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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生活的真实愉悦叙写——论海飞的小说近作

2011-11-21刘树元

文学港 2011年5期
关键词:小说生活

刘树元

轻翻海飞的文学履历,发现他已经著有小说集 《后巷的蝉》、 《看你往哪跑》、 《像老子一样生活》散文集 《丹桂房的日子》、长篇小说 《花雕》、 《壹千寻》、 《花满朵》等。且他已被众多奖项所拥抱,比如人民文学奖、 “四小名旦”青年文学奖、 《上海文学》首届全国短篇小说大赛一等奖、2004年度浙江省青年文学之星、 《中篇小说选刊》双年奖等。

我们注意到了海飞对脚下生活环境空间的迷恋,他正以独异的情恋聚焦于生养他的这块润土,花费很多心血对当代江南小城镇以及杭州城市做亲密研究。他最近集束式地发表了一些惹人眼球的,好看且有思想深度的小说,按照海德格尔的诗学化主张,海飞的作品是在 “思”与“诗”的对话中结出的成果,是对江南市镇生活的真实愉悦叙写。

一、世俗的伦理道德愉悦

有着优越的伦理德性的作家对待生活充满理解,面对现实快乐地微笑,诚实不欺、表里如一、心智纯正。海飞的小说越过障碍注视将来,对生活正直的立场始终有不渝坚持的表现。随着现代化进程的深入,社会更加开放,容纳新事物的能力越来越强。优秀的文学作品应该是,而且必然是真情生命的热烈燃烧。充满德性力量的作品也是最容易产生动情力的。作家安于日常生活的情感表达,自觉融入亲情伦理世界。其中篇小说 《像老子一样生活》 (《清明》2008年第4期, 《小说选刊》2008年第8期、 《中篇小说选刊》2008年第5期选载),让我看到一位女公交车司机国芬,这个土生土长的杭州居民,四十来岁的女人,守着因为下岗而丧失生活意志的丈夫伟强拮据地生活着。她连轴转地应付着邻居的闲言碎语、偶发的事故、儿子的早恋等一干杂事。不仅受到了发达了的老同学的侵犯,还戏剧般遭受了旧日情人桥桥的报复,差一点沦陷在了一场精心策划的爱情阴谋中,放弃至少安宁的家庭。

这里涉及一个误会的话语。从丈夫那里得不到情感依靠的女司机国芬,误会地以为从旧日的情人桥桥那里,从同事魏子良的一场婚外情里可以得到。她丝毫感不到事情的凶险,误会让她的头脑发热。当她最后识破阴谋,从误会中清醒,从家庭危机和情感危机中走出来,生命才一切如常。仿佛那辆她一直驾驶的即将下岗的公交车,失去应该正暗示着新的获得。

国芬们的无奈和挣扎,以及那些难免的市井俚俗之气,都是社会生活的真实写照。小说里面透出的平凡与坚持的伦理,温暖着我们的阅读神经,让我们懂得尽管生活总有不如意,但活着终归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中篇小说 《我叫陈美丽》 (《清明》2010年第1期, 《小说月报》2010年第4期)可以看成是 《像老子一样生活》的姊妹篇。这同样是一个类似张恨水小说的通俗故事,城市生活景观的斑斓色彩足以打动欣赏者的视觉神经。熟悉并习惯描述江南杭州都市里底层人物及其生活的海飞,不只把握了现实生活的复杂多样化,融进了许多当下城市生活的内容,而且以一种松弛、自信、伦理的向度,和较多心理感觉领域的描写,进入娓娓讲述状态。主人公陈美丽有着和国芬一样朴实、泼辣、爱爆粗口的性格,她生活在城市的底层,需要每天为生计奔波,靠推销电饭煲生活。生活甚至有点残酷,她有一个已经破碎的家,托管在外婆家的女儿麦豆是她唯一的宝。罗老板等身边的男人也会打她的歪主意,要她去陪唱歌,陪吃饭。但她的坚持击退了坏男人的妄想,最终医生安阳成熟的爱让这份已经弃置十年的情又不期而至。这些描写是世俗的,与有的人善于找到丑陋的事物加以表现不同,海飞明显地表达着宽厚的博爱与利他主义思想。那首忧伤的歌曲 《隐形的翅膀》起着将很多故事串联在一起的作用,陈美丽其实也成为了故事发展的线索。在她的周遭有卷耳、细细,以及阿碟这样的女子;还有安阳、强强、姜大胆、林大伦、波波等一些男人。生活是日常、琐碎的、甚至略显苍白,但日子又在这样一天天不断的努力下变得有了绚烂的色彩,世俗的日常性也具有了现代性质。

