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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领意造 中西合璧

2011-12-29徐越湘

人民音乐 2011年2期


  到《神雕侠侣》,不禁让人将其与武侠小说和金庸联系起来。金庸笔下的“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这十四部小说,让数之不尽的武侠读者痴迷。作曲家阿镗(黄辅棠之笔名)梦为情生,以金庸武侠小说《神雕侠侣》为题材创作了《神雕侠侣民族交响曲》。他将这种痴迷化作音符,用自己特有的音乐语境诠释了《神雕侠侣》这个充满侠义豪情与凄美爱情的故事。
  2010年1月16日晚,阿镗的《神雕侠侣民族交响曲》(下简称《神交》)在广州星海音乐厅由胡炳旭指挥广东民族乐团首演。《神交》于1976年开始构思,1988年完成初稿并由陈佐湟指挥北京中央乐团试奏,1993年由崔玉盘指挥台北青年音乐家管弦乐团首演,2004年由麦家乐指挥俄国佛罗尼斯交响乐团正式录音交响乐版本,而移植的民乐版本却是国内公演的第一站。这次回归故里的首演寄予了这位出生成长于广州的台湾作曲家之游子夙愿,见证了阿镗从构思到完稿、从录制到首演长达三十四年的艰辛历程。充满侠义豪情的民乐版《神交》在指挥家胡炳旭携同广州民族乐团的演绎下,凸显了民族魅力,尤为地道纯粹。它不仅得到了国内外各界人士的好评,掀起了海峡两岸专业作曲家、乐评家的“群英论”热潮,更引起了音乐爱好者特别是民乐爱好者与武侠爱好者的极大关注。
  这部作品依照小说情节分为《反出道观》、《古墓师徒》、《侠之大者》、《黯然销魂》、《海涛练剑》、《情为何物》、《群英贺寿》、《谷底重逢》八个乐章,每个乐章情境画面具象,叙事性强,旋律性强,刚柔相济,富有浓郁的中国民族韵味。
  一、主题形象的神领意造
  作品情景交融,用抽象的音乐语言充分展现了具象的音乐形象。无论是杨过、小龙女,还是郭靖、郭襄,音乐中展现的人物主题形象都与金庸笔下的小说人物形象合为一体,且全曲以这四位人物形象的主题动机发展、变奏而贯穿始终。
  第一乐章《反出道观》开门见山地展现了杨过刚毅、俏皮还带有叛逆的主题形象,该动机曲调明亮激昂。
  例1:(杨过动机)
   动机的四度跳进在后续的发展变化中,赋予了音乐形象大气、刚毅的色彩基调,在第六乐章《海涛练剑》中更是得以充分体现。该动机在第七乐章《情为何物》中,变化发展成(la—duo)三度进行,明亮而叛逆的音乐形象摇身变为缠绵凄美的情绪基调。
  代表小龙女形象的主题柔美具五声性,她于第二乐章《古墓师徒》三拍子舞曲的方式出现,主题是清新而脱俗的徵调式,并采用奏鸣曲式结构,小龙女与杨过主题的主、副部对比,讲述师徒练剑与情感发展的故事情节;“小龙女”于第四乐章《黯然销魂》在降e小调上重现,略带忧伤的商调式,只用拉弦与弹拨乐器演绎,黯淡、凄惨、柔肠百结,写作上对音色与旋律的把握足以突显出小提琴家阿镗的弦乐功底和旋律创作天分。
  例2:(小龙女动机)
  
  郭靖的大侠风范在第三乐章《侠之大者》用中、低音吹管乐音色充分展现,主题旋律宽广、深情、厚重,上行大气而有力,演绎了充满英雄气概的大侠形象。主题发展多加管乐和打击乐配器,变奏多用同音敲击与模进的手法,通过六次变奏将音乐层层叠起,如千军万马、雄狮怒吼般,如此宏大的音乐气势在中国民族音乐作品中并不多见,这也是这部作品振奋人心之处。
   例3:(郭靖动机)
  
