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新音乐的现状和未来
2011-12-29宋学军王小夕
人民音乐 2011年8期
在2011北京现代音乐节上,“中国美育论坛”的主题为“中国新音乐跨界”,成为人们关注的一个亮点。从5月23日至25日,在三个半天的演讲和自由讨论中,包括美国普利策作曲奖获得者斯蒂文•斯塔基,格鲁吉亚作曲家吉雅•坎切利,日本作曲家池边晋一郎,美籍华裔作曲家、长江学者陈怡,以及画家、中央美术学院院长潘公凯,艺术家、中央美术学院副院长徐冰,香港作家、批评家陈冠中,电影导演宁瀛,戏剧编剧廖一梅,作曲家郭文景,瞿小松、高为杰等在内的20多位中外当代艺术及文化领域的知名人士,以中国新音乐跨界为主线,从各自的角度,就当代文化环境中的艺术创作、中国音乐与艺术的现状及未来等问题,发表了精辟、独到的见解,使听者眼界大开,受益匪浅。这一极具学术价值的跨界论坛,由跨界艺术家刘索拉发起并策划,同时她还与中央音乐学院作曲系金平教授一起,担任论坛主持人。
在论坛开幕仪式上,北京现代音乐节组委会主席、中央音乐学院院长王次炤教授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致辞,他高度评价了论坛在学术上的特殊意义,认为这种跨界研讨无疑将会打开音乐学院师生的学术视野,帮助我们更好、更深入地审视中国现代音乐的发展之路。
北京现代音乐节艺术总监、中央音乐学院副院长叶小纲教授介绍了音乐节创建的初衷和成长的经历,并强调了音乐文化发展的重要性。他提出,“文化是社会群体所共有的、稳定的精神财富的总和,音乐的核心是指心灵的精神性特征,……有发达的音乐文化就会有更强的民族精神的感召力、凝聚力和自信心;在国际社会活动中,也会有更强的文化感染力,有更多的国际话语权。”在社会大文化的背景下研讨中国音乐的发展之路,从而促进中国音乐创作水平的提高,正是此次跨界论坛的出发点和终极目标。
一、对“跨界”的认识
之所以举办跨界论坛,是因为在现代艺术中,跨界创作几乎是一个无可逃避的主题,而论坛总策划刘索拉就是一位典型的跨界艺术家。那么,何为“跨界”?为什么要进行“跨界创作”?如何能够做到“跨界”创作?针对这一系列问题,论坛邀请多位在创作上具有跨界特征的艺术家,将他们的创作经验和对“跨界”的理解,与大家分享。
潘公凯认为,“所谓跨界,就是一个人,一个作者,一个艺术家,在不同界别之间能够比较自由的游走。”而跨界人才则需要在“广博和专精这两者之间”寻求平衡。
以新媒体艺术为主要创作媒介的观念艺术家汪建伟,用博伊斯的“社会雕塑”概念的作品(以自己的出现为柏林墙加高十公分)为例,阐述了他对跨界的理解。他认为,“所谓跨界,首先就是承认有界限。而这个界限有两个意义,一个是物理性的墙,如长城、柏林墙,还有就是我们头脑中由知识和教育所形成的一个墙。人类用一种物理性的墙来妨碍人自由交流的行为已经终结,而头脑中的那堵墙还依然存在。跨界的目的是要让这个界限消失,而做到这一点却非常难。因为熟悉的东西会抵抗你尚未熟悉和尚未捕捉到的东西。”同时,他还提出了另一个概念, “当一种知识失去另外的知识监督时,它就会发生独裁,而这种独裁会导致你又回到一个封闭的系统中去。”
高为杰教授在发言中也特别强调了“跨界创作”对当代文化发展的推动作用。他认为,“文化领域的跨步,现在称之为跨界、跨文化的现象,同样也是文化和艺术发展的一种可以提升到文化哲学高度来看待的,具有普遍性意义的动力。”他指出,“对于传统的传承是动态的,需要鲜活的、合乎时代潮流的演变和发展。而这种演变和发展通常总是通过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的借鉴,将与他者的融合作为动力。”“音乐史上,无论是流派的更迭,还是个人风格的创新,几乎都离不开跨界的作用。”在他看来,中国的现代音乐创作已经可以被看作是跨界的结果,在中国近现代历史这个大的语境环境之下,中国作曲家的创作总是可以归结为一种东、西方文化的结合。
