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帅
2011-11-22吴卫华
吴卫华
天宝十四年十一月,手握重兵的三镇节度使安禄山反自范阳,率精兵十五万攻城略地杀向长安。由于中原已多年没有战事,内地府兵制懈坏兵力空虚,致使很多郡县无兵可用,毫无应变准备,地方官吏闻叛军将至,或弃城而逃,或开门出迎,叛军没有遭遇什么抵抗就占领了许多地方。
大唐粮财基地江淮的门户睢阳,在张巡的固守下,像枚钉子一样死死地钉在叛军南下的要道上,硬生生地粘住十三万叛军。
睢阳早已城门死闭兵不出战两个月了,大唐的旗帜在城头上悲壮待援地呼救着,谯郡大帅许叔冀,临淮的河南节度使贺兰进明,虽在睢阳近旁,却漠不相救。张子奇的叛军早已习惯了睢阳城的死守,就像一个想吃烫山芋的人,在耐心地等那个灼手的山芋凉下来,他们想不到城内依然会有五十多精骑突然冲杀出来。为首的南霁云神弓怒张,每发一箭必贯穿敌军两三人,敌军数万人围截五十多人,却被南霁云的神箭硬生生射开一条通道,直奔离睢阳最近的临淮求救去了。
河南节度使贺兰进明看完张巡言词恳切的求救信后,再看看血满战袍的南霁云,有些奇怪睢阳一座孤城凭什么在十三万叛军的围攻下能固守不破。张巡自雍丘一战成名后,大受新皇帝肃宗的褒奖,官职连提,都提河南节度副使了,如果守城再成功,岂不越过他贺兰进明了?
贺兰进明那张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勉强挤出些同情的样子:“南将军一路辛苦了,恐怕这时雎阳已经被叛军攻破了,我纵然发兵借粮,也于事无济了。”南霁云看他无意相救,不由悲愤难忍,流下泪来:“睢阳死守待救,望眼欲穿,如果霁云空劳大人发兵,我愿一死向大人谢罪!”贺兰进明不为所动:“我职守临淮,怎敢虚城而出。”南霁云越发悲愤:“睢阳和临淮如皮毛相依,睢阳要是被灭了,叛军必然转攻临淮,大人怎能不救?”说完放声大哭,声震屋瓦。贺兰进明并不关心睢阳的安危,他甚至期望张巡被叛军砍下人头,但他喜欢上了南霁云的赤忠神勇,想留为己用:“南将军勇武过人,我深为敬佩,请先用饭,再做他议。”
贺兰进明不仅盛宴款待南霁云,还让他的将领和幕僚作陪。众人入席,贺兰进明向强忍悲愤的南霁云笑说:“我这儿有一个长安的乐伎,弹得一手好琵琶,待我唤出给南将军弹奏助酒兴。”
当贺兰进明口中的那个长安乐伎怀抱琵琶走进来时,南霁云根本没抬头,他瞠视着满桌菜肴,胃里却在一阵阵地痉挛。清脆铿锵的琵琶音传进了南霁云的耳里,他心里一震,抬头看那乐伎。那乐伎兀自低着头专注于弹奏琵琶。琵琶声时清冷欲绝,如伊人渐行渐远,又似黑云越聚越多,忽转激烈繁急。弦弦作金戈撞击声布帛撕裂声,让人听了血脉贲张又悲怆郁愤。那乐伎弹奏的竟是《霸王卸甲》。
贺兰进明给南霁云夹菜:“南将军很久没有吃上饱饭了吧,请开怀尽量。”一句话说惨了南霁云,他黑血上涌,悲极大哭:“我来时睢阳城里已经一个多月没见一粒米了,城内百姓易子而食,今天我就是想吃这丰盛的美餐,又怎么能咽得下去啊!你坐拥强兵粮米丰盈,却没有一丝一毫分灾救难的怜悯心,这是忠臣义士的行为吗?!”说着将一根手指放进口里,怒目发狠睚眦裂血,齐根把那手指咬下,放到贺兰进明面前,说:“我不能为睢阳求得一兵一卒,留此断指作为我曾到你这儿求援不得的血证吧,我这就回去和守城的将士一同赴死。”一时指血、泪血如泉涌出。贺兰进明的将领和幕僚,都被南霁云的忠烈感动得流下眼泪,但没有一人挺身出援。
这时,一声尖锐刺耳的拨划,乐伎怀中的琵琶丝弦齐断,断弦披拂垂颤,犹有弦音。贺兰进明看着面前血淋淋的断指,骇得变了脸色,强笑说:“南将军何苦如此,睢阳必破,你回去又有什么益处,不过白白送死,不如留在临淮,仍能为朝廷出力。”南霁云指着贺兰进明怒极反笑:“你也食唐家俸禄,却见死不救,与贼子何界!”贺兰进明愠怒地沉下脸子:“我职守临淮,不敢妄分一兵一卒与外人。”
突然,咣啷一声大响,把众人吓了一跳,循声看去,却是乐伎把怀中琵琶掼在地上,她挺立当地,用手一一指了贺兰进明和那些将领、幕僚怒说:“你,你,还有你,全无一个是男儿!”贺兰进明想不到连个下贱的乐伎也敢指责他,大是羞恼:“放肆,这儿哪有你说话的份儿。”乐伎连连冷笑:“贺兰大人,你们怕死,我倒愿随南将军去睢阳杀敌。”贺兰进明的肺都要气炸了:“好好,你去杀敌,让那些夷蛮胡种把你剁成泥去吧。”
临淮的城门冷冷地洞开着,南霁云和两骑乐伎并驰在青森森的石板道上,将出城门时,经过一座寺庙的大佛塔,南霁云在马上抽箭回射,那箭嗡然劲鸣,直没入佛塔砖中一半,南霁云戾然长笑:“破贼后必灭贺兰,留此箭以作标志!”
睢阳城外的叛军营盘,一个挨一个密密麻麻,内外宽足有数里,其中壕横栅立,牢牢地将睢阳围成一座死城。南霁云手提一丈长的特号大陌刀,遥指了前面的敌营跟乐伎说:“能杀得进去,可能再没有机会出来,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乐伎心凉如水地看一眼绵绵不绝的敌营,笑容惨淡地说:“耻于偷生,愿随将军赴死。”南霁云纵声笑赞:“又一真英雄!”说完持刀跃马杀入敌营,乐伎舞着双剑紧跟在后。
敌军在张子奇的指挥下潮水样涌来,几要淹没南霁云两人。南霁云奋起神力,長刀过处人头纷落残肢乱飞,他又暴喝如雷声震敌胆,无人能阻他去路,敌军眼睁睁看他翼护着乐伎直驰睢阳城下。
张子奇气急败坏地命令弩箭手:“放箭,不许一个活人进城!”箭若蝗至,铺天盖地地飞向南霁云和乐伎。乐伎本来和南霁云并马同驰,眼看万矢齐发,两人正在射程内,乐伎纵身飞落到南霁云马背上,自后紧紧抱住南霁云的腰,急急促令:“千万别回看,快快进城!”南霁云狂策战马,跑到护城河边,等不及城上放下吊桥,双腿一夹马腹,那马极是神骏,竟从又宽又深的护城河上一跃而过。守城的兵士急急打开城门,南霁云走马入城。
守城的兵士刚刚闭上城门,那匹跟随南霁云多次立下战功的骏骑,还没走出城门洞就倒地暴毙了,马屁股上箭矢如簇,乐伎的后背上更是箭矢密布,整个人都被射成一个大刺猬了,犹自死死抱着南霁云。
选自《百花园·中外读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