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草
2011-12-29杨小凡
安徽文学 2011年3期
龙湾河的两岸,一年四季矮生着一种高可没膝的草绿小灌木,其茎细皮滑,分枝甚多,叶片窄长对生。每当初夏,无数的花蕾集结于枝头,花细如豆,洁白如云,有如万星闪耀,满挂天边;若是远眺一瞥,又仿佛清晨云雾,傍晚霞烟,因此被称作“霞草”。
到了六月,白花尽开,远看又如银装素裹,似盛夏飘雪,甚是雅洁可爱。龙湾人又美其名曰六月雪。
霞草也好,六月雪也罢,虽然极尽美丽,但因其贱生贱长,就与祖祖辈辈生息在这里的龙湾人一样,没声没息,无足轻重。这一带人重男轻女,谁家生了女孩,总会信口为女孩以此草起名。白罗锅就为自己唯一的女儿起了这个名字:霞草。
霞草是一个心事重的闺女,从小她就是这样。
没娘的孩子心事大,这话一点儿也不假。霞草还不记事时,娘就被人拐到了河南。娘究竟在河南哪州哪府哪村哪店,娘长得是个啥样子,是瓜子脸还是大眼睛,是高个儿还是短粗身子,这一切的一切,霞草都不知道,而且,每天都在猜测和想象着。一个闺女不知道娘的一点儿东西,这可是件天大的事,也是件最伤神的事,当然也就是最大的心事了。
霞草觉得她找不到娘,就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她感觉她来到这个世界很偶然,她在这个世界上所占据的空间,也很有限,很小很小的一丁点儿。可她从找不到自己的娘想开去,感觉自己不知道的东西太多,自己不知道的空间也太大,这样想下去让她很害怕,很不安泰,有一种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感觉。
白家在龙湾是独户,是逃荒落户到龙湾的。这么大个龙湾,现在只有霞草和父亲白罗锅两个人姓白。加上又住在离河岸最近的地方,一种孤零零的感觉,始终缠绕着霞草,压迫着霞草。这种缠绕和压迫,白天还好受些,到了晚上就成为一种恐怖,让这颗小小的心感到不能承受之重。所以,就是到了十岁的时候,她还不敢单独睡,一直与父亲白罗锅一个被窝睡。她从小就有裸睡的习惯,一直到现在都不能改变,她只有把自己脱得精光,皮肤紧紧地贴着父亲的皮肤,才感到安全,才能放心地睡着。
在乡下,独门独户往往是要受人欺负的。别说是人了,就是你家的鸡猫狗猪都要受人欺负。别人家的鸡可以大摇大摆地在村街上游荡找食,见什么都可以啄什么,但你家的鸡却不行,只能遛着圈儿小心翼翼地觅点零碎,否则就会受到人们的哄赶或其他鸡仔们的围攻。猫也是不敢到别家去捉老鼠的,更不要说想做逗逗小鸡仔之类的事了,能做的只有蹲在层顶上,孤独地望太阳瞅月亮。狗呢,似乎更通人性,出门的时候不论是见了人或狗,都要把尾巴夹了又夹,一直夹到两后腿中间,尾巴梢子与肚皮贴在一起。猪在这些物件中显得傻些,于是,一出门就会受到小孩子的追打或大人们的脚踢眼瞪。那些势利的娘们儿,更是张口就骂:罗锅子的这些鸡猫狗猪们,一个个都不是好东西。
霞草从小就是个有心事的闺女,有心事的心就特别的细,细得比绣花针都细。而且,这些感觉就像玉米缨子那一根根细丝缠绕在一起。每次见家里的鸡猫狗猪受到欺负,或同伴们喊她是没娘的野孩子时,都会跑到家中,把自己缩在被窝里。这种时刻,她的心事更重了,她发誓一定要找到娘的下落。找到娘了,她就与其他的孩子一样了,自家的鸡猫狗猪们也不会再受欺负了。
