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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爱你一次

2011-12-29王霞

安徽文学 2011年3期

  1
  
  暑假过完,所有人都发现了文姿的变化。
  她的气色好了很多,不仅仅是白了,还有了光泽,是很富有弹性的那种。皮肤一好,岁数自然就下去了不少,岁数一少,人就跟着更好看了——男人目测到的基本上只有这些了。那些女老师则不同,眼光要细致毒辣多了——她们看出了文姿鼻梁的高度有所改变,至少垫高了一寸,还有更毒的,甚至看出她的下颌也变窄了。她们背着文姿,七嘴八舌地推测她整容的地点,还有费用的出处,语气里流露出极大的不满,不满她的整容效果竟然能如此卓著,让一个临到歇菜年纪的离婚女人,还能绽放出二八女人的风采。所以,她们的语气里还掺杂了指责老天爷的意思。女人的不满应该可以理解。离婚女人的肤色怎能盖过婚内女人呢?男人们的不满却一点道理都不讲了,他妈的,这娘们肯定又有滋润了,不知道又便宜了哪个乌龟王八蛋,肥水不该流到外人田呀,真恨当初没早下手。
  仅仅两个月时间,文姿就跃升为吴城电大的新闻人物——速度之快,连她自己都没有想到。不过,她这次不希望引人注目了,她想低调一点。因为在这方面,她已经有过一次惨痛的历史教训了。
  那还是两年以前的事情。
  当时,离婚不久的文姿在网上结识了一位台湾男人,聊得非常投机。台湾男人也离过婚,大她四岁,独自一人在台北生活。男人自称是做中介工作的,手头不仅有相当人民币一千多万元的存款,还有一幢估价几百万元的别墅。由于是做中介,工作弹性大,所以,这位台湾同胞每天都有一半时间泡在网上。而电大教师文姿也算个闲人,这样,时间上两人非常合拍,谈话又投缘,不到一个月,就打得十分火热了。
  接着,双方都不满足在虚幻的网络世界纸上谈兵了,都希望能在现实生活中将爱情进行到底。台湾男人的动作很快,几天后便订好了机票。文姿也将母亲打发回乡下。因为台湾男人说,三个月的时间,他想与她好好享受二人世界,他还说,结了婚要带她到台湾生活。
  文姿离婚后的理想是嫁个有钱人,离开吴城。没料到居然这么快就能实现了,而且,还是两大理想同步实现。为此,她激动得几晚都不能入睡。想到离婚让她失去的颜面,她等不及到理想兑现的那一天,迫不急待地将消息在学校公布了。她想让那些蔑视她的人知道,她文姿离婚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劳其筋骨——等着看吧,她马上要从糠箩跳进米箩去了。
  那个台湾同胞的到来,的确让文姿在学校长了一回脸。电大五十多个女教师,嫁得最好的当属教数学的陈芬,老公在市文化局当副局长,身价也就是个百把万吧。她文姿多牛皮,不仅未婚夫是千万富翁,身份还是台湾同胞,持有护照的。电大校园几个人有护照呢?可能有人连护照长什么样子都没见过呢。
  让文姿更惊喜的是,这位热爱祖国的牛姓同胞,不仅有票子,还生得一副好皮囊,高大帅气,四十岁的人,看上去顶多三十五。最突出的是他的头发,乌黑浓密,文姿第一眼看见便钟情上了。当然了,同胞身上还有一个全世界有钱人的通病——粗心大意。由于见面之心太过迫切,他不仅将买给文姿的钻石项链忘了带来,连最重要的信用卡都落在家里了。在文姿家的客厅,他激动得用鸟语似的闽南话,在电话里叽里呱拉地骂他的佣人为什么没提醒他,还想不想继续做下去……骂人的时间持续十五分钟之久,连文姿都替那从未谋面的佣人感到前景堪忧。他生气的样子看起来货真价实,没有掺杂丝毫的表演成分,形神兼备。骂完了佣人,他随即又换成温柔的口吻对文姿说,暂时只能用她的钱了,将来等他回到台湾,立刻把钱汇过来。他饱含歉意的迷人眼神,令文姿毫不怀疑他的诚意。
  文姿对这一切深信不疑。她相信美丽的宝岛有阿里山与日月潭,绝不愿意相信那里还有小偷与骗子。文姿慷慨地拿出全部积蓄——富有的台湾同胞,一定习惯了每天饕餮大餐,如今回到祖国的怀抱,总不能叫人家委屈了。不能让人家像她一样,偶尔两个馒头也是一顿。
  不过,文姿太低估牛同胞了,人家岂止是吃大鱼大肉?人家的饮食习惯可谓多样化、全球化。今天吃了川菜,明天则要换牛排,后天呢,又换成日本料理……下午四点,还要准时去咖啡厅喝现磨的咖啡,晚上十一点半开始宵夜,两天至少得吃一顿海鲜,否则,身体会受不了……在文姿眼里,牛同胞简直像一个美食家。托他的福,一年里头都难得下回馆子的她,终于发现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如此多的美味,她过去的那三十几年真是白活了。
  这位牛同胞不仅嘴馋,性欲也很旺盛,每天都要跟她做那件事。头一个星期,文姿还吃得消,时间久了便暗暗叫苦,连走路都感到不利索了。可不是吗?男人整天吃了睡,睡了吃,养精蓄锐,任何家务都不插手,两只手白嫩得像婴孩似的,典型的富家公子做派。文姿的课程虽然不多,但总会消耗一些精力的,况且,还要兼顾家务,哪里承受得了呢?可是,又极不忍心拒绝对方的美意。这样,三个月的两人世界下来,文姿不仅没有因为伙食的改善而发胖,体重反而轻了七八斤,双眼的周围,除了多出几条细纹外,还增添了一圈黑色。
  牛同胞在吃饱睡足了三个月之后,终于带着一大箱文姿赠送的象征两岸人民友谊的土特产回台湾了。在机场告别的时候,两人都洒下了难舍难分的热泪。牛同胞一而再地向文姿保证,回去将立刻办好手续,再过来迎娶她。
  估计在台湾民政局办手续比大陆考公务员还难,总之,机场一别,牛同胞便杳如黄鹤了。或许,牛同胞为了办手续,不得不倾家荡产向办证员行贿吧,结果呢,手续没有办成,连电话也变卖了,电脑大概也已进了当铺,总之,文姿没法跟他联系上了。
  同事们给这件事下的结论言简意赅,劫财劫色。
  
  2
  
  文姿在众目睽睽之下,栽了这么个大跟头,接下来,沉寂了两年。
  两年的时间,头一年用于等待对岸牛同胞的良心发现。也是在那一年里,对于两岸统一的深远意义,她终于有了强烈的切身体会。第二年则是卧薪尝胆,寻求重展再婚大业的契机。
  这一回,文姿的决心极大,也极为谨慎。不是有句老话吗?吃一堑,长一智。外国还有一句更经典的,聪明人不可能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文姿虽然吃过亏,但不能否认她是个聪明人。我们应该允许聪明人犯错误,只要他们愿意改。
  文姿对待爱情的态度,真可谓是百折不挠。现在,资格老点的同事们都还清晰地记得,文姿婚前起码谈过不下十次恋爱,直到她二十七岁。当时,当所有人都估计她那下面可能已经严重溃烂,未来再难出手的时候,她竟然又和市委组织部长的小儿子谈起了恋爱,并且,还修成了正果。这起事件,成为了当年吴城所有洁身自爱的女孩的切肤之痛。
  好在组织部长的儿子终于在婚后第五年觉醒,与一位二十出头的纯洁少女搞起了婚外恋。本来,这起婚外恋进行得相当隐蔽,双方都是本着好玩的心态,却不知被哪位喜欢伸张正义的女同胞获知了,一个匿名电话举报给了文姿。文姿的爱情原则向来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所以,几个月没完没了的吵闹之后,文姿就从这个全市人民瞩目的干部家庭中脱离了出来。
  文姿的离婚事件,让电大女教师们的脸上一扫往日的阴霾,她们在校园奔走相告,幸灾乐祸的笑容,在脸上持续了半年之久。后来,她们又因为文姿攀上了台湾同胞而忧心忡忡,直到牛同胞一去不复返,她们才又重展欢颜。没想到,今天的文姿又有卷土重来之势。大家的心情显得格外复杂,既拭目以待,又期望最好是昨日重现。
  文姿现在的态度是三缄其口。她明白,前面的跟头之所以栽得那么大,问题就出在太张扬了,事情在尚未确定下来之前,最好不要走漏风声,以免把自己搞得很被动。
  前段时间,文姿去美容院做了一个眼角提伸的小手术,近四十的女人了,哪怕你掩饰得再好,眼角还是会出卖你。这事她没有跟任何人说,她不想让人看出她想嫁的迫切。但戴美还是嗅到了,她像一个消息灵通的供货商,迅速来做推销了。让文姿不解的是,她来推销的人竟然是她自己的前夫刘跃华。
  
