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防理论诈骗

文/成于思

谨防理论诈骗

文/成于思

诈骗行为在不断花样翻新。近年来,除了人们渐渐熟悉起来的电信诈骗之类外,思想理论领域中也出现了江湖骗术式的欺诈行为,很值得警惕。今春以来，一篇署名辛子陵的讲话稿在网上流传，忽悠了不少人。最“雷人”的话语是关于所谓“93个字”的“真经”的，见于其中的第3节，该节的标题是“记住恩格斯说的93个字”。作者引经据典，说这93个字“把整个共产主义理论体系否定了”。如此耸人听闻的说法，实属罕见。近来有些朋友为此感到困惑不解，他们问：这是怎么回事儿？恩格斯真的说过这些话吗？其实，这里我们所遭遇的，是理论诈骗一个最新标本，颇有认真解剖的必要。

为了分辨真伪，这里先将辛子陵讲解这“93个字”的几段话照录如下。

研究马克思主义，要研究它的全本，研究它几十年发展变化的过程，既要研究它的出发点，也要研究它的落脚点。从 《共产党宣言》起到《哥达纲领批判》，马克思恩格斯是宣传共产主义的。马克思于1883年去世。到了1886年，恩格斯宣布放弃共产主义理论。他在 《英国工人阶级状况》美国版附录中写下了一段令他的追随者们目瞪口呆的话：

“共产主义不是一种单纯的工人阶级的党派性学说，而是一种目的在于把连同资本家阶级在内的整个社会从现存关系的狭小范围中解放出来的理论。这在抽象的意义上是正确的，然而在实践中却是绝对无益的，有时还要更坏。”

这位伟大的革命家和思想家在反思他和马克思创立的共产主义理论体系。一切马克思主义的信奉者、实践者和研究者，都不可轻视或忽略这93个字，没读过或没读懂这93个字，就是没弄通马克思主义。上了西天，没取到真经。如果在这以前你读过许多篇马克思和恩格斯的著作，读过 《共产党宣言》、《法兰西内战》和 《哥达纲领批判》这些名篇，你就更要记牢这93个字，因为这93个字把这三大名篇否定了，把关于无产阶级革命和无产阶级专政的理论否定了，把整个共产主义理论体系否定了。

马克思和恩格斯是作为无产阶级革命家和理论家而载入史册的。说他们晚年放弃了推翻资本主义制度、实现共产主义的伟大理想，主张改良资本主义制度，和平进入社会主义，走民主社会主义道路，许多人接受不了是可以理解的。然而这是事实，是有历史文献可考的事实。

这段话的意思很清楚。辛子陵告诉我们，虽然从1848年马克思和思格斯合著 《共产党宣言》，到1871年马克思写 《法兰西内战》，到1875年马克思写 《哥达纲领批判》，直到1883年马克思逝世，马克思和恩格斯都在讲共产主义，讲无产阶级革命和无产阶级专政，但是到了1886年的某一天，恩格斯忽然写下了“93个字”的“真经” “宣布放弃共产主义理论”。这怎么能不让信仰共产主义、信仰马克思主义的人们“惊诧莫名”呢？

辛子陵确实让我们感到震惊：理论欺诈竟然可以做得如此胆大妄为，毫无顾忌，简直让人难以置信。他就真的一点儿也不怕露馅吗？

辛子陵所说的“93个字”，包含在恩格斯1886年2月25日写下的 《〈英国工人阶级状况〉美国版附录》的一段文字中，载于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第一版第21卷。1892年7月，恩格斯又把这段五百余字的话写进了 《〈英国工人阶级状况〉1892年德文第二版序言》，读者在中文版的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和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中都可以找到。恩格斯这段话就像一面镜子，只要认真研读，就不难用它照出辛子陵理论骗子的原形。为此，以下我们将恩格斯这段话全文引出。

