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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夏天我去花木落

2011-12-29舒绿痕

安徽文学 2011年3期

  一
  
  事实上夏天还没到的时候,我就想去花木落了。
  记得那天我和女友吵了一架,碰到了燕子就说,燕子,我想到花木落去。燕子说,一凡,怎么会想到去花木落?我说只是想出去走走。燕子点点头说,可现在还没到暑假呢?到了暑假姐和你一起去。花木落是燕子的家乡,而燕子如今在我的家乡。
  一个月后,我坐上了去花木落的火车,那是我最伤感的时候。燕子与桂哥来送我,燕子说,一凡,别伤心,以后燕姐帮你找一个更好的女孩。我点点头说,没事,说不定这次会有艳遇呢。燕子哈哈笑道,那最好,只是别忘记把小鹏一起带回来。我说,那是肯定的。桂哥拎着给孩子带的一大包东西。我说,桂哥,这些东西在你家那边也有得卖,带钱就是了。燕子突然眼红了说,兄弟,这些东西只是我们对孩子的一点心意。我点点头。燕子说,路上小心点,照顾好自己。我说,燕子姐,桂哥,你们放心吧,我一定把心意带到,最重要的是把小鹏带回来。火车开动了,像马匹一样奔腾起来,发出了哐哐哐的声音。我看见他俩一直在挥手,突然很想流泪。
  从这里到花木落坐火车至少需要30多个小时,火车开出一段距离后,我的心情平静了许多。窗外几块白云孤单地悬在远方的天空,阳光在青山沟壑之间飞驰,在转瞬即变的景物里,心情像波浪一样画着弧度。旅行真是治疗失恋的最好办法,至于目的地是不是花木落,一点都不重要,我这样想着,然后便睡着了。
  认识燕子的时候,我还是一个大排档的小老板。她和桂哥刚从家乡过来,来到我店里吃饭。当时我刚捞完了盆里最后一只小龙虾,看见他们与服务员在f8cd29487583fd062983161fba06ac20争吵。她说我的店是杀猪店,龙虾竟这么贵,还拼命推荐给我。服务员小陆说,我们这里的小龙虾本来就这么贵,杀猪也不会找你们这样的人杀。她说,我们那边龙虾满沟渠都是,怎么会这么贵?我走过去说,这里是浙江,真的就这么贵。如果你们那里小龙虾多,不如回去抓,不要出来打工了。燕子说,老板,你这话什么意思?我笑笑说,看你是外地来的,如果真没钱,这次就算我请你。她红着脸说,不好意思,我们真不知道这么贵,钱不够了,但这钱我们一定会还给你的,我们是对面厂里刚招来的。我说,没关系,出门在外总会碰到难事,你们从哪里来的?燕子说广西什么什么地方。我只听清了花木落这个村名,说你这个村名真美。桂哥说我们村的风景也很美。我说是吗,下次去看看。
  我从未想过与燕子会成为朋友。后来大排档生意越来越差,服务员都走了,燕子就说自己过来帮忙。后来她真的下班就过来帮忙,我说工资我都付不起了。燕子说,你是好人,帮一下忙应该的。后来我把店盘给了人家,当我把工资递给燕子时,燕子说,一凡,你都亏成这样了,还给什么工资。
  我说那我请你喝酒吧。喝着喝着,燕子忽然流了泪。我说你怎么了?燕子说,花木落,我都三年没回去了。不知我娃长得多高了?我说那你可以回家看他啊?她说,我都想几千次了,本想等厂里生意差一点再回去,可又想多挣点钱。过年时老板说你们不要回去,多算加班费。我就想等夏天吧,可一到夏天又忙得要死。回去至少也得几千块钱,几个月工资就没了。我说厂里没探亲假吗?燕子说,只有正式合同工才有,过了这个夏天,我们就是正式合同工了。我说那你过了夏天去看孩子吧。燕子说,不知咋的最近这孩子连电话都不肯接了,我听不到他的声音,心里闷啊。我说,孩子怪你这么久没去看他,肯定是生气了。燕子说,我这也是没办法,好不容易熬满了三年,不想放弃呢?等我们成了正式工,就带他到这边来读书。我点点头,如果有空我帮你把他带过来。燕子说,那我先干了这杯。
  
