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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昌湖笔记

2011-12-25李俊平

天涯 2011年5期
关键词:武昌水鸟湖面

李俊平

武昌湖位于今安徽省望江县境内,曾是古雷水的一部分,现今也只有武昌湖还保留着古雷池的风貌。“不敢越雷池一步”就源于此处。

冬天

下了一场雪,武昌湖的湿地里光秃的地方就让雪覆盖了。枯黄的茅草也弯下了衰老的腰身,匍匐在湿地里。这样远远望去,武昌湖的下湖黄一块白一块,荒草白雪,苍凉邈远。

靠近湿地边缘的湖水,此时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冰面远远看去呈银灰色,黑色的水鸟卧在冰面上,有几百只的样子,像人们胡乱撒下的黑子。是那种大的能高飞的黑鸟,目前我还叫不出它们的名字。奇怪的是,它们彼此之间并不相触,一只鸟与另一只鸟之间都保留着几乎是等距离的空间;它们不匍匐近在咫尺的茅草里,而选择冰冷的湖面。鸟像人类一样过着群居的生活,但它们相互间却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是不是它们也知道,分离好于冰冷的拥抱?没看见过迁徙的鸟相互间的打斗,它们只是你跟着我,我尾随你,从一个地方飞到另一个地方。家永远在天空,武昌湖只是它们短暂停留的客栈。想起单位后院里的麻雀,常常见它们从低空里就咬在一起,然后打到地面,栗色的羽毛四处纷飞。这也有点像我们人类,越是低处的群体越喜欢打斗一样。

来年春天,如果有一小部分因贪恋武昌湖的丰饶,没跟上大部队迁徙的步伐,就会在武昌湖等待下一个冬季的来临。天鹅与大雁都不会这样,即使是孤零零一个,也要奋然地起飞,到天空中去寻找同类的身影。等待的是鹜,还有当地叫着乌鸡的一种纯黑色的水鸟。

此时,窝在冰面的黑鸟群里,冷不丁地会有一只鸟从冰面飞向天空,在湖面的上空颉颃,然后远远地落在了另一个地方。这样的起飞并不多,绝大部分时间它们都是静静地呆在原地,一如坐禅的老僧。

白色的水鸟不多见,能看到的也是那种小的,或者羽毛上带点银灰色的那种。它们一般情况下和黑鸟是分开停留在另一片区域,比黑色的水鸟好动,有时不约而同地一起在武昌湖的湖面上空飞一会儿,应该没什么目的,也许只像我一样坐长了时间,感觉脚冷了,起来走几步或跺跺脚之类的。然后集体停在一个地方,或浮游在没结冰的湖面。

雪封大地冰封湖,船靠岸,鱼归仓,对于武昌湖来说,这是个寂寥的时节。但因有了这些迁徙的鸟在武昌湖居留,使武昌湖有了另一种生机。那些飞翔的生命在枯草间,在湖面,在我们行走过的武昌湖的天空。

天空没有鸟儿飞过,天空该有多寂寞啊。

夜色

武昌湖下湖的黄昏似乎要比上湖来得早一点。

可能是太阳从上湖落山的缘故。当太阳像火盆里的碳色斜挂在上湖源头的上空,似乎要落入湖水时,下湖的夜色就从茂密的蒿草里升了起来。起先是一小片一小片的黑,氤氲在枯草间,等你回头看一眼昏灰的上湖的天空,没仔细看太阳是怎样地避免落入湖中,而是滑进汪公山的背后,再回过头,那草间的黑就和湖面连成一片了。此时,下湖的夜色升了起来。

太阳滑入山的那一边,其实像藏猫猫的孩子,是一点一点地把自己隐入不见的。不过,这不是个需要寻找的游戏,我们虽然看见了“藏匿”的地点,却永远翻不开那座山后面的秘密。

上湖的湖面此时还泛着灰白的光亮,篷船“突突”地驶向了岸边,一只白色的大鸟从围网的栏杆上突然起飞,越过渔船,再越过武昌湖大桥,落进下湖的夜色中了。

此时下湖的夜色还是银灰色的,有点灰蒙蒙的感觉,像大地喘了口气。上湖呢,远远望去,一层微薄的黑浮在湖面,像是湖水本身,又似乎是要从湖水里分离出来,而去和天空的云层拥抱。湖面的风稍稍吹得一吹,这黑或者说这夜色就跳起了迷人的舞蹈。