其实,霞草根本不知道父亲白罗锅受到的欺负和煎熬。白罗锅是个窄脸弓腰的矮罗锅,更何况又娶过一个白净瓜子脸麻蜂腰的高个女人呢。这就注定要引起一些人,尤其是男人们的不高兴。你白罗锅子凭什么享用这么个俊女人!在村里的男人眼里,这个俊女人让你白罗锅骑了,这简直就是天理不容,天大的不公平。
其实,你让白罗锅想,想瞎眼,他也不敢想能娶到刘大俊这样的女人。
命运往往就是这样不按常理出牌。刘大俊是刘家铺的美人儿,十里八村见过她的男人,心里总是一颤,继而一股热流从脑子里腾地一下蹿到下部。在梦里没与她照过面的男人不多,却都没有机会得到她。十八岁那年,刘大俊去河堤割过霞草后,突然得了一种怪病,躺在床上不省人事了。而且一躺就是两年。大俊的爹娘受不了啦,这咋整这咋整呀,一个好端端的闺女,就这样吃喝拉撒都在床上了。两口子就整天唉声叹气,搓手顿足地骂鸡骂狗骂天骂地骂风骂雨。时间一长,他们终于受不了了,就放出话来,谁不嫌,谁就把这个罪孽拉走吧。
白罗锅一个人过得凄零,他反复想过几个月,最后还是下定决心:我去拉回来,就是她死了,我也算有过女人啊!生不能成夫妇,到了阴间总算有个伴吧!
那是一个初夏的傍晚,河坡上的霞草白花正开如霜如雪,在彤红彤红的落日下,刘大俊被白罗锅拉回了龙湾。
龙湾的所有人尤其是男人们,都一下子呆了,愣愣如木鸡。可回过神来后,又与那些老娘们一起愤愤地骂:这个没出息的,这个想女人想疯了的罗锅,这个挨千刀的,丢尽了龙湾的人了。有几个男人甚至大声地骂道:“没有女人,自己就不能舒坦了啊!”一些浪荡的老娘们更是咬牙切齿地骂:“这个木头疙瘩,喂个母羊不就得了,弄起来总是个活物啊!”白罗锅对村里男男女女的这些辱骂,不作任何反抗,但他在心里却不停地骂,骂个不停:我日你们先人,你不让我拉大俊,你家的娘们咋不让我日!恁这些女人咋不让我日!
人们终于散去。面对死人一样的大俊,白罗锅心里却甜滋滋的,吞了二斤鲜蜜一样。他烧了一锅热水,把毛巾湿了,在自己脸上试过冷热,就开始给大俊擦身子。从脸到脖子到胸到肚皮到高耸的阴部到肥嫩的大腿和细长的脚趾,他一点一点地擦,一遍一遍地擦。擦完之后,他就又从脸到脖子到胸到肚皮到高耸的阴部到肥嫩的大腿和细长的脚趾,一点一点地按,一遍一遍地按。按完之后,他就又从脸到脖子到胸到肚皮到高耸的阴部到肥嫩的大腿和细长的脚趾,一口一口地吻,一遍一遍地吻。他不觉得大俊是个死人,擦着按着吻着那细嫩雪白的皮肤,真是一种天大的享受。他甚至千百次的希望大俊不要醒来,永远都不要。如果一醒来,她就不会再让他擦让他按让他吻身子了。他的福气也就没有了,而且肯定这个女人就不属于自己了。
罗锅的担心是有道理的。虽然村子里的男人女人们又是骂又是恨,可谁都放不下这个躺在床上的刘大俊。村长老桂更是如此。他毕竟是村长,是村里的头人,他有理由去罗锅家。因为,村里多了个女人,虽然是个躺在床上、不能动不能言的女人,但毕竟是个女人啊。这天晚上,他来到了罗锅家。一屁股坐在床沿上,点着烟,狠狠地吸了一口,然后说:“罗锅子,你要好生照顾这个女人。”
“是,是!”罗锅的头,上下点得像鸡笃米一样地应承着。
老桂眼盯着床上的女人说:“说管个屁用,你伺候一下我看看!”