  二
  
  听到广播说到站的消息,我吁了一口长长的气,终于到了。这一觉睡得很舒服,真没想到,离开了家乡反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我望向窗外,花木落,你在哪个方向呢?
  从南宁我又坐了三个小时的汽车。司机说到水岸镇的下车吧。我有点慌乱地下了车,司机把我的大包小包扔下了车,我看着这几个包,心想怎么弄呢。这个小镇与我想象的不一样,没有浙江小镇的纷乱,显得安静极了,街道上稀稀落落的没几个行人。这时,远处有几辆三轮车在向我快速靠拢,我听燕子说过,这里的三轮车叫慢慢游,但显然跟名字一点也不相符,速度够快的。离我还老远就听见他们用本地普通话叫着,师傅,去哪呢?我看见有这么多车过来,心里也不急了,问,到花木落,多少钱?
  花木落,他们的声音有些不自然,用本地话叽叽咕咕地说着。我重复了一遍,我去花木落。他们没有再搭理我,几只慢慢游像一群没有争到食的鸡,向四周散去。我拉住了离得最近的一辆慢慢游,开车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你们这是怎么了,都不想赚钱吗?他说,唉,你不是说去花木落吗?我们不想去。我说为什么?他说不好开,路上都是黄沙,我们的车根本没法开。我说加钱,加多一点?他抬头看着我,我又说加一倍。他摇摇头,一倍也不去,不是我们不带你,钱谁都想赚,可是那些黄沙让我们的车子没法开,上次有一辆车陷了进去,搞了一天才出来。说罢加大油门,屁股冒出一股黑烟,嗒嗒嗒地走了。我本想问问还有什么车可以去花木落,但周围已没人了。
  太阳在慢慢下沉,我想是不是住一宿再走。远处有个女孩子骑着自行车过来,我把她拦了下来,我说,小姐,我想问一下,去花木落有什么车可以坐?她起初有些惊慌,见我只是问路的,笑着说,花木落,远着哩。现在肯定没车去了,你还是住一宿再走吧。我说有多远呢,她说可能有十多里吧,我也不是很清楚。她跨上了车,回头说,如果你够幸运的话,路上有运沙车,也许可以带你一段。
  我把大包背在身上,几个小包拎在手上。不知为什么心中升起一股悲壮的力量,不就是走十多里路嘛,走呗。一路上果然全是厚厚的细沙与黄土,还不时有个大坑,从远处传来了挖沙船的轰鸣声,在空旷之地愈发显出寂寥。没走多久,太阳彻底沉了下去,有风吹起,路上起了漫天的沙土。我几乎要屏住呼吸才能行走,我拿出了一件T恤,把自己的嘴与鼻裹了起来。昏暗中,目极之处,一股股炊烟升上了天空,我心想大概那就是花木落吧。
  
  三
  
  身后突然响起了喇叭声,两道雪白的灯光把我罩住,吓了我一跳,回过头,有一辆车开来了。不等我招手,车子就停了下来,开车的师傅问我,小伙子是去花木落吧。我说是啊。他说你上来吧。上了车,他大声地说,我好像认识你。我说,这怎么可能呢?他笑着说,你是浙江人吧,前两年我和燕子同去浙江打工,在一个叫田村的地方,你就是在厂门口的那个大排档老板。我说是啊,你记性真好,可我好像没见过你。他说,我只干了一个月左右就不干了,燕子现在还在那吧,怎么样?我说她很好啊,我这次来帮她带孩子过去。他说,她自己怎么不回来呢?我都好几年没见过她了。我说她厂里忙着呢,你怎么不做了。他嘿嘿笑道,我哥包了沙场,人手少,就叫我回来帮忙了,我叫满仁,你可以叫我阿满。我说阿满,还是你这样好,回乡创业还可以和家人在一起。他点点头,自己做就是累了点,有空上我家请你喝酒。我说好的好的,这时,车子颠簸得很厉害,我的头被车窗狠撞了一下。阿满说,你小心点,这路差。我说这路怎么像个乱石滩。阿满说,没办法,就这样子。我说,都是你们运沙车压的吧,怎么也不修修。阿满哈哈笑道,你在开玩笑吧,修路是政府的事。我们连挣点生活费都困难,哪有钱修路?况且养路费也交了,也不见他们来养路,不过这样也好,省得那些慢慢游在此挡路,老和我们发生矛盾。我说那不是连花木落的人都不方便了吗?阿满说,有什么办法,这沙场是花木落村委包出去的,村里人也不好说什么。
  
