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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花祭民俗与中国傩蜡文化

2011-12-27余达喜

创作评谭 2011年1期
关键词:火把文化

□余达喜

日本花祭民俗与中国傩蜡文化

□余达喜

日本花祭据传已有700多年的历史,是国家重要的无形文化资产,在日本享有盛名。日本国际常民文化研究机构,开展亚洲祭祀表演的比较研究,邀请了中国、日本、韩国的学者对日本爱知县奥三河地区的花祭进行考察。2009年12月13日,我们在东荣町中在家(村落名)对当地的花祭表演进行了全程考察。

中在家的花祭祭场大约由神座、舞场、神屋、事务所四部分组成。神座是花祭的中心,供奉牌位和供品,花大夫等神职人员以及鼓师、笛师盘座其中,空中悬吊五色纸条做成的“天盖”。墙梁上贴满了白纸剪刻的日月图案和五方马图案。舞场的四周有五棵新砍的绿树枝插在东南西北中五个方位上,中间垒起一泥灶,上面架有一口铁锅(汤立)。舞场的一侧是一间神屋,供舞者候场和存放道具、服饰。另一侧是受理神事关系登记奉纳的事务所和可供人观摩的“见物席”。特别引起我关注的是在祭场之外的前后2个空旷山地上,分别设有2个小的祭坛。祭坛很特别,由五根新竹顶部夹着红、黄、青、白、黑五色纸条,按东南西北中五个方位插在地上,下面有五谷供品,可能是五方神灵降临的“天梯”。此外,在舞场的前端空旷地上设有一个火塘,里面大块的木柴燃烧不息,柴烟腾空,很像中国古代的柴燎祭天。

花祭的构成十分繁杂,大体上由迎神、诵经唤神、人和神的舞蹈、还神等环节组成。

花祭的仪式过程也十分冗长、单调。从早上8点一直到晚上11点左右才结束。24个艺能舞蹈穿插在神事过程中,有花之舞(三人扇舞、三人刀舞、四人剑舞);有鬼之舞(山见鬼舞、榊鬼舞、茂吉舞);还有一些类似“三番叟”的翁舞等。

关于花祭的含义,日本学术界众说纷纭。我比较认同折口信夫先生的解释:花是稻穗的象征,是意味自然万物的生命之花(见野村伸一先生的资料)。从现场考察的许多民俗事项来看,花祭与中国的傩祭和蜡祭有许多相似的地方。

蜡祭源于中国古代原始社会,是先民在农耕过程中,对谷物和农业神的崇拜。据《礼记·郊特牲》记载:“郊之祭也,大报本反始也。天子大蜡八。伊耆氏为蜡,蜡也者,索也;岁十二月,合聚万物而飨之也,蜡之祭也,主先啬而祭司啬也。祭百种。以报啬也。飨农,及邮表畷,禽兽,仁之至,义之尽也。古之君子,使之必报之。迎猫,为其食田鼠也;迎虎,为其食田豕也,迎而祭之也。祭坊与水庸,事也。曰:土反其宅,水归其壑,昆虫毋作,草木归其泽。”

蜡祭所祭之神都和农业有关。先啬是农业的首创神——神农氏。《易经·系辞》说“神农氏作,斫木为耜,揉木为耒,教民树艺五谷”。意思是说神农氏发明了耒耙农耕农具用来翻田耕种,收成五谷。五谷即稻、黍、稷、麦、菽。猫、虎因食田鼠和田豕,保护农作物而受祭,坊和水庸(堤坊和水渠)因灌溉农田,蓄水泄洪也受祭之。总之大凡对农业丰收有功的,都仁之至,义之尽,使之必报。显然,蜡祭是报田祭、丰饶祭、感恩祭。

据悉,花祭主要散存于日本交通相对落后的天龙川中游一带的山区。我们考察的中在家也是一个地处深山的村落。旧时中在家的自然条件肯定是昔不如今,野兽出没,山洪泛滥,水土流失,旱灾、水灾、虫蝗之灾都是农业的大害,有个好年成实为不易。从现场参与花祭的民众心理来看,山民们感谢百神的恩赐,祈愿五谷丰收,防止疫病灾害,驱除污秽邪恶的民俗愿望还是很明显的。