  戴美和文姿一样,也离过婚。有段时间,她在网上专干隐瞒年龄的事情。不同的是,她去年已经再婚,她再婚的男人比她整整大十八岁。她是为了钱才嫁给他的。她曾对文姿说,她能接受的男人年龄的底线,不能超过十二岁。对于自己的出尔反尔,她后来又是这样对文姿澄清的,嫁给年轻的,既没钱,还要当后妈;有钱的呢?人家要找比我们更年轻的。所以,不如找一个老点的有钱人,小孩大了,独立了,不用当后妈了,而且可靠了。
  女人都是在离婚之后,才真正体会到了钱的重要性。戴美的工作不稳定,离了婚,一个人的日子过得捉襟见肘。幸亏她还有几分姿色。她很清楚,姿色就是女人在婚姻这个赌场上唯一的筹码,她宁肯每天吃辣椒萝卜,都要保养这几分姿色。所以,她后来就是仗着这点姿色,嫁给了现在的丈夫。
  虽然文姿和她是朋友,心里却有些看不起她。文姿觉得,这样的婚姻就是一笔交易,她决不会效仿。当然,她也认为,戴美能够嫁到这样的男人算是幸运了。因为,戴美除了那张脸以外,真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了。
  她文姿就不一样了。她除了外表,还有学历,加上是老师,怎么说条件都是一流的。另外,她没有生育能力。这一点,放在从前可能是缺点,到了现在,却成了优势。没听说过在再婚家庭中,最难处的就是和孩子的关系吗?女人如果有了孩子,不管在不在身边,都会是一个牵挂。想到这里,文姿忽然间明白,戴美为什么来说服她找刘跃华了——她希望没有孩子的文姿给她九岁的斌斌当后妈。只要文姿当上了斌斌的后妈,她就可以无牵挂了,就可以尽情地享受她那阔太太的生活了。她倒想得美,她在刘跃华那里前赴,却让文姿后继,真是一个自私鬼,文姿心底狠狠地骂了一句,然后说,亏你想得出来,我们这么要好,如果我和你前夫谈恋爱,是不是太奇怪了?
  那有什么好奇怪的?现在小叔子找嫂子多的是,何况我们不过是朋友而已,你知道吗,刘跃华已经评上副高了。
  戴美涂得血红的嘴巴一张一合,让文姿感到十分厌烦。自从戴美嫁给阔佬以后,无论走到哪里,都喜欢把自己收拾得异常隆重,今天这身西服套裙,挺刮得没有一条褶皱,加上那七寸多的高跟鞋,还有脑后盘得一丝不苟的高髻,简直像个要去出席联合国首脑会议的人物。这就是素质的差距。文姿的野心根本不在什么副高不副高的。她笑着说,副高在我们电大,每十分钟就可以碰到一个。
  你那破电大怎能跟他们单位比?戴美嗤之以鼻,你们校长的钱,有他一个科长的钱多?刘跃华现在可是办公室主任了。
  办公室主任算什么?我从前的公公还是市委组织部长呢。当然,这话文姿没有说出口,毕竟时过境迁了。但她很坚定地告诉戴美,好了,你别为我操心了,我跟你的刘跃华绝对不可能的,太熟了。
  我真是为你好啊,昨天才听说刘跃华升了,今天就赶过来告诉你,就是怕别人抢了先。你也知道,刘跃华为人真的不错,当年如果不是因为我一时糊涂,他怎么会跟我离呢?虽然文姿阐明了态度,戴美依然不肯放弃。也难怪,文姿确实是个后妈的不二人选。不愿受人摆布的文姿斩钉截铁地说,就算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我也不会跟刘跃华扯上关系的。
  你就是嘴硬,连台湾难民都被你搞回来了,身边有这么好条件的怎么反而不要呢?
  这番话让文姿七窍生烟,她冷笑道,我找台湾难民,总比有些人当场被人捉奸光彩吧?
  这句话也算够份量了。戴美当年之所以离婚,就是因为被前夫当场捉奸。好在戴美的嘴巴历来是她身上反应最快的一个器官,往往是脑子里还没有琢磨清楚,嘴巴早已经捷足先登了,她抬高眉毛,骄傲地说道,不管怎么样,我现在已经嫁出去了,哪像某些人,被人劫财又劫色。不等文姿想出还击的话来,戴美已经拎起挎包,摔了门笃笃笃地跑下了楼。
  
  4
  
  各种迹象都表明秋天即将过去了,天已经亮得越来越晚,黑得越来越早了,树上的叶子也差不多全掉光了,只剩下一个个光秃秃的树架在那里独立寒秋。不过,城市上空缺少了点缀,反而显得空阔了。犹如一个卸下浓妆的女人。季节变化是最受女人们欢迎的,因为她们又有借口买新衣服了。当她们穿上新买的衣服时,灰暗的城市就被她们衬托得五彩斑斓了。
  文姿的心情暂时无法斑斓起来,因为再婚大业还未有丁点起色。她想寻觅的那类男人,就像地球上的稀有物种,几乎绝迹了。这两年,她一心扑在终身大事上,对工作对朋友对同事等等一切,都疏于关心和打理,几乎没有什么资源能够利用了。网络的利弊她也尝试了,始终觉得还是过于虚幻,她已过了三十六岁,再会几个网友就是四十了,那几乎是女人美貌的完结篇了。现在,除了及时认清形势,迅速转战现实,她真的不能再拖了。
  因为,单身女人的日子的确不容易过。
  这天,文姿上班稍微迟了一点,几个男教师就赶紧抓住机会,轮番轻薄她,文老师,你今天来得这么晚,昨晚肯定干那事了吧?
  唉呀,有好事也不先照顾我们兄弟……
  怎么说,我们也有这么多年交情了吧?
  你们几个色狼,我今天不过是恋了一下床而已,被窝里暖和。你们想办事,回家找自己老婆。文姿忍不住回上几句。
  你被窝里暖和?一个女人怎么睡得热呢?肯定是有人帮你取暖了吧?快说,那个人是谁?哈哈……
  老婆有什么意思?哪有外面的女人带劲?你们说是不是?
  文老师啊,下次你晚上要是被窝睡不热,给我打个电话,我来帮你暖暖身子,哈哈……
  始终在一旁听着的女老师们也笑了,个个笑得花枝乱颤,她们的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庆幸,至少,她们还拥有法律意义上的老公,哪怕只是一个称谓,都可以保护她们不会受此侵扰。和文姿比起来,她们是幸福的。文姿哪能不明白呢?女人只要拥有婚姻,便有权力轻视别人。
  文姿没想到,正从门外经过的孙老师竟然这样抬举她,给她面子,那一刻,她感动得差点要跪谢了。孙老师端着保温杯走进来,一边低头吹着杯里的热气,一边说,你们这帮家伙艳福不浅,每天拿我们学校第一美女开心,告诉你们,我可是暗恋文老师多年了,她刚分来的时候,我们那帮光棍看到了这个世界级美女,全都快发疯了。
  听了这番话,男人们依然是眉开眼笑的,围绕美女的话题,他们能不开心吗?女人们就不一样了,这第一美女的头衔给了文姿,分明是说她们的姿色都在文姿之下了,她们怎能服气呢?可不服气又能怎样,这又不是文姿自己封的。她们一时说不出话来,笑容不约而同都僵住了,像被什么东西同时击中一样。她们的表现,文姿尽收眼底,她要抓住机会乘胜追击了,她说,哎呀,都老太婆了,都没人要了,还什么第一美女啊?
  文老师,你别谦虚了,你现在正当年,比以前更有一种成熟美了,你不是没有人要,是你不要人,学校的男人都在暗恋你,你信不信?
  哎呀,孙老师你就别挖苦文老师了,有心的话,就帮人家介绍个对象,别在这里说风凉话了好不好?人家都快四十岁了嘞。计算机教研室的刘丽老师实在听不下去了,情急之下,只得将文姿的年龄搬出来。
  我哪里说风凉话?我说的话句句属实,你别来挑拨离间?文老师快四十岁了吗?我怎么看着像二十几呢?看来,孙老师这次是英雄救美救到底了。
  呵呵,多谢夸奖,说得我心花怒放啊孙老师,没想到我还有这等魅力。文姿按捺不住了,咧开嘴大笑起来,很有点得意忘形。
  看来,打击同类的确是女人们毕生不懈的追求。
  文姿对孙老师的好感,就是由此产生的。
  最初当然只是感动,感动再转变成为好感,只是一个简单的物理过程。
  孙老师名叫孙浩,是计算机教研室主任,吴城电大四杰之首。四杰指的是电大四位公认的帅哥。孙浩由于身材高大,五官无可挑剔而名列首位。他除了帅气之外,另一点引以为傲的是,当年曾拒绝过市委某高官女儿的追求。这让他在人口不多的吴城一夜成名。
  
