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汉海南置罢郡历史研究
2011-12-23张朔人
张朔人
(1.南开大学 历史学院,天津 300071;2.海南大学海南历史文化研究基地,海南海口 570228)
西汉海南置罢郡历史研究
张朔人1,2
(1.南开大学 历史学院,天津 300071;2.海南大学海南历史文化研究基地,海南海口 570228)
汉武帝时期,出于对岭南地区奇珍异宝的需求和海上丝绸之路的保护,在岭南地区进行大规模的郡县设置,儋耳、珠崖郡,就是在这一背景下设立的。西汉王朝经营65年之后,汉元帝采纳贾捐之之议,罢弃珠崖郡。此举延缓了海南的封建化进程,对后来中央王朝处理边疆事务产生了重要影响。
海南;置罢郡;海上丝绸之路;西汉
对于西汉海南置罢郡历史的研究,学者多对置郡时期的治理、罢郡原因加以探讨。如:林漫宙认为,罢郡“阻滞了海南的发展”[1];高荣则将罢郡原因归结为“狭隘的民族偏见”、“重西北而轻东南的边疆政策的制约”以及元帝时期“政治腐败、国势衰弱”等“诸多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2];李东屿认为,珠崖之弃,开创了中国历史上“主动放弃领地统治权的先例”,进而对唐宋的民族政策产生了一定的影响[3];李琳则从是时西汉政权及珠崖郡的政治、经济、军事诸方面着手,探讨罢郡的历史原因[4];林日举将罢郡原因归结于政治失误、酷吏执政等方面,进而提出地方治理,“须政策得当,用官得人”[5]。对海南置郡动因的探讨,鲜有涉及。
有鉴于此,笔者认为,汉代在岭南地区广置州郡的最直接动因是:本地区奇珍异宝的吸引,确保海上丝绸之路顺利畅通的客观需要。儋耳、珠崖郡就是在这一背景下设立的。罢郡后果:从区域层面上,延缓了海南地区封建化历史进程;就国家层面,对西汉以后的历代王朝处理边疆事务产生了严重影响。
一、汉武帝对通夷道路的设计与海南开郡
(一)秦和汉代早期的岭南通道
为了“利越之犀角、象齿、翡翠、珠玑”,秦始皇发动了对岭南地区的军事攻势。“使尉屠雎发卒五十万为五军……三年不解甲驰弩”,在史禄的指挥下,“以卒凿渠而通粮道”,解决了五军“无以转饷”[6]的实际问题,不久南越平。秦始皇三十三年(公元前214年),“发诸尝逋亡人、赘壻、贾人,略取陆梁地”[7]253,设置南海、桂林、象郡,“以谪徙民,与越杂处”[7]2967等举措,开始了中原王朝对北部湾一带区域的王朝统治。此时,海南则属于象郡的外徼。
秦、汉都城位于关中,因“瘴疠盛行”和南岭阻隔,与南越及海外联系十分不便。灵渠开通,使得关中—秦岭—汉中—洞庭湖—湘江—灵渠—湘桂走廊—鬼门关—南流江—北部湾水域的通道成为可能。
赵佗及其后继者割据南越长达“五世九十三岁”,与西汉政府的关系,除高后时“禁南越关市铁器”交恶外,基本上遵循“愿长为藩臣,奉贡职”的承诺。这表明,其辖区内汉朝出洋通道,较为顺畅。及至其相吕嘉作乱,岭南局势一片混乱的状况下,汉武帝在元鼎五年(公元前112年)秋,正式派出以“路博德为伏波将军”、“杨僕为楼船将军”等五路兵马“咸会番禺”,元鼎六年冬,岭南悉平[7]2967-2977。
(二)汉武帝重振通夷道路
为了确保南北交通枢纽畅通,汉武帝着手加强对荆湘及岭南地区的行政建制建设。“番禺以西至蜀南者置初郡十七”,岭南的南海、苍梧、郁林、合浦、交趾、九真、日南、珠崖、儋耳九郡[7]1440就是在这一背景下建立的。
其中,以灵渠为枢纽的湘桂通道上郡县的设立值得关注。零陵郡,东临桂阳郡、北接长沙郡、西有武陵郡、南抵交州刺史部。发源于该郡的湘水属北流水系,依湘水而建的县有:在其源头设置阳海山县(今广西兴安县南)、零陵县(今广西兴安县北)、洮阳县(今广西全州西北)、泉陵县(今零陵县),进入长沙国境内入洞庭湖。在南流水系的漓水上设始安县(今桂林市),一路,顺郁水而下,过端溪县(今广东德庆县)、高要县(今肇庆市),至番禺(今广东广州市);另一路,溯水而上,经猛陵县(今广西藤县)进入郁林郡的布山县(今广西贵港市),经南流江至朱卢到合浦汇入北部湾水域。