“几乎用不着指出，本书在哲学、经济和政治方面的总的理论观点，和我现在的观点并不是完全一致的。1844年还没有现代的国际社会主义，从那时起，首先是并且几乎完全是由于马克思的劳绩，它才彻底发展成为科学。我这本书只是它的胚胎发展的一个阶段。正如人的胚胎在其发展的最初阶段还要再现出我们的祖先鱼类的鳃弧一样，在本书中到处都可以发现现代社会主义从它的祖先之一即德国哲学起源的痕迹。例如本书，特别是在末尾，很强调这样一个论点：共产主义不是一种单纯的工人阶级的党派性学说，而是一种目的在于把连同资本家阶级在内的整个社会从现存关系的狭小范围中解放出来的理论。这在抽象的意义上是正确的，然而在实践中却是绝对无益的，有时还要更坏。既然有产阶级不但自己不感到有任何解放的需要，而且全力反对工人阶级的自我解放，所以工人阶级就应当单独地准备和实现社会革命。1789年的法国资产者也曾宣称资产阶级的解放就是全人类的解放；但是，贵族和僧侣不肯同意，这一论断——虽然当时它对封建主义来说是一个抽象的历史真理——很快就变成了一句纯粹是自作多情的空话而在革命斗争的火焰中烟消云散了。现在也还有这样一些人，他们从不偏不倚的‘高高在上的观点’向工人鼓吹一种凌驾于工人的阶级利益和阶级斗争之上、企图把两个互相斗争的阶级的利益调和于更高的人道之中的社会主义，这些人如果不是还需要多多学习的新手，就是工人的最凶恶的敌人，

披着羊皮的豺狼。”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1卷，人民出版社1965年第一版，第297页）

两相对照可以看出，辛子陵对“93个字”的解读，同恩格斯的本意截然相反。

恩格斯的这“93个字”包括两句话。第一句表述了一个理论观点；第二句是对这一理论观点的批评，即恩格斯对自己一个理论观点的自我批评，是对它的否定。解读这段文字的关键是要弄清：第一句话所表述的，即1886年被恩格斯批评和否定的，是一个什么理论观点，是恩格斯什么时候的观点？

第一句话共62个字，辛子陵把它中间的文字全部抽掉，变成了由它的首尾构成的6个字： “共产主义理论”。他把恩格斯的“93个字”归结为对“共产主义理论”的否定。他说，恩格斯在这里“把关于无产阶级革命和无产阶级专政的理论否定了，把整个共产主义理论体系否定了”。至于恩格斯在这里批评的是他自己什么时候的观点，辛子陵告诉人们，是“许多篇马克思和恩格斯的著作”中的观点，是“《共产党宣言》、《法兰西内战》和 《哥达纲领批判》这些名篇”中的观点，是马克思直到1883年逝世、思格斯直到1886年的观点。总之一句话，“恩格斯宣布放弃共产主义理论”。

这是明目张胆的歪曲和篡改。让我们来看白纸黑字载明的事实。

第一，恩格斯的“93个字”批评和否定的是自己什么时候的观点？

《英国工人阶级状况》写作于1844至1845年，1845年出版，是青年恩格斯根据他1842至1844年在英国工人住宅区所作的深入调查并经广泛搜集材料开展研究写下的重要著作。它“通篇都是描述英国无产阶级穷苦状况的最确实最惊人的情景”，“是对资本主义和资产阶级的极严厉的控诉”。（《列宁专题文集·论马克思主义》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5页）它论述了无产阶级的社会地位和历史使命，是世界社会主义文献中的一部优秀著作。不过，恩格斯写这本书时，由马克思和恩格斯创立的科学世界观还处于形成的过程之中，还没有成熟。马克思主义的成熟，是以后来马克思和恩格斯1846年至1847年合作的巨著 《德意志意识形态》为标志的，而这一科学世界观公开问世的标志，则是1848年发表的他们合著的 《共产党宣言》。所以恩格斯说，他的 《英国工人阶级状况》 “这本书只是它的胚胎发展的一个阶段”，因而其中带有“从它的祖先之一即德国哲学起源的痕迹”。接下来就是以“例如”导出的“93个字”。可见，这“93个字”中第一句话所概括的观点，就是该书中这种“痕迹”的例子。所以，当恩格斯指出本书的理论观点“和我现在的观点” “并不是完全一致的”时，他是站在成熟的马克思主义的立场对自己1845年前写作的不成熟著作中旧的“痕迹”作严格的自我批评。恩格斯“93个字”的内容，就是用马克思和他在 《共产党宣言》中确立并从此毕生坚持的科学世界观批评和否定自己在“1844年还没有现代的国际社会主义”时写下的著作中的一个观点；辛子陵把它解读为恩格斯在1886年对于到那时为止“他和马克思创立的共产主义理论体系”的否定，这就完全曲解了原文的本意，从根本上篡改了历史。