作为一位现代艺术创作者,徐冰教授认为,“很多现象证明,我们传统的语言方式(包括艺术语言)已经非常不适应今天的生活和工作方式,今天的人类在寻找一种超越传统的语言,能够更直接、更视觉地进行沟通的方式。”而“若想给艺术领域带来新的血液,必须要从艺术领域之外或者几个领域之间的地带所获得。我们都想成为大艺术家,但是我们只在系统本身努力工作是没有用的。”
二、现代艺术创作中的个性化追求
现代艺术创作当中的另一个备受关注的问题,就是创作中对个性化的追求,这几乎是所有的艺术创作者不断从自身、从他人身上寻求答案的永恒命题。艺术家们通过介绍自己的创作过程以及对艺术的感受,对这一概念给出了实例的释义。
首先,多位艺术家在演讲中都提到艺术创作中要有个人情感表达的渴望,这是寻找个性化手法并让作品拥有灵魂的前提条件。
坎切利先生谈道“我从来没有想要固定或者特意按照某种方式创作,但是每个人进行作曲时都会受到不同作曲家(传统或现代)的影响,对于不同历史阶段的艺术会有自己的感觉,总会有一种自己倾向的艺术风格。而当你开始进行你的艺术创作时,面临一个最重要的问题就是如何确定你的风格,你要确认你自己所感兴趣的领域,同时在你感兴趣领域当中不断进行探索,这些可能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实现。”他认为,“我们在进行创作和作曲时,必须要有一种情感在里面。……一个人的个性和特点实际上是更重要的,甚至可能会比整个国家或者民族的风格更为突出。”
斯塔基谈到自己的创作之路时说道,“我作曲的原因是要发现我是谁,发掘我自身的感受,并且希望通过我的音乐找到和我灵魂相系的人作为听众。”
以纪实风格为特点的导演宁瀛也特别强调了情感冲动在现代艺术创作中的重要意义。她在说明现代创作中个性化表达的必要性时有如下表述,“一个现代人如果有一种很强烈的情感冲动,他在任何一种语言形式上一定会有一种强烈的形式的冲动,要去做他的表达。……每一个人都要为自己的作品发明一种新的具有现代感、具有当下感的语言,去表达你此时此刻的感受。因此,现代电影更集中在表达个性问题和个性感受上。”
对于如何表达个性化的感受,多位艺术家们也为听众提供了可供参考和借鉴的具体的创作经验。
池边晋一郎表示,他在创作方面没有一个体系,也不喜欢创建诸如音调、系列音乐等这样一个体系。而他的创作过程主要是去倾听心灵中的声音。他认为,“就像所有自然界的生物一样,声音是有生命力的,有自身的思考力,有它的意愿和感情。因此,我的工作就是仔细倾听,去听声音中的戏剧性,听它的意见,并且将这声音谱写出来,这就是创作的曲子。所以说我的作曲其实就是和声音之间的对话。”
陈怡在谈到她的创作过程时讲到了创作灵感与理性的结合。她指出,创作中所有的灵感都来源于知识和经验的积累,只有学会了积累才能够等待灵感的真正爆发。即使在其音乐创作始终受到配器编制等方面限制的条件下,创作的个性仍然可以得到充分的发挥。其关键就是“捕捉灵感”。首先要获得创作的冲力,以创作的灵感来迸发出写作的热情,其次才是熟悉和培养我们的审美逻辑和欣赏习惯,包括从别人(音乐学院)那里学习到的技术。有了这两样东西,就一定能够写出富有特点且经得起推敲的有灵魂的作品。她强调,艺术家讲究创新,追求如何打破自己。如果一个人只拘束在一个狭隘的空间里,就不会有更大的发展,就不会有未来。她说,“我一直对文学、美术、舞蹈特别关注,平常也很喜欢看舞蹈杂志发表的文章。这都是触类旁通,都是激发我们的灵感和想象力的一些很好的源泉。”
中央美术学院的版画家谭平则通过其创作的木刻《2010无题/Untitled》和多媒体计算机动画(flash)《核辐射》这两件作品,对艺术创作中的自由(偶发性)和控制做了解读。他最后总结道,“艺术最重要的是,它的未来一定是开放的,结果一定不是由你自己所预见的或者你自己已经限定的东西。”
作家及社会学者马立诚在自由讨论中提出,“现代艺术运动的底蕴是思想。整个现代艺术运动包括诗歌、包括音乐,它的底蕴是一个观念的变化,是一个思想的变化,是哲学的变化。”“现代哲学运动特别关注以下四个方面:你和社会的关系是怎样的?你和别人的关系怎样?我怎么样认识自我?人和自然的关系。”