  如今已年过四十的孙浩,除了小腹微凸外,外观上走样并不大。在乐于怀旧的三十五岁以上的女教师们心中,他依然是美男子的杰出代表。当然,如今女人欣赏男人的眼光,和男人欣赏女人的眼光是截然不同的。肤浅的男人们更注重表象,而务实的女人们,则会透过现象看本质。打个比方吧,一个开宝马车的丑八怪,与一个骑自行车的超级帅哥,同时让女人挑选,结果肯定是丑八怪胜出。
  所以,超级帅哥孙浩身处于这样一个时代,不免常常发出生不逢时的感慨。他那年轻美丽的即将成为前妻的老婆,去年夏天,跟一个香港老头去了深圳之后,就再没有回来。留下他带着六岁的女儿凄苦度日。两个月前,失踪一年之久的老婆,终于跟他接上了头,她在电话里操着港台腔的普通话通知他,她将于春节前回来,与他办理离婚手续。同时,她还决定将女儿接走。老婆说,她那边的优越条件,更适于培养女儿。另一个秘而不宣的理由是,她想借此来弥补她犯下的过错。
  孙浩的家变,虽然他不曾声张,但在他老婆走后不到一个星期,电大校园还是传得沸沸扬扬。那帮热心的女人们,不仅掌握了他老婆和香港男人恋情发展的最新动态,连他私下里苦苦哀求对方不要弃他而去的细枝末节,也被她们打探得一清二楚,再发挥一些个人的想象,便描述得绘声绘色了。当然,她们也不乏同情心,在女人离开后不到半年时间,她们便开始着手为他介绍对象了。她们自作主张为他设立的对象条件,比他本人的要求更苛刻。据说,参照对象是他的老婆。这其中最无商量余地的就是年龄——不得超过三十三岁,理由是他老婆才满三十。当然,也不排除她们想借此事打击文姿之流不知天高地厚的老女人们的痴心妄想。而事实上,四十二岁的孙浩,在经历了一次十二岁年龄差距的婚姻之后,已经意识到了代沟危险性。对他来说,年轻不仅意味着养眼,同时,也意味着责任与经验的缺失。在婚姻里,两者的分量孰重孰轻,他早已有了答案。所以,他的态度多为委婉拒绝。
  同在一个校园工作,文姿对这些内幕是有所耳闻的。不过,兔子不吃窝边草,对学校的男人,她从未动过什么非分念头。就像孙浩吧,虽然号称电大头号美男,但校园垂涎他美色的女人却寥若晨星,漫长的时间和过近的距离,自然造就了审美疲劳。
  女人一过三十,就变得容易被打动了。假如这女人还是单身,自然就更甚。那天,孙浩在办公室半真半假的一番恭维,让文姿美美地受用了不少天。几番抚今追昔过后,她愈加发觉出孙浩对她的支持难能可贵,经得起时间的考验。凡事都是这样,一旦想得多了,剖析得多了,就会变得复杂起来,就会有意料不到的结果出现。不久,文姿便发现,她已经在人群中下意识地搜索孙老师的身影了,假如一天没有看到他出现,或是打听不到他的去向,心里便觉得空落落的,做任何事情都提不起精神来。
  
  5
  
  孙浩的老婆从深圳回来的那天,文姿正在他的办公室,向他请教一个有关电脑操作的问题。这段时间,文姿似乎对电脑发生了浓厚的兴趣,有事没事,就爱带着问题往计算机教研室跑。计算机教研室与文姿的基础教研室刚好毗邻,平时,老师们互相之间串串门也是常事。所以,文姿真正的动机,暂时还没有人察觉出来。他们都以为文姿成天在网上泡男友,才导致电脑故障频发。
  这一天,文姿特意在墨绿色风衣里面穿一件低胸的V领毛衣,露出了小部分乳沟。又顾忌女人们的心理承受力,便在上头加了一条丝巾作为掩饰。她站在孙浩身边时,一边很认真地对着屏幕指指点点,一边故意将丝巾朝边上挪了挪,好让那小部分因为身体前倾而转为大部分的乳沟,坦露在他的视线范围内。如此诱人的视觉大餐,不仅色香味俱全,还充满了动感,令早已饿过头的孙浩顿时两眼发绿,手掌里的鼠标阵脚大乱,嘴里也不知所云起来。
  正当孙浩的眼睛追逐着文姿的胸部,与之眉目传情渐入佳境时,桌上的手机响了。巨大的声音,让遐想中的两人同时清醒。文姿急忙理了理丝巾,极不自然的表情显露出她的心虚。办公室的其他人,也抬起了埋藏在电脑前的脸庞,聚精会神地听孙浩讲电话。孙浩讲电话的声音素来响亮,高喊高叫,像把每个与他通电话的人都当成了聋子似的。他说,刚到吗?现在就去?明天去办行不行……不行?你明天就要回深圳……小孩子可以晚点再带过去吗……也不行?
  孙浩急着赶回去和老婆办离婚手续,文姿的电脑问题只好找正看股票的陈老师解决。陈老师是个不到三十的小伙子,新婚才一年,他听了文姿的陈述后,狡黠地笑道,文老师,你家的电脑肯定中毒了,不如重装系统吧,我猜你一定是看多了黄色网站,哈哈。
  文姿佯装生气的样子,从桌上拣起一本书,朝他脑袋拍过去,臭小子,我连黄色网站怎么打开都不知道,怎么看?要看,也只有你们这些电脑高手。
  文姿骂完还不解恨,作势还要拍,陈老师赶紧捂着脑袋,朝坐在一旁的刘丽身上靠,嘴里喊着,刘姐,救命!文老师打人啦!
  滚开!别趁机吃我豆腐,我可是有老公的人。刘丽用力地推开陈老师,又恶狠狠地补一句,我可不会像有些人,还送豆腐上门给人吃。
  办公室的空气立刻凝固了。除了刘丽,其他人的眼睛齐刷刷地落到文姿身上,等待着,不,更像是期待着什么。
  文姿面无表情,嘴唇动了两下,却什么都没说。
  肇事者陈老师耸了耸肩膀,朝她苦笑一下,轻声说,等下我刻张光盘给你,你回去重装一下系统就行了。
  文姿长嘘了口气,点点头径直出去了。
  后来,文姿才知道,原来刘丽也想把自己的妹妹介绍给孙浩,她私下早就探过孙浩的口风,孙浩只说等办了离婚手续再做考虑。所以,她一直以比孙浩更急切的心情,等待着他的老婆回来。没想到,那天在文姿办公室,她看到孙浩对文姿煽情,这令她很是忧心。后来,又看到文姿也打起了他的主意,这不是虎口夺食吗?她一气之下,对文姿就不客气了。
  文姿的个性历来是吃软不吃硬,刘丽这样当面折损她,更坚定了她找孙浩的决心。她知道,刘丽的妹妹除了小她几岁,其他方面都不能和她相提并论的,更何况,自己还曾经是孙浩的梦中情人。
  所以,这场战争才刚刚拉开序幕,她已有了五成的把握。
  可是,刘丽却不这么看。她也算过了,孙浩正好大她妹妹十一岁,年龄上就捡了一个大便宜。其他方面,她妹妹虽然也离过婚,但除了前夫以外,从未上过其他男人的床。也就是说,孙浩最多是她的第二个男人,还算是很纯洁的。当今社会,从未婚女人中找出一个仅跟过一个男人的,都少之又少。文姿就更不用提了,光是婚前有名有姓的就有七八个,还不包括这两年她见过的那些网友,肯定不下十个吧,这当然是个人的推测,谁也不知她“前科”的详细情况。
  重新恢复了自由人身份的孙浩,简直成了个香饽饽。与老婆跑掉的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相比,现在的他,俨然就是一个皇帝。其实,孙浩对文姿也是颇有好感的,尤其是那天看到了她颇为壮观的乳沟之后,好感更是倍增。
  其实,人真正的内心是旁人难以探测的。
  文姿对待爱情过于乐观的态度,导致了她看问题不够全面,也不够深刻。她总以为,只要她愿意,很难有人抗拒她的魅力(当然,被台湾网友放了鸽子那次纯属偶然)。她有这个自信。当她欲擒故纵,不顾气温的日渐走低,每天都在厚实的外套里面敞着小部分乳沟与孙浩眉目追逐,指日可待他的心理防线被攻破之时,并不知道占了地利优势的刘丽,已经安排她的妹妹与孙浩在家里见面了。
  孙浩好吃,喜欢美食,这点计算机教研室的人都清楚。也难怪,他平日不沾烟酒,自己做的饭菜又难吃,所以,只要有人请吃饭,他从不推脱。当刘丽告诉他,家里有亲戚送的野猪肉和沙鳖,问他去不去吃时,他一连咽下三轮口水,并一口气地说了三个好字。
  