第二，恩格斯的“93个字”批评和否定的是什么理论观点？

这个观点是：“共产主义不是一种单纯的工人阶级的党派性学说，而是一种目的在于把连同资本家阶级在内的整个社会从现存关系的狭小范围中解放出来的理论。”辛子陵把它解读为“整个共产主义理论体系”。然而十分清楚的是，这里所表述的，决不是成熟的马克思主义的共产主义理论，决不是贯穿于 《共产党宣言》、 《法兰西内战》和 《哥达纲领批判》中的“关于无产阶级革命和无产阶级专政的理论”，而是表现在 《英国工人阶级状况》中的对“共产主义理论”的一种理解。按照这一理解，共产主义的目的是解放包括资本家阶级在内的整个社会，所以它不是单纯的工人阶级的党派性学说。这种理解，同 《共产党宣言》为标志的成熟马克思主义的共产主义理论是有重要区别的。《共产党宣言》中指出，共产主义社会是“消灭了阶级对立的存在条件”、“消灭了阶级本身” 的自由人的 “联合体”。（《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3页）因此，从最终将要实现的目标看，共产主义意味着“连同资本家阶级在内的整个社会”的解放，“这在抽象的意义上是正确的”。但是从现实的实践看，怎样才能实现这一目标呢？《宣言》中指出，资本主义社会中一无所有的无产阶级，只有“联合为阶级，通过革命使自己成为统治阶级，并以统治阶级的资格用暴力消灭旧的生产关系”（同上），才能达到阶级的消灭和人类的解放。在无产阶级通过革命用暴力消灭资产阶级的国家政权和生产关系之前，由于资产阶级决不会自动放弃其经济利益和政治权力，所以“有产阶级不但自己不感到有任何解放的需要，而且全力反对工人阶级的自我解放”，这时讲共产主义是解放包括资本家阶级在内的整个社会，那就如同在法国大革命中资产阶级对贵族和僧侣宣称要解放包括他们在内的全人类一样，不过是“一句纯粹是自作多情的空话”。这样的空话，必然“在革命斗争的火焰中烟消云散”。讲这样的空话，只能麻痹自己，忽视现实的阶级对立，所以在实践中“是绝对无益的，有时还要更坏”。因此，恩格斯在这里明确指出，既然如此，“工人阶级就应当单独地准备和实现社会革命”。恩格斯的“93个字”明明是检讨自己青年时期著作中来自德国古典哲学的旧的“痕迹”，辛子陵却硬说恩格斯这段话是宣布“共产主义理论” “绝对无益”，而且“更坏”；恩格斯明明在写下“93个字”的同时特意强调要“实现社会革命”，辛子陵却偏偏说“93个字”的“真经”意味着否定无产阶级革命和无产阶级专政的理论，“放弃了推翻资本主义制度”，这不是存心颠倒黑白、制造混乱吗？

如果我们研读恩格斯在1886年及其后写下的其他著作，可以更加清楚地看到，辛子陵对恩格斯“93个字”的解读纯属无稽之谈。这里举几个例子。

在写作于1886年，1888年又出版单行本并写了序言的 《路德维希·希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这篇名著中，恩格斯批判了费尔巴哈的唯心史观和他的“爱的宗教”，批评他“在一个分裂为利益直接对立的阶级的社会里”，把“爱”当作“一个创造奇迹的神”。恩格斯进而对唯物主义历史观作了系统阐述。他指出，阶级斗争“是现代历史的动力”；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内在矛盾“必然要求通过改变生产方式来使生产力摆脱桎梏”； “被压迫阶级反对统治阶级的斗争必然要变成政治的斗争，变成首先是反对这一阶级的政治统治的斗争”；而现在已经是“资产阶级和现存国家同工人阶级公开对抗的时代”。（《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294、305、306、308、313页）