与这些作品相一致, 《蝴蝶》、 《看你往哪儿跑》、 《赵邦和马在一起》等小说,可以看成是深沉的历史信息与市民日常生活的统一。甘草、王小奔、赵邦等人物汲汲于物质生活,但其中精神文化性的东西依然薄弱的存在。小说的场景反映了作者写作的处境。作品中人物遭遇生存的苦难已然不是重点,主人公如何化解苦难,庸常而顺畅地生活下去才是小说的着意所在,那么作品所要凸显的伦理焦点就不仅是人的命运遭际,而且更是人的生存伦理力量的发挥。她(他)们面对困境,不屈不挠,于细小处努力而为,全然承受人生的苦难,友好地对待生活,这些都让我们看到了真实生活的意义。小说人物在经历人生跌宕起伏的轮回之后,重返平静。这一伦理传统充分见证了伦理德性史观,引导人生终究走向从容淡定。

是的,写作在海飞这里不只是向读者讲述一个好看的故事,还占领着得天独厚的感情与经验的领域。 在中篇小说 《蝴蝶》、 《私奔》、 《干掉杜民》中,都涉及青年男女之间的爱情伦理问题。小说精到地描写了一个个情感丰富,在生存线、爱情线上拼命挣扎的底层人物,勾画出的是一系列普通平凡者的生动形象。 《干掉杜民》那出人意料的结局,营构的不仅是颇具力度的通俗故事,更是作家对命运的一种好奇的张望。尤其是 《赵邦和马在一起》,在塑造赵邦这个人物形象上,更是做到了栩栩如生、血肉丰满,形象生动。丹桂房著名的游手好闲之徒赵邦,不断疏离主流的生活,误会地认为老婆不会和他离婚,而不得不一个人孤独地和马在一起。他一次次进入生活,又一次次疏远已经获得的世界,身在现实,心念远方。并且作家把环绕赵邦这个人物的环境写得如此富有生命活力,身边的赵红梅、海皮等人物,大河这匹马,以及桥头镇的大庙等等,都呈现得很得体而充满张力,显出十足的艺术魅力。

另外象 《蝴蝶的歌唱》、 《秋天的愤怒》、《飞翔的鱼》、 《沈园》等故事里,平民的日常生活酸楚动人,温婉忧伤。作家以忠实于生活的姿态,将普通人物、事件通过诱人的细节表现出来,完成了一个旁观者或当事人对生活与生存内涵的探求。他笔底三教九流的普通百姓,这些人物形而下的生存状态,都真实地表达了生命、生活的复杂况味。

能打动人的作品往往在于写出了小人物渺小而真实的心理情境。 《我是村长》写的就是一个村庄的政治和人心。那个叫洪飞的村长如同汪洋中的一艘小舟随波逐流,所有的生活变化,都因着 “村长”这个称号而来,也随着 “村长”这个头衔的失去而虚无。这个村庄影射着一个坚硬的社会现实,它的背后活跃着一整套权力社会遗留下来的潜规则。即便进入到了现代社会,对权力的迷信所养成的生存惯性也还在决定人们的生活,这就是当下的现实一种。