  可天下哪有免费的午餐呢?他刚一落座,刘丽便向他隆重介绍她的妹妹。
  刘丽的妹妹坐在他的对面。说实话,他原以为她是刘丽的姐姐。所以,他还为自己的多心颇感惭愧一番。现在看来,他的猜测其实是对的。不然,刘丽的母亲、婆婆、姨妈,还有嫂子,三个表姐,家里的军师怎么今天全凑齐了呢?孙浩刚进门时,这些女人的眼睛全像利箭一样同时射向他,后来,就干脆长在了他的身上,拔都拔不出来了。可惜的是,这一大家子的女人里头,没有一个生得好看的,简直像一个丑女集中营。其中的代表人物是那个门牙总关不住风,向他提了不下七七四十九个问题的大表姐,不仅从她的母亲脸上复制了有返祖现象的凸唇和下巴,估计还从她的父亲那里有选择性地继承了肿泡眼和塌鼻梁,因为她母亲的眼睛和鼻梁还算生得端正的。也许,这恰恰是刘丽的用心所在,有了这帮丑女们的反衬,她妹妹的丑便显得微乎其微,不足挂齿了。却还是显老,面皮像风干似的,又糙又垮。要不是刘丽说她刚满三十一,那孙浩要多看十岁不止。其实,他并不是很看重外表的人,可这外表太让他轻看了,又产生不了感觉。
  妹妹很害羞,下巴低着,脸上的红晕像顽固的高烧般一直不退,又像唱戏的人特意抹上去的油彩。刘丽介绍她的时候,她稍稍抬了抬头,眼睛刚与孙浩的对上,立刻像只受了惊的小兽般躲开了。孙浩向她问好的时候,她的眼睛也没敢正视他,只是朝着他的扣子傻笑。
  的确是个老实人。孙浩想。这是他唯一的感觉,没有任何企图产生。
  刘丽的母亲和姨妈,似乎早已对孙浩的态度了然于心,她们默契地互换了一下眼神,然后,由口才略胜一筹的姨妈来对他进行劝说,小孙老师,我认为找对象一定要看人品,人品不好的话,长得再好看,也是个红漆马桶。比方说,以前住在我家老房子对面的一个女人,那真是漂亮,可人品不好,到处乱来,结果呢……我们家刘红人品好,又没有生过小孩,如果再婚的话,还可以生一个,加上她又年轻,不像那些快四十岁的女人,生不生得出都很难说。再婚的家庭,必须有个共同的小孩,婚姻才牢靠,你说是不是?
  那是那是。孙浩在专心致志地分解着一块硕大的野猪肉,面对一桌子期盼的眼睛,他除了连连点头,不便做其他的选择。
  孙老师吃菜,别讲客气,就当作自己家里一样。看到了希望的刘丽,殷勤地为他碗里送去一只鸡腿表示感谢。
  是啊,小孙,多吃菜,以后要常来家里玩,你一个人也不便做饭,有空就过来吃。
  就是,孙老师,菜合不合胃口?合?那就好。告诉你,刘红做的菜比刘丽做的还好吃嘞,哪天你到她家去,要她为你做几道菜尝尝好不好?
  刘红,你快把手机号码告诉孙老师,看孙老师哪天有空到你家做客。
  一直不敢吭声,也不敢去离她稍远的碗里夹菜的刘红,一张脸已红得像在染缸浸泡出来一样。听到众人的怂恿,她慌乱又不知所措地搁下碗筷,从衣兜里摸出一只式样很旧的手机翻看着。
  唉呀,你这个妹子,怎么连自己的号码都记不住?来来,孙老师,你拿手机出来,我把刘红的号码报给你,你拨一下她的电话就是了。模样有返祖现象的大表姐显然是个急性子,受不了刘红的拘谨和磨蹭,一口气将刘红的号码报了出来,又下令要孙浩打过去,好让他的号码显示到刘红的手机上。在她的英明指导下,交换手机号码这一重要程序,很快就大功告成了。
  将号码存好之后,刘红如释重负地抬起头,脸上的红也终于退潮般地开始消隐,取而代之的是一层泛着油光的薄汗。她的脸看上去几乎比孙浩进门时消瘦了一圈,可以想象,在刚刚过去的两个小时中,她所受到的煎熬程度。孙浩给了她电话,似乎已阐明了态度——他是愿意的。尽管他没有很主动,那又何妨呢?
  最后,在大表姐的倡议下,众人齐齐起身,端起饮料高呼干杯,来了一个充满希望的大团圆。
  
  6
  
  为了杜绝其他的女人对孙浩继续持有企图,刘丽开始到处放风,宣称孙浩和她妹妹的事已基本成为定局。这一招果然见效,一些爱惜羽毛的女同胞们,很快就自动放弃了请孙浩吃饭的打算。当然,还有一些女同胞根本就不吃她这一套,她们认为,在孙浩未与他人领红本本之前,仍有选择的自由。于是,孙浩依然能够时不时地收到一些请他吃饭的邀约,数次重温在刘丽家受到的待遇。令他颇感遗憾的是,每次赴完约之后,能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并不是有关那些女人的种种,而是几道价格不菲且口味独特的菜式。
  文姿暂时还未能归属于以上两类。
  她既没有请孙浩吃饭,同时,也没有放弃这方面的打算。立场不明确的人,其实是最叫人不放心的。从她目前日换两套服装的行为来看,她采用的好像依然是她惯用的伎俩——女人最擅长又最见效的姿色攻势。而这一点,恰恰是刘丽妹妹无法攻克的难关。刘丽每天冷冷地睨视着文姿如花枝般招展的身影,在两间办公室之间穿来游去,被动地呼吸着被她身上的香水味污染过的空气。好几次,她恨不得拿高音喇叭对着文姿的耳朵大喊,老女人,别来这套了,孙老师很快就是我的妹夫了,你休想打他的主意。
  当然,她最终还是没有喊出来,可意思已通过眼神流露了出来。自从她请孙浩到家里吃过饭,她和文姿之间的剑拔弩张,已愈来愈明显了。不过,双方都不敢贸然行事,都在安全距离外彼此窥伺,等待着时机反扑。文姿表面上装作不屑,心里其实早已拍手称快了。可见,她实力强大足以构成威胁。看来这场战争,她拥有的已不是半数以上的把握了,几乎达到了十成。不过,到底要怎样出手呢?关于这一点,还是让文姿颇感茫然。
  这些天来,她已在两间教研室之间往返了数趟,搜刮肚肠想出的电脑问题早已穷尽。虽然,孙浩每次对她都要玩笑一番,恭维一番,目光在她身体上意味深长扫视一番,过后,却再无进一步的动作。她相信孙浩一定是喜欢她的,但怎样才能让这喜欢更直接一些,更明了一些呢?难道真的需要由她来捅破窗户纸吗?为了一个无钱无势且无不良嗜好的离婚同事?
  文姿蠢蠢欲动的乳沟,除了让孙浩大饱眼福,也让刘丽寝食难安。妹妹刘红木讷憨愚,在勾引男人方面,根本就不是文姿的对手,长此下去,孙浩迟早会被文姿收服的。而她在这方面也不在行,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让刘红为孙浩献出女人最宝贵的东西——贞操,到那时他想跑也跑不掉了。
  刘丽原以为要说服离婚后守身如玉的刘红在再婚前献身,可能是个难以攻克的难题,至少需要花费两到三个星期的时间。所以,当她详尽地将对手的情况,以及形势的严峻性分析给刘红听,并委婉地道出她的想法时,心还悬在半空不敢着陆。她完全没有想到,刘红的表现不是预计中的恼怒,而是惊喜,是渴望,而且还是迫切的渴望。这让刘丽始料未及,既惊又喜,一把抓住刘红的衣袖追问,你真的那么喜欢孙老师?
  是的,他……他很帅。刘红表达害羞的方式除了脸红,还有点口吃。
  既然你这么喜欢他,为什么不主动打电话约他来呢?
  我……我喊过一次,他……他说没时间。刘红费力地说,这会脸上露出的是沮丧。
  是吗?这事你怎么没告诉我呢?他主动打过电话给你没有?
  没有。
  我知道了,既然你喊他不动,下次我来帮你喊,你照我说的去做就是了。刘丽若有所思地说,并一边替刘红将系得紧紧的衬衣领口松开,露出里面一截还算白皙的胸脯,她感觉很满意,频频点头说,不错,不错,这样就好看多了,以后上面的两粒扣子不要扣,要学会打扮,明不明白?
  