于是,罗锅像每天一样,用热毛巾先擦再按。罗锅当着村长老桂的面没有吻,他不敢这样做,也不愿意让村长知道这件事,这是他自个儿的享受和秘密。村长老桂的烟在嘴上,自个儿向前烧着,两眼只有白眼珠了,愣愣的死鱼眼一样。突然,他噗地吐出快烧了嘴的烟蒂,骂了句:“你个笨猪,甭说死人想按活了,就他妈活人,也让你按死了,看我咋按的!”说罢,撸了撸左胳膊上的袖子,又撸了撸右胳膊上的袖子,一点一点地在女人身上按着。
从这天起,村长老桂来罗锅家的次数就多了,但大都是在晚上,而且还不时从怀里掏出一包包草药来。他让罗锅子煎了,喂躺在床上的这个女人。也是从这天起,罗锅心里就有一种不安,一种不祥,一种担心。他恨自己无能,他感觉自己也许连这个死人一样的女人都守不住,心里总是悲悲切切地难受。
让白罗锅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半年后,躺在床上的大俊就能坐起来了。再两个月,就好人一样的到龙湾河岸看柳絮飘飞了。大俊知道了自己三年多的事儿,觉得不跟白罗锅过日子,就对不起他。尽管心里有点砢碜罗锅,但最终还是怀上了罗锅的骨血。
这些事霞草当然不知道。她的记忆里从不知道娘是个啥样子。但她三岁时就开始想娘,要娘,疯狂地哭着让白罗锅给她找娘。罗锅没有办法,就一遍一遍地给她说,大俊是你娘,说大俊从来到龙湾,活过来,如何怀上霞草,后来又如何跟村里一个坏男人好,最后突然消失的经过。每次一讲,霞草就安静下来,眨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专注地听。从那时起,霞草就成了一个有心事的孩子。
孩子一有心事就成熟得早。霞草从五岁时,罗锅就再不给霞草说大俊的事了,任她怎么哭闹都不说。自此,霞草就有一个习惯:小心地听着村里每一个人的话,专注地观察着村里每一个人的举动。她试图从村里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里寻找到娘的下落。因此,她的听力就特别的好,她能听到庄稼生长的声音;她能看到几十步外,人们表情的细微变化。她很聪明,学习特别好。她之所以发了疯一样的学习,其实是有自己的想法的,那就是想将来考上大学,有出息了,一定要找到娘的下落。
农村学校里除了课本,几乎没有什么带字的纸儿,更不要说有课外读物可读了。霞草每天读的就是课本,实在读厌了,就把村里分的旧报纸读了又读。她企图从报纸上读到关于娘的下落。可这是万万不可能的,她自己也知道不可能。如果娘的下落能写在这发黄的报纸上,那她爹白罗锅,也不会整天夜里唉声叹气地发愁了。但霞草还是不绝望,她不愿放弃任何一点线索。就算走在路上,只要见到女人,她都要偷偷地多看上几眼,审视一番,她们毕竟是女人,是女人就有可能是自己的娘。
霞草到了初中,才读到一则关于福尔摩斯的故事。她觉得自己就应该是福尔摩斯。她一下子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她能找到娘的下落。但事情并没有她想象得那样简单,快十年了,关于娘的下落,仍然没有一点消息。上初三的那年春节,霞草突然间恍然大悟,她肯定地认为自己找到了线索。她感觉到村长老桂肯定知道娘的下落,秘密肯定深藏在这个整天一脸笑的秃顶男人心里。这一点,霞草深信不疑。
她做出这样的判断是有其依据的。从老桂每次见她的眼神里,她肯定这个人跟自己和自己家是有关系的。从她记事起,老桂就特别地关心她,她考取初中时,他给父亲白罗锅送来了一百元钱,后来,不断地来给他家送东送西的。并且,每次他都与白罗锅说着什么。霞草想知道他与父亲究竟说了什么,可每次父亲白罗锅都把她支走。当老桂走的时候,她总是见父亲两眼红红的,像被大沙子迷过一样,不停地揉啊揉。任自己如何问,父亲白罗锅就是一言不发。