花祭中有许多与中国五方观念很相似的民俗事项。红黄青白黑五色纸饰,代表东西南北中的五方新绿枝,以及身着红黄青白黑五色服饰、面具的榊鬼,还有每个舞蹈基本上都是跳五个方位等。可以说五方观念贯穿整个花祭仪式。

祭五方而求年是中国古代传统的祭祀做法。《礼记·郊特牲》曰:“八蜡以记四方。”祓禳于四方是中国蜡祭的重要内容。在国际常民文化研究机构,我们观看了涉沢敬三早期拍摄的花祭映像,其中有许多五方观念的信息,如“四方旗四”,以及用白纸做的“八桥”,挂在四个方位。表示神从这里下凡等(见野村伸一资料)。

在中国民俗文化中四方与五行是对应的,四方中蕴涵了五方。就像四时一样,春夏秋冬配置了“季夏”(夏季的第三个月,即旧历六月),与五行对应,所谓“春为木,夏为火,季夏为土,秋为金,冬为水”。空间方位也是如此,东南西北配置了中央,成为东方为木,南方为火,西方为金,北方为水,中央为土。五行、五色、五祀、五方、五帝、五神,在中国民间祭祀文化中是非常重要而又充满神秘力量的巫术观念。中国傩戏中法师请神先要恭请东方青帝兵,南方赤帝兵,西方白帝兵,北方黑帝兵,中央黄帝兵,然后再参拜五方功曹,即东方青功曹,南方赤功曹,西方白功曹,北方黑功曹,中央黄功曹,尔后是驱逐五方瘟疫。由开山神挥舞钺斧五方砍杀:一砍东方甲乙木,二砍南方丙丁火,三砍西方庚辛金,四砍北方壬癸水,唯有中央不砍(中央戊己土)。

中在家花祭中的:五色“天盖”可能是迎送天神的“幡盖”;五棵新绿枝可能是五方天神下凡的“天梯”;五色榊鬼跳五方可能是驱逐五方不祥;场外的祭坛里的供品可能是“五谷”;场中央的“汤立”可能是“五祀”中的祭灶(五祀即门、户、中霤、灶、行)。中国民间祭灶神很盛行,每年家家户户都要举行祭灶仪式。

日本花祭的日期安排各地都不一样。大多数都集中在每年的11月到来年的二三月。东荣町小林诹访神社为11月的第2个星期六,中在家为12月的第2个期日,古户为1月的二三日,丰根村的布川为3月的第1个星期六等等。其实,中国古代的蜡祭初始时也是祭无定日。《说文》说“冬至后三戊,腊祭百神”(腊、蜡相通,腊是蜡的转称)。原因是,冬至在我国的农历中,并不是一个固定的日子,有时会在年终的十二月,有时会落在来年的一月。大约到了南北朝时,才将十二月初八日定为腊日。这一点是否影响到了日本的花祭举行日有待于进一步研究。

酬神报赛为“蜡”,驱鬼除崇为“傩”,傩祭和蜡祭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相互融合,衍为民俗。《后汉书·礼仪志》载:“先腊一日,大傩,谓之逐疫”。《荆楚岁时记》:“腊鼓鸣,春草生,村人并击细腰鼓,戴胡公头,及作金刚力士,以逐疫”。可见傩蜡在古代就相互渗透,相互融合。

傩是农耕文化的产物。主要分布在中国南方以水稻生产为主的稻作农业区。我曾作过一次调查,以北纬40度为界,越往南走,傩文化越是密集,而北纬40度以北,都是以“萨满”为主。一个是稻作文化,一个是游牧文化。我称之为“南傩北萨”。日本学者诹访春雄先生也有过类似的论述:“假面文化在赤道四周地区大量存在着,越往北方,假面文化就越少,因此,我认为假面文化与某种农耕或者旱田耕作相关”(诹访春雄《假面的分布》)。我曾从1996年开始,从日本北边的岩手县一直往南直到冲绳岛,考察了许多的追傩行事。令我感兴趣的是,它们和中国的傩一样,与农业稻作文化关系十分密切。

