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谈诗歌的跨文化互文性解读
2011-12-24王卫强
王卫强
(宝鸡文理学院外语系,陕西宝鸡721013)
略谈诗歌的跨文化互文性解读
王卫强
(宝鸡文理学院外语系,陕西宝鸡721013)
读者对文本的解读不可避免地会与已知文本产生关联,在相关文化网络中发生联想,从而使其与前文本形成互文关系。对诗歌的解读也是如此,首先读者在同一语言中,然后在跨语言、跨文化的层面寻找互文关系。比较汉语诗词,发现其与英文诗歌传统虽有所不同,但在题材甚至是语言表现形式上,两者之间却多有相似之处。通过英汉诗歌跨文化互文性的欣赏和解读,读者不但可以体会译诗的奇妙,还可以让心灵在英汉诗歌共通的审美意境之中自由驰骋。
诗歌;跨文化;互文性
(一)
诗歌之美不是客观的存在,而是诗人的主观创造,更是读者的意念、感受和联想共同作用的产物。诗歌文本一经出现,就完全或部分地取决于读者的创造性解读,通过文本所触发的读者的认知图式和前文本框架,在多文本互文的运作过程中产生切身体验和审美感受。对每一首诗歌,读者必然会在自己已知的文本中搜寻相似或相关的内容和形式,并结合自己的体验做出合理而特有的解读。这种互文性操作可以是同一语言内的,也可以是跨语言的、跨文化的,当然首先是同一语言内的。但对于英语诗歌来说,汉语读者必定会将某些异域文化的东西纳入到本民族的文化框架中,做出具有调适性特征的解读和赏析。这种互文性解读可以从对以下几个诗人诗歌的阅读和分析中得到证明。
浪漫主义诗人华兹华斯(1770-1850)堪称英国文学史上诗歌时代的代表人物,他以其与柯勒律治合著并于1798年出版的诗集《抒情歌谣集》开启了英国的浪漫主义文学时代,并与柯勒律治、骚塞并称为“湖畔诗人”。华兹华斯简洁和纯粹的语言很多都表现出诗人自己对大自然的热爱,细致传神地描写了大自然中美丽的湖泊、江河、草地、森林、天空、云彩等。[1]8他的诗作如《我像云一样孤独地漂泊》和《孤独的刈麦女》可谓英国诗歌的经典和绝唱,对浪漫主义文学在英国的盛行和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就连他的一首短诗《她住在人迹罕到的路边》,也给人无限的跨文化诗歌联想,使人惊叹于英汉诗歌相似的审美情趣和可以共享的诗歌意境。
《她住在人迹罕到的路边》只有短短的三个诗节,用同样简洁而纯粹的语言,把一位花儿似美丽却孤单的女子形象简洁而生动地呈现在读者的面前。她的美似乎不是那么短暂的一瞬在天空中如流星般划过,而在诗人的心理留下了永远挥之不去的爱恋和倾慕,从而使人浮想联翩、情绪荡漾。第一诗节用直述的手法描述姑娘的人生际遇:由于不被人赏识而处于孤独之中;第二诗节以类比的手法,把生长在旷野中的娇艳而孤独的紫罗兰与“住在人迹罕到的路边”的美丽的姑娘相比较,更加凸显出姑娘的凄美人生;第三个诗节用了对比的手法,叙述了姑娘生前和死后给人带来的影响:生前不被人看重,死后才使人感到犹如失去珍宝一样的痛楚,但悔之晚矣!这只是诗人的感慨万端?实际上,每个人读到此处便会联想到自己的人生境遇和心目中的那位或真实或想象的才子佳人,禁不住潸然泪下,难于释怀。
