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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 王

2011-12-25陈元武

福建文学 2011年8期
关键词:母狼上山猎人

陈元武

狼 王

陈元武

老一辈的闽北人都知道狼王的故事,上个世纪40年代之前,闽西北一带是猛兽出没的区域,老虎、熊、狼、狈和豺。狼王丙火是老一辈人津津乐道的话题,闽西北的狼不像北方狼那样体型彪壮,但南方狼的耐力和速度是惊人的。一个至今尚健在的老猎人缪七给我介绍了有关丙火的情况。狼王丙火,不知其何方狼氏,据于邵武西南方的殳山一带,子孙成群,那一带甚至连老虎和熊都见不到影子。老人的脸上满是发亮的疤痕,至今93岁了,还能下地干活的缪老有奇功在身,他说自己亲手打死两只猛虎和若干只熊,以及无数的野猪和狈或者豺,但差点丧身于狼王丙火之口。老人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里闪出一丝电光般的火焰,这就是猎人,出色的猎人。丙火,浑身毛皮蓬勃茂盛,似初秋燔野之火。初冬的时候,向晚时分,从殳山上飞奔而下,仿佛流霞之飘舞。老缪说道,他初次见到丙火的时候,以为是某个山神巡狩,惊得不敢喘气。那时候山上的树除了杉林和老松外,都基本落光了叶子,乌桕树燃起了满树的红叶,灿然似火,枫树凋零,百草枯萎。霜华早早就从天而降,当太阳的余晖还停留在山顶的某处,映得一片血红,狼王就带着它的子孙们开始了夜猎。狼王站在一块突兀的峭崖顶上,仰天长嚎:呜——呜——草丛间,树林底,群狼开始向狼王方向麇集。群狼跟着狼王一齐长嚎,天地之间,声可惊心。凡是听到狼嚎的百姓家,早早就关起门来,甚至连窗户都要顶严实了。孩子紧紧抱着大人的腿脚,浑身觳栗。那时候,家家都烧一个火塘,在堂屋里,埋地挖一个大大的地窖,上边苫一块厚板,躲土匪和猛兽用的,板上压块石头火盆。土匪或者猛兽来的时候,除了家里的妇孺老幼进去地窖躲避外,壮男们手执长矛梭镖和火铳上房防御。男的老人们围在火塘边烤火,算是看护地窖里的家人们,万一房上的人抵抗不住,土匪冲进屋来,就让老人们以命相拼,也要护住火塘下的地窖。土匪一般不会给人家斩草除根,他们要的是财物,不是想杀人取乐,取走财物就走,不会去动地窖里的人。猛兽即便进屋,也寻不到火塘底下的密室。猛兽怕火,不敢近身,所以,老人们多半无恙。

殳山一带,肯留下来住的人多半是被土匪抢怕的人家,缪姓是这一带的大户,族丁众多,还有若干小姓人氏。村落都集中一块,闽西北人家,村落多半以姓氏族裔聚居成落,如肖家坊、雷村、官家岭和缪家塘。老人是殳山底下的缪家塘人,祖籍江西抚州临川。老人个子不高,但身材敏捷,从小跟曹山崇庆寺武僧练洪拳,少林南宗的一脉。所以,缪老93岁了还能喝酒,一天不少于半斤自家酿制的烧酒。缪老的瞳仁是亮的,像青年人的模样,一点不像上了年纪的老人。头发虽然稀疏,但剩下的头发是黄黑间半,白头发不多。练武的人会喝酒,酒壮内丹混元之气,强筋健骨,与猛兽搏杀时才会胆气粗豪,力量倍增。他说当年武松景阳冈上若不是借酒力发挥,必死于老虎之口。寻常人看到老虎,就骨麻筋酥,屎尿泄裆,哪有力气半分,即便是武人,也因为心气胆怯而丧失抵抗力,那功夫就大打折扣。他在给我们倒茶的同时,自己拿起一只紫黑酒葫芦嗞吧嗞吧地啜起来,浓烈的酒气弥漫于屋内。老人指了指墙上的一张毛皮,上面已经渍满了岁月的烟尘,那就是狼王的毛皮。屋内光线昏暗,但那毛皮依然让人心动。酡红色的毛皮,像南方豺但更大更长,黑色的脊背和黄白相间的四腿。尾巴更是大得惊人,像一柄横扫乾坤的钢笤帚,乌黑松蓬。头部的皮已经模糊不清了,当年狼王的威严不得而知。老人说,狼跟上一个人,它不会轻易动手,一直跟随,直到被跟的人发现,扭头与它对视,狼眼便在瞬间将人的意志摧毁,这就是狼眼杀人。而狼见人龇牙恫吓,那是它自己心虚的表现,反而不必害怕。狼欲杀人,必先杀眼,眼睛是魂魄的所在,狼以冷峻目光盯视对方,以一种必胜的自信对视,身体半伏,昂首挺立,此杀人狼也。狼眼是那种似虎又似豹的冷目光,极为肃杀,狼杀人,先摧其魂魄,让其胆丧,则剩下的就是怎么噬断喉咙的事情了。故人与狼遇,必寻一背倚山墙的地方,或者在院内一隅,狼扑人不中,就会撞墙受伤,狼腰最怕打,打狼打腰。狼若失手,又伤了腰,只好弃人而去。狼群设伏,也是以一狼在前诱其注意力,其余狼从两侧包抄。那诱人于道的便是头狼,而狼王自己是不动手的,就在不远处观看,威风凛凛,凡猎获一物,则参与捕猎的狼先避开,让头狼先进食。狼王扒开肚腹,让头狼咬下第一块肉,而后,狼王进食,众狼观看。不得同时上前抢食。狼王扯出心肺,囫囵吞下,迅速跳开,群狼开始哄抢过来。