而与这篇小说稍显不同的,是 《到处都是骨头》面对内心非善的情感故事。人贩子李才才突然良心发现,为搭救被贩卖的妇女华啊,而被莫阿根等人群殴。小说中的世界被描写得破败腐朽。带着一把黑色的长柄雨伞回村庄的李才才,他的人生充满了扭曲和变形。他为了发财,挖了山上的三座坟墓,向需要举办阴婚的人出售死人尸骨。人物面对的是乡土伦理传统,还有深藏的人性恶的驱遣。作品写得客观冷静,揭示了深受物质宰制的处身情境有多么可怕,更对李才才蒙昧卑微的灵魂是有力量的批判。

真正的文学是对规范生活的一种变形,任何一种写作,只要有足够的独创性,都会有疏远的陌生美感。疏远与误会也可以看成是文学的本质。海飞的小说 《医院》在世俗道德的引领下,细腻而准确地呈现着唐小丫这个女人内心的阴晴风雨和重压之下的坚强。这里一切疼痛的感觉都是丝丝缕缕的,漫不经心的。像一场绵密的江南秋雨,更像一朵悄然开放在夏天,而又哗然颓败在秋天的花朵,它用美丽的忧伤悄无声息地侵袭你,然后绚烂地退隐。冷静平和的叙写中似乎包含着一个成长的主题,我们跟随作者拂去遮眼的云翳,穿越唐小丫,一个弱女子,从十八到四十七岁的近半个世纪的生存时光,孤苦灵魂后,仿佛看到心灵的爱惜,迷乱,焦灼,绝望,挣扎,坚忍。“一个人自己遭遇的不幸或自己无意中造成的不幸,远远超出了人的情感定义能力和道德判断能力。人们期待生命中幸福的相遇,而一生中遇到的大多是误会。生活是由无数偶然的,千差万别的欲望聚合起来的,幸福的相遇——相契的欲望个体的相遇是这种聚合中的例外,误会倒是常态。”与道德相关的误会是生命的自然状态,这样的写作正是优秀文学的有效生长点。唐小丫好像一面镜子照见了我们切实的生活。那么,作为一个好作家依然需要伦理的优越与想象的强度。以近乎世俗的方式去焦虑现实的缺失,书写正常的人生,背负生活的负担,那么个性的故事中正应该有博大思想的坚挺。“也许最沉重的负担同时也是一种生活最为充实的象征,负担越沉,我们的生活也就越贴近大地,越趋近真切和实在。”

二、城乡中孤独清美的灵魂

富于生活真挚情感的海飞出生在浙江诸暨一个叫做丹桂房的村庄,他用真诚的情感之笔使作品充满了真文学的激情。海飞的小说绝大多数以他挚爱的江南某一个小镇为背景,如枫桥 (《蝴蝶》)、 唐村 (《医院》)、 丹桂房 (《干掉杜民》)、桃岭 (《看你往哪儿跑》)。这与海飞从小出生在杨柳轻拂的浙东水乡关系密切。而以现在他生活的西子湖畔的杭州为背景的,当数 《像老子一样生活》、 《我叫陈美丽》这些作品最为引人瞩目。其中的西湖、城站火车站、汽车北站、武林路、沈塘桥、西溪湿地等,无一不给你真实感、亲切感。似乎作者在完成一个由乡镇到都市的转移,尽管笔底人物依然是底层的小人物。这些诱人的故事发生地已经成为作家忠诚守望的精神家园,这淳朴的乡村与繁华的都市都成为其丰厚情感的有效载体。