一晃,又一个五年过去了。霞草出落成一个十八岁的漂亮姑娘,而且从一所中专学校毕业了。要去进城上班的前一天晚上,霞草给父亲买了烀羊头,一瓶古井老烧酒。
她知道父亲一生最喜欢的就是啃羊头,虽然她只见父亲啃过一次。那是在霞草十二岁那天冬天,她家喂了六年的母山羊,突然间死了。父亲罗锅把母羊吊在院子外那棵弯楝树上,一刀一刀的把羊皮扒开。那天,霞草就站在父亲罗锅跟前,她见父亲罗锅每动一次刀,就抽一口气,后来眼泪就流了下来,滴到还散着热汽的雪白的羊身上。霞草知道,父亲罗锅跟这只母羊有感情。许多次的夜里,她一醒来,就看到父亲与羊在一起,抚着这只羊身上白花花的毛。
晚上,月光照在院子里,白花花的,像河岸上的霞草花铺满一地。父亲罗锅把羊肉用缸腌了,只把羊头和一块羊肉放在锅里烀了。羊肉是给霞草吃的,羊头被罗锅啃了。那天罗锅是流着泪啃的,还喝了一瓶烧酒。最4HsiAVVIxKjBEMVxBuhfwA==后,终于醉倒在地上。可那年,霞草却过了一个嘴里流油的冬天。
现在,她又想起了那只羊和父亲扒羊皮、啃羊头的冬天。她把羊头搁在父亲面前,把酒拧开,倒在红花粗瓷碗里。
“爹,我明天就去上班了,我是大人了。”霞草端起碗,递给罗锅。
晕黄的灯光下,父亲白罗锅显得更矮了,动作像皮影人儿一样,很生硬,也有点假假的。他咳了一下,低沉而沙哑地说:“嗯,闺女,爹没本事啊!”
“我没嫌过你。但你今天得告诉我,娘跟桂文忠的关系!”霞草盯着父亲白罗锅,眼神是那样的坚定和不容改变。
白罗锅接过碗,低头猛喝了一大口酒,连抽了几下鼻子,呜呜地哭了起来。
夜深了,霞草坐在父亲对面,耳朵里只有窗外秋虫的鸣叫声,露珠的落地声,父亲白罗锅抽泣的心跳声。她感觉自己就要爆炸了!突然,拿起酒瓶子,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
白罗锅一把夺过酒瓶,摔在地上。“我说!我说!都是我没有本事啊!”
……
第二天一早,霞草就来到老桂的家。老桂家的大门,被团雾一层一层地埋着。霞草不管这些,她冲进团雾里,义无反顾地敲着那扇合着的门。接着,院子里那条狗一声连一声地叫。半小时后,老桂的女人才开了门。她左一下右一下地裹了裹褂子,一脸不高兴地说:“这个遭砍头的,上半夜就夹拉着个包走了!”
老桂是不愿见霞草。老桂出去打工去了。这一点很出霞草的意外。老桂是村长,虽然不干了,可依然是个人物儿。他这可是第一次出门去打工。霞草知道,老桂肯定是不想见自己。既然是这样,要想找到老桂只有等到春节了,兴许春节他都不会回来。
腊月二十七,霞草放假回家了。天一黑,她就到老桂家去了。让霞草欣喜的是,老桂还真回来了,而且现在正蹲在大门的门坎上,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烟。
“我要找你谈谈!”霞草盯着老桂的眼,说过后转身走了。
老桂看了看转身离去的霞草,长出了一口气,在心里喃喃地说:这一天终于到了!于是,他身子很重地扶着门框,慢慢地站了起来,随着霞草的身影也消失在了黑夜里。
龙湾冬天的晚上出奇得冷。河道像一个风筒子呜呜地吹着,河岸上干了的树、水边没收的芦苇、霞草丛,高高低低、一上一下的呼应着,呼呼地发着声响。霞草却一点也不感觉到冷,她心里好像有一团火,在燃烧着,升腾着。
到了河头的弯转处,霞草停了下来。老桂也停了下来。空气突然凝固了,只有河面上结了冰的反光,一晃一晃的。
“事情我都知道了!你得跟我一道把娘找着!”霞草不容推脱地说。
老桂一口接一口地吸烟,火星在黑暗中一闪一闪地亮。火星亮一下就烫一下霞草的心,生疼生疼的。
过了半个时辰,老桂就是一句不吭。霞草忽地冲上前去,一把抓住他的前胸,大声喊:“你说啊,你说啊!”
