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九章

　　你和我
　　三危山在远处；莫高窟在远处；那一阵子我告诉过你的沙山，也在远处。
　　而你在近处，在我身边，在我心上。
　　
　　再赴敦煌，陪你来看飞天，看神，看佛祖和她的教义与遗迹与已经成为风景成为光荣的旧的东西（或者是记忆或者是碎片吧）……
　　
　　花海子留在身后了，当今山留在身后了，那些酒与笑……也留在身后了。
　　告别柴达木。柴达木已在永远的身后了……
　　身后，都是疼的暖的美的甜的记忆。而我，我和你，依然需要向前——还有多少新奇多少神秘需要探索哦……
　　如果能够执手，愿意和你走遍世界呢，而不仅仅是敦煌。不仅仅是这我熟悉且又陌生了的西部高大陆。
　　
　　知道吗？什么也不为，而只是因为……
　　因为你在，你和我在一起。
　　
　　于是，那支歌，在遥远的不可知的天际悄然地响起了……
　　
　　鸣沙山的骆驼
　　一条花纱巾，一顶草礼帽。
　　两副煜金黄色的、比鸣沙山的沙子还要美丽、漂亮的防沙软靴。
　　
　　鸣沙山前，沙未鸣，心已在高唱、喧响。
　　
　　所有的心都已在高唱、喧响。
　　各色人等，北调南腔，你呼我应，彩裙花衫，兴奋激烈……这么多人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一起用心喧响、高唱——
　　只因为大家都要骑骆驼上鸣沙山呢。只因为大家都要热闹、想热闹呢——这是敦煌啊！这是大西北啊！这是遥远的美丽的边地啊！——
　　一帮子城市里来的大孩子。
　　
　　骆驼已经习惯了人类的渺小、尖叫与焦躁。
　　骆驼们沉默着卧下沉默着起身，沉默着腾起巨大柔软的驼蹄沉默着上山。
　　养驼人舍不得给它们买一串驼铃。
　　也是。若是有一串驼铃在这热闹里摇着，不知道会摇出多少声韵，多少诗意，多少繁闹，多少轻灵哦……
　　而此刻，骆驼们沉默着。沉默着踏沙，上山，踏沙；而人在驼背上，欢笑，呼啸，欢笑……
　　欢乐有时候真的很容易，只需要一匹骆驼，一片沙，一座沙的山。
　　和你自己只盼、只想欢乐的心情。
　　
　　夕阳，拉长了骆驼和人的影子。一切都在变形。
　　一声“哥哥”有如天籁，震撼了大西北男子苍凉的心……
　　
　　沙里的木梯
　　黄金般的沙子堆起的山。
　　风的努力。
　　天的偏执。
　　亿万年大西北自然之造化。
　　终于成功了一道迷人的风景线——在敦煌——敦煌的
　　鸣沙山。
　　
　　仰望。
　　
　　踏雪无痕。是一种境界。
　　踏沙呢？踏沙，您能够无痕，能够无声吗？伫立在这鸣沙山底，我们仰望。
　　仰望成一道希望，一道奢想，一道艰难。
　　但是，我们必须上山。
　　当骆驼停下它巨大的驼掌，横卧，喷着鼻响蔑视着人类之无能的时候。
　　一道木梯，沙里的木梯。
　　使一切奢想都可以成功为希望——你只需踏梯而上。
　　
　　梯被沙掩着，梯被沙托着，梯在沙中间，沙在梯阶上。
　　于是，拾级踏沙而上，
　　一个启示如此明亮——
　　有一种隐藏，不是隐藏。
　　有一种踏实，确是踏实。
　　只要你有真正地想要攀登向上，向上，再向上的强烈欲望！
　　
　　仰望，瞬间即是俯瞰哦……
　　
　　鸣沙山顶
　　夕阳辉煌。
　　这是鸣沙山顶。
　　
　　眼前一片明丽，身后一片苍莽。