缪老喝完一葫芦的酒后,脸上飞起两片酡红,额头放光,眼睛里更是阳光灿烂。狼王丙火,凡杀人数十。村保团丁,带着洋枪上山围捕,也反伤于其口。狼王在猎人围山时,就静伏于某处绝境,通常是三面悬崖或者一处临潭,环潭皆陡壁绝岩处,狼王率众静伏无声。待猎人上来时,狼王率先从草丛里跳出,如一道红色的闪电般冲向走在最前边的那个猎人,一招断其喉咙。那人只发现眼前闪过一片红晕,就再也不可能知道什么了。众猎人开枪追赶。而此时,断后的群狼发起攻击。猎人们身陷首尾夹击之境,只好向陡崖边撤退。狼王长嚎一声,扑向猎人群中,左扑右咬,猎人慌乱之间,纷纷坠崖,偶然有幸运者落入潭中,枪中火药被水扑湿,失去发火功能。狼王纵身一跃,跳过深潭,落在潭边的岩石边上,雄踞于潭边,观看潭中猎人们狼狈的样子。猎人们不敢上岸,狼王仰天长嚎,呼引众狼前来合围。这下,猎人成为猎物,做为猎物的狼成为猎人。缪老参与过一次这样的围捕行动。他叹一口气说:惨哪,上去的七个人,就他逃了出来,殳山西潭里血流成殷红,他二叔也死于狼口,还有一个本家远房侄子才不到十七。老人说到这时,眼里淌出一涓清泪。他凭借过人武功,跃上潭边岩石,徒手搏杀二狼,皆以掌击断其腰。众狼被他震慑住了,停止了围攻。他跳过深涧,落向近旁的陡崖,身上衣服被松枝和岩石挂破无数,脸上身上划出一道道深深的伤口。当他逃到村口的时候,因为失血过多而晕倒在地。村里的猎人拿出生牛肉来贴着他的全身伤口,并让他服下虎骨酒和金创丹。半月才恢复过来。老人说,那狼王见他如此勇猛,一时愣怔住,只是观看他的搏杀动作。那时,他已经杀起性子了,浑然不惧。狼噬其臂而不觉痛,口中只是呐喊,动作如猿狻般敏捷。狼王估计是通灵的,英雄惜英雄,惺惺相惜。狼王发出停止攻击的信号,群狼讷然,仓促收住。他纵身一跳的瞬间,回眸一视狼王,只见狼王专注地看着他像一只大鸟般飘下悬崖,那种眼神是多么让人难忘啊。狼王不再龇牙作雄风状,而是像一只普通的狗一样,目光莹莹,估计是溢出的泪花。他跟村里的人说这事情的时候,大家都不太相信。缪老叹了一口气,这畜生也通人性哩,这畜生也通人性哩!

