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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红

2011-12-29浩明

伴侣 2011年10期

  周玉峰,我来看你了。首先,我要向你表示歉意:我来迟了。记得二十多年前,同学辗转相告,说你得了绝症。后经医学院附属医院复诊,排除了先前的结论。我如释重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随后,我给你写了一封信,向你表示慰问和祝福,为有惊无险而庆幸。但我始终没有接到你的回信。虽然未收到你的回信,但我一直相信:你活着。
  今日,从同学处得知你家电话号码。我当即给你家拨通了长途电话,老贺接了电话。双方互致问候后,我急切地问:“周玉峰情况如何?”老贺停顿了一下,语气沉重地说:“周玉峰二十四年前就逝世了……”听到这一噩耗,我顿时懵住了,不觉潸然泪下,兀坐良久。此刻,我才恍然大悟为什么没有接到你回信的因由。我真后悔:我不该打这个长途电话。否则,在我的感觉里,在我的心坎里,你依然活着。
  彻夜无眠。你的音容笑貌,重现于我的脑际……
  ——那年,我还没有结婚,住在新疆自治区卫生厅招待所里。一天,我正在缝被子,你轻轻地敲了敲门。门是开着的,是你来了,身后还跟着你那宝贝儿子。我说:“真不好意思,屋里乱七八糟的。”你笑了笑,上前说:“来,我帮你缝。”不多久,被子缝好了,并折叠得方方正正。随后你又把房间的杂物收拾了一遍。临近中午,我把你们母子俩送到院外,一直目送到你们的身影消融在人行道葱郁的林荫之中。
  ——你曾在奇台县医院做护士工作,积累了较丰富的临床护理经验。后来又考入昌吉州卫校深造。毕业后,你被分配到新疆自治区卫生厅工作。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你刚报到,“文革”开始了。军管后不久,我们都被赶到新疆自治区乌拉泊五七干校。你一直兼任连里的保健医生。不管白天黑夜,也不管是晴天雨天,你总是随叫随到,从不懈怠,从无怨言。大家都称赞你是“全科医生、24小时门诊”。记得那年夏日子夜,我突然腹痛,连续上了几趟厕所。我跑到女宿舍门外,叫醒了你。你问了问病情,给了我三天剂量的痢特灵。你把我送回男宿舍。你见宿舍里没有热水瓶,忙回到自己宿舍,倒了一杯开水,催促我快快吃药。个把小时后,我肚子又咕咕叫了起来。我对你说:“天不早了,你快回去睡吧!”我急急忙忙地奔向厕所。待我上完厕所,往宿舍方向返回时,在朦胧月色下,看见路边影影绰绰,似玉雕非玉雕,似雪峰非雪峰。走近一看,正是你。我说:“你怎么还没回去睡啊?”你说:“我不太放心。”见我步履有些踉跄,你搀扶我回到宿舍门口,嘱咐说:“你把剩下的开水都喝了。要多喝水,防止脱水。”翌晨,红霞染窗,金鸡高唱,我像往常一样起床、下地。你也不顾夜间的劳顿,像往常一样起床、下地……
  ——我和王心泉同在专案组,同住一间宿舍。入夏的一天,乌拉泊刮起大风,瞬间下起大雨,檐溜如注。有人敲门。王心泉手脚快,忙去开门。只听王心泉故作惊讶地说:“啊哟,谁家黄花闺女找错了家门。”我抬头一看,原来是你来了。你头发上缀满了晶莹的雨珠,在红围巾的映衬下,你的脸庞红彤彤的,仿佛是含露乍开的桃花,显得格外年轻、妩媚。你粲然一笑:“胡说些什么呀,以后别跟当妈妈的人开玩笑。”我趁着话头,说:“‘有花无叶真潇洒,不向胭脂借淡红’,固然不失本色美。但西施如果蓬头垢面,也不见得美。所以,女人还是要适当打扮的。”你当时显得有些羞赧,眼里似乎闪动着泪花,嗔怪地说:“你俩一唱一和,专门损人。”我和王心泉异口同声地说:“岂敢!岂敢!”大家说说笑笑了一阵方散。
  ——粉碎“四人帮”后,我们从干校“毕业”了。一天,我去西河坝家属院看望王心泉,他告诉我:“周玉峰和老贺决定回奇台工作。”两人相对无言。饭后,我略有所悟地说:“他们生在奇台,长在奇台,根子在奇台。回奇台工作,人熟地熟,如鱼得水。与其浮在上面蹉跎岁月,不如沉到下面干一番事业。”王心泉笑道:“你的想法正与周玉峰不谋而合。”不久,你和老贺悄悄地走了,我们未及为你们送行。以后,由于山阻水隔,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
  我写给你的那封信,你永远收不到了。但我又苦苦地痴想:那封信还在途中,迟早会送到你的手中。我不信鬼神,如今,却突发奇想:如果有天国,也许是个不错的愿景。届时向马克思报到时,一定会见到你,见到王心泉……
  今春花期姗姗来迟,然而,小院内的桃花开得比往年更热烈、更馥郁、更喧闹。从高楼上鸟瞰,院内如火如荼,如锦如霞。可恼的是,昨夜一场风雨骤然而至,花朵纷纷飘落。有的落在草间,有的落在泥上,更多地落在那铮琮坐琴瑟之声的水渠里。许多花瓣似乎不忍心遽然离别小院,溯流而上,在水面上回旋着、簇拥着、徘徊着……流水无情,终究把花瓣们带走了,带出小院,带向河流,带至田野……我想:地上的九派与地下的九泉是相通的。周玉峰,就让那些桃花流水,捎去我的思念和问候……
   责编/毕春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