  全曲画龙点睛之笔则是第七乐章《群英贺寿》,它最具中国民乐典型的喜庆音乐风格,舞蹈性强,结构为复三段体,采用代表人物形象郭襄的动机主题完成。这一乐章吸取了中国锣鼓经的音乐特征,不仅为乐曲布上了喜趣色彩,更使音乐的民族化风格增添了熠熠光彩。
  例4:(郭襄动机)
  八个乐章长达六十分钟,感人肺腑,荡气回肠,这四个主题动机通过各种不断变形发展的手法,加上精彩的乐队音色配器,交织展现出八种音乐场景画面,尤其是杨过动机与小龙女动机的“双剑合璧”,创作成第五乐章《海涛练剑》吞天吐地般的音乐高潮,与第八乐章《谷底重逢》“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大团圆曲终画面,让人记忆犹新。
  《神交》不仅显示了作曲家阿镗心领神会该小说中博大精深的武学文化,自强不息的民族精神、感天动地的儿女情长,还用抽象的音乐语言为文学中所表达的侠义豪情与浪漫爱情增添了无尽的遐想空间,开创武侠音乐的交响画面实为史无前例。
  二、民族风格的高情远韵
  曲风民族化是《神交》最耀眼的光彩之一。无论是从上述提到的四个主题动机,还是从乐曲的调式调性,都具有地道而纯粹的广东音乐风格。
  动机的创作灵感来自阿镗故乡的方言——广东粤语对人物名称的唱腔发音,使民族化深入到了乐曲之骨髓。它似乎给《神雕侠侣》的人物形象灌注了粤曲乡音,有如给交响曲赋予了戏剧唱腔。最值得一提的是第六乐章,“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这首金朝人元好问所作的词《摸鱼儿》是金庸笔下《神雕侠侣》的精髓与主题。阿镗曾为之创作过粤语演唱的管弦乐伴奏大合唱,而后改编成弦乐合奏《赋格风小曲》,获1992年“黑龙杯”管弦乐作品大赛优秀作品奖。在《神交》中的这一乐章就是根据大合唱配器而成的赋格曲,旋律极富粤曲唱腔味道,从主题动机上不难看出连杨过动机也源于此。
  全曲旋律有鲜明的民族调性感,采用广东音乐常用的清乐七声音阶,时而还加入雅乐与燕乐的偏音,使乐曲并不拘泥于民族的五声音阶中,而是如粤剧唱腔般在九音阶中萦绕。旋律的格调高雅,且用换音的方式辗转于各同宫系统调。加上民族乐队的演绎,高胡的拉奏,使整部作品无不渗透着浓郁的广东音乐之风。
  当然,不可忽视的是作品题材原本为中国武术派生的文化产物,阿镗用音乐淋漓尽致地展现夸张功夫的“武”文化与宁折不屈、为国为民之正气的“侠”文化,阐释着中华民族高尚的人生哲理,加上民族的曲风、民族乐队的音色,三者完美结合于一体,给人以充满古朴遐想空间的高情远韵。
  三、传统技法的中西合璧
  在创作技法上,阿镗采用了与众多中国作曲家相同的手法,将中国音乐风格与西方传统的作曲技法融会贯通。这虽是近一百年来中国作曲家不同程度惯用的创作思维,但像《神交》这样中西合璧却不失原味的作品并不多见,尤其在民族交响曲作品中更是屈指可数。广东音乐的九声音阶给阿镗提供了更为宽泛的调式音高之源泉,因此乐曲几乎可以不受顾忌地运用西洋大小调与民族调式的的渗入、穿插、并行与自由转换,配上20世纪五六十年代中国作曲家惯用的三和弦加二度、五声音阶的模进、粤剧的曲风、锣鼓经的打击乐片段,使作品显出中西合璧之美感。
  节奏上的处理显示了阿镗除深厚的传统功底以外,还吸取了西方现代无规律律动与重音的节奏特征。它为民乐队作品中的单调节奏灌注了新鲜血液,也给具现代听觉审美的听众们提供了刺激且兼顾唯美的音响律动。
  西方传统的各种具典型代表的曲式结构在阿镗的笔下来了个“群英会”。那小龙女与杨过动机的主、副部奏鸣,《侠之大者》的六次变奏;《黯然销魂》的复三部曲式,《海涛练剑》的回旋曲式,《情为何物》的赋格曲等各种曲式结构都汇聚一堂。前奏曲、圆舞曲、中国民族庆典舞曲、自由的幻想曲等体裁形式,也都被恰如其分地运用。
  《神交》民乐版在乐器音色的处理上也凸显了民族乐器右手特有神韵。笛子、唢呐吹奏的旋律使音乐更具民族气息;琵琶、柳琴、阮的音色衬托出音乐的东方韵味;二胡的润腔揉弦,特别是高胡的运用,使广东音调更为凸现;笙与扬琴支撑着民族音乐的和声声部,远比西洋铜管音色来得地道;鼓和钹的运用为音乐增添了武侠打斗的气势。吹管乐与打击乐音色配器的气势磅礴效果是民族乐曲中难得一见的大气片段;拉弦与弹拨乐器合奏的凄美旋律显示出又誉为小提琴家阿镗旋律创作的天赋异禀。
  