日本是一个很重视农业祭祀的国家,各地举行的追傩行事,我们时常可以看到火把的运用。大分县国东町六乡满山成佛寺举行《修正鬼会》,几十米高的巨大火把竖立寺庙旁,让人叹为观止,其驱逐仪式也是由火把引领三位来访神走村串户,沿门逐除。爱知县冈崎市龙山寺的《鬼祭》更是火把成群,声势浩大,形成强大的“火攻”阵势。还有京都庐山寺的《鬼法乐》,吉田神社的《节分》都是大量使用火把逐疫。很显然是受到中国傩文化的影响。火把是中国驱傩中的重要关目,据《续汉书·礼仪志》介绍:“先腊一日,大傩,谓之逐疫……持炬火,送疫出端门,门外驺骑传炬出宫,司马阙门外五营骑士,传火弃雒水中。”《东京赋》又载:“煌火驰而星流,逐赤疫于四裔。”可见火把是驱傩的强形式。中国南方江西南丰三蹊乡石邮村的搜傩仪式通宵达旦,火把始终贯穿整个仪式。该村有专门的组织“火把会”,负责每年从山林里砍下大量的山竹晒干,制作成2—4米的火把(旧时

还有几亩专门供火把用的山林)。搜傩时负责传送火把,携照田塍沿门逐除时,火把引领开山神于每家每户目察区陬,戈击四隅,驱逐不祥。我问当地乡民为何要用这么多的火把,乡民除了告诉我是祖上传下来的以外,还告诉我“疫鬼怕火”。乡民说的疫鬼实质上就是影响谷物及人畜生长的“阴气”。《礼记·月令》说:“季冬之月,命有司大傩,旁磔,出土牛,以送寒气。”在古人的思维中,万物都是有生命的,冬春交替之季,阴气若不及时驱除,来年定为祸害,必须借助阳精之火逐阴达阳,“送寒气”就是殴除阴气带来的不祥。云南少数民族的“火把节”跟稻作文化关系更为直接。据《西南少数民族风俗志》介绍,在武定,禄劝彝族地区,火把节既可以火烧危害禾苗的害虫,又可以使谷穗看到火把,加快生长。日本学者伊藤清司先生也敏锐地看到了这一点:“火不单是征服邪鬼恶魔,而且是招来神灵,以便保护农作物,保证丰收的象征。举行火把节,既可以用火烧死为害禾苗的害虫,又可以使谷物的穗看到火把,而加快生长。”(伊藤清司《传说与社会习俗——火把节故事研究》)

在中在家的花祭中,我们多次看到几位女童持火把引领山见鬼、榊鬼等,围绕“汤立”目察区陬,司执遗鬼,很象中国古傩索室殴疫景象。此外,花祭舞场外一直燃烧的火塘,也是可以与火把互相参照的。一般意义上人们可能会理解为是深山里围观群众御寒取暖的篝火。其实它也是为强化火把逐疫功能的 “柴燎”(或说庭燎)。“柴燎”即烧柴祭天,是中国古老的祭祀仪式,《尔雅》曰“祭天曰燔柴”。古人祭天用“烟祀”,燃烧时柴烟升上天空,人们希望腾空上升的柴烟能把人们的愿望传递给天神。同时又希望天神顺着柴烟降临人间。即是祈神,迎神,又是借巨大的阳精光焰逐阴达阳,驱邪逐疫。它和火把的功用在本质上是相通的。郑玄注“树于门外曰大烛,于门内曰庭燎”。

“汤立”也是日本花祭中的重要关目,其中隐藏着许多等待我们破译的文化密码。尽管各地“汤立”的形制各有不同,有的是用泥垒起来的,有的是用铁锅架起来的,但所有的神事和舞蹈都是以它为中心,它在花祭中的突出位置是非常引人注目的。

中国民间有“祭灶”的风俗,传说先民由茹毛饮血到用火烧烤食物,发明了火食,由此创造了灶神。《事物原会》称:“黄帝作灶,死为灶神。”《淮南子·汜论篇》:“炎帝作火而死为灶。 ”《周礼》说:“为祝融,祀以为灶神。”黄帝、炎帝、祝融都是传说中的灶神,火食对人类的生活关系实在太密切了。早期的灶神产生于人们对火的自然崇拜,逐步成为国家祀典的“五祀”之一。后来由掌管灶火和饮食,演变成监察人间善恶功过并报上帝的监察神。传说灶神是天帝派往各家的监察大员,专门负责监察每家每户的德行与功过,每年腊月二十三灶神升天专门向天帝禀报人间善恶。由于爱打小报告,说坏话,因此民间“与其媚于奥,宁媚于灶”(《论语》)。每年祭灶神都要用麦芽糖粘在灶神嘴上,让它在天帝面前多甜言蜜语,少恶言恶语,避免天帝惩罚。