  我看见远处亮起了灯光,起初是微小的一点,后来越来越多。我说快到了吧?他说前面就是。花木落靠着一座黑压压的山,前面被一条江包围着,远看村庄像一把打开的纸扇。阿满说,过桥便到了。
  运沙车很快到了村口,阿满把车停下,说我们走路去吧,她家在山脚下。我点点头,村巷里几乎没见着人,此时的人们都在灶前忙活着,偶尔传来几声狗吠,都朝着我的方向。阿满说,桂妈知道你要来吗?我说知道,燕子打过电话了,只是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到。他说,桂妈也不容易,桂爷生着病,她还要带着个小娃,也没啥钱。我说燕子夫妻俩不是寄钱回来吗?他说,桂爷要治病,小的要交学费,还要买些日常用品,哪还有剩余呢?阿满继续说,其实关键是他家要造房子,听说大钱都让桂妈给藏好了,准备燕子他们回来就动手造房。我说钱这么紧就先不用盖房吧。阿满说,你不知道,当初燕子嫁过来的时候,一看桂哥没有房子,当天就走了,还是我们帮忙去追了回来,桂哥在她面前发誓一定会让她住上好屋才勉强留了下来。一家人就挤在一间房里也真不是办法,夫妻俩总不能与父母同一个房间吧。因此村里才同意桂哥在他老屋附近建一间简易房,还得是随时可拆的,看就那个。
  我看见这个叫房子的东西,屋顶是用街上巨大的广告布盖着,上面再压上稻草石块,也就一人多高,六七个平米。我忽然明白燕子为什么不能回来了。
  阿满说,到了,我就不去了,还有事要忙,有空来我家喝酒啊。我连连说好的,谢谢。他刚转过身,黑暗就把他吞没了。
  我来到小屋门前,有一丝亮光从门缝里透出来。我敲了敲门问,有人吗?开门的是个小男孩,大约七八岁,应该就是燕子的儿子。里面传出了一个老人的声音,谁呀?那个小男孩子说,可能是妈妈说的那个林叔叔。我摸了摸他头,哈哈笑道,你是小鹏吧,不是可能,而是肯定,你妈叫我来看你了。
  小男孩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热情,反而是后退了一步,两眼直直地瞪着我。我说,小鹏你怎么了?这时从里面出来一位老人。我说你是桂妈吧?她连忙说是啊是啊,你是小林吧,快进来坐。回头对小男孩说,鹏鹏你一点不懂事啊,还不叫小林叔叔进来坐。小男孩子这才叫了声,林叔叔好。
  我低着头走进了这砖屋,对面摆了一张床,四周的墙壁用一些报纸糊着,已经有些发黄了,里面还有一扇门,看来是通向隔壁的屋子。从我站的门口到那一扇门大概有三米的距离。一张床占了大部分空间,床前的小四方桌上,摆着几个菜,还有半碗饭,看来孩子正在吃饭。我有点手足无措,不知该站在哪里,事实上站在哪里都觉得挤,房中的闷热使我感觉要晕倒了。我看到桂妈的脸起了一丝红晕,说先放下包吧,我放下包,蹲下身打开了后说,小鹏,看这是你妈给你买的,这些是衣服,这是旅游鞋。见小鹏站着没动,桂妈说,不急不急,林先生你先吃饭吧,只是我不知道你今天会到,所以没准备啥菜,真不好意思,小鹏你快去装饭。小鹏不做声地走到灶屋去了。事实上我是真饿了。小鹏端了满满的一碗米饭放在我面前。白米饭的芳香和着热气冲入了我鼻孔,我说小鹏、桂妈一起吃吧。我吃得很快,说实在的,这些菜,我从未见过,吃起来味道还不错,我吃了两大碗饭,感觉很久没吃得这么香这么饱了。吃完了饭,我先发了一个短信给燕子,说我到了。燕子回说,家里实在不大好,请多担待些。
  我对小鹏说,试试你妈给你买的衣服与鞋子吧。小鹏还是一动不动,不知是害羞还是怎么的。我见他不动,把他拉了过来,帮他穿上衣服和鞋子。这时桂爷从外面回来了,在门口就叫道,是哪家的孩子啊,这么帅。小鹏脸红了,叫道,爷爷,林叔叔来了。我说,桂爷您回来了。他说你就是小林吧。我说是的,我是桂哥和燕子的朋友,他们抽不开身,就叫我来带小鹏过那边去玩玩。桂爷说,燕子都跟我们说了。小鹏突然叫道,我不去,我才不去呢!我说,为什么呀?他没有回答我,脸色却变了,突然把衣服脱了下来,又去脱鞋子。我说,小鹏你怎么了,这是你妈妈买给你的。小鹏迅速把鞋子脱了,叫道,我才不稀罕呢。转身就走了出去。桂爷喊,小鹏你不要淘气,林叔叔这么远来看你,你一点礼貌也没有。就要追出去。我说桂爷别追了,他只是跟我生分了点。桂爷说,这孩子爱耍脾气,我俩都没办法管教,谁叫他父母不在身边呢,我们老了,也没有这么多精力带,平时还要种地。我点点头说,我看小鹏很听话啊。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说,说起来他还真比别人家孩子懂事多了。不上学的时候还能帮我们干干活,虽然平时看起来高高兴兴,但我知道他并不快乐。我说,是想念爸爸妈妈吧。桂爷点点头,我知道燕子也是想多赚些钱,在外面也不容易,他俩在你家乡,多亏了你照顾。我说,我们是朋友,我只怕小鹏不去,跟燕子交待不了。桂爷说,今天你也累了,先休息,我明天再跟小鹏谈谈,床铺我早在三天前已帮你铺好了。是燕子吩咐的,东西都洗干净了,毯子是新的。我说这怎么好意思呢?他说不好意思的应该是我。床铺其实就在我的身后,打开蚊帐,虽然只是硬板床,但很干净。我说这里本来是小鹏睡的吧,叫他回来跟我一起睡。桂爷笑着说,小鹏今天跟我们睡,你先休息吧。
  