我们知道,文学是很个人的事情。天性孤独的海飞在对现实生活做敏感而准确的把握时,他捕捉到了家乡中现实生活的浓烈气息,甚而更直接从土地深处汲取营养,人与植物互为映衬。比如 《蝴蝶》中的人物茯苓、杜仲、甘草、慈菇、白果、黄连、厚朴都是以美丽的植物名字来命名。值得提及的还有 《到处都是骨头》一篇,树叶这一植物的气息与人息息相通,植物的叶子,总是在李才才觉得重要的时候、或者是李才才面临的危险刚刚过去,正需要休息的时候,从树上落下,李才才也总是能听到树叶落地的声音。“树叶落下来的声音,其实是听不到的,但是李才才听到了。”而 《看你往哪儿跑》一篇的结束句: “夏天真正来临,植物开始疯狂生长”同样富有诗意。这都成为海飞对家乡现实生活做清美风格把握的有效手段。 《看你往哪儿跑》这篇作品的题目很好玩,它让我想起德国那部著名的电影 《罗拉快跑》。只是这里不是红头发的罗拉,而是战友王小奔、陈小跑两个人在雪地里奔跑,在田野里奔跑,在阳光下奔跑,在黄昏里奔跑。尤其王小奔与一条狼狗在一座普通小县城的街头奔跑,特别让人隐痛无比。海飞以看上去有些超出真实的生活叙事,清美地表达着对这个熟悉的世界的现实生活状态的认识。

说到清美的风格,海飞小说创作中俯拾即是。 《私奔》和 《干掉杜民》这些小说的清美风格更加明显。比如, 《私奔》的核心人物是七十五岁的王秋强,他历尽人生沧桑,年轻时候的生活故事鼓荡着人们想象的空间,叙事在江南的山区小镇大林展开,那是一个大朵的雪花纷纷扬扬,大雪封山的日子。这更增加了故事的神秘色彩。私奔故事的开头运用了大量的铺垫。开始时,二十岁的王秋强只和一个腰板很阔,屁股很大,异常壮实的女人有关,她是做锡箔生意的吴老板的女儿。接下来又有了和醉杏楼最漂亮的女人爱琴双宿三天的情事。其实这叙事中还有一个私奔,那就是现实中的小凤。她毅然扔下了开酒馆的老海,跟一个拍照片的人走了。然而在除夕之夜,时髦的小凤又回到了老海身边。因为摄影师改行去修伞,又和叫 “爱琴”的按摩小姐私奔了。而这个爱琴恰恰就是王秋强的孙女。插入的方法,让私奔的叙事环环相扣,层出不穷。但细加思量,作品让我们看到上辈人对爱情的忠贞与执着,现代人对爱情却是轻浮与随意的。沿着这个思路追问下去,那么这些看似随意的故事中似乎隐藏着一个大问题:爱情到底应该如何?人们应该怎么样保持自己的操守?这篇作品有意在进行现实批判,但决不是如思想家马克思·韦伯那样,去竭尽展露社会的恐怖与丑恶。风格上既有江南的温润与柔软,又有北方的硬朗苍劲。柔弱人物的坚执与不露声色,江南环境的寒冷与坚硬颇耐人寻味。

海飞的长篇小说 《花雕》 (学林出版社2004年7月版)这部温情款款的作品仍然是值得提一提的。关于女人与酒,该篇作品有了更透明的阐述,艺术风格依然是清丽、凄美的,间性与融合恰恰成为该小说的艺术生长点。

小说以上个世纪40年代浙东地区为背景,讲述了绍兴 “黄酒之乡”东浦镇上某个花雕酒厂老板宋氏家族的故事。宋祥东虽为富甲一方的豪绅,却是身患隐疾的残废男人。在娶了大太太、二姨太之后,宋祥东又将青春年少的花青娶为小妾。这注定了宋家要上演一幕幕爱恨情仇的悲喜剧。无论是宋太太、二姨太筱兰花还是初嫁的花青,这群雅淑端庄,贤慧通达,恪守着传统伦理上的女性操守,饱受生命的压抑,又不断抗争与寻求满足的女人。在隐秘的欲望和社会伦理视野之外,她们又个个华光四射,情欲勃发。无论是太太与酿酒师、筱兰花与裁缝小宁波,还是花青与宋朝、香川照之,他们之间的情爱悲喜,处处充满了人性深处的自然秉赋,凸现着生命在反压抑过程中所爆发出来的悲怆。