沿着北部湾水域的西部沿岸南行,九真郡和在帝国版图最南端的日南郡(今越南南部一带),其下辖的县均沿着北部湾沿岸分布。
在此,有必要对“障塞”一词进行相关探讨。韦昭认为:“中国为内郡,缘边有夷狄障塞者为外郡”[8]241;颜师古则从汉的制、律层面加以解释:“汉制,每塞要处别筑为城,置人镇守,谓之候城,此即障也”[8]202;“汉律,近塞郡皆置尉,百里一人,士史、尉史各二人,巡行徼塞也”[8]3766。根据前人对于“塞障”的基本解释,王朝郡制设置中,对于内郡和外郡有着明显的区别:王朝内部郡县其主要功能是以治民为主要任务,而缘边夷狄处的郡县则以守土为主要职能。如此,“日南塞障”及其北边的九真郡,应该属于守土兼及护卫通夷道路的军事设置。推而广之,帝国在湘桂地区依内陆水路交通设置的大量郡县,除了治理地方事务之外,更多地是确保这条通道的通畅。也就是说,这些郡县基本职能中有明显的军事化倾向。
(三)海南开郡性质及其动因
与徐闻、合浦、日南港口一水之隔的海南,处在这条水上通道之上。“朱崖、儋耳二郡,与交州俱开,皆汉武帝所置。大海中南极之外,对合浦徐闻县。清朗无风之日,遥望朱崖州,如囷廪大。从徐闻对渡,北风举帆一日一夜而至”[9]。
从典籍资料对于是时海南的相关记载,可以得出如此结论:武帝时期海南两郡设置,不属于内郡而属于外郡。这就是说,海南两郡的设立,治理地方事务不是其基本职能。通过下文的叙述,读者将发现海南两郡设置,具有明显分工:儋耳郡主要负责维护通夷道路,因而与“日南障塞”性质相接近;珠崖郡主要是为了满足王朝对该地奇珍异宝的需求。
儋耳郡治“儋州义伦”,位于海南岛西部沿海台地,处于帝国通夷道路水路交通线上。1964年、1972年在临高县城北郊、调楼区抱才乡发现三个汉代军用炊具的铜釜;1982年在今东方市沿海新龙区不磨乡也发现类似的铜釜。这些军用炊具,自北向南分布在海上丝绸之路东面水域的沿海台地上,侧面佐证儋耳郡的军事性质。
珠崖郡治“琼山东谭”,位于海南岛北部南渡江下流冲积平原右岸的珠崖岭上,该地虽然偏离海上丝绸之路的主航线,但它同位于珠三角的番禺郡一样,属于汉代重要的地方特产供应地。满足宫廷对于奇珍异宝的追求,是此地开郡的主要动因。
二、置、罢郡期间的海南治理
在中国古代社会,拥有珠宝数量的多寡,是衡量个人财富的一个重要尺度,秦汉时期尤甚。东汉安帝时期,都城洛阳甚至出现了“走卒奴婢被绮縠、著珠玑”[10]228的现象。尚宝风气的下移,是否与秦皇、汉武不惜以战争的方式占有财富有着某种关联,不得而知。从《淮南子》曾经定性秦始皇平南越战争为占有珠宝来看,汉武帝开通通夷道路的举措,其实质是对秦始皇平南越占有珠宝行动的进一步扩大化。
(一)汉代海南县治分布情况
关于海南西汉二郡辖县数字,史载不一。《汉书》卷64《贾捐之传》载:“……儋耳、珠崖郡,皆在南方海中洲居,广袤可千里,合十六县”;而同书的《武帝纪》中,颜师古引《茂陵书》结论为“领县五”;郡人唐胄在其《正德琼台志》沿革表中加以归纳,“共领玳瑁、苟中、紫贝、至来、九龙五县。《贾捐之传》又曰:‘山南县反’;又曰‘九县反’。则,县不止五”。
在此基础之上,司徒尚纪认为“二郡领县十六”,并就史存县名进行归类,指出:“珠崖郡下领五县”、“儋耳郡领三县”,“其它八县无考”[11]25-26。李勃在上述观点的基础上,从典籍出发,考证出14个县名及其分布和郡属关系,具体情况详见表1。
表1 西汉海南郡县分布
论者在层累叠加的古籍资料之中进行考证和推理,试图说明海南岛在汉武帝建立郡县制之际,就已经纳入王朝郡县治理系统。事实上,是时的海南属于外郡而非内郡,故而相应的结论,有待商榷。
1.关于全岛式郡县设置
从表1可以看出,西汉时期海南岛县的设置与分布,同当下海南沿海县市基本一致。但是,珠崖郡如何对岛东北的紫贝县、东部及东南部的“永丰”、“顺朝”、“山南”以及岛最南端的临振县进行治理?