最黑的夜色还有一会儿到来。停泊的船头冒出了炊烟,不是升向天空,而是一团一团地在船头跳动几下,陆续掉进夜色弥漫的湖水里。此时的夜色像怯情而又多情的少女,遇见谁都是若即若离的模样,本来它已紧紧地缠住或抱紧了某一根围网的竹竿,但瞬间又见它松开了身体,去拥抱另一只。湖面所有的夜色都漫了上来,向围网的竹竿涌去,似乎是谁来迟一步就赶不上这派对。竹竿在晚风中斜了斜被夜色纠缠的身体,好像是抖落大鸟久立头顶的疲惫,又似乎是湖水中的鱼不小心撞上了它的脚跟,抑或是相互间的提醒——无论夜色是怎样的纠缠,明天我们依然是挺立的男子汉。

围杆下的网是早就和夜色混为一谈了。竹竿的努力或者说挣扎,到最后也是和围网一样的命运——被夜色吞没或者是投入夜的怀抱。

下湖浓重的夜色正缓慢地向上湖移动,任谁也不能阻挡。湖边的柳树弯弯腰让夜色过去了,大桥低一低身子让夜色跨了一大步,公路上行驶的大卡车突然打开大灯,闪了夜色一下,但还是乖乖地让夜色越过它的头顶。还有几步路,下湖的夜色就该和我打招呼了。

下湖的夜色越过大桥以后,会沉落到湖边养珍珠的池塘里。这是它的下坡路,就像人走在沙滩里,越用力会越慢,得慢慢地保存体力“滑”过去。夜色此时是飘着的。夜有许多种行走的方式,比如冬天的夜色是一瞬间从天空中砸下的;夏天的夜色是迈着细碎如小脚奶奶的步子挪来的;秋天的夜色是跟着你的心情到来的。具体到武昌湖,夜色的脚步就多种多样了。

为了等待下湖的夜色飘过池塘,我在上湖的湖边拣了块瓦片状的薄石头,奋力向湖面抛去。我只看见石头溅起湖水的第一片昏黑的浪花,此后石片切割的水花全都被黑暗掩埋了。

我转身再看下湖行走的夜色,不想和它撞了个满怀。我连忙后退,转身,想看一看上湖的夜色和下湖的夜色拥抱的模样,不想,它们就在我转身的瞬间,夹着我已拥抱在一起了。

就这样,从傍晚到夜晚,武昌湖的夜色完成了它行走的脚步。

最黑最浓烈的夜在不经意间来临了。再过半个或者一个时辰,如果你一直在夜色里行走的话,你会陡然发现,夜色在你的行走里渐渐地又会生出光亮来。

春天

春天真正地来到武昌湖是从湿地的荒草里开始的。

也就是说,是湿地里的草最真实最准确最早感知春天的。

我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去年冬天第二场雪前,单位后院的茶花树让雪前暖的天气扰乱了它自身对于季节的感应,而误以为是春天已经到来,竟然开出了三五朵冷艳的红花。我以为它会勇敢地开下去的,但过了几天大雪降临,茶花树可能知道受骗,在雪后寒的天气里收拢了自己,准备盛开的花蕾瞬时就委顿了。

武昌湖湿地里的野草就不会这样。野草是和春天贴得最近的植物,无论冬天有怎样的魔力抑或蒙骗,草都会准确无误地打开春天的门,第一个从泥土里冒出它嫩绿色的芽尖;尽管先辈们的荒芜还覆盖在它们的头顶,像旧梦般潦草,但冲破了黑暗就等于迎来了春天。在这一点的认识上,花朵就显得比野草浅薄多了。花朵是从表面来认知春天的——遇上合适的气温与阳光,就慌不择时地打开了自己,像某些心慌等爱的少女。花朵是不肯承认这一点的,即使她受骗上当不止一年两年的冬天了。想想也不奇怪——人们总是赞美花朵。像机关的红颜,犯点常识性的错误,同事尤其是领导,是不会计较的。所以被赞美的花朵犯点季节性的错误,人们很快就原谅了她。野草呢,即使你是睿智的野草,终究还是逃不了被践踏的命运。自然界和人类社会多么相似,“草民”一词可能就是这样来的吧。

我沿着湖里湿地边的小路走,湿地荒芜蔓延。匍匐的蒿草灰黄腐朽,风吹草不动,风都从湖面上走了。白色,后背带点银灰的水鸟也在湖边的湿地上走,迈着细碎的步子,像上紧发条的玩具鸟,一蹦一蹦地就远去了。我尽量不走近它们,我喜欢我们彼此相望。白鹤离我远一点,五六只的样子,悠闲地在水里觅食。

