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西方“十字路口”三大追问

2011-12-29崔洪建

人民论坛 2011年18期

  “十字路口”是西方语境中的一个常用词汇,形容后路隔阻、前路彷徨的艰难境地,曾经无数次被用来描述处于危机中的国家、政府或社会。尽管以美欧为代表的西方国家发展至今经历过不少大风大浪,但与此前的种种危机和困境相比,在遭遇新兴经济体强有力竞争的同时,又遭受了经济和债务危机的沉重打击,这次是真真切切地站在了“十字路口”。虽然现在就断言“西方衰落”还为时尚早,但西方国家显然需要进行更深刻的自我反思和变革,才有希望找到走出困境、振衰起弊的出路。西方国家能否沿着正确的思路进行反思并最终找到出路,取决于它们能否处理好这样一些紧迫的内外矛盾。
  
  封闭还是开放:固守“中心主义”还是顺应“去中心化”潮流
  
  首先要解决的还是思想和观念问题。西方尤其是欧洲是现代化滥觞之地,最先开拓出现代工业和城市文明的发展道路,现代化也不可避免地打上了西方烙印。对世界其他地区数百年的殖民统治经历、直到目前仍占据绝对优势的军事和技术优势以及在意识形态和话语权上的主导地位,使得西方一直自视为主宰世界历史进程的唯一“中心”,其他地区都不过是接受欧风美雨洗礼的“边缘地带”。但经济全球化已然在推动资本、技术和财富全球流动的同时,启动了“去中心化”的进程,当前的危机更动摇了奠定西方中心地位的经济基础,“去中心化”进程得以加速。新兴力量的群体性崛起已经成为现实,正在出现的将是一个财富分配更加均匀、权力分布更加平衡和观念更加多元的多中心格局。无论在感情上多么难以割舍,西方国家都必须用理智说服自己做好迎接这个新时代的心理准备。当然西方还可以选择坚持“中心主义”的观念和政策,动用它仍然掌握的包括军事在内的优势资源和手段,去阻止权力和财富的分散。但这在高度相互依存的全球化环境中成本过高、代价太大,将是逆潮流而动,最终害人害己的选择。
  长期固守“中心主义”的结果之一就是走向思想、社会和市场的封闭。冷战结束被西方认为是“战胜了共产主义危机”,在一片“历史终结”的狂热中,西方的经济、政治、社会制度和文化被视做人类历史的“最高形态”,西方资本主义被当作发展的“终极阶段”而顶礼膜拜。在他们看来,人类社会自此已无出现根本性变革和发展的可能。这或许是思想封闭的“最高形态”,它的后果之一就是从“历史终结于西方”论到现在“西方衰落”成为热门话题。不过短短二十年时间,让人有恍若隔世之感。
  西方之所以能称雄世界数百年,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它从起步之日起就具有向外开拓的精神气质和激励机制,打造出以贸易和对外征服为特征的所谓“海洋文明”。但一旦登上世界权力的顶峰并占有了绝大部分财富后,首先被封闭起来的就是心灵:西方的一切法则、体制甚至审美趣味都是可以放之四海的普世标准,不要说接纳其他文明的成果和核心价值,就连与其他文明和平共处也被“文明间冲突”的狭隘观念和政策所拒绝。再就是社会的封闭。尽管西方国家的普世观念、牟利动机、市场机制和体系分工是全球化的始作俑者,也是将地球改造成平面的推动力,但其固守的仍是以文明和疆界划线的全球体系的金字塔结构,从政府到普通民众都没能适应全球化带来的影响,全球化被视为对西方“民主和福利的进攻”,是一个将吞噬西方价值和财富的陷阱。接着就是市场的封闭。无论是美欧日之间还是它们与发展中国家之间,被各种关税、标准和规则武装起来的贸易壁垒,成为西方国家维系自己在国际分工、贸易体系和游戏规则中优势地位的法宝。
  