对此可能的解释是:经由琼州海峡南侧缘本岛北部航行,到达文昌,并经由文昌到达东部各地。“‘鰌(鳅)鱼喷气,水散于空,风势吹来,若雨耳……’。交趾回,乃舍舟,取雷州缘岸而归,不惮苦辛,盖避海鳅之难也”[12],这是唐代对于鲨鱼游弋于琼州海峡的描述。既然唐代从交趾航海到广州,经琼州海峡时,都要舍舟登岸,汉代琼州海峡交通状况可以想见。因而,通过水道来进行治理,可能性不大。
海南多季风,湿润气候区覆盖全岛,故而森林茂密,瘴气极盛。东南一带因重湿和台风危害而人迹罕至,所以陆地通行十分困难。两条通道都无法进行,所以,汉代全岛式的郡县设置也只能属于一种主观探讨而已。
按照汉元鼎六年零陵郡内县治分布,基本上沿湘水、资水及沟通南岭的交通要道上设置;番禺郡则是以五岭通往中原的三条通道、沿郁水设置的基本规律,海南县治分布应该是:岛西部、西南部的江河入海处冲积平原及溯江河而上的中游地带;南渡江中游以下及该河流下游冲积平原地带。东部及东南部鲜有涉及。
2.部分县分布及其与二郡的归属关系
紫贝县。《汉典》载:紫贝“也称文贝、砑螺。海中软体动物名。壳圆质洁白,有紫色斑纹,大者至尺许”。根据《汉典》的解释,有理由相信,以海洋动物命名的县,应该分布在滨海,至少与水有着密切的关联。“因紫贝山而得名”,显然有悖于常识。1983年,在南渡江下游与流入东部近海水系交汇处的文昌县蓬莱镇群合村,出土了汉代五铢钱十多公斤。大量汉代钱币出土,说明此处人口较为稠密,交易比较频繁。溯南渡江而上来自于琼州海峡的海产品以及来自东部近海的海产品在此交易,因而将该集市演绎成早期的县,值得探讨。
山南县。“海中洲上,以黎母山为主,环山列置诸县。山南县盖置于黎母山之南也”[13]511。宁远河流域附近,1984年5月,在乐东志仲镇潭培村一处山坡出土“朱庐执刲”银印章,这是汉代给立有军功的首领所封之印,该区域与历史上山南县有无关联,尚待求证。
苟中县。位于澄迈县美亭乡,该地南依南渡江,西北临近临高湾,与徐闻港一水之隔。尽管其他佐证材料缺乏,从便于管理的角度来看,将它置于儋耳郡管辖,似乎更接近历史真实。临振县,与其同理。
现就典籍中仅存县名与二郡的关系,重新梳理如下,具体情况详见表2:
表2 海南早期郡县归属关系
(二)主要治理措施
平定南越之后,汉武帝于元丰元年(公元前110年),设置珠崖、儋耳郡;汉昭帝始元五年(公元前82年)儋耳郡并珠崖郡;至元帝初元三年(公元前46年)撤珠崖郡。至此,西汉王朝65年的经略历史结束。由广置州郡到全面收缩的政策转变,使得对西汉王朝边陲政治设计的探讨尤显必要。
1.罢儋耳并珠崖
郡人唐胄在其《正德琼台志》卷2中,根据《汉书》贾捐之传的记载,将汉昭帝把儋耳并入珠崖归结为“自初为郡至昭帝始元元年二十余年间,凡六反叛。至其五年,罢儋耳郡并属珠崖”。这一结论,影响深远。笔者认为,仅将撤郡原因归结于黎民反叛是不够的。儋耳郡是否正常发挥其在丝绸航线上的作用,是事关儋耳郡废弃的一个重要因素。遗憾的是,史籍并没有相关的记载。为此,北部湾水域洋流和季风的研究,将为人们提供另一幅画面,具体情况见图1、图2。
图1 南海北部一月表层海流图 图2 南海北部七月表层海流图说明:图1、图2,引自于申友良《南海丝绸之路第一港——徐闻港》,参见《中央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4年第3期,第76页。
西汉时期,航海技术并不发达,但充分依赖季风条件进行远洋航行的条件已经具备。北部湾海域在大气环流和季风的影响下,秋冬盛行东北季风,春末至夏盛行西南季风。从图1可以看出,东北季风期间,西风漂流明显,且水域西部海岸线(今越南海岸线)的流速要高于东部水域(海南西部海岸线),主航线西移明显。
在春末至夏季,西南季风盛行之际,此海域内在东北方向漂流影响之下并形成环流。如图2所示,海南西部沿海水域的流速最低。回合浦、徐闻两港船只,选择远离海南西部地区近海航道,是可行的。
如此,儋耳郡及其所属各县,在航行的实践过程中,日益淡出海上丝绸之路的主航线,无法发挥其应有的职能,从而使得汉武帝的最初设计成为一种摆设,撤郡也就顺理成章。
2.对珠崖郡的治理
汉武帝对于新纳入王朝体系的周边民族地区,政治上“以其故俗治”,经济上“毋赋税”的治理政策,是通过委派地方官员的方式加以实现的。委派官员使得民族治理政策难以实现,也是新纳入民族地区不断“反叛”的根源所在。但是,它的实际行使范围应该是指内郡,外郡被排除于该制度之外。