从那以后,狼王很少再下山滋事。村庄太平了一阵子,山那边闹起工农军,山里打着热闹的仗,枪子儿劈里啪啦地响,像放炮仗一样热闹,手雷甩来甩去,轰轰地炸。把山上的野兽都给撵了下来。野猪都成群冲进祠堂里,见人就咬。村里伤了不少人。后来工农军走了,国民党还乡团来了,天天要吃肉,就上山打野物,结果惹毛了狼王。被咬死了一个排的兵卒,团总不相信是狼杀的,以为山上还埋伏着一支工农军队伍,就迫着猎人们一起上山围捕。缪老说,他伤刚好利索,也给迫去上山,还给了他一把洋枪。但他知道,那不是人杀的人,狼王还在殳山顶上。这一去,仇人相见,必然以命相搏。他当时还未痊愈利索,恐难是狼王的对手。于是,他走在队伍的最后边。

此次上山,一无所获。狼王躲过了围捕,但当走在最后的他走过一片苦竹丛时,他闻到一股熟悉的狼的气味,他心里一惊,枪差点掉在地上。凭他多年的经验,那狼群就埋伏在不远处。只是这狼王见来人众多,不敢拼命。缪老说,走过去十几丈,他后脊梁骨都是一片冰凉,汗涔涔的,衣服早让汗浸透了。他仿佛看到那匹蹲伏于草间的狼王,正在以严厉的目光盯着他,狼王的内心不得而知,狼心想,这小子真不要命,还敢来!或者,正是狼王看到他的出现,才不敢贸然出击。一个英雄和另一个英雄擦肩而过,或者,这就是比武的最高境界。英雄过招,先比气势。气势逊了,就已经先输了一招。狼王此时审时度势,不想出击而假以待时日。而缪七当时以为中了狼的伏击圈了,心里惊骇万状,狼没有看到他的狼狈样,包括他的眼神。否则,结果未可预料。

丁丑年春三月,缪家塘的缪季成嫁女。送嫁队伍经过殳山北诏家坳,遭遇狼群伏击,杀轿夫等七人,新娘给吓成了疯子。是缪七拼着命抢回来的,缪季成只得将已经疯掉的女儿改嫁穷户缪七。缪季成说,那是救命之恩,只得以身相报。缪小姐貌美似花,只是被当时的惨状惊吓过度了。经过缪七的精心调理,恢复了七成的神志,尚有三成半昏半昧,时常发起疯来,拿着菜刀在村巷里追着人跑。缪七去殳山后询问一个中医,说是要给她吃七粒狼崽子的心,就能够恢复正常心智。人惊激过度时,心脉就错乱了,心窍就堵塞住了,人就变疯了,缘自狼惊,需食狼心解之。缪七回来,寻思着何时上山寻狼崽。狼一年只下一窝崽,通常是桐花开时生崽,夏季哺育,到秋冬,狼崽已经可以自己觅食活动了,就挨得过严冬。殳山海拔3000多米,冬季下厚雪,翌年暮春雪化,山上树木返青,草木生长。缪七于子规鸣叫时就经常上山转悠。

此时狼忙于发情交配,无心于伤人或狩猎。母狼是群狼中仅次于狼王的头领之一,一群狼中有数只母狼,而公狼只有一只,那就是狼王,后代小狼中雄性者待一岁大就得离群索居,另起炉灶另搭台。而有些小母狼也跟随着小公狼离群出走,成为新的群体。后代公狼成年时,必互相攻搏,以争头领之位。若是后代公狼击败狼王,则狼王出局,只能选择离开原来的狼群,至于生老病死,再无人问津。失败的头狼的结局不是饿死,就是被其它猛兽所杀。缪七攀上一棵望天荷,在高高的树梢上聆听群山间狼的呼嚎,断定狼群的位置。那时候,山上开满了杯口大的山杜鹃,红的白的粉的朱砂红的赤霞红的和青紫的,宛若人间仙境。但山下的村庄依然保持着早早关门,早早睡觉的传统。轻易不上山采青拾菽。蕨草伸出弯弯的拳芽时,狼的呼嚎声消失了。狼崽已经下来了。母狼守着窝,公狼出去狩猎。那时候公狼见着活的动物就扑上去咬一口,异常凶悍危险。缪七为了妻子能治好病,决定狼窝里走上一趟。

