更少理睬玉洁了，她要无比骁勇地战斗在学习这片无硝烟的战场上。她的头脑一向很精明，很早就立下了远大的志向，要不懈拼搏，争取上清华、北大。一切与前途无关紧要的事尽量少花时间和精力。对于这一点，妈妈是非常赞成的，好钢要用在刀刃上，至于刀背，任由它自生自灭吧！
　　
　　Part 3
　　冰清的班上开家长会，父母是争着抢着要去的，因为坐在那里，脸上流光溢彩，别的家长会用羡慕甚至崇拜的眼光仰视他们。有时，他们还可以作为优秀家长代表昂首挺胸地上讲台介绍经验。而参加玉洁的家长会却非常尴尬，默默无闻地坐在角落里还好，最怕老师点学困生的名字，一旦“白玉洁”三个字从老师嘴里吐出来，他们就如坐针毡，浑身起鸡皮疙瘩。
　　“今天你去开家长会吧，医院开会。”李桂英上次去参加玉洁的家长会，有一位老师曾经在冰清班的家长会上见过她，这次又见到，嘴巴张成了圆形，无比狐疑地望着她，让她浑身不自在。
　　“不是前两天才开会吗？我这两天肠胃不好，你是知道的。”父亲也不想去。刚好玉洁的姑姑来了，她是小学体育老师，她看不惯李桂英遮遮掩掩地对两个女儿的偏心，急忙说：“我去吧！一棵树上开的两朵花，总不能一朵当成洛阳牡丹，一朵当成油菜花吧！”
　　“好，就你去，你是老师，懂得教育，开家长会更有收获。”他们像是找到了救星。
　　
　　Part 4
　　让李桂英说对了，这次家长会可真有收获。姑姑开完会单独和玉洁的班主任交流了许久，决定因材施教，让侄女另谋出路。
　　“我看玉洁的体质很好，又肯吃苦，不如让她进体育队，以后也好往这方面发展，高中时学体育专业。她的老师也是这样认为的。”听姑姑这么一说，李桂英心头豁然开朗。
　　进行体育队员选拔时，玉洁撒开长腿疯跑起来，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她的运动服张开来，像一张洁白的帆。她奔跑着，享受着淋漓尽致的运动给她带来的通体舒泰的感觉。
　　“好苗子！”体育老师眯着小眼睛，很开心。
　　玉洁进入学校体育队，开始了艰苦的体育训练，成为一个最认真的队员。她本来就是一个勤快的女孩，这些苦对于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体育让她一见倾心，如鱼得水，全身心投入。
　　她很快就被同学们选为体育委员。春季运动会马上就要举行了，各班开始紧锣密鼓地进行准备。玉洁有些兴奋，运动会一直就是她最喜欢的集体活动。她在上次运动会的长跑项目上没有取得第一名，那是因为没有进行过专业训练，现在她信心十足，牙根痒痒的，她想：今年一定要刻苦训练，不能让别的班夺去第一名。
　　运动会如期而至，玉洁那些天忙得不亦乐乎。作为体育委员，她为本班的运动员鞍前马后地服务；作为运动员，她竭尽全力地比赛，风驰电掣般拼了命地跑，终于，她的长跑、短跑都得了第一名。
　　班上的同学为她欢呼，这一天学校的红榜上出现了“白玉洁”的名字，而另一张红榜是全国化学竞赛的获奖名单，有“白冰清”的名字。第一次，姐妹俩的名字一起出现在光荣榜上，玉洁甭提有多高兴了。
　　那天晚上，玉洁家就像过节一样热闹，充满了欢声笑语，不过，父母还是对冰清化学竞赛的成绩更为看重。玉洁也理解，她举起饮料，祝贺姐姐。
　　
　　Part 5
　　如果说，玉洁像一只矫健的小鹿，那么冰清就像弱不经风的金枝玉叶，动不动就生病，每当这时，李桂英就更加无微不至地照顾她了。一次，玉洁静静地观察妈妈是如何服侍病中的姐姐的：她倒了杯水，那是姐姐的专用杯，又倒出一点在她自己的杯子里试了试水温，拿起彩色的药片，走到姐姐跟前，说：“清清，该吃药了，好受点儿吗？”声音无限温柔，也只有对姐姐，妈妈才会表现出无与伦比的温柔。
　　一个下雨天，玉洁忽然冒出一个想法：淋雨回家，让自己感冒，看一看妈妈是否会心疼自己。