海南新开郡县属于外郡,除上述的儋耳郡之外,珠崖郡属于帝国宫廷奢侈品的主要供应地之一。故而,在此谈不上治理,历史典籍也为人们提供了帝国在此强制征收奇珍异宝的种种手段:
武帝末年,珠崖郡太守孙幸贪婪民财,广征贡品向皇帝进献,引发了黎族人的反乱。孙幸“调广幅布献之,蛮不堪役,遂攻郡杀幸。”孙幸之子孙豹自领郡事,率善人讨击余党;遣使“封还印绶”,向中央政府“上书言状”。中央政府诏命豹为太守,加大了武力统治的力度,使得“威政大行”,孙豹“讨击余党,连年乃平”。
此外,“吏卒皆中国人,多侵陵之”[13]511;“中国贪其珍赂”[10]2835-2836;“珠崖之废,起于长吏睹其好发,髡取为髲”[14];“朱崖人多长发,汉时郡守贪残,缚妇女割头取发,由是叛乱,不复宾伏”[15]。
在这种掠夺型治理理念之下,“数岁一反”成为珠崖郡的生活常态,海南的政治生态进入了恶性循环的怪圈。
元鼎五年(公元前112年):汉出兵平南越;
元鼎六年(公元前111年):建立包括珠崖、儋耳在内的9郡;
武帝末年,珠崖郡黎民杀孙幸,孙豹率善人讨击余党;
昭帝始元元年(公元前86年):珠崖郡建郡20年间,共6反;
宣帝神爵三年(公元前59年):珠崖郡3县反乱;
甘露元年(公元前53年):珠崖郡9县反乱,汉遣都尉张禄率兵平定;
元帝初元元年(公元前48年):珠崖郡又反乱,汉发兵击之;
初元三年(公元前46年):珠崖郡山南县反。
无休无止的地方反叛,汉政府“兴兵击之连年,护军都尉、校尉及丞凡十一人,还者二人,卒士及转输死者万人以上,费用三万万余,尚未能尽降”[13]384。
持续的战争进一步加大了汉朝在此经略的行政成本。海南地方对于中央财政的贡献仅在于“土贡”,即地方特产——广幅布、珍珠、犀牛、玳瑁等而已。而是时,“关东大困,仓库空虚,无以相赡,又以动兵,非特劳民,凶年随之”,汉元帝在“万民之饥饿”与“远蛮之不讨”[13]384之间权衡,珠崖罢郡也就成为历史的必然。
三、罢郡的历史影响
“陛下祗畏天戒,哀闵元元,大自减损,省甘泉、建章宫卫,罢珠崖,偃武行文,将欲度唐虞之隆,绝殷周之衰也”。西汉在海南从广置郡县到全面收缩的政策转变,是中央政权在经历汉武帝时代的武力开疆拓土向国势衰微的后汉武帝时代过渡中,王朝政府在处理边疆事务时,由攻势而取守势的一个缩影。这一变化,主观上将海南排除于“王化”治理之外,使得海南在自我梗化的历史中摸索。最为重要的是,这种处理边疆事务的方式,被后来王朝所效仿,成为历代政府在内忧边困之际,处理边疆事务所援用的成例,从而产生恶劣的影响。
(一)对海南的影响
汉元帝罢珠崖诏书颁布之后,所见者“莫不欣欣,人自以将见太平也”[8]3337,之所以如此,实出于人们对“介鳞易我冠裳”的恐惧。至于宫廷对于奇珍异宝的寻求,贾捐之“又非独珠崖有珠、犀、玳瑁也”可谓一语中的。
珠崖之弃,是否解决了“万民之饥饿”,不得而知。东汉、三国时期试图在岛内进行一定范围的行政建制,终究西汉辉煌难以再现。
及至梁朝大同年间(534—545年),儋耳千余峒俚人归附冼夫人,海南才从梗化的历史中回归。正如郡人王佐所言,“自汉元之弃,至梁大同,凡五百八十年,而后内属”。毋庸讳言,罢郡之举,是西汉在海南掠夺性开发政策的自我修正。其直接后果,使海南重新回到原生态的生活环境中,减少汉黎之间的直接冲突。由于汉政府没有从政策层面加以修正,从而延缓了海南岛封建化的历史进程。
(二)珠崖之弃,对后来王朝处理边疆事务的影响
西汉在内忧边患之际,而采取废置珠崖郡的做法,不仅影响了海南的历史进程,也对后来王朝处理边务产生了严重影响。
武则天长寿元年(692年)﹐唐武威军总管王孝杰等率军击破吐蕃,收复四镇(即安西四镇:龟兹、于阗、疏勒、焉耆)。唐政府遣军常驻四镇。神功元年(697年),出于对化外之地“得其人不足以增赋,获其土不可以耕织”的认识,狄仁杰希望朝廷以经边之故事为鉴戒,取“昔汉元纳贾捐之谋而罢珠崖郡”之策,放弃对安西四镇的直接经营,其建议因朝廷“不见纳”[16]4210-4211而尚未产生甚大影响。
唐宪宗元和元年(806年),“时河西党项潜导吐蕃入寇,边将邀功,及请击之”。杜佑认为:“疲内而事外,终得少而失多”,应在“安危利害,高悬前史”的前提下,取“贾捐之愿弃地于珠崖”之策,取“抚绥”政策,为宪宗所采纳。