　　无尽的、无尽的……都是沙，都是沙，都是沙。无尽的、无尽的……却是那苍蓝的湛湛的无尽的天穹哦……
　　
　　天与沙，毕竟有差异。
　　沙与天，仍然是天地。
　　热腾腾兮，敦煌。
　　空旷旷兮，天际……
　　
　　我们在天地之间相拥，且瞩望，且微笑，且深情，且让两颗心，暖暖地……暖暖地融。
　　
　　留一张影像吧——这是一种高度。
　　欢乐的高度，相知的高度，人生的高度，爱的高度。
　　
　　是的，一生走过……
　　才知道：爱，真的有高度。真的需要高度。
　　
　　仲秋，敦煌等月
　　月牙泉，静着。
　　月泉阁，静着。
　　八月十五的圆月还没有出来，
　　沙山线，和沙山线后面的天，已是银子也似的白了。
　　
　　你卧着，默默。
　　我站着，默默。
　　风，寂静地在不远处悄然徘徊。
　　等敦煌的中秋月，等得人心上也是一片银子也似的白了。
　　
　　也许离别在际，也许仍能同行，也许只是企望，也许有些幻梦……
　　大西北的中秋，永远不会出现云遮月；但是……心上呢？心上也永远不会云遮月吗？
　　我不知道。
　　一个人的一生，能有几次在敦煌等月？而且等的是八月十五的团圆月？
　　两个人的一生，能有几次一起在敦煌等月？而且等的是八月十五的团圆月？然而……
　　穿过八千里的风云，
　　竟有了这一时刻。
　　
　　热腾腾兮敦煌，此刻已静；空旷旷兮天际，此刻更空。
　　你的我的心上，却被一个意外，搅起了秋风万里、万里秋风！
　　
　　来吧，梦幻女人。
　　把你冰凉的手伸给我。
　　让我握着，我们一起走过浅浅的月牙泉，登上高高的月泉阁，选一静处，静坐。
　　执手相握，我们一起
　　……等月。
　　
　　终于，沙山线上——
　　升起了一轮团圆，升起了一轮银白，升起了一轮透明的梦，升起了一轮无言的誓约。
　　那一片银白，透明的银子白，透明地照耀在你的，我的心上……
　　
　　知道吗？我们是在敦煌。
　　我们是……在敦煌……在等八月十五的中秋的圆月。
　　此夜，此时，此刻，此生，
　　多么难得……
　　
　　那一轮银子也似的团圆月，正照着
　　卧着的你，
　　站着的我。
　　
　　睡佛
　　大殿，卧佛。
　　栩栩如生的形象。
　　卧佛，是卧佛。
　　但我以为，是睡佛
　　——于悄然之间微微合住了双眸，谛听天堂之苍穹的空灵之声
　　心，与心，悄悄地碰撞。
　　悄悄地……碰撞着疼着……相融……
　　
　　三十五年前第一次
　　拜谒，这印象……即挥之不去。
　　如梦。
　　如梦地陪我走过大半个人生，走过苍凉、热烈、与刀山火海的炽热淋漓万种疼痛，才在长江，那静水流深的舟上重温这美丽的形象。
　　睡佛。
　　睡得如一朵合拢了花瓣的莲。
　　有清馨之香再一次悄然溢满了船舱和我的心上。
　　
　　莫高窟是不朽的。
　　不朽是那些平凡的工匠于苦难劳作中的灵动。
　　不知道他们是从哪儿寻找了这一形象？让她长卧莫高窟里，接受善男信女的顶礼？
　　顶礼，在这里。
　　我再次伫立，祈祷。
　　而我知道：这睡佛从此已在我心上
　　如一朵合拢了花瓣的莲，睡得安静、安稳、且悠长……
　　
　　悄悄走过莫高窟
　　悄悄走过莫高窟，悄悄地走过，不让外人知道，不需外人知道。
　　长长的悬空的阶梯上，有悄悄的足音，悄悄地响……
　　
　　莫高窟是神秘的。
　　莫高窟是静寂的。