从诗歌结构来说,这首英诗的结构与汉语诗歌的结构略有不同。汉语诗歌多采用比兴的手法。比兴是中国诗歌中的一种传统表现手法,宋代朱熹认为:“比者,以彼物比此物也。”“兴者,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词也。”也就是说,比就是譬喻,是对人或物加以形象的比喻,使其特征更加鲜明突出。在《诗经》、《离骚》中都大量运用了比兴手法,从而形成了中国诗歌创作的传统,即所谓“寓情于景”、“托物言志”。中国第一部长诗《孔雀东南飞》开头用“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起兴,用具体的形象来激发读者想象,从美禽恋偶联想到夫妻分离,这样就给全诗笼罩上一种悲剧气氛,起了统摄全诗、引起下面故事的作用。以贺敬之的诗歌《回延安》为例,“羊羔羔吃奶眼望着妈,小米饭养活我长大”即为起兴,表现出延安在诗人心中如母亲般的崇高地位,因此诗人才会有对延安故地的无限向往之情:“几回回梦里回延安,双手搂定宝塔山。”英语诗歌与中国读者所熟悉的比兴结构的诗歌虽有不同,但从叙事的角度来说,诗歌开头首先引出人物并描述其所处的境况,其次将人物的境况与自然中的事物进行隐喻性或象征性的描写,也是英汉读者大体相同的认知心理。在英诗的解读过程中,不妨将原诗结构加以调整,使其适合汉语读者的传统诗歌阅读习惯,就能更好地触发汉语读者的认知框架。我们不妨将汉译诗歌的第二诗节前移,并将其中的语词稍加修改,这样会让汉语读者读起来思路顺畅,使译诗也更加流畅、连贯,更能给人美的感受。试看改译(根据黄杲炘译文):
一朵半隐半现的紫罗兰,
开在长满青苔的石旁!
美得像颗星星忽闪忽闪——
独一无二地挂在天上。
一位多吾河畔出生的姑娘,
居住在人迹罕至的路边;
她娇媚迷人却无人赞赏,
更无人把她深深地爱恋。
英诗中描述的是一位姑娘的孤独和凄凉哀怨的处境,姑娘就像长在深山旷野中的紫罗兰,只能开在长青苔的石旁,与汉语读者所熟知的“长在深山无人识”的意境、寓意恰好吻合。
(二)
即使是那些为世人所经常视而不见的普通的乡村景象,普通的生活场景,普通的生命迹象,在中外诗人的笔下也得到了升华,引发人无限的情愫。英国十八世纪“墓园派”诗人托马斯·格雷(1716-1771)的《墓园挽歌》的开头是这样的:
晚钟响起来一阵阵给白昼报丧,
牛群在草原上迂回,吼声起落,
耕地人累了,回家走,脚步踉跄,
把整个世界留给了黄昏与我。(卞之琳译,下同)平静的乡村,爬满常春藤的塔寺,天将黑,四周萧瑟苍凉,月亮慢慢地升起,牧人赶着羊群,羊群蜿蜒入村,农人劳作一天后迈着疲惫地步履回家,这又是另外一种人生的际遇的写照,其意境和气势颇与中国古典诗词“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等诗词有异曲同工之妙。这几首诗,都用沉静哀怨的语调借景抒情,托物言志,或者直接对大自然的景物进行描述,或者通过对比来反映诗人特定的心理感受。
格雷的《墓园挽歌》中所描写的那些一文不名的乡村老叟和妇人,尽管可能有弥尔顿的才华,有英雄的禀赋,但由于缺少后天的机遇和培养,天生的才气未被发觉而变成了平庸的凡人。因此,诗人感叹:
世界上有多少晶莹皎洁的珠宝,
埋在幽暗而深不可测的海底;
世界上有多少花吐艳而无人知晓,
把芳香白白散发给荒凉的空气。
接着,对那些雄心勃勃和有权有势的人也进行了辛辣的嘲讽,阐释了诗人对生命意义的理解:
门第的炫耀,有权有势的煊赫,
凡是美和财富所能赋予的好处,
前头却等待着不可避免的时刻:
光荣的道路无非是引导到坟墓。
与华兹华斯和格雷一样,通过描写自然景物和日常生活场景,来表达诗人自己的对生命存在意义的理解和感悟,被誉为“美国资产阶级革命诗人”、“美国诗歌之父”的菲利浦·弗瑞诺(1752-1832)的诗歌《野忍冬花》中也有这样的诗句:
美丽的花呀,你长得这么美丽,
却藏身在这僻静沉闷的地方,
甜美的花儿开了却没人亲昵,
招展的小小枝梢也没有人观赏,
没游来荡去的脚把你揉碎,
没东攀西摘的手来催你落泪。(吴伟仁、张强译)