  四
  
  我实在是太累了,一躺下就进入了梦乡。梦里是一望无际的草原,我在奔跑,忽然好像陷入草丛里,腿怎么也拔不出来,我又惊又怕,使劲挣扎着,忽然就醒了。我睁开眼,眼前一团黑,隐隐听见有大风在吹,应该是从江上过来的吧,山上的树林吹得哗哗作响。现在是大夏天,但背靠大山的花木落还是有点凉意,整个村庄在深夜里显得很安详,我想起来出去走走,但听着帐外响着蚊子的嗡嗡声,就断了念头,翻了几次身,又迷迷糊糊睡着了。
  夏天的阳光起得早,我醒来却有点迟了,小鹏已经在门外叫了我几声。我连忙起来,到门口的水池前洗漱,水竟然有些凉。我说小鹏,这是自来水吗?小鹏说是从山上接过来的。我哑然一笑,这才是真正的自来水。我把头整个埋进水盆里,喝了一口,水有股清香,还有些甜。
  我走到另一间屋里,桂爷桂妈都没在。我问小鹏,你爷爷奶奶去哪了。他说下田去了。我看见桌子上有三个包子,说,这里还有包子卖呀。小鹏说村口有个外地人在做。我说买了几个?他说就三个。我说你怎么不吃,他说我不想吃。我把一个包子塞进他手里,他说不要。我说你拿着,我会再买好多个。他不再推让,我低头喝稀饭,他拿着包子,看着我。我说,这稀饭真好喝,你快吃。他点点头,狠狠地咬了一口包子,我说慢点,别噎着,你想吃什么?我吃完饭带你去买。
  他带着我在村里逛了一圈,找到了一间小卖店。我说你要什么?老板问小鹏,这是谁啊?小鹏说这是我爸爸的朋友。小店里没什么好东西,只有廉价的小食品与香烟,我顺着小鹏的目光看到了方便面。我说,老板给我来一箱方便面。返回的路上小鹏说,林叔叔买这么多干吗呢?买一包就够了。我说你喜欢吃这个吧。他说是啊,我只吃过一次,真香啊。我说那就不算多,回家就先泡一包,怎么样?他说好啊好啊。
  我回家泡上面,小鹏跟我好像亲近了。等他吃完了泡面,我说小鹏,面香不?他说真香。我说想爸爸妈妈吗?他说,想,好想好想。我说那你为什么不接电话又不想去。他说我恨他们。我说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他的眼泪突然流了下来,说,他们这么久没回来看我,他们只管自己,我恨死他们了。说罢放声大哭,我抱住他说,我明天就带你去见爸爸妈妈,他们也很想你,我们一起想办法让你去那边读书,这样你们就可以每天在一起了。他眼里闪过一点光芒,却又摇摇头说,我去了爷爷奶奶怎么办?看来我不该先谈这些。于是说,小鹏,你平时都去哪玩呢,也带我去看看。小鹏破涕为笑说,好啊,我们去江边玩,看挖沙机挖沙,他们的抽水机把水抽得真高啊。
  