如果我们将“汤立”和中国祭灶从民俗心理,象征意义以及功能和作用等角度加以比较,可能是个十分有趣的课题。在我看来,对“汤立”的研究,应该是多方位的取样描述。遗憾的是对花祭的考察仅仅是第一次,而且是站在中国学者的立场,因此,还有待于今后与日本学者来共同讨论。

需要特别提出的是花祭中有一件道具应该引起我们的关注,那就是四个青年舞者在泼水时使用稻草做成的扫帚。他们边舞边用扫帚向围观群众泼洒汤立锅中的圣水,祝福人们洁净吉祥。我们知道,驱邪与纳吉是一件事情的两个方面,驱邪的目的是为了纳吉。《东京赋》在描写古代驱傩情景时,有这样的记载:“方相秉钺,巫麲操茢”。“钺”是斧钺兵器,以凶制凶,用于驱赶疫鬼,“茢”是扫帚,既可扫除不祥,又可洁净纳祥。扫帚除秽,由来已久。“帚”字最早可见于甲骨文,陕西出土的商周青铜器上,就有“子持帚作洒扫形”的铭文。

威荣该留着,

威荣不要扫。

福禄更昌盛,

福禄也不扫。

口嘴口舌扫,

牛瘟马瘟扫,

猪瘟狗瘟扫,

1)介绍了掘进机远程监控系统的结构与工作原理,完成了掘进机试验样机的远程控制,构建了主副工控机远程监控系统,实现了试验样机的远程控制与在线监控,试验表明,该远程监控系统可以直观、准确且清晰地显示掘进机所有动作与相关数据,运行性能稳定,适用于多种掘进机试验研究。

鸡瘟牛瘟扫。

灾害与瘟病,

走喽!走喽!

再看贵州地戏《扫开场》诗文,全是吉利之语:

扫开场,扫开场,

扫个红日照四方,

扫个大场卖牛马,

扫个小场卖猪羊,

扫个文场卖笔墨,

扫个武场卖刀枪。

……

而《扫收场》诗文全是驱邪纳吉的内容:

木精木怪扫出去,

金银财宝扫进门,

火精火怪扫出去,

牛马成群扫进来,

金精金怪扫出去,

五谷丰登扫进门,

水精水怪扫出去,

万股银水淌进门,

天瘟扫在天堂地,

地瘟扫在地少卜,

各种疾病扫出去,

一鞭打出九霄云。

扫帚除秽纳吉的功用,发展到现今又成为中国传统的“扫年”习俗。每年腊月二十四日人们都要忙于打扫房子,清洁房室,把一切“晦气”、“污秽之气”统统扫出门。因为“尘”与“陈”谐音,又有“除陈布新”、“除旧迎新”的说法。

花祭从取圣洁之水精进洁斋,到最后用扫帚泼水为民除秽纳吉。尽管遮蔽在背后的扫帚作用不容易被人关注,但我们可以从用扫帚泼洒圣水的象征意义与中国傩蜡驱邪纳吉,求吉祥的心理作用中看到它们是相一致的。多多少少含有傩蜡的遗绪。

花祭的民俗功能是驱疫除秽,净化洁斋,形式特点是神事和艺能,结构特点是诗、乐、舞为一体。它和中国的傩蜡文化非常相似。但是要将花祭与中国的傩蜡文化进行比较,困难比较大。首先是缺少资料以及对花祭学术史的了解(这方面日术的研究者已经积累了许多研究成果);其次是对花祭的了解实在是太少(仅此一次的考察)。因此,也只能作为第一次考察零碎的观后感和一些表象的描述,也难免有些偏颇和谬误。本文只希望在今后的研究中为大家提供一些基础性资料,共同来完成共通性的研究成果。

责任编辑陈蔚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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