  种种传统作曲技法运用无不显示了阿镗多年修来的深厚创作功底。贝多芬的同音敲击、斯特拉文斯基的不规律节奏律动、德沃夏克的铜管和声、肖斯塔科维奇的打击乐运用、拉威尔的配器音色,中国的锣鼓经以及粤曲独有的唱腔等等,似乎都在此集于一身,博采众长,用阿镗特有的方式推陈出新,各个音乐元素刚柔相济地交织穿插,创造出属于他的充满侠义豪情的音乐风格,而今再把它移植成民族交响乐版本,更为锦上添花。
  四、音乐基调的雅俗共赏
  “从来不听古典音乐的人,听了它也喜欢,进而爱上古典音乐。从来没有读过金庸小说的人,听了它后,会去找金庸小说来阅读。音乐创作同行,听了它后,会写出更多好听、耐听、有创意、雅俗共赏的作品。不懂中文的朋友,听了它后,产生出了解中国人与中国文化的欲望”。①这是阿镗对《神交》的诞生寄予的希望。
  正如阿镗所期望的,《神交》引起了海内外各界尤其是音乐界名家的“群英论”。台湾乐评家伍牧:“兼具中国音乐的旋律之美与西方音乐的和声之丰,对立之妙。”香港作曲家陈永华:“细致的旋律,澎湃的配器,层次分明,进退有序。”大陆作曲家兼指挥家陈乐昌:“注重旋律之美,由于对位丰富巧妙,不但没有单薄甜俗之病,反而是丰富、清新,让一般人都一听便GJHWFjDdfa0eN36B1SdRfQ==喜爱。”……众多围绕着中西合璧、雅俗共赏的评论都有着共同的评价——“心灵的呼唤”②。
  当今,唯美的音乐基调,是有些“激进”作曲家们嗤之以鼻的,他们过于在意创新理念与技法,却忽略了音乐本身的内涵,失真与矫揉造作地表达着自己的心声。阿镗的《神交》虽不前卫,也不炫技,更不难懂,但它“艺术上很真很纯,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③。阿镗就是这样大胆地用质朴的音乐表白,“独创新声”④踏出了雅俗共赏而又属于自己的创作之路。
  回观其34年的武侠音乐创作历程,由钟情到灵感再付诸行动的阿镗将这种中华民族特有的文学化作音符,以金庸武侠小说的三个经典形象——令狐冲、萧峰和杨过为灵感来源,还先后创作了国乐合奏《笑傲江湖》、《萧峰交响诗》,与《神交》相得益彰。他用这种创作理念开拓了新的题材领域,坚持着武侠音乐创作之路的执着追求。如此的赤诚打动着我们不得不再次深入了解这充满奇幻色彩的中华武侠文化。
  从《韩非子·五蠹》中“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最早的“侠”字萌生,到司马迁《史记》中《游侠列传》、班固《汉书》中的《游侠传》、唐代李白的《侠客行》直至现代以金庸、古龙、梁羽生为代表的武侠小说,足以见得这种构建于虚幻与现实之间“成人的童话”源远流长,深得各阶层人民的青睐。武侠不仅涉及到小说、诗词、对联、曲艺、琴棋书画,还影响到漫画、影视、电子游戏、音乐等各种媒体,形成中华民族独有的武侠文化。武侠音乐也受到广泛的关注和喜爱,但音乐的格调几乎都停留在通俗歌曲与电影配乐的层面。于此更凸显出阿镗的《神雕侠侣民族交响曲》独特的贡献,他把武侠精神带到了严肃音乐的殿堂,把武侠文化搬上了世界音乐的舞台,在民族交响乐的领域中独树一帜。
  
  
  ①《神雕侠侣交响乐》CD简介,《作曲者的话叁》。
  ②《群英论〈神交〉》吕骥语,《岭南音乐》第296期。
  ③《群英论〈神交〉》张肖虎语,《岭南音乐》第296期。
  ④《群英论〈神交〉》李凌语,《岭南音乐》第296期。
  
  徐越湘 华南师大音乐学院副教授
  
  (特约编辑 于庆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