这些诗句不仅让人为野忍冬花默默无闻、孤独处幽的境遇而感叹,为她短暂的生命而叹息,而且更为重要的是,诗人身心入境,推己及“人”的自赏之心溢于言表。[2]63诗人在字里行间描绘出野忍冬花超凡脱俗的境界:独处幽远使她“避开庸俗粗鄙的目光”,她的“难免消逝的美使我销魂”,虽然“这来去之间不过是一个钟点”,但“这就是脆弱的花享有的天年”。花草别无所求,自己也就无所谓惋惜,看花人将自己的命运与花的处境相比较,在移情的作用下,给花赋予了人的情感,使读者有了“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的相似情感,也正如同在华兹华斯的前述诗歌里所表露:姑娘的离去犹如花儿落英而逝,美丽虽然失落却又变成了永恒的记忆。
无论自然界中的万事万物还是自然界高级生物人自己,新陈代谢、生命轮回是不可逆转的自然规律。野忍冬花的无欲无求,带给她的是既短暂而又永恒的美,没有嫉妒也没有骄傲,只是尽享自己“脆弱”的天年。不像野忍冬花的常开常败、习以为然,人生却是变幻无常的,这不禁使人联想到麦克白在听到妻子的死讯之后对人生的感叹:“熄灭吧,熄灭吧,这短暂的蜡烛!人生只不过是行走的影子,像一个演技拙劣的伶人,在舞台上一会儿趾高气扬、发号施令,一会儿眉头紧蹙、焦躁不安,一旦走下舞台,便会销声匿迹。这是一个傻瓜讲述的故事,充满了喧哗与骚动,到头来却没有任何意义。”
通过以上赏析不难看出,对诗歌的互文性解读,甚至是跨文化的解读,为汉语读者理解英文诗歌的主题,深刻领会诗歌的意境,把握诗歌的美感可以起到很大的帮助作用。
(三)
无论是读者的阅读或者是译者的翻译,都会在所读或所译文本的触发下,自然而然地牵引出一个文本或文化网络,从中找到兴趣点,从而对文本做出深刻周到而又别出心裁的解读。根据罗兰·巴特的观点,每一次对文本的阅读都可以看作是重写文本,这是由无数引文所构筑出来的文本,文本呈现出来的形态,其实完成于读者的阅读,而不是作者的写作。——正所谓“作者已死”。读者审美的、文化的或者生活经历的等等先在的知识储备都影响着读者阅读作品;互文性的状态是无限编织、缠绕或延伸的状态,读者(或译者)是互文关系中的一个功能单位,不具主体性。诗歌或其它类型的文学作品,与共同文化空间有着深刻的联系,要产生丰富的联想效果,必须依赖共同的、先在的文化系统;文学作品,尤其是诗歌,“不是锁在文、句之内,而是进入历史空间的一种交谈。”[3]
诗歌作为一种文学文本,对其阐释需要一个由表及里、由浅入深的渐次递进过程:辨析语言、体察结构、构建文本间联系。[4]读者(或译者)对文本意义的解读就经历了这样的动态过程。读者(或译者)在对前文本的掌握和认识的基础上体察到此文本与它文本在语言、结构、主题等方面的联系,从而产生丰富的联想,得到对文本的多层次解读,就像游客对风景的感觉,不是建立在无缘无故的仅是对物质对象形态感觉之上,而是加入了各种因素,诸如文化的、习惯的、心境的、爱好的等背景因素。对美的感觉不是看出来的,而是联想得出来的。以前信息的储备越大,感受就越深刻,得出来的美感愉悦就越丰富。因此,互文性是读者更好地阅读诗歌、理解诗歌、把握诗歌的前提条件。
人类的文化具有很大的共性,文化的表达形式——语言也具有共性。寻找共享的文本和文化网络有助于对不同语言文本的理解和阅读。比如,爱情是人类最美好的、共同具有的情感,在中外作品中的表现数不胜数,但对爱情的几近相同的表现需要我们不断积累阅读经验来获得。爱情也是一种人生际遇,历代中外文人墨客赞美、描述它,美丽的主人公在不同国籍、不同人种的诗人笔下竟是如此惊人地相似。英国浪漫主义诗人拜伦(1788-1824)在他的诗歌《她走在美的光彩中》中这样写到:
增加或减少一份明与暗,
就会损害这难言的美;