沙蒿窝和沼家坳那一带荒僻草长林密,是狼筑窝的地方。狼虽凶狠但生性狡猾多疑,忌人发现其窝,故多避人迹繁杂处,而山坳里少人去,草木茂盛。狼下完崽,即坚守护犊,不离开窝穴半步,即便遇虎也不退,以命相搏,死而后已。狼护崽的天性胜过人类。缪七那天持一杆洋枪和一支药弩,还有防身的匕首利刃。特别在脖子、心窝和后脚跟处绑上生牛皮,肚里边衬一块薄软甲。狼攻击人的几个重要部位,他全准备妥当。戴上猎狼藤头盔等上山,为了消除身体上的气味,他浑身抹了雄黄粉,备了引火的硝药等物。沙蒿窝去过,山岩和树林杂错,不易发现狼窝行踪。沼家坳稍开阔,三面环山,一面对着山脚。人若上来,狼在上边一目了然。缪七就冲这地方而来。狼行有迹,就是撒尿做记号,狼划地界就靠这个。狼走几步,就翻起腿撒出一柱臊臭的尿液,那尿液就渗入地里,树木草根之间,三五天气味浓烈,过后渐淡。狼做窝生崽处,则相反,极力消除各种气味,狼行走是倒退着出窝的,前爪挠乱了行迹。并让杂草尽量竖立,免得伏偃的草压出一条狼路来,让陌生者寻路而来。缪七懂这些。所以,狼的一切努力都显得徒然。缪七很快就在一块岩石底下找到一个狼窝。狼崽子听到动静,都趴着不动,这小家伙都已经熟稔这人世间的种种险恶。这是天生的本性,也是后生的一种必然。缪七知道,母狼就伺伏在附近,正恶狠狠地盯着自己,一旦接近其警戒范围,它将果断出击护崽。缪七抽出匕首,安上药弩,他扔过去一个硝药弹,地上的火一下子就着了。狼崽惊慌地叫着,一条母狼风一样出现在缪七的面前,这是一条俊美的狼美人——灰白的身体呈现出完美的流线型,狼耳黑中沾白,肚腹底下雪白如羊。它恶声嘶叫,龇牙咧嘴。发出最为严厉的威胁信号。缪七知道,它就要进攻了。只见那母狼前身微微一伏,便纵身跃起,朝缪七扑了过来。缪七的药弩应声而发,三支带着剧毒的药箭如三枚黑色的幽灵一样射向母狼的胸口和肚腹等处。母狼落地,受伤的它立即以前爪挠地,发出求助的信号——呜——呜——呜——,声音异常凄厉哀怨,那声音在山谷间久久回荡着。缪七知道它支撑不了多久了,受了伤的母狼依然异常凶悍地扑咬,缪七连续捅进七刀,包括狼腰和脖子等处。母狼死了,眼睛里仍然是那种哀求的神色。狼崽们拥出窝来,呜呜跑向母亲的身边。缪七叹了一口气,只拾了七只软弱的小狼崽下了山。那后来连续几天几夜,山上传来了群狼的哀鸣,呜——呜——,村里的人害怕得关紧了门扉。

缪七的老婆果然好了许多,基本恢复了正常人的意识。缪七那年就有了自己的儿子,缪小姐给他生下一个大胖小子,他给儿子起个名叫缪殳生。一晃就到了四年后的春天,缪七有了第三个小孩。清明的时候,全村人上山扫墓。缪七小孩要跟去,缪七不让。小孩就偷偷跟上山去了。缪七回来一看,仨孩子全不在家。缪七央全村人举着火把满世界喊他孩子。三天后,村里有人说在后山看到一只孩子的虎头鞋和老三的兔子爷帽。地上沾着一摊血迹。那里正是当年缪七掏狼窝的地方,缪七一听,夫妻俩都不省人事。妻子醒过来就疯了,这次疯得更彻底了。缪七于是发誓杀尽殳山上狼群,缪七老婆跳了井。缪七将下唇都咬出血来。

那一年的冬天早早就来了,连续下了许多天的大雪,山上积着厚厚的雪,缪七说,猎狼天来了。他上山,寻狼道下药饵埋竹桩扎陷阱扣铁夹。连连有所获。狼群大伤元气。有一天,缪七下完铁夹子刚要下山,就听见一声威猛的狼嚎,那声音很熟悉。是狼王的声音。狼王中夹了。他折身返回,想取狼王性命。狼王果真中夹了,左前足鲜血淋漓,它疼得直跳踉,周围有四条狼,正着急地转着圈,想法子解救头领。缪七用药弩连发七箭,立毙三狼,余一狼仓皇逃去。狼王一看,眼睛里射出一道让人胆战的凶光,更猛烈地跳踉挣扎,正待缪七准备再装上弩箭的时候,狼王一口咬下自己的前足,飞腾而起,像一道红色闪电一样消失于雪后的密林里。地上只留下斑斑血迹。缪七看得愣住了,竟忘记了追赶。那铁夹上还留着狼王的断足,血肉模糊,露着一截白瘆瘆的骨头茬子。狼王残了,狼王残了。缪七将喜讯告诉了全村的乡亲。