  7
  
  今年的冬天比往年都来得早。刚进入十二月,一股来自西伯利亚的寒流乘着黑夜入侵吴城。呼呼的北风肆虐地刮了整晚,怪兽一般的嚎叫,惊扰了睡梦中的人们。一些没有关严的门窗,被摔得啪啪作响,一次比一次遒劲,像是吵架失利的人,不甘心在泄愤似的,中间还不时地夹杂着玻璃落地和树枝折断的声音。文姿躲在被窝里,将身子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听着大风一次次地扑到窗户上,就有了一点凄凄惨惨戚戚的伤感了。
  
  到白天,室外气温已经直线降到了一两度。这么冷的天,假如当天没有课上也没有会开的话,老师们可以待在家里,不用去办公室坐班了。那些依然坚守在工作岗位的,多数都是些男老师,反正他们待在家里也无事可干,还不如去办公室上上网,聊聊天。女老师中坚持坐班的,不是入党积极分子、三八红旗手,就是像文姿这样孤独需要到有人的地方排遣寂寞,打发时间,同时也帮家里节省了电。
  所以,当文姿风尘仆仆地来到计算机教研室,见到刘丽也在的时候,两个人同时都怔了一下。面对刘丽凌厉的逼视,文姿垂下眼睛,有些讪讪地走了过去。偌大的办公室并没有孙浩的身影,其他的老师也都没有来。
  当文姿快走到门口时,刘丽在她身后阴阴地开口了,你要找的人,去校长办公室开会了,他昨天就告诉我妹妹了。
  你怎么知道我要找谁?文姿转过身子反问她,眼里的笑也是不怀好意的。
  我们学校只有一个钻石王老五,你一个离婚的女人,不是找他还是找谁?可惜啊,人家已经找了一个年轻的。刘丽对她嗤之以鼻。
  那一定是今天早上的事情了,因为昨天晚上,我还和他一起吃晚饭呢,哈哈,文姿扔下一长串冷笑声,瞬间就在门口消失了。
  文姿回到办公室还未坐定,意外接到了多日没有联系的戴美的电话,小心地打听她的个人问题是否有进展。因了上次的芥蒂,两人说话都生硬地显露出刻意迎合的痕迹来。文姿很谦虚地告诉她还没有任何进展,戴美便说,你上次是不是在街上遇到过刘跃华,他身边还有个女人?他现在和那女的吹了,他跟我说你一点都没有变老,还是那么年轻,那么漂亮。他好像对你很有好感,我都要吃醋了,哈哈。对了,他又提了,现在是副处了。你觉得怎样?如果不愿意,就当我是放屁好吗?
  副处,皇冠轿车,足以令轻视她的人心如刀割,这么好的条件,不动心才怪。尤其是刚才受到奚落的情形下,戴美恭维她的这几句话,就更显弥足珍贵了。于是,文姿不假思索地说,可以啊,没有什么不愿意的,我都奔四了,等不起了。
  对了,你这么想就对了,文姿,我就是怕你钻牛角尖,一定要等到你喜欢的人才肯嫁,可是,现实哪有那么称心?对不对?你看我,连个老头子也嫁了。听到文姿没有反对,电话那头的戴美简直是喜出望外。
  刚与戴美敲定晚上和刘跃华去火锅城吃饭的事,开完会的孙浩就过来找她了,说晚上想请她吃饭。因为昨晚文姿请了他,今晚这顿算是回请。文姿没料到,一天同时来了两个饭局,她小心地掂量了一下斤两,两边几乎势均力敌。这让她难以取舍,只好对孙浩说,晚上不巧有个同学聚会,改天怎样?
  孙浩当然没意见,心想,眼下急着想嫁人的是你,又不是我。所以,他很体谅地说道,没关系,没关系,等你有空的时候再约。
  一连接触了不少离婚的女人,孙浩自认为已很了解她们的心态——心里明明很渴望,嘴里还要装蒜。如果只有二十几岁的话,倒还能够原谅,都快四十岁的人了,那不是太矫情了吗?现在,他可没有精力也没有耐心来玩这种小孩子的把戏了。
  不过,下午当孙浩从厕所出来,恰好看见背影似少女般的文姿,低头钻进一辆黑色的皇冠轿车扬长而去的时候,他心里竟然泛起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酸酸的,像是中午的菜放多了醋一样,连牙根都酸透了。
  这边,文姿和戴美及她的前夫到火锅城涮羊肉。文姿原以为戴美陪刘跃华接到她之后,就会找个借口消失的,却没想到,这个戴美一点职业准则都不讲,竟然全程陪同,一分钟单独相处的时间都吝于为他们创造,甚至还在饭后和刘跃华一起送她回家。以至于文姿晚上整理思绪,脑海里出现最多的画面竟然是——戴美将烫熟的菜不断地添到刘跃华的碗里。哦,她突然明白了——原来戴美对刘跃华旧情难忘。她之所以这么热心撮合文姿和他,事实上,是为了给她自己创造接近他的机会,原来她的心里一直都放不下刘跃华。
  文姿既怪戴美自私,做事只考虑自己的立场,又对她不乏同情,对她的处境感同身受。但是,文姿绝不愿意介入其中,就算刘跃华真的喜欢她,可是,夹了一个戴美在中间,还有他们的小孩,将来一定是一段纠结不清的三角关系了。她从来都不喜欢太复杂的关系。像孙浩这样,前妻离得远远的,孩子又没有带在身边,简简单单的一个人多好。
  