　　第二天，玉洁果然生病了。她头痛欲裂，全身无力，有气无力地叫了声“妈妈”。姐姐急匆匆地走了进来。“怎么睡懒觉？该上学了。”
　　“姐，我病了，你到学校帮我请个假。妈呢？”
　　“怎么会生病呢？妈上早班了。我给她打个电话，你好好躺着，我快迟到了。”
　　十一点钟，妈妈回来了，她带了些药。妈妈的声音如丝绒般轻柔，似乎比往日更关心自己了。“看来，生病真的很好！尽管身体不舒服，可是心里却好受。”玉洁心里想着。
　　
　　不过，比起对姐姐来，还是有区别的。玉洁想着想着，就睡着了。醒来时，看见姐姐美丽温柔的笑脸。
　　“你醒了，来，吃药吧！”冰清对这个懂事的妹妹也有些愧疚。“你昨天不是带了雨伞吗？干吗和自己过不去？你以为生病很好玩吗？”冰清心疼妹妹，却也少不了唠叨几句。其实，姐姐是知道一些妹妹的心思的，从某方面说，冰清比妈妈更了解玉洁，只是她平时学习太忙，无暇顾及玉洁。
　　“妹妹，是不是以为我们不疼你？”心思被姐姐点破，玉洁不好意思了。“傻妹妹，妈妈是爱你的，哪个父母不望女成凤呢？她有一点点不满意是可以理解的。”
　　玉洁想：姐姐说话就是好听，宽心；妈妈对自己哪里是一点点不满意呢？
　　
　　Part 6
　　中考在即，冰清更加用功。父母也由原来“犹抱琵琶半遮面”似的偏心转向公开了。“玉洁，这个月对于姐姐来说很重要，她要加强营养，你要多让着她。”
　　玉洁懂事地点了点头。其实一直以来，玉洁好像是姐姐，随时随处都让着冰清，大包大揽家务事，好吃的也让给她吃。
　　如果冰清的中考成绩能进入全县前三名，可以免除高中三年的学杂费。这段非常时期，只要冰清想吃什么，李桂英毫不怠慢，立马去办；只要看见冰清不开心，她就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有一次她把这些积压的情绪莫名其妙地发泄在玉洁身上，玉洁如受伤的小白兔，心里委屈得很，眼泪扑簌簌掉下来。
　　她第一次顶撞了父母：“这怎么是我的错？关我什么事？”一直以来，她就生活在姐姐耀眼的光环背后，仿佛没有自己的喜怒哀乐。自己就那么渺小吗？自己就不是一朵花吗？因为自己的脑子没有姐姐那么聪明，其他的优点就消失殆尽了吗？
　　这些问题在她的心里反复纠结，眼泪不由汹涌澎湃起来，一连串郁积在心底的问题如连环炮般发出来。
　　这可是李桂英始料未及的，她从原来的烦躁中清醒过来。玉洁的眼泪浇醒了她蛰伏的母爱，也触动了她心底那根许久没有被拨动的弦——小女儿也是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啊！
　　李桂英眼圈红红的，轻声细语地对玉洁说：“对不起，妈妈错了，你也是妈妈的好女儿！”
　　这句话让玉洁感动极了！她一直就想努力地做父母的好女儿——除了学习成绩不能达到他们的要求，其他的，她都一直努力按父母的意思去做。
　　
　　Part 7
　　又一个星期天，天气好极了，学校体育队放了假，六点钟不到，玉洁就醒了，她决定到郊区的油菜花地看一看。
　　从家里跑到郊外，玉洁出了很多汗。她的马尾辫在脑后有节奏、有活力地一甩一甩，证明了她步伐的稳健和强劲。校体育队的老师说她的耐力很好，柔韧性也好，高中学体育专业是很有希望的。玉洁不想去管高中和遥远的大学，她只知道现在自己跑起来、跳起来很开心，这就足够了，她第一次不再羡慕姐姐。
　　清晨的阳光分外柔和，小路的两旁种植着大片的油菜，开着耀眼的金黄色花朵，散发出的香味让玉洁精神抖擞。
　　“就让姐姐做她的洛阳牡丹吧！”玉洁想，“我就做一朵朴素的油菜花，不娇贵，不罕见，随遇而安地在漫山遍野快乐地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