花雕在这里成为一个隐喻,一种象征。妩媚温柔的女人就是一坛好花雕,换句话说,绵软的花雕酒就仿佛那温柔女人的温柔刀子。宋祥东把花青当作这样的酒,卞北方也把花青说成了花雕酒,最懂花青的宋朝不露声色,埋头看似在画花雕坛子。尽管这群像花雕酒一样醇而不烈的江南女人的生命理想早已被现实淘空,她们的命运机遇也变得有些飘摇不定,凄清无比,但是,她们仍然在隐忍之余永不放弃守望和寻找。小说中处处弥漫着独具韵味的江南意象:乌篷船、油纸伞、黄酒、越剧、潮湿的空气、旗袍以及饱含情欲的女人。它带你走进古朴静谧的水乡老镇,小桥流水,长巷短弄,白墙黛瓦的深处。这里总少不了江南女人柔情似水的生命情态,亦可见到江南男子才情四溢的清秀之姿。这温婉无边的江南,细雨绵绵,绿野葱葱,充满了山温水软的水乡风韵,给人以沉醉难醒的梦态般意境的审美感受。正是它们自然而丰厚的聚集,才构成了 《花雕》特有的阴柔之美,哀怨之美,缠绵之美。并完满体现着作者对江南文化气质的精妙体悟和准确表达。

可以认为,作品让读者非常切近地触摸到了一种精致,一种湿润,一种小心翼翼的敏锐,一种高贵而脆弱的美丽。这些文学资源其来有自。作者曾自述在成长过程中阅读的外国文学作品不是很多,但日本作家川端康成的 《古都》、 《雪国》这些唯美的小说曾经给过他很大的影响。他自觉地整合这些文化资源,将具有清丽、细腻、委婉的中和之美的生活故事推向存在,孤独的灵魂唱出的是天生丽质的清美之歌。天性敏感的海飞喜欢江南的雨,喜欢蓝印花布、油菜花、油纸伞、窄弄堂,这些特定的美丽物质造就了他的才华和敏感。抑或说,他骨子里就蓄积着对这些物质超常敏感的本能。他对人物性格与地域文化的双重控制,尤其是对人性欲望及其冲突方式的演绎,都显得从容、轻丽而又暗藏力度,常常让人浅尝之余回味无穷。你总会觉得小说中有一束眼光在貌似混乱实则秩序井然的现实世界里游移。每一个人物,似乎也都被一种难以撼动的规则推动着。海飞崇尚现实主义文学理想,努力做心灵跋涉的他要给读者带来思想的沉思,带来伦理的自我追问。他的作品以经验的方式成为现实欲望的一种替代性的自我满足,文学中那根植现实生发着的神奇、清丽、凄美的美学品格正在被作家执著而热烈地张扬着。

三、市民化的通达文学叙写

既扎根于坚实的生活大地,又忠诚于生命与精神的召唤,海飞的写作是市民化的既轻松又沉重的通达文学叙写。比如从结构艺术的角度看,他早些年创作的 《后巷的蝉》,情节起伏、对比叠合,用一贯细致平实而又不失浪漫的手法,立足于对人性的表现,让人们看到了一个个凄美迷离的故事,在一个篇幅不长的短篇里容纳了如此多的元素,在艺术氛围的营造中,很见作家的艺术功力。而近期的中篇小说 《我叫陈美丽》的结尾处,公鸭嗓的罗老板又打来电话, “要把陈美丽连人带电饭锅一起买下来”,以及前夫安阳推着旧自行车耐心等待的身影,作家以圆形完成了一个叙述,也真诚肯定了生活中一个美丽的故事。这似乎是一个传统的结构,一个大团圆式的结局,但更关乎一个美好理想的实现。

