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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域的格里高利圣咏

2011-12-29高师宁

读书 2011年4期

  提到藏区,不论是西藏的还是四川、云南的,让人想到的大概都是皑皑的雪山,充满神灵的原始森林,一尘不染的空气,能歌善舞的藏民……说起格里高利圣咏,联想到的大概会是神秘莫测的中世纪僧侣,宏伟高远的哥特式大教堂,庄严神圣的宗教仪式,华美绚丽的司祭圣袍…… 藏区与格里高利咏叹调,不论在地理距离上还是人们的心理定位上,可以说都是风马牛不相及的。
  然而,《雪域圣咏》一书却让我们看到了二者紧密相关的景象:生活在云南、四川、西藏交界地区的一群藏民天主教徒,用藏语唱着格里高利圣咏,而且这一景象已经有上百年的历史!也就是说,早在一百年前,在那些“交通靠走,联系靠吼,取暖靠抖,安全靠狗”的藏区,就已经有了天主教的传教士,然后有了信仰天主教的藏民,然后有了用藏语唱出的格里高利圣咏。在宗喀巴大师的土地上,在经幡林立的世界里,十字架悄然竖起,稀少却不孤独,因为陪伴它们的,还有那穿梭于雪山、森林、峡谷与江水中的格里高利圣咏。
  “香格里拉”已经成为藏区的代表词。这个由英国作家詹姆斯·希尔顿在一九三三年造出的英语新词,向人们表达的是一个世外桃源和人间天堂。确实,在那片处处都是“香格里拉”的土地上,藏民们各自选择着属于自己的精神天空,不同形态的宗教在那里和平共处。
  如果我们承认宗教是一种文化或者文化的精髓的话,那么,在不同文化的交流和融合过程中,除了因其异而产生的相互张力以及与环境的张力外,文化的相互“渗”与“透”也是一种必然的趋势。《雪域圣咏》这个书名向我们展现了这种渗与透,而内容则向我们揭示出这种渗透具有的一个较为普遍的特点,即,主流文化或强势文化的元素更容易被外来文化或弱势文化接受。对于天主教这一外来宗教而言,这种渗透也就导致了它与藏区其他宗教和社会文化环境之间张力的降低,从而使其自身的本土化成为一种可能,而这种本土化最终又导致了原社会文化对相异者或外来者在整体上的接纳。正因为如此,雪域上才可能荡漾起格里高利圣咏,不同的是,那是用藏语唱出的圣咏,是本土化后的圣咏——一种渗透与融合后的新宗教文化形式。
  如果说信仰是宗教的根基的话,那么,礼仪便是宗教的灵魂,而音乐自然是那灵魂中的灵魂了。而且,在各宗教中,天主教算得上是一个礼仪宗教,其音乐不仅具有深厚的宗教性,还极富欣赏性。记得二○○八年在牛津大学一位著名学者家做客时,大家谈到了当日教堂傍晚的礼拜活动。主人告诉我们,她已不参加每周日的教堂礼仪,但其唱诗却一定要去听的,因为那是一种“享受”。在滇、藏、川交界地区,大部分天主教教会因缺乏神职人员而导致其礼仪不完备甚至缺失。在这种状态下,对于一个能歌善舞的民族来说,音乐的需求与对音乐的自由选择度往往就更大了。
  《雪域圣咏》从学术角度对滇、藏、川地区的天主教会之礼仪与音乐进行了深入的研究,它不仅梳理了历史,而且观察了现状,并从教会礼仪层面与人生礼仪层面探究了仪式中的音乐现象,从民间歌舞和音乐文本层面剖析了音乐文化本体。这种研究确实非常专业。作为一个宗教学研究者,我只能跟随作者进入滇、藏、川地区的历史层面、宗教层面、仪式层面,而不得不在音乐层面停住。但是,这种研究也是非常需要的,不论对于宗教还是音乐。因为,宗教丰富了音乐的内容和形式,而音乐又赋予了宗教以生命——音乐更容易使人接近神圣和奥秘。况且,这种深入细致的研究,这种定位于“雪域”之“圣咏”的研究,在中国还是第一次。
  《雪域圣咏》完全改变了我对作者孙晨荟的印象。晨荟娇小玲珑,热情可爱,在我的眼里还是一个“小女孩”。然而,正是这样一个“小女孩”,心中揣着宏大的研究计划,因为一本小小而神奇的歌谱而翻山越岭,在滇、藏、川地区险峻陡峭的山路上留下了自己的足迹和身影,在这些穷乡僻壤的西洋教堂里留下了她对朴实而厚道的天主教徒的关爱。
  这本二十多万字的书,除了晨荟的专业音乐之外,涉及到滇、藏、川的历史、地理、民族、民俗、宗教(尤其是天主教)的方方面面。掩卷之余,我不得不佩服这个“小女孩”的研究做得如此之细,而我最大的感受是震惊:滇、藏、川地区险恶的地理环境、贫穷的物质环境没有难住她,浩瀚的藏区文化知识海洋让她乐在其中。这难道不是因为上帝在她心中吗?
  (《雪域圣咏——滇藏川交界地区天主教礼仪音乐研究》,孙晨荟著,香港中文大学二○一○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