唐武宗开成五年(840年),分布在今天叶尼塞河上游的黠戛斯民族在破回鹘之后,遣使欲取安西、北廷之地,帝欲与之争其地。李德裕认为:“昔汉魏相请罢田车师,贾捐之请弃珠崖,近狄仁杰亦请弃四镇及安东,皆不愿贪外以耗内”[17],派兵争夺其地,实为“持实费市虚事”[16]5337。唐武宗因之而罢师远征。
由此观之,“贾捐之之议”深刻影响着唐代的治边之策。
宋太宗至道二年(996年),李继迁率万余众寇灵州,上召集诸臣谋划应对之策。参知政事张洎上疏引“贾捐之弃珠崖事,愿弃灵武以省关西馈运”,深为皇上所不满,进而使之仕途遭挫[18]9214-9215。
宋真宗咸平年间(998—1003年),灵州弃守之事,再次引起朝议。时为左司谏、知制诰的杨亿,希望真宗取贾捐之之议罢珠崖。他认为灵州之地,“存有大害,弃有大利,国家挽粟之劳,士卒流离之苦,悉皆免焉”[18]10081-10082,北宋随即罢弃灵州。在李继迁、李德明苦心经营的基础上,元昊于1038年正式在北宋西部建立了大夏国。1047年,北宋政权以“宋夏和议”为代价,实现了杨亿“贾捐之之议”,教训不能不说是深刻的。
及至明代,贾捐之之议仍然左右着朝廷边事决策。明英宗正统十四年(1449年),北方边事日急,而“湖广贵州苗贼寇扰”,尚宝司司臣夏瑄再次提出珠崖之弃的理由,“蛮夷之人,其地不毛,得之不足为益,舍之未足为损”。其解决办法为“凡边苗僻远之地,非要害者,给赐其苗长,免其赋役,俾各散去。照洪武年间,仍立其所信服者为宣慰等官,以统其众”。帝“命廷臣议行之”[19]。
清代早期在疆域的经营上与元代开疆拓土不相伯仲。鸦片战争之后的晚清,在处理边疆领土问题上,贾捐之的思想甚嚣尘上。19世纪六七十年代,沙皇俄国和英国势力极力染指中国的西北边疆。而此时,刚刚走上军国主义道路的日本,以所谓的“琉球事件”为借口,侵略中国台湾,东南沿海局势骤显紧张。帝国内部在如何处理“海防”、“塞防”的问题上,难以决策。
在“海防西征,力难兼顾”的前提下,直隶总督李鸿章认为:“新疆不复,于肢体之元气无伤”,故“移西饷以助海防”,主张放弃新疆。左宗棠锐意西征并迅速收复新疆,李鸿章此番言论并没有产生实质性的影响。尽管李的言辞映射出明显的湘淮派系之间的恩怨,但从国家层面来看,汉代罢郡影响至深。
及至抗日战争时期,1939年2月10日,日本攻陷海口,次日占领三亚,海南岛随之为日本占据。2月11日晨,应外国新闻记者之询问,就日军在海口登陆问题,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委员长蒋介石在重庆发表意见,其中,记者问及“日军在海南岛登陆,对于中日战争有何影响”时,蒋答曰:“日军在海南岛登陆,对于我国抗战并无多大影响,因中日战争之胜利,必可决于大陆上军事上之行动,一岛之占领否,根本无关重要”[20]。这可是说是贾捐之理论在抗战时期的翻版。
当下,周边诸国同我国争夺海洋资源,使得南海、东海纠纷日益凸显。此外,琉球群岛问题成为目前中日关系中的主要障碍。如何保证中国领土和主权完整,理顺周边关系,同时又不以牺牲“祖产”为代价,“贾捐之之议”的历史教训,人们应该认真吸取!
[1]林漫宙.汉珠崖郡史话[J].海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7(3):67-71.
[2]高 荣.初元三年汉弃珠崖郡刍议——兼论汉代边疆政策[J].中国边疆史地研究,1999(4):22-28.
[3]李东屿.贾捐之弃珠崖[J].新东方,2000(9):56 -59.
[4]李 琳.海南西汉珠崖郡罢郡历史研究[J].文博,2002(1):42-48.
[5]林日举.关于对西汉王朝在海南建立的统治及后期放弃的反思[J].琼州大学学报,2003(6):85-89.
[6]刘安.淮南子[M].北京:中华书局,1954:323.
[7]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1959.
[8]班固.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64.