武昌湖下湖的水还没在寒冷里醒来。湖水春暖谁先知?当然不一定是野鸭。只要在湖里栖息的鸟都知道。鸟在湿地边走而不是在湖面浮游,所以湖水还未暖。也不完全是这样,这只是我的判断,野鸭就在湖面——是小野鸭,特灵活的那种。飘在湖面上,三五成群,好像它们没动是湖水在动。风吹过去,它们飘远了;风吹过来,它们又回来了。有时你会眼花,它们突然不见了。野鸭就喜欢玩这样的失踪,它在湖水里能潜游很长的距离,然后在你找不准的地方冒出来。像淘气的小男孩与大人玩藏猫猫。

湿地里刚刚冒出嫩芽的青草站在远处是看不出来的。草色遥看近却无,这句话不适合武昌湖湿地。要想看见湿地里的春天,你得走进湿地,才能在枯黄的茅草内部发现那春天的芽尖。春天真正的开始不是草发芽,树开花,而是那板结的泥土在春天到来的那一刻变得松软,等待或者说给予一切的穿越。大地的秘密种子知道,湿地里的春天,是野草的嫩芽开启泥土的门扉的。

我甚至可以这么肯定,武昌湖上湖的春天比下湖来得慢很多。一桥之隔的上湖似乎还在去年的冬天里沉睡。风从上湖的湖面过,湖水像懒散的怨妇,笨重得连波纹都懒得荡漾。渔船闲泊在湖面围栏附近,船上没人。远远望去,你的视线立马跌入了一片空蒙,那空蒙像一把锁,锁住了上湖的春天。

当下湖湿地里野草的芽尖一个一个穿过泥土,高出匍匐在湿地里的荒草;当栖息在湿地里的水鸟从下湖飞到上湖,又从上湖飞到下湖;当一望无际的绿像似一夜间铺盖在你的眼前,武昌湖的春天,或者说春天就真的到来了。

赛口闸

武昌湖的下湖到赛口闸这就算终止了。

但也不完全准确,闸的一边是武昌湖,另一边是河,叫幸福河,只是中间有了一道闸的拦截或者说建筑,对水系的称呼就变了。如果幸福河与武昌湖的下湖之间没有筑坝建闸的话,幸福河还是会叫湖的。

赛口闸把武昌湖与幸福河隔了开来。涨水期,需要的话,赛口闸就会打开,这样武昌湖的水经过一道闸,不叫湖水而叫河水了,并且是幸福河水。也就是说,湖水的第一次更名就遇见了幸福。湖水随着河水流,流到一个叫漳湖闸的地方,就又不一样了。我这样说吧,幸福河到漳湖这个地方就又被闸拦住了。我不说你也知道了,这闸叫漳湖闸。漳湖闸一打开,幸福河的水就流到了长江里。这时,河水就该改名叫江水了。我不扯太远了,长江终归流入大海。有意思的是海水经过太阳的蒸发,在天空中游荡,荡到武昌湖的上空,刚好那天预报说有雨,于是,武昌湖的水经过那么多的关卡,走了那么远的路,让一个闪电击落到武昌湖里。

现在是枯水期,闸是关着的。看闸人的小屋铁锁上锈迹斑斑,也许他从来就没进去过。守闸的屋像一个寡住的老女人,门前荒草蔓延,差不多要接近门锁了。我试着推了推,门不动,屋里竟然发出了一点奇怪的声响。我怕打开的是一屋黑咕隆咚的空洞,又怕陡然窥见某个守闸人尘封的往事,转身我沿小屋后的斜坡小心地滑到了湖边,险些落到荒草覆盖的泥浆里。冬天的湖水浑浊干瘪,她荡漾怡人的容颜是去年夏天的事了。

闸边的湖水低到能看出湖底小块的陆地,湖岸的右边有一棵大树,大树旁是西方禅寺。其实就是一个小庙,男的不叫和尚,女的不叫尼姑,都叫出家人。有时开车在路上,经常会遇见这样的出家人骑摩托车风一样快。湖边有寺不稀奇,但寺边有湖的就不多了。这寺我去过,好像有两次。寺的整体结构像过去北京的四合院,不同的是靠湖边的平房背后,有四五口大缸,上面有缸盖的那种,说是出家人圆寂后放在里面,看着有点怪怪的。其中两个还有点歪的样子,其他的还算正。出西方禅寺的后门下一个不太陡的坡,可以踏上湖岸边停靠的机动船。我没下去走到上船的地方,而是转身走到了另一边——幸福河边。

幸福河呢,这个季节是彻底地干涸了。河岸两边绝大部分地方都光秃秃的,树几乎被伐光了,不说这个了。很多年前我在漳湖上班而住在赛口,所以我每天都要从幸福河坝上过,那时的幸福河,水蓝岸绿。河岸两边的树在空中拥抱,走在岸边的路上,浓荫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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