  8
  
  隔天,文姿在办公室批改作业时,孙浩过来找她了。他好像精心收拾了一番,除了头发抹得油光水滑,皮鞋也是光可鉴人。以前,都是文姿花枝招展地去他办公室请教问题,今天他竟然化被动为主动了,而且一进来就目标直指文姿,毫不避忌。其他的老师似乎都不太习惯。手头有事做的人,马上心不在焉了,瞄一眼桌上,再瞄一眼两人,没有一点办事效率;没有事做的人呢,正发愁要如何解闷,于是,毫不客气地围上来开玩笑,怎么?孙老师打我们第一美女的主意了?
  是啊,怎么?你们有意见?你们有意见也只能干看着,因为你们没资格了,哈哈……孙浩今天表现得格外大方,一点也不顾忌站在门口的刘丽那双虎视眈眈的眼睛。
  文姿对孙浩的一反常态,有些不知所措。自他离婚之后,他似乎在刻意与她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也不再像上次那样在众人面前肆无忌惮地恭维她了。今天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大早就跑来找她说话。
  嗓门最大的周老师说,你们两个,一个是校花,一个是校草,一个未娶,一个未嫁,不如就地取材,结成一对好了。
  是啊是啊,简直就是天生一对……附和者众多。
  听到大家这么说,孙浩笑得简直只见牙齿不见眼睛了。他摸摸头发,瞄一眼文姿,叹息道,我肯定一万个同意,就怕我们的校花不肯。说完,又朝文姿会意地眨了一下眼睛。
  在这种情形下,文姿明白,她除了以微笑配合以外,任何话最好都别说。急于表态的话,无疑会暴露出自己的内心,也让这群起哄的男人会更加来劲的。
  孙浩见文姿不说话,以为她的心真的已另有所属,顿时,就醋劲大发,也顾不上伪装了,文老师肯定是嫌弃我是个穷教书的吧?
  哈哈,怎么会呢?我自己不也是吗?我是怕配不上你,你们男人不都喜欢年轻的吗?聪明的文姿感觉到了——孙浩好像这回要来真的了,心里不禁一阵窃喜,赶忙接了腔。
  两人之间插科打诨般的配合,让旁人听得一头雾水,只好叫嚷要孙浩先请客,孙浩说八字还没一撇,请什么客?今晚我得先请文老师吃个饭再说,不知道文老师给不给面子?
  文姿瞟了瞟门口,刘丽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虽然如此,文姿还是能感觉到她无法抑制的愤怒之情,这股愤怒的情绪弥漫在空中,久久消散不去。于是,文姿朝门口会心一笑,爽快地回答,怕什么,有饭吃还能不去吗?
  当天晚上,孙浩请文姿到他家里吃。这倒不是他有什么企图,而是他认为在家里吃实惠。文姿上次请他吃饭花去两百多块,到现在他都一直耿耿于怀。在厨房,他一边帮着择菜,一边对着炒菜的文姿解释,如今的饭店简直是暴利,变相抢劫,在家里吃要划算得多了。
  文姿一边麻利地翻动锅勺,一边向他求证哪个瓶子装的是醋,忙得好像无暇理会他的说法。其实,她心里是有些不满的。她进来之后,还没顾上喝口水,孙浩就把她拉进厨房帮忙了。
  话说回来了,孙浩的确有些缺乏诚意,还说是请客,文姿将他冰箱的库存清了个底朝天,才勉勉强强凑齐四道菜,青椒炒肉,四季豆拌茄子,西红柿蛋汤和老干妈炒香肠。按说,这些菜两个人吃够是够了,但与她那天的规格相比,简直就不能同日而语。孙浩还一丝愧意都没有,不停地喊她夹菜,别客气,好像桌上都是山珍海味似的。他自己倒是吃得蛮香,不到十分钟时间就干掉了一碗米饭。当然,对文姿的手艺也是赞不绝口,边吃边说,太好吃了,味道太好了,简直是一级厨师的水平。
  
  表情失落的文姿坐在对面,仔细打量这个对食物的兴趣远盖过对她的男人,心里涌上一种说不出的滋味。现在,她终于明白,英俊的孙浩身上最缺乏的东西是什么,那就是气质。他太俗了,对钱过于精打细算,一个典型的小市民形象。衣着品味也不行,肚子都快鼓得像个皮球了,似乎还嫌不够突出,还要将除去外套的全部衣服塞进裤腰里;头发也是,不知道多少天没有洗过了,已被油腻和发胶改造成一缕一缕的贴在额头上。有一片红辣椒不偏不倚地塞进他的牙缝,他还丝毫不觉,依旧不停地与文姿侃侃而谈,间或,还要打上几个饱嗝,或是放几个响屁,来调剂一下气氛。本来,文姿过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失身的打算。她不仅穿了性感的蕾丝内衣,连羽绒外套里穿的都是超低胸毛衣。她原以为,即将到来的是一顿浪漫的烛光晚餐,不奢望有玫瑰花相赠,也该有点情调吧。可是,这个滴酒不沾光顾着动嘴的孙浩,不仅没有营造出一点气氛来,而且还很败兴。
  总之,她美好的情绪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她有些不安地坐着,像是已经吃饱了。
  可是,后来的局面文姿根本就无法掌控了。孙浩吃的七成饱的时候,发现文姿连外套都没有脱,就起身走到她身边说,快把羽绒衣脱了,我替你挂起来。文姿有些犹豫,只要外套一脱,她那对丰乳就无处可藏了。可孙浩认定,是这件雪白的羽绒服,影响了她吃饭的情绪——顾虑会把油污弄到上头,就执意要她脱下来。
  文姿最终拗不过他,咬咬牙,只得任他把衣服剥下来。
  那一瞬间,孙浩简直看傻了,两只眼珠子差点掉进文姿深深的乳沟。文姿见状,忙说,我觉得有点冷,还是把外套穿上吧。没想到孙浩会错了意,以为她暗示自己快用身体为她取暖,便二话不说,一把搂过她,将脸埋到了她的胸前。
  文姿的胸前顿时犹如有股电流通过,麻得她全身酥软,不能自持……
  事后,两人都记不起是谁先主动的。也难怪,同是久旱逢甘霖,饥渴度不分伯仲,身体就像烈火干柴,一触即燃。文姿快乐过后,马上生出几分懊恼。她的思绪尚未理清,身体却这么快帮她做了决定,搞得她有点骑虎难下了。本来,对于贞操,她也不像其他女人那般看重,跟男人上过一次床,就给人家套上了一个终身负责的枷锁,实在有点强买强卖的味道。可就这么算了,就当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上床纯属双方你情我愿,她又觉得自己太亏了,也太不值钱了。
  女人就是这么奇怪,不管上床这件事的发生其实是因她的挑逗而起,或是过程中她获得的快感根本不下于男人,而到事情结束后,总要将自己置于吃亏的一方,或是表功一番,就算不是吃亏,也是伟大的付出,男人假如还不知恩图报,那就是负心了。
  好在孙浩事后的表现还算及格,没有让她洗碗了,还剥橘子拿到床边慰问她,并且不是潦潦草草的敷衍了事,而是一瓣接着一瓣地喂到她嘴里,衔接得很好,绝无偷工减料,像电视里的文艺片一样,充满了柔情蜜意。这是文姿最喜欢的恋爱方式,她记不起有多少年没有这般享受过了。这样,她心里的那点不满很快被赶走了,后来,干脆就留在他家里过夜了。当晚,两人都很疯,完全不顾身体已是不惑之躯,整整地折腾了一晚,好像是要把前面落下的那些,一次都给补回来似的。文姿的身体底子比孙浩好,这从她第二天起来基本没有什么不适可以反映出来。而孙浩的症状则明显多了,起床时两眼发黑,下楼的时候膝盖发软,就连驾驶技术都生疏了许多,平时闭着眼也能骑稳的摩托车,今天被他骑得七扭八歪的,吓得坐在后面的文姿直冒冷汗。当车子有惊无险地骑到离校门还差百米左右时,孙浩突然侧过身对文姿说,我们俩的事,对学校的人暂时保密。
  这时,正好刘丽矮胖的背影出现在前面,文姿便把孙浩的话与刘丽联想到一起,她心口一紧,忍不住挖苦道,你是担心别人不把你当妹夫了吧?
  孙浩假装没有听见,说道,如果别人问我们怎么在一起,就说是路上碰到的。
  要说你说吧,我不会撒谎。文姿赌气了。
  摩托车很快就追上了刘丽,孙浩放慢车速和她招呼,刘老师来得早。
  刘丽微笑着回过头,看到还有文姿,脸马上就垮下来,只是象征性地和孙浩点点头,眼睛根本就不朝文姿那边看。
  文姿的斗志立刻就涌上来了,她将脸凑到孙浩的背上,催促道,快骑啊,浩。
  孙浩没料到文姿会这么叫他,他有些难为情地对刘丽说我们先进去了,然后,带着文姿一溜烟进了校门。
  