[9]郦道元.水经注:卷36[M]∥季羡林.传世藏书.海口:海南国际新闻出版中心,1996:260.
[10]范晔.后汉书:卷5[M].北京:中华书局,1973.
[11]司徒尚纪.海南岛历史上土地开发研究[M].海口:海南出版社,1991.
[12]刘恂.岭表录异:卷上[M]∥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589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3:83-84.
[13]司马光.资治通鉴[M]∥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304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3.
[14]陈寿.三国志:卷53[M].北京:中华书局,1964:1252.
[15]李昉.太平御览:卷373[M].北京:中华书局,1960:1722.
[16]欧阳修.新唐书:卷115[M].北京:中华书局,1975.
[17]刘日句.旧唐书:卷41[M].北京:中华书局,1975:4522 -4523.
[18]脱脱.宋史:卷267[M].北京:中华书局,1977.
[19]明英宗实录:卷185[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3708 -3709.
[20]海南抗战卅周年纪念会.海南抗战纪要[M]∥沈云龙.近代中国史料丛刊续编:第71辑.台北:文海出版社,1971.
The Establishing and Dism issing of Counties in Hainan Province during W estern Han Dynasty
ZHANG Shuo-ren1,2
(1.College of History,Nankai University Tianjin 300071,China;
2.Research Base of Hainan History and Culture,Hainan University,Haikou 570228,China)
During the reign of Emperor Wu of Han,many counties,including Daner and Zhuya,were established because of the demands for treasures from the southern areas to the Five Ridges and the protection of Silk Road at sea.After sixty-five-years since the foundation ofWest Han,the advice to dismiss Zhuya County given by JIA Juan-zhiwas accepted by Emperor Yuan of Han.Such governmentmove delayed the feudalization course of Hainan,andmore importantly,broughtheavy impacts on the handling of the frontier affairs for the coming imperial central government.
Hainan;establishing and dismissing of county,Silk Road at sea;Western Han Dynasty
K 234.1
A
1004-1710(2011)05-0046-07
2011-01-20
海南省重点学科子项目(xkxm0862-02);海南大学“211”项目
张朔人(1966-),男,安徽庐江人,南开大学历史学院2009级博士研究生,海南大学海南历史文化研究基地副研究员,主要从事中国历史及海南区域史研究。
[责任编辑:张文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