　　莫高窟是艺术的。
　　莫高窟是爱情的。
　　
　　多少神，在这里吟唱？多少飞天，在这里飘舞？多少香缕，在这里渺绕？多少心灵，在这里默默祈祷？多少美，在这里甘心地……耐心地……等待……
　　
　　你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我们只是在长长的悬空的阶梯上，踏着悄悄的足音，悄悄地听心灵颤响……
　　——走过莫高窟。
　　
　　哦哦。
　　那一尊菩萨，微合了双眸，拈花微笑
　　——她知道了。
　　
　　那一位飞天，翻卷了双手的玉指，向西示意
　　——她知道了。
　　那一万座金佛，端坐，静默，祈祷
　　——他们都知道了。
　　
　　他们都知道了。我们又何必要知道。
　　只需走在长长的悬空的阶梯上，有悄悄的足音，悄悄地让心灵颤响……
　　记住这一天吧——我们曾悄悄走过莫高窟，悄悄地走过，不让外人知道，不需外人知道。
　　——却有天知道。
　　
　　党河
　　敦煌是党河的，党河的敦煌。
　　因为党河，雪山清泉流出来的党河啊，才有了绿，才有了草，才有了树，才有了炊烟、牛羊，村庄，咿呀的人声，孩子的欢跑。
　　才有了月牙泉。
　　
　　党河悄然。
　　党河默默。
　　党河只是为了雪山雪的清纯的企念、五月太阳的温柔的温暖心愿；党河，把自己流成了一道河。从雪山、从戈壁流下来了……
　　党河默默。
　　党河悄然。
　　但敦煌是党河的，党河的敦煌。
　　
　　党河成就了敦煌的千古奇迹，成就了七百三十五孔中国的佛的文明与文化，成就了许多艺术大匠与平凡工人以及善男信女、清士佛子的透明的梦。
　　金碧辉煌哦——党河的敦煌！
　　千娇百媚哟——党河的月牙泉！
　　万古长存啊——党河写下的生命的诗！
　　寺院，古木，佛卷，青灯，钟鼎，磬音，香缕，烛火，大长老的吟诵与歌……
　　
　　于是，我明晓了：爱，一如党河。
　　在全部的默默地悄然地奉献中，看春暖花开，万红千紫……
　　
　　敦煌梦
　　敦煌梦，敦煌有梦。敦煌，就是一个梦。
　　敦煌梦是莫高窟里的寂静。有轻轻的足音，梦一样走过……
　　有痕，无痕，是心上的一片明净。
　　敦煌梦是反弹琵琶的飞天。彩裾逸扬，长纱飞舞，有琵琶，一声，两声，丁咚……
　　梵音，天籁，在心的穹苍里铮鸣。
　　敦煌梦是虔诚的敬仰。心香缭绕，心事独吟，不与他人说……
　　祈愿，祝福，都在你自己的心里。
　　
　　如果你此生不曾来过敦煌，那可真是一种遗憾。
　　如果你此生只是来过一次敦煌，那仍然是一种遗憾。
　　如果你只是一个人独来敦煌，那更是一种遗憾。
　　
　　礼佛，是需要同心的。
　　仰视，是需要同意的。
　　而品味敦煌，读懂敦煌，那是需要有一只手，合在你的手心。
　　需要有一双足，踢踏出一种旖旎，走在你的身边。
　　敦煌，圆融。
　　皆是中国汉字里最高、致臻的意象啊！
　　宏伟，博大，通透，飘逸……
　　这是人生的境界，生命的境界，爱的境界。
　　也就是佛的境界。
　　
　　在三危山下，在莫高窟远处，在萧萧古木的荫凉里。
　　我三叩九拜——
　　谢敦煌，谢上苍，谢你……
　　
　　敦煌，是一个梦。敦煌，一个永远的虔诚的梦哦……
　　我一生一世的敦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