这些艺术家和学者的发言都传达了现代艺术创作当中对个体感受、个体认知和个性表达的强烈的渴求。
三、中国专业音乐教育中存在的问题
瞿小松以《虚幻的“主流”》为题,旗帜鲜明地反对将任何“观念”(或者说是界限)奉为图腾顶礼膜拜。他说,“毋庸置疑,20世纪‘现代作曲技法’,扩展了音响领域和表现手段,但若将其奉为神明而压抑天性,音乐的死亡就不远了。”对于人文教育的缺失的问题。他引用了台湾作家龙应台的一段话:“大学如果没有人文,就只是一个技能培训班。”他提问,“训练一代接一代同一标准、掌握特定区域特定时代特定技能的技人,是我们‘与国际接轨’的理想?‘创建国际一流音乐学院’,目的在于培养具有人类视野的文化音乐人,抑或因无知而傲慢的乐匠?”他提出,“中国的音乐学院教育体系,即以西方音乐为唯一主体的教学大纲,存在着严重的缺憾。这个缺憾就是对于欧洲文艺复兴职业作曲家音乐以外的音乐文化的本体上的了解和学习。”“中国专业音乐教育的格局,即以西方音乐为至高、为主干的教学大纲,需要重新构建。”
上海音乐学院钱仁平教授认为,“音乐学院是研究音乐美、传播音乐美、创造音乐美的地方,甚至它本身就承担着培养美育工作者的责任。因此,音乐学院自然应该是美育较为完善乃至最为完善的地方之一。”同时,他也对音乐学院中和声学教学存在的公式化,以及与实际作品脱离的现象,提出了质疑。
在自由讨论中,摄影家、作家、评论家鲍昆指出,“教育最大的问题就是抹煞个性,要求技术化、专业化、职业化,使年轻人的艺术创作与生活割裂,过分强调技术性,而忘了其在历史与现实中必须担当的责任。”而马立城的发言也涉及到了这一问题。他认为,艺术要反映人的灵魂,而现今艺术院校的教育,还只是停留在对技术的传授上,学生对当下的社会环境既不关心也没有真正的思考,怎么能创作出好的作品。因此他强调,要加强对学生的人文教育,启发同学要独立思考,要对环境、人与人、个人有一个真正深入的认识。”
四、中国传统文化的传承和现代音乐的
发展之路
郭文景教授根据自己与戏曲演员的合作经历,一针见血地指出了中国现代音乐发展中的问题所在。他认为,大约一百年前,由于中国社会的危机,包括音乐在内的西方文化是被作为一种革命的、先进的事物传进中国的,并成为人们心目中得以挽救国家民族的良药。这种文化传入的方式,使中国原本的文化被低估,被认为是落后的、保守的(如民间艺人不认五线谱,不会看指挥)。我们只有在有意识地对西方传进来的理论和技术进行中国化的改造和中国化的润色时,才会关注到中国本土的文化。这是对自我认知、自我感受和表达的一种忽略。从我们的创作实践中可以看到,中国传统文化只是在这种关注当中充当了材料的角色,而作品中更为根本的结构框架及调式体系等元素则建构在西方的学院系统之上。他进而提出,中国作曲家的创作应有建立中国音乐文化的自觉性,而现在已经到了让西方的学院系统来适应、妥协于中国传统的文化系统的时候了。只有做到对中国本土文化真正的尊重,中国的新音乐才能在未来得到充分的发展。
历时三个半天的中国新音乐跨界论坛,为有志于发展中国现代艺术的艺术家们提供了一个难得的相互对话和倾听的平台,是多年来少有的一次内涵广泛、内容深刻的文化大讨论。正如刘索拉女士所强调的,发起此次论坛的初衷除了希望倾听一些智慧的语言之外,还希望为音乐学院的同学们提供些经验,帮助他们学会积累和审视自己和他人的音乐创作。
从嘉宾们的发言中,我们可以得到这样一些信息:中国现代艺术创作的主要任务是应该更多地关注自我,以中国本土文化特质为轴心来进行发掘和探索,并且以个体的思维独立和寻求个性化表达为出发点,追求中国文化本体与自我精神相契合的创作方向。同时,在当今人类已打破一切物理阻隔和障碍的全球化背景之下,艺术的创造者也应打破心灵中的壁垒,消灭内心无形的界限,让未来艺术的开放性和不可预见性为我们的音乐创作打开大门。
(文内照片为萧燕、荣英涛摄)
宋学军中央音乐学院新闻宣传与政策研究部副部长、
副研究员
王小夕中央音乐学院网络中心教师
(责任编辑荣英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