此时,老桂心里塞满了大俊、白罗锅和霞草。他知道这是自己的罪过。
当白罗锅把大俊拉过来后,他就不停地往罗锅家跑。自从那次看了大俊白花花的身子,按了那白花花的身子,他就放不下了,再也放不下了。他开始给大俊求医弄药,他比罗锅都希望大俊能与正常女人一样活泛过来。大俊活过来的时候,他更放不下她,在她怀上霞草后,大俊让他上了自己的身子。
霞草出生了,大俊觉得不能这样对罗锅,可每次都离不开老桂。这个男人比罗锅让她发疯,让她感觉到心里和身体都舒服。
接下来的日子里,罗锅和老桂就像两条蛇一样缠绕着她。她想离开他们,可每一次有想离开的念头,这两条蛇就把她缠得更紧,而且是越挣越紧,透过身体,缠绕着她的心和灵魂。这样的日子,她实在是过不下去,一天都不能过下去。她只有两种选择了,要么去死,要么彻底地离开这两个男人,永远地离去。
也是像今天这样一个腊月的晚上,河道像一个风筒子呜呜地吹着,河岸上干了的树、水边没收的芦苇、霞草丛,高高低低、一上一下的呼应着,呼呼地发着声响。大俊把老桂叫出来。
他们也是来到这个地方。她哭着说:“你给我在外地找个人家吧,让别人拿点钱养妮子。我实在不能跟罗锅在一起,我也不能这样背着罗锅跟你相好!我受不了!你不帮我,我就去死,让你们永远都见不了我!”老桂感到很突然,在龙湾还没有哪个女人说要离开他的。只有他不愿意与谁在一起,哪有女人主动提出要离开自己的。但他从大俊的话里,听出了这个女人的决绝。女人的心像水一样,一经泼出去了,就真的再也收不回了。
老桂实在经不住大俊的哭,他也从这哭诉里,听到了这个女人对他的绝望和信任。最后,他还是把她送到了河南扶沟。
想到这一幕,老桂决定:不能给霞草说出这一切。他答应过大俊的,他不能再打乱她的日子。
“你说话啊?你说话啊!你要什么都行!你要我的身子我都给你!可你就是得跟我找到我娘!”霞草也呜呜地哭了起来。
这哭声像十八年前,大俊的哭声一样,呜呜地让老桂心寒而颤。他最受不了的就是女人的哭泣,尤其这样的夜晚,大俊和霞草这样的哭泣。
“傻闺女,你伯再不是个人,也不是你想的那样啊!我答应你!”老桂说完,搂住了霞草的头,放声大哭。
这时,一个矮矮的黑影,一步一步地向他们这边走来。
除夕早上,天上开始飘雪了。雪片像绒鹅毛一样,斜着身子,从西北的天上飘下来。霞草和老桂坐在汽车上,都一言不发,瞅着车窗外的雪,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
中午时分,他们来到了扶沟朱老家。打听了十几个人,才找到大俊的家。
这是一座标准的农家四合院,两层新起的楼门上,贴着大红的“福”字和“喜”字。门是敞着的,厨房里向外冒着热气,院子里弥漫着肉香。
老桂进了院子。一眼,就认出了从厨房里走出来的大俊。大俊先是一愣,然后说:“你们找谁,俺不认识你们!”这时,大俊的男人和女儿也出来了,两脸的敌意。
“这是小妮!她找了你快二十年了!”老桂无奈地恳求道。
“啥小妮大妮的,给我出去!给我出去!”大俊几步走过来,推着老桂,向门外走。
大门哐地关上了!两扇门上的“福”字和“喜”字合在了一起。门被从里面重重地插上。
突然,霞草撕心裂肺地大叫一声:“娘!”
老桂和霞草回到龙湾的时候,鞭炮正此起彼伏地响个不停。
新的一年就要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