美波动在她乌黑的头发上,
或者散布淡淡的光辉;
在那脸庞恬静的思绪,
指明它来处纯洁而珍贵。(查良铮译)
诗中有西方人对美的描述:增一分则太亮,减一分则太暗,美应是一种恰到好处。苏轼的“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白居易的《长恨歌》中“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芙蓉如面柳如眉,对此如何不垂泪”;杜甫《丽人行》中的“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等等都是对物之美和人之美的生动描绘。更有奇者,宋玉《登徒子好色赋》里对邻家女子之美的描述:“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虽然有遥远的空间和时间之隔,诗人对于美的感受和表述竟如出一辙。在欣赏这些诗词歌赋时,哪个读者不会浮想联翩、由衷感叹呢!因此,要准确而又深刻地把握诗歌的主题和内涵以及美学价值,没有跨文化、跨文本的想象与联想,不从互文性的角度进行解读,是难以实现的。
再如,十八世纪苏格兰诗人罗伯特·彭斯(1759-1796)在他的诗歌《一朵红红玫瑰》中写道:
纵使大海干涸水流尽,
太阳将岩石烧作灰尘,
亲爱的,我永远爱你,
只要我一息犹存。(吴伟仁、印冰译)
读到这首诗,读者会一下子想到一句常常听到的爱情誓言:海枯石烂终不悔。《汉乐府》中《上邪》云:“上邪!我欲与君长相知难。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又有敦煌卷子中唐代无名氏所作《菩萨蛮》一首:“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水面上秤砣浮,直待黄河海底枯。白日参辰观,北斗回南面。”
综上所述,即使是不同语言文化中的诗人也可能会遭遇相同的人生际遇,产生相似的精神和情感,拥有相似的认知和审美体验,以相似的语言形式表达出人的生命意义。通过诗歌表达出人类的共通的生活境遇和生活状况以及人生感悟,是不同语言文化之间的诗歌产生互文性的基础。正是有了诗歌之间跨文化、跨语言的互文性,不同语言文化的读者和译者才能很好地体会、把握和翻译诗歌。通过诗歌的跨文化互文性解读,无论是读者还是译者就一定能够让心灵在英汉诗歌共通的审美意境中自由驰骋。
[1]吴伟仁,印冰.《英国文学史及选读》学习指南(第二册)[M].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02.
[2]吴伟仁,张强.《美国文学史及选读》学习指南(第一册)[M].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
[3]南帆,刘小新,练暑生.文学理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44-45.
[4]姚成贺,张辉.动态·多元·互文——克里斯蒂娃的文本理论[J].学习与探索,2010,(3).
I106.2
A
1002-7408(2011)04-0088-03
陕西省教育厅2010年专项科研计划项目(2010JK027);宝鸡文理学院重点科研项目(ZK109)。
王卫强(1967-),男,陕西眉县人,宝鸡文理学院外语系副教授,研究方向:翻译理论与实践、英美文学。
[责任编辑:宇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