在写作于1888年1月30日的 《共产党宣言》1888年英文版序言中，恩格斯精辟地概括并重申了“构成 《宣言》核心的基本思想”。他说： “这个思想就是：每一个历史时代主要的经济生产方式和交换方式以及必然由此产生的社会结构，是该时代政治的和精神的历史所赖以确立的基础，并且只有从这一基础出发，这一历史才能得到说明；因此人类的全部历史（从土地公有的原始氏族社会解体以来）都是阶级斗争的历史，即剥削阶级和被剥削阶级之间、统治阶级和被压迫阶级之间斗争的历史，这个阶级斗争的历史包括有一系列发展阶段，现在已经达到这样一个阶段，即被剥削被压迫的阶级 （无产阶级），如果不同时使整个社会一劳永逸地摆脱一切剥削、压迫以及阶级差别和阶级斗争，就不能使自己从进行剥削和统治的那个阶级 （资产阶级）的奴役下解放出来。”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4页）

在1890年10月27日致康拉德·施米特的信中，恩格斯明确表达了为了实现无产阶级的经济利益必须为“无产阶级的政治专政”而斗争的思想，他写道：“如果政治权力在经济上是无能为力的，那么我们何必要为无产阶级的政治专政而斗争呢？暴力 （即国家权力） 也是一种经济力量！”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0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600—601页）

仅此几例已足以证明，晚年的恩格斯始终不渝地坚持自己为推翻资产阶级统治、建立无产阶级专政、实现共产主义而奋斗的政治立场和思想理论，因而辛子陵说恩格斯在1886年写下“93个字” “宣布放弃共产主义理论”，完全是一个伪造历史的弥天大谎，是一个蓄意制造的理论骗局。

辛子陵为什么要用如此卑劣的手法实施理论诈骗呢？这是为了服务于他的政治目的。除此之外，很难做出别的什么解释。

辛子陵通篇讲话稿的中心，就是要论证“放弃社会主义道路”，“走资本主义道路”。他说： “中国的改革开放，打开天窗说亮话，就是改弦易辙，走资本主义道路。”不过，为了欺骗生活在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思想的社会主义社会的中国人民，他又想给自己的主张披上一层薄薄的“马克思主义”和“社会主义”的外衣，把它装扮成马克思主义的“正统”，称之为“民主社会主义”，或“共产党领导的新资本主义”。他散布恩格斯晚年“放弃了推翻资本主义制度、实现共产主义”的理想的谎言，就是要为他的这一政治主张编造理论根据，制造舆论，以便蛊惑人心，搞乱人们的思想，瓦解共产党员和人民群众坚持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实现共产主义的理想信念。

恩格斯在1886年之所以说自己1844年的那个观点在实践中“无益”甚至“更坏”，是因为他看到，当时有一些人正在“向工人鼓吹一种凌驾于工人阶级的阶级利益和阶级斗争之上，企图把两个互相斗争的阶级的利益调和于更高的人道之中的社会主义”。恩格斯尖锐地指出，“这些人如果不是需要多多学习的新手，就是工人的最凶恶的敌人，披着羊皮的豺狼”。历史已经证明，戈尔巴乔夫鼓吹的“全人类利益高于一切”的“人道的民主的社会主义”，就是这样的“社会主义”，它已经给前苏联的国家和人民带来了深重的灾难。今天辛子陵鼓吹的把“资本主义制度与社会主义制度对接”的“民主社会主义”，也正是这样的货色。他编造“93字真经”论就是为这一政治主张服务的。目的的险恶决定了手段的卑鄙，实施理论诈骗也就不足为怪了。倒过来，如果我们认清了其手段之卑鄙，又可以由此透视其目的之险恶。

辛子陵自称是七十岁以上的“老干部”、“老党员”，显然他不属于“需要多多学习的新手”，因此我们不能不说，他正是属于“工人的最凶恶的敌人，披着羊皮的豺狼”之列的。我们仿佛看到，在没有硝烟的意识形态战场上，在两军对垒的前沿，一个自称已经悔过自新的共产党员，正在对方阵地上举着高音喇叭向我们尖声喊话：我们的领袖恩格斯已经改变了信仰，放下了武器，你们继续坚持还有什么意义呢？

善良的人们，要警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