  他带我来到江边,江水完全是黄的,挖沙机在对面扬起几丈高的水柱。我说江水浑得真让人难受。小鹏说上游还是清的,我和圆圆他们都在上面游泳。我说这江水很深吧,你怎么能去游泳呢?他说我才不怕呢?我们村里没有不会游泳的。我说可你还小,很危险的。他说没问题,带你去看看。
  我一看时间不早了,便说,小鹏不早了,我们下午再去吧,你爷爷奶奶可能回家了。小鹏说,就一点点路了,上面的水很清的。我说,反正现在游不了,还是先回去吧,他转过身说好的。
  到了家,桂妈说,小鹏你带林叔叔去哪玩了,满头大汗的。我说,就是随便转转,看见她在帮我打洗脸水,就说我自己来吧。她执意帮我舀好水说,林先生,洗好吃饭,我们这里没啥好吃的。我说又不是外人。就听见小鹏叫道,有红烧肉哎,我最喜欢吃的。我说桂妈你去买肉了,何必麻烦呢?桂妈说,没啥好吃的,不过是一点肉,你肯定不稀罕的。
  吃过了饭,见奶奶出去了。小鹏说,林叔,我们去游泳吧。我说你就这么没地方玩啊?他低着头说,这大热天,没有比洗澡更好玩的。我心想说得也是,但嘴上说你奶奶肯定会说的,我们那边就常有人去河里洗澡被淹死了。他抬起头说,我才不会,我技术好着呢。他拉着我便往外走。这太阳真够毒辣的,刚出村就全身是汗。说实在的,这时能洗个澡真不错。
  走到江的上段,果然水变清了。小鹏说马上就到了。忽然听到有喊救命的声音,我吓了一跳,抬头看见前面有几个小孩子朝我跑过来。一个男孩子气喘吁吁地叫道,叔叔,叔叔,小吉淹了,快去救他。
  我边跑边脱衣服,远远看见江面上有个小孩子在挣扎着,我一下跳进了江里,一阵冰凉的感觉刺激了全身。我精神一振往江中奋力划去。心里想,小吉,要坚持住。我渐渐地接近了小吉,伸出手去抓他的头发,哪知他的头发太短,没抓住,我吃了一惊,喝了口水。又去抓他的手,刚摸到他的手。小吉忽然转过头来,对着我笑了一下说,骗你的。然后一回头,身子哗地滑出了好远。
  我一时未明白过来,腿有些抽筋,咕嘟咕嘟喝了好几口水,看着小吉已游远了,气得想给他几巴掌。我慢慢地往回划,这些挖过沙的江真是可怕,到处是深潭陷阱。等我到了岸边,感觉几乎要虚脱了。小鹏在岸上叫着,林叔,你没事吧,我来救你!我摇摇手,喘了几口气,然后仰躺在江面上。我想刚才肯定是冲得太急了,又没活动,不然这么一点距离不至于累成这样。
  到了岸边,小鹏还拉了我一把。我趴在岸上,喘了半分钟,抬头却只见小鹏一个人,我问哪些人呢?小鹏说都走了,林叔叔你一定很生气吧。我说他们没事就好,小鹏你可别学他们,你还要游吗?他说,你都没力气了。我说休息一下就好。他说,那我就洗一下吧。这时太阳更毒了,我上了岸,穿好衣服,习惯地去摸手机,发现不见了。我在附近找了下,没有看见,我说小鹏我的手机没了。小鹏说肯定是小吉他们拿的,我们去他家要。我说还是再找找,我俩就在那里找到了太阳下山,还是没有找到。
  回到家,桂妈责怪小鹏。我说是我要去江边玩的。小鹏告诉了奶奶我的手机不见了。桂妈说,小林,你别着急,如果真是小吉他们拿的,我可以要回来。我说小孩子不懂事,不要吓着他们。桂妈说,这不行,你是客人。说罢,急冲冲地走了。
  过了一会儿,村里的广播响了起来。小鹏说这是村长的声音,广播里说了手机的事,说这是花木落的耻辱。还说如果不交出来的话,那就得报110了,如果警察查出来,就麻烦了。
  桂妈回来说,马上会有消息的。我说,不要搞得这么大吧。她说,手机被偷了,怎么能说是小事呢?
  过了二十分钟,真的有一个老人领着一个小孩子到家里来了。老人把手机交到我手上,又把一篮鸡蛋放在桌子上说,真对不起,孩子做出这种事,都是他爸妈不在家,没人管教,真对不住啊!还连连给我鞠躬,小杰,快向叔叔道歉。小杰低着头说了声对不起。我说没关系,以后不要干这种事了,这鸡蛋你帮爷爷拿回去。他使劲摇头说不拿,我与他爷爷推来推去他总算答应拿回去了。小鹏说,这是小吉的哥哥,他爸也出去好几年了,妈妈后来也出去了。听说,他爸在外面找了相好的,不回来了。我说小孩子别乱说,明天我想回去了,你想好了没?去不去见你妈妈。小鹏说,我早想好了,只是不敢跟奶奶说。我说你不敢说,我帮你说。小鹏说,我爷爷有病,还要去干活,如果病倒了就没人照顾了。我说你还要她照顾哩。小鹏说砍柴挑水煮饭我都行。我说这里还要砍柴吗?小鹏说,怎么不要,煤气贵死了。我说你今天晚上好好睡,明天我们一起走。
  晚上我跟桂妈说,明天要带他去见妈妈。桂妈说,燕子早跟我说了,只怕他不走,孩子也怪可怜的,这么久没见着爸爸妈妈。我们又什么都不懂,不能教孩子。他同意了就好,明天我们送你俩走。我说,不用麻烦两位老人家,只是小鹏一去要一个多月。桂妈笑着说,我们没事的,小鹏是个乖孩子,就托付给你了。我点点头,说放心吧。
  