  9
  
  按理说,文姿和孙浩经过了那么一个夜晚,关系应该算是确定下来了。日后假如某一方突然生变的话,也要对另一方有所交代才行,否则的话,就是绝情负心了。
  不过,孙浩好像不是这么想的。至少,他的表现给文姿的感觉是到手之后就不思进取了。在学校,他对文姿的态度不像情侣那般亲昵,她多少还能接受——四十多岁的男人,骨子里变得害羞,担心成为别人取笑的对象。可是,离开了众人的视线范围,在充满了期待和遐想的夜晚,孙浩依旧按兵不动——文姿接连三个晚上没有等到他的只言片语,那就不得不让人深思了。
  孙浩前后截然不同的态度,令文姿对他的企图产生了某种怀疑——也许,他不过是把她当成饥渴过度的发泄品,便宜,卫生,又安全——其实,他并无结婚的打算。女人就是这样,一旦意识到男人对她不是很在乎了,自信心就开始瓦解了,随即各种猜测也纷至沓来。联想到孙浩那天在校门口看到刘丽时的反应,文姿便断定,孙浩是想当刘丽的妹夫,说不定,这两个晚上就是在和她的妹妹刘红约会。不然的话,怎么突然对她不闻不问了呢?何况,那天晚上两人的合作,虽称不上是珠联璧合,也可称得上是相得益彰了,没有理由这么快就退出的,除非他是碍于面子迫不得已。
  文姿脑子转了一大圈,疑点最终又集中到刘丽身上。对于刘丽那天亲眼目睹她和孙浩坐车上班时露出的表情,文姿依然历历在目。她原以为,自己的那声浩可以将刘丽逼退,就此断了她吃天鹅肉的念头,却没想到,她还永不言弃了。
  话又说回来了,如果不是孙浩自己立场不稳,谁又左右得了他的行为呢?文姿素来追求的是感情自愿,不能强求。凭心而论,孙浩也不是什么钻石王老五,那么,她文姿又何必委曲求全呢?就算现在的行情与过去相比,是不可同日而语,可也还没到清仓洗货的地步吧?只要好好地装扮一下,粉扑厚点,口红再浓一点,走路再摇一点,回头率不是照样居高不下吗?
  当然,在处理感情这件事上,不想要和不能要是有本质区别的。当年她甩别人,是不想要了,她掌握着主动;现在她对孙浩,是不能要了,是不得已而为之,颇有些无可奈何花落去的滋味在里头。没有哪个女人的内心不在乎这点区别,这几乎可以决定你日后的信心和心情。所以,接连几个晚上,文姿在床上辗转反侧,片刻都不得安宁。
  苦挨到第四天上午,情绪低落的文姿在办公室收到了孙浩的短信,亲爱的,那天我们搞得太凶了,我腰酸背疼了三天,现在总算恢复了,今晚上我到你家去或是你来我家吧。
  原来事情的真相并非她猜测的那样。既保全了骨气,又维持了自尊的文姿,不禁喜出望外,她莞尔一笑,回答他,哼,想得美,三天连个电话都没有。
  宝贝,对不起,是我不好,我怕你知道后会笑我。手机很快又响了,孙浩发短信的速度倒是很快。
  哼,要我怎么相信你?文姿最擅长的战术就是欲擒故纵。
  不信的话你可以去问我家小区门口的那间按摩室的师傅,他可以证明我这几天都在他那按摩。
  我才不去问呢,我又不是你什么人。
  你是我未来的老婆啊。
  未来的老婆?又不是真正的老婆,还是不能去问。
  别生气了我的好文姿,下班一起走好吗?
  不怕别人看见吗?
  怕什么?我们都是单身,谈恋爱光明正大。
  
  那你上次怎么说要我保密呢?
  那是我一时糊涂,你别放心上。
  文姿明白不能再穷追下去了,男人一般最忌女人过分计较的。她换了语气回复他,好了,原谅你算了,下班在校门口见。
  事情进行到这里,文姿终于看到了一线曙光。她自认为不是那么逊色,起码对于孙浩这样的男人来说,还是有一定吸引力的。眼下的事实,便是最好的佐证了。
  常听人说,计划赶不上变化。这句话,下午就在文姿身上得到了验证。
  下班的时候,文姿按照上午的约定,在校门口等孙浩。当天的气温很低,空中飘撒着零星的小雨,婆婆娑娑的似雾一般,中间还掺杂着沙沙的雪粒,其时还不到六点,天空就早早地以黄昏的面目示人了,像是要掩人耳目地去酝酿一场夜晚的大雪一样。
  衣衫稍嫌单薄的文姿站在寒地里,不时搓搓双手捂捂脸,靠内心的温暖驱赶着寒意。不过,等了十分钟后,还没有见到孙浩的身影出现,她那被风吹得红扑扑的脸,便渐渐显得不耐烦了。此前,她已拒绝了几个男老师邀她搭车的好意。没想到,她的心无旁骛,却没有换来孙浩的按时前来,她怎么可能平静如初呢?
  孙浩终于在二十分钟后出现了,他的车技已恢复到原来的水平,车子一路疾驰到了门口。身体已冻得像支冰棍的文姿正准备上车,却看见全副武装的刘丽竟然坐在他的身后,像个煤气罐一样稳稳地立在后座上,唯一露在外面的两只小眼睛,还不忘向文姿翻着白眼。
  孙浩在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双唇紧闭,一言不发,仅朝她投去内疚的目光,然后,就载着刘丽朝回家的方向驶去了。
  文姿坐出租车刚进家门,孙浩的电话就跟来了。
  文姿不想接,她把手机扔到茶几上,直接进卧室躺下了。刚才在风雨里站了二十几分钟,身体已经出现了感冒的迹象,加之前面几个晚上都没睡好,精神上也没有稳靠的支撑。让她没料到的是,这一躺下去就是十几个小时,直到第二天上午九点才醒过来。
  醒来后的文姿精神状态基本恢复正常。眼睛刚睁开,昨天那一幕就浮现在眼前,被睡眠中断的思绪立刻衔接上了,尤其是刘丽那对上翻的小白眼,就像打开网页时会随时跳出来的小广告,扰得她不胜其烦。
  当然,文姿很快就从手机记载里了解了事情的原委。昨晚,孙浩共打过十二次电话,二十条短信。其中十九条短信的内容,是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条向她表达歉意。他的叙述冗长而繁琐,且有多处语病,文姿是耐着性子才悉数看完的。当然,他的智商依然不可否认。他把责任全推到了刘丽身上,说她下班时,就缠着他要搭便车去他家附近的某个地方,他碍于同事面子不好拒绝。后来,他也曾想过办法,特意到男厕所躲了五分钟拖延时间。没想到等他从厕所出来,发现刘丽还是没走,所以,他无计可施,只得载她。后来,他把她送到目的地后,第一时间就给文姿打电话了,但是,文姿已经走了。
  从逻辑上分析,文姿对孙浩所做的解释深信不疑,但是,她对他在刘丽面前所表现出的懦弱和顺从极为不满,当然,这也同时折射出了他的善良。文姿却反感他的善良用在了对她有敌意的人身上,他为什么不考虑下她内心的感受呢?
  这时,手机铃声响了,又是孙浩打来的。
  文姿在铃声将要结束的时候接听了,喂,文姿啊,今天怎么没来上班呢?孙浩巨大的嗓门,几乎能将他从电话那头推到文姿面前来。
  文姿不说话,也不挂电话。
  喂……喂……姿啊,喂……你在不在啊?
  不在,电话怎么会通呢?文姿终于忍不住了,感觉又好气又好笑。
  在就好,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吃了早餐没有?
  你在哪里打电话?不怕别人听到了?
  放心,我不是在办公室,我在网络机房,这里一个人都没有。孙浩说完后,马上意识到了什么,连忙又补充,别人听到怕什么?迟早会让他们知道的。
  可惜他的醒悟迟了一步,文姿那头已经挂断了。
  