缪七知道,接下去狼群内部的争王搏斗就会解决掉一大半的狼。他已经不必再冒雪上山杀狼了。山上的狼嚎声在夜里愈加惨烈凄厉。那是狼之间的事儿,缪七在自己的堂屋里愣神发呆:老婆没了,仨活蹦乱跳的孩子也没了。自己杀了无数狼命,取了狼崽的心做药引,还是一场空。缪七说到这,老泪纵横,泣不成声。后来的老婆是个逃荒的外地人,经人撮合,才有了现在的家。缪七说,那缪小姐长得可俊了,自己没福气消享啊。

后来呢,我急于知道后来狼王的结局。缪七稍稍平静了片刻:那狼王被新的头狼撵出了群体,成为一条孤狼。它的脚废了,走路不利索,饿得不行,就下山进村偷鸡摸鸭。缪七说,有天早晨,他听到后院鸡一阵惊叫,他起身拿刀,进了后院。果然见那狼王瘦得毫无往日神采了。它叼着一只鸡正要翻墙出去,看到仇人,缪七一个箭步飞出,狼王扔下鸡,像箭一样蹿过墙头而去,缪七紧撵慢撵,也没能撵上它。缪七叹,狼王即便是落势了,它还是雄风不减。缪七回来,在后院柴垛边拾到一件破得不成样子的旧衣裳,是孩子的。他仔细一辨认,是自己那死去孩子穿过的衣裳,缪七的泪潸然而下。缪七赶到沼家坳当年猎狼崽的地方,那里的草依然那样茂盛,道路依稀可辨。当年他杀母狼的那块岩石还在。

狼窝旁边卧着一条狼,缪七一看,正是狼王,它受了伤,可能受到另一群狼的攻击。正气息奄奄。狼王看到缪七,就立即挣扎着昂起头来,哀哀长鸣着:呜——呜——有些英雄迟暮的况味。狼王趴在那块岩石边,缪七瞬间就明白了一切,自己当年杀的正是狼王的后代,一报还一报,狼王吃掉了自己的三个孩子。狼王的眸子在瞬间变得温柔无奈起来,它竟流泪了,缪七没看过狼流泪,英雄一世的狼王竟也有如此柔情万种。缪七叹,狼犹如此,何况人呢?!他知道,是狼叼着他孩子的衣服到他家忏悔来了,吃鸡只是一种本性使然。一代狼王落到此步田地,何仇不能消何恨不能解?狼王在等着缪七来给它一刀,狼王知道,这一刀不下,缪七还会继续杀山上的狼。缪七犹豫了。这狼王都成这样了,自己还下得了手吗?缪七的确下不了手了。只见狼王突然大吼一声,向半空一跃,缪七条件反射般地出刀了,一切都在瞬间结束了。狼王的姿势凝固成为缪七后来长久的记忆,他的刀准确攮进了狼的心窝子。

缪七已经泣不成声了,一个九十多岁的老人,几十年后竟还如此动情。他说,我将狼王埋进了土里,但不知道是谁,知道了此事,悄悄剥下了狼皮,钉在了缪七的屋檐下的土墙上。这是当地的一种习俗,解下对手的毛皮或者头发,就算是冤结永消,来世也不再结冤家了。缪七说,多年来,他一直梦见那头狼王,在这山林里啸聚,和它的妻子——那头被缪七杀死的狼美人,还有狼的七个稚嫩的小崽子。狼王深情地频频回眸,狼的一家子在殳山里自由自在。在一处无人可及的地方。许多年后,殳山上的狼绝迹了,同时绝迹的还有猛虎和熊瞎子等。殳山成为一座寂静的山,除了人之外,山风自由往来,那些故事,已经深深地埋进了地底下,等着缪七将来到那边和他们继续演绎。

责任编辑 练建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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