  五
  
  我被叫醒的时候,天才蒙蒙放亮,桂爷说,小林早点走凉快些。我起来收拾好行李,拿出笔写了手机号码给桂妈,让她有事找我。桂妈小心地把它收好了,又去厨房拿了一个大袋子,好像挺沉的。我问,这是什么?桂妈说,卤鸡蛋呀,路上吃。我说那也不要这么多呀。桂妈说,吃不完带给燕子和她的同事们。回头叫道,小鹏,我们走吧,看你妈去。小鹏响亮地应声,好咧。
  清晨的乡间路上,很静,沙地被露水打得有些潮湿。我牵着小鹏在前面,桂爷桂妈跟在后面。回头望去,花木落上空盖着一层薄雾,村庄掩映在黛绿色的树丛中。我说,花木落真漂亮啊。小鹏说,我没觉得多漂亮。
  也许是心情的原因,即使是走路,从花木落到水岸镇并没有我去时感觉那么远。我们只花了一个多小时就到了镇里。我看看了时间才七点,最快去南宁的汽车也要八点钟。我跟桂妈说,你们先回去吧。桂爷说,小鹏要乖一点,人多的时候千万别松开叔的手啊。小鹏突然哭了起来,说,爷爷奶奶,你们回去吧,猪还没喂呢,小鹏见到了妈妈住几天就回来。我说小鹏不要哭,这是好事呢!哪知道桂妈也流了泪,三个人抱成一团,我也被弄得几乎要哭了,就借口出去,买了两箱方便面和几斤苹果。我说,桂妈,你放心,我一定会安全地把小鹏带到。我也没啥东西送你们,这个方便点。桂妈坚持不要,推来推去一番之后,桂爷说,小林,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东西我们拿走,你以后就是我们的干儿子了,好不?我点点头。两人拿着方便面往门口走去,小鹏又叫了一声爷爷奶奶,注意身体啊。桂爷桂妈回过头朝我们笑了笑。两人缓慢地转过身就被人流淹没了。
  我拿出了那袋鸡蛋,每人一个,慢慢地吃了起来,静静等待着八点钟的到来。小鹏说,林叔,坐火车很有意思吧?我从来没看到过真火车。我说,是啊,到南宁就可以看到了,真的很有意思。
  这时电话响了,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你是小林吗,我说是。桂爷刚才被运沙车撞了,你快来吧。我叫道,什么,桂爷被撞了,严重不,在哪呢?那人说,你直接去镇里医院吧。我说好好好。回头对小鹏说,我们暂时不走了,你爷爷出了点事,我们要先去看你爷爷。小鹏吃惊地看着我说,爷爷出了什么事啊。我说,没什么事,我们先去退票,然后去看你爷爷。
  我在慢慢游上给燕子发了个短信,燕姐,你公公在田里干活时跌伤了,伤得不重,不过我暂时回不来了,我会好好照顾好他,勿念,有事我会跟你说的。
  小鹏说,爷爷在哪里啊?我说在医院里,受伤了,包扎一下就好了。我摸了一下口袋,还剩两千多块钱,心想,钱肯定不够,这事怎么跟燕姐说呢?看来一时半会我是离不开花木落了。我对师傅说,开快点,我们还要赶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