  10
  
  学校快放寒假的时候,文姿听到了一些有关孙浩的传闻,好像是说他把刘丽的妹妹睡了,而且,还是被灌醉后乱的性。前者出于刘丽之口,后者则据说是孙浩为自己做的辩解。
  文姿对传闻的态度,就像她现在对孙浩的态度一样——很漠然。不过,这漠然是表面的,是假象,是掩饰,就像水波纹丝不动的河面,掩盖了深处的汹涌和暗流。她快有一个月没有和孙浩说话了,哪怕迎面碰上,她也不和他正视。她想给他一个深刻的教训,让他明白,失去她是他的损失,而不是她。
  当然,她也不是铁了心再不想和好了。只要孙浩愿意表现出痛苦和悔恨,她还是可以原谅他的。她不再是从前的那个文姿了,在原则问题上绝不通融。女人有原则,不代表就有男人会喜欢你,就像男人没原则,也会有女人喜欢一样。这个世界对女人来说,是没有道理可言的。老是想不通的话,就是和自己过不去了。
  文姿没有放弃希望,孙浩也是一样。虽然这希望不及文姿多,这希望并不代表全部,连二分之一都谈不上,可有也可无的,付出一分,一定要收获一分,否则的话,宁可干耗下去,总不能伤了自尊。人真是奇怪,随了年龄的增长,连自尊心都和其他器官一样,变得脆弱起来。他在文姿那里碰了几次壁,就有些踟蹰不前了。加上刘丽又盯得紧,老喊他去刘红家吃饭。他不忍心驳人家的面子,每次都赴了约。虽然对刘红根本谈不上喜欢,可又说不出拒绝的话,从内心的承受能力来比较,文姿也许更强一些;亦或是刘丽的恩威并施,让他内心矛盾重重。
  睡了刘红这件事,他也是事后才知道的。前天晚上,不胜酒力的他被刘红姐妹俩连哄带劝地灌下不少白酒,很快就不省人事,等到他醒来,出现在眼前的一幕,是一处无懈可击的犯罪现场——全身赤裸的他,躺在陌生而凌乱的大床上,地上到处散落着撕裂的女人的衣裤,房间里充斥着酸腥的体液味……扮演着受害者角色的刘红,底气十足地将一张虎背朝向他,咬着被角啜泣,将一个女人的贞操被夺去后的无辜,演绎得炉火纯青。她的哭声幽怨,低沉而又连贯,看架势估计能持续三四个钟头。
  孙浩没有为自己作辩解,他在头脑清醒的情况下,是决不会睡刘红的,他相信酒喝多了这个说法。也是基于这个因素,刘丽勉强原谅了他,不过,她有一个要求,必须马上扯结婚证。要知道,刘红的身子好几年都没有让男人沾过了,要不是以前结过婚,真是比黄花闺女还黄花闺女。你强行睡了一个纯洁的身子,不告你强奸,只要你扯结婚证,算是够客气的了。
  孙浩没想到,睡了刘红的后果会有这么严重,看来这世上真的没有免费的午餐。他好上面这一口,却让下面这一口坏了事。如果要他在文姿和刘红两人中选一个,他闭了眼睛都会选文姿的。怪只怪他太贪心了,对文姿不够专一,总想着后面可能还有好的,结果呢,却不小心掉进了刘丽的圈套。
  他还是要做一些努力的。他试着找刘丽谈赔偿,他没有找刘红,他清楚事件的策划者是刘丽,却没想到刘丽只有两个字,免谈。并告诉他,刘红已在家里做出一回寻死的举动了,全家人费了不少心力才劝服。她甚至搬出良心二字拷问孙浩,你就忍心眼睁睁地看着我妹妹去死吗?我妹妹可不像那些骚货,随随便便给人睡的,她把贞操看得比生命还重要。言语里,还不忘指桑骂槐。
  背负着一条人命的孙浩,像一条不慎咬到诱饵的鱼,显得一筹莫展。放寒假前一天的晚上,他不顾外面下大雪,骑车去了一家小酒馆。据他后来回忆,当晚他喝了不少酒,起码不下三两。这真叫人难以置信,多年不喝酒的孙浩,竟然在一个月中喝了两次酒,而且两次都过量。更让人扼腕的是,两次的代价都是惊人的。第一次的代价是,夺走了纯洁少妇刘红宝贵的贞操。第二次的代价,则更像是对他第一次的惩罚——让他失去了一条比贞操更加宝贵的左腿。他的摩托车冲到了一辆逆行的卡车下面了。
  
  
  11
  
  文姿已经有三天没有下楼了。
  如今通讯事业发达,把一个人关在屋里,也不代表与外界就隔绝了,消息甚至会比身处外界时更迅疾,更全面。那天上午,文姿在家里赖床,突然接到办公室武菲的电话,问孙浩那里她打算凑多少钱?如果有人情账的话,都是凑一百,没有的,就是五十,假如不想凑也没关系,反正放寒假了,就当不知情。
  文姿接到电话之后,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孙浩要结婚了。过了几秒钟,才恍惚地问武菲,孙老师有什么事?
  武菲告诉她,孙浩出了车祸,被汽车压断了一条腿,组里打算下午去医院探望,文姿有时间就一起去,没时间就算了。
  文姿倒抽一口冷气,喉咙哽着说,要武菲先替她垫一百元,还说下午可能去不了。
  她不去,是暂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消息太过突然。一整天,她都吃不下东西,脑子里一直在想这件事,她问自己,孙浩真的少了一条腿吗?回答总是不确定的。其实,她可以不想的,孙浩又不是她什么人,就算她当孙浩是她的人,人家也未必肯接受。可现在的情况是,孙浩少了一条腿。那么,她是否应该庆幸和感激孙浩之前的态度呢?要不是这样,她能心安理得地与突然残废的男友分手吗?
  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刘丽也是心安理得。
  不少女老师给她打电话投诉,刘丽不但只出五十元,连医院都没有去。而且,对于之前关于孙浩即将成为妹夫的说法,也予以全盘否定。她这么快就与孙浩划清了界线,很多人都看不下去,孙老师真可怜,一句话也不想说,身边又没有人照顾,只有一个乡下侄子在帮忙招呼。
  让文姿没想到的是,刘丽竟然也会主动打电话给她。
  电话里的刘丽一改往日的嚣张,像好友般叫她姿姿,并问她今年准备在哪里过年?又告诉她,孙浩真正喜欢的人,其实不是她妹妹刘红,而是她文姿。所以,她想来想去,还是要她妹妹退出,因为强扭的瓜不甜。她甚至说,孙老师喝闷酒那天,刘红其实已经退出了,所以,孙老师的事,跟她家刘红是没有关系的,当然,跟文姿你更没有关系,谁叫他自己像墙头草两边倒呢……
  文姿不等她把话说完就挂了。任何关于孙浩的非议,都让她感到刺耳。眼下,别人在经受着怎样的折磨——一条活生生的腿从身体上剥离,再没有复原的可能了。从此以后,他就是一个残疾的人了,要无条件地接受这个没有任何预告的命运宣判,谁都可以想象,此番的心理适应,需要多大的勇气多少的鼓励来支撑。
  文姿想了想,试着给孙浩打电话,对方都没接。有一次,也许他睡着了,他的侄子接了,一听到文姿的名字,就马上挂了,好像叔叔有过交代的一样。
  碰了钉子的文姿有些灰心,似乎更体会到了孙浩的痛苦。她猜想,他是渴望她去的,就像她之前装成不在乎他一样。她感到埋藏心底已久的某种东西被唤醒了,是什么?她也不能确定。
  母亲这两天打了几次电话,问她放了假怎么还不回去,还过几天就难挤上车了,催她快点回去。文姿说,今年不回去了,母亲问她和谁过年?她说和男朋友,母亲说,那带回来一起过年,也让家里帮着参谋,文姿说她自己的事自己定。
  她不能确定此前她对孙浩的爱是否真实,就像经历了这么多的感情,她还是没有得到一份她认可的爱情一样。可是,现在她几乎有了自己的理解,而且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肯定了。是的,能被别人需要,眼下,她对爱的理解就是这样了。
  第四天的时候,雪融化了,太阳一早就出来了,斑驳的树影打在窗纱上,随着微风变换着各种姿势。麻雀在窗台上欢叫,也是无法掩饰的欢喜。忽然打开的窗户让它们受了惊,扑棱一声冲到前面不远处的枝头上,却发现是虚惊一场,复又欢快起来,屋里的扬尘也在光影里舞动起来,都是生机勃勃的样子。
  文姿早早地起了床,简单地梳妆一番,然后提着盛满龙骨玉米汤的保温盒出门。她小心翼翼下楼,心里很急,又不敢走快,生怕汤会溢出来——因为那是她熬了一晚的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