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与酒
2011-12-29金卫
安徽文学 2011年3期
有雨的夜晚,是否有美文和美酒?
我的写作斋在文庙隔壁三楼窗户朝街的一间小房子里。窗外忽然下起骤雨,雨打着通往百年桐中的道路和路两旁浓厚的香樟树叶上,像串珠散落,哗啦哗啦响成一片,有心事的人听起来这声音就更大了……
这是大别山脚下颇负文名的小县城。它一度是清代文士心中的“都城”。这里诞生着雄居清代文坛200多年的桐城派,有记载的作家和诗人有1200多人,“桐城派”是中国文学史上最大的作家群。
窗前的雨带来香樟和美酒的清香。酒香不怕巷子深,当年拼却醉颜红。在朦胧中细品自己存身的老城区,一股苍凉的感觉涌上心头,斑驳古朴的深巷空空荡荡,麻条石上的跫音近了又远,四周岑静得像大梦初醒的清晨。
一墙之隔的桐城文庙始建于元朝,遥想当年,有多少大才子、大学者从这些逼仄的古巷中走出,方以智、方苞、刘大櫆、姚鼐、吴汝纶、马其昶、朱光潜、方东美、方令孺、舒芜、叶丁易……可谓人文荟萃,群星灿烂。近代学者刘诗培曾十分感慨:“海内人士震其名,至谓天下文章莫大乎桐城。”
就一捧花生米啜几口小酒,回顾先贤的文化盛景,不觉悠悠神往之。“桐城派”何以能树立文坛宗主地位?一个小县城何以出了那么多文冠天下的名人?在后生晚辈如我者看来,有如下几点原因。其一是政治考量,桐城派理论符合“康乾盛世”的统治需要,为当时统治者所倚仗;其二是区域优势,明清时桐城是徽中重要的漕米集运地,商业发达,百姓安定,吸引众多文人前来设馆讲学。此外,还有一个因素也不可忽视,那就是桐城人和谐礼让、诗酒有情的淳美品质。在康乾年代,桐城出了两个很会做官的张英和张廷玉父子,他们深谙官场之道,累官至文华殿大学士,颇受皇帝赏识。史载张英曾多次向皇帝呈送桐城文章,同时奉上的还有家乡著名的“六尺巷封缸米酒”。康熙皇帝文酒风流,欣然赐联:“远处尘埃少,闲中岁月长。”
一部中国文学史,几乎页页都散发出酒香。李白和杜甫都终生嗜酒。李白向有“酒仙”之称,杜甫因一句“性豪业嗜酒”而被后世的郭沫若奉为“酒豪”。“桐城派”文人也和美酒结下了不解之缘。著名女作家方令孺,是与林徽因齐名的“新月派”女诗人,诗人徐志摩非常欣赏她的新诗和散文。难得的是,她的文字少有闺阁气,更多的弥散着如美酒般醇香的巾帼豪气。1923年,26岁的方令孺开桐城女子留学之先河,先后去美国华盛顿大学、威斯康星大学攻读西方文学。1929年回国后在青岛大学国文系教书,系主任是著名诗人、作家闻一多。同时在国文系教书的还有沈从文、游国恩等知名教授。方令孺深受这些大家的器重,经常受邀聚在一起喝酒,每隔一段时间就到青岛的顺心楼、厚德福畅饮一番。杨振声、梁实秋、闻一多、赵太侔、邓一蛰、张道藩等七位中国文学的名教授,加上国文系女讲师桐城文人方令孺,并称“酒中八仙”。那时,文人们习惯于在家里待客。梁实秋先生还专门从北平买来烤肉的支架,客人们各自拿来家乡的好酒,在一起天南地北,煮酒评诗。
酒成为文人雅士们将之与“梦”并列的超现实的“桃花源”与“乌托邦”。酒有诸多妙用。它能抚慰那跋涉在人生苦难途中的疲惫灵魂,能催生出反抗现实的锦绣文章。桐城派后期大师吴汝纶先生,是一位真正地睁开眼睛看世界的有识文人。先生一生著述颇丰,尤擅长楹联创作,但不轻易饮酒,如同其行文一般严谨。他在任保定莲池书院山长时,曾书札告知在京城就学的爱子吴北江,自己平日不饮,但也偶一“小酌”与“微醺”。也可能就是这些微醺小酒,激发了先生胸中的满腹诗书和机敏睿智,坚定了和保守势力不妥协的意志。1902年,他从日本考察回国后,力排众议创办桐城学堂。为勉励学子,亲题“勉成国器”匾额一方和对联一副:后十百年人才奋兴胚胎于此,合东西国学问精粹陶冶而成。吴先生开安徽省新式教育先河,其高瞻远瞩、大度包容的教育思想光辉,如同以美酒点燃人间智慧启蒙之圣火,映照历史的天空。
酒确实给不少文人带来过灵感。诚如歌德所言:“酒使人心愉悦,它使我创造出美妙的事物。”酒宴由于文人的参与,有了儒雅风流与清词丽句,少了庸俗之态和粗鄙之语,饮酒就饮出了感情,饮出了境界,饮出了无限风光。酒文化中的精彩部分,实际上都是由文人创造的。
小城的文人们,继续抒写您与酒的一脉深情吧!美酒也许会激发您澎湃的思维冲动与创作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