  保守还是变革:对“民主”和“福利”的重新思考
  
  无论来自全球化的“进攻”多么猛烈、非西方力量的竞争如何激烈,酿造危机并最终能够动摇西方国家主导地位的只能是它们自身的问题。无论是美国次贷危机还是欧洲债务危机,都是其自身的结构性问题所致。西方国家针对当前危机采取的措施主要是出于救急的目的,无论是运用各种技术手段或经济杠杆来避免债务违约或重组,紧缩财政削减福利、“勒紧裤带来捱过严冬”,还是“血拼外贸”,从外部市场盈利来维系实体经济不坠,都是治标不治本的西式疗法。西方要走出危机的长远出路还在于标本兼治的中医思维:必须对现有的政治、经济和社会体制进行深刻的变革。尽管西方社会尤其是公共知识分子群体具有非常强烈的危机和反省意识,要求对体制进行结构性改革的呼声也从未中断,但在大众文化自恋的集体迷思、政客们因恋栈权力而迎合选民的自我欺骗和投机者制造泡沫而一夜暴富的神话面前,这些声音都因为其理智和冷静而显得不合时宜、不受欢迎。旧体制的巨大惯性和诿过于外的思维习惯使得西方社会在危机来临、演变、加剧之时都呈现出整体的保守倾向。曾经在应对各种内外危机时展现过高超见识、巨大灵活性和强大执行力的西方体制已经被各种盘根错节的利益集团分赃、对财富无节制的追求和贪婪以及政府对民意的轻易妥协所束缚。那么变革的出路何在呢?
  政治领域的问题在于西方式民主已经被严重透支,议而不决、决而不行导致“有民无主”。即便在债务违约迫在眉睫之时,美国两党出于政治利益,仍然在国会里唇枪舌剑、不可开交。希腊债务危机发生一年多,欧洲各国才勉强达成一致行动的共识。西方国家也已经意识到,政府内部能迅速形成共识、政府与社会之间和衷共济以及高度的统筹和执行力,是中国能克服危机的政治优势。要西方国家向它们眼中的“专制国家”虚心学习显然太苛刻了,但如何保持政治参与和有效治理之间的平衡应该是西方政治改革的方向。在经济和社会领域,债务危机可以被理解为一场“福利危机”。被认为是与民主体制共生的高福利体制已经超越了西方经济和社会的承受极限。在西方民主体制下,高福利犹如毒品的诱惑,政府和民众则通过选举形成了类似“毒贩和瘾君子”的“合法”关系,结果是饮鸩止渴,高负债难以避免,因此不改不行。改革福利体制就要与改革民主体制相联系,而且需要习惯于旧体制的民众做出利益让渡。但西方现有体制已经僵化,不可能以大规模整体改造的方式来进行改革,对福利体制的变革注定是一个充满矛盾和冲突的长期的痛苦过程。
  
  分享还是排斥:如何与外部世界的竞争者共处
  
  作为既得利益者的西方国家与作为变革力量代表的新兴大国之间正在经历一场既相互依存又激烈竞争的博弈,当前的世界经济危机可以被看作这一长期过程的一个注脚。根深蒂固的权力思维和等级观念使得新兴力量在西方国家首先被视为威胁而不是机遇。只愿享受新兴市场带来的高回报而不愿通过技术转让等方式来给予相应的回馈,只想利用新兴国家的资金和市场来帮助自己渡过难关而不愿与它们分享在游戏规则制定上的主导权,是当前西方国家的普遍心态。奥巴马总统曾忧心忡忡地表示,如果中国按照美国的经济和生活水平去发展自己,有一天终将让地球不能承受。从“忧天忧地”的高度如此轻松地将资源短缺、能源紧张和环境透支种种责任推给了中国,而将西方国家获得的高回报、高收入和高福利等既得利益视为理所当然。执著于以文明划界的西方政治家们在鼓动西方社会就克服当前危机达成共识时,仍将来自新兴力量的“威胁”当作兴奋剂。因为与仍然高出新兴国家一大截的人均收入和生活水平相比,“文明的侵蚀、价值观的冲突和生活方式的被改变”等“狼来了”似的寓言显然更能刺激西方听众的神经。
  如果从增进全人类福祉的立场出发,西方与新兴力量之间的合作有利于促进共同利益,即便是相互竞争也有利于相互学习和共同提高,因此西方应该以合作、良性竞争和分享的态度来迎接竞争者的挑战。西方国家显然没有这么高的境界,但为了要走出危机它们又不得不降尊纡贵,通过出让部分既得利益来获取新兴力量的支持与合作。历史或许会证明,这是西方学习如何与非西方世界平等相处、如何提高自己境界的一个开端。
  (作者为中国国际问题研究所欧盟研究部主任、研究员)
  责编/肖楠 美编/李祥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