小说 《私奔》就复杂了些,比较成功地采用了通俗的环环相扣的叙述手法。仆人张三丰的出现成为了预设的伏笔,叙述当中的叙述颇耐人寻味。王秋强卖掉十亩地赎回了妓女爱琴,当他到山东临沂办事情,回来却发现爱琴与张三丰拿上他的钱私奔了。他们愤而雪地寻找,但找回的却是因迷失方向在路途上已经冻死的一对情侣。作家采集生活中种种真实而复杂,且耐人咀嚼的况味,在延宕克制,不轻易放开小说情绪闸门的叙事中,将我们引领到一种非凡的艺术境界。

尤为可嘉的是,在有的小说的情节处理中,海飞较好地使用了电影蒙太奇的手段,来做有效过度,使小说减少了不必要的叙事,增强了小说情节的整体魅力。如 《赵邦和马在一起》: “赵邦毫不犹豫地认为,尽管自己错误地把东西放进了马英姑的身体里,而且只放了一秒,但是马英姑肯定认为,从此以后他就是赵邦的女人了。”紧接着,下一段就是 “马英姑果然就认为她是赵邦的女人了”。以蒙太奇的方法进行剪接,从赵邦过渡到马英姑,自然贴切,毫无别扭之感。还有从拖拉机过渡为马, “赵邦后来爬上了拖拉机的车斗,他在车斗里摊开四肢睡了长长的一觉,一直睡到傍晚。他做了一个梦,梦见院子里的枣树发了芽。那些叶片从嫩芽开始,疯狂地生长。生长的时候,还发出了呼啸的声音。在这样的声音里,赵邦骑着一区枣红马,雄壮地穿过了村庄。”马在赵邦的梦中出现非常符合人物的心理特征。而且在马出现前,写到了枣树嫩叶发芽的声音,再就是马,过渡得实在是丰腴而从容。电影艺术曾经是海飞的最爱,这种手法使本来略显枯燥的事件丰盈生动起来。

小说集 《看你往哪儿跑》中的八个小说,非常重视叙述的现代性,并且在叙述中添加了明显的荒诞意味。在轻松中追求一种思考的东西。像王小奔用包子毒死大狼狗的那段描写就写得荒诞不经,“狼狗正在做着一个关于春天的梦,它梦到了一条美丽的大腚母狗。它刚想猛扑上去的时候,听到了动静。它睁开眼睛,看到一只亲切的包子亲切地落在它的面前。它吸溜了一下壮观的口水,毫不犹豫地吃掉了包子。然后,在两分钟之内,它的腿开始不停抽动。它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肚子里像是被一把刀子在刮割着。它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那是王小奔的面孔。王小奔微笑着。狼狗就想,完了,这次一定完了。天上怎么可能掉下包子呢。狼狗后来缓慢地闭上了眼睛,死之前它一直在猜想着包子里装着什么药。后来它想到了,它想,一定是山艿。然后,它停止了心跳。停止心跳前,它轻声说,再见,梦中的母狗”。

用独特而欣赏的目光,海飞注视并认识着这个现实的社会及其事物,荒诞艺术增加了我们阅读的快感。其实 《赵邦和马在一起》整篇都是有点荒诞的。赵邦因祸得福的故事或许距离真实的生活会远一点,但离现实却是更近了的。这一切都被作者海飞巧妙地推衍到叙事的背后,使之仅仅成为故事发展的逻辑背景。 《温暖的南山》则对人生悲喜正面审视,对不幸运命做出诗化的处理。成功叙写了一个叫张满朵的年青女子带着痴呆的兄弟张满龙,因满朵答应过死去的母亲茶花为满龙找一个媳妇传宗接代,就开始了艰辛曲折的奋斗。她把自己卖了两回,为兄弟找到了幸福,却又在情仇中葬送了自己的性命。作家对乡土气味和乡土性格的熟悉,使其小说在叙述时所具有的真实性、现代性和艺术性得到了人们的充分肯定。在海飞充满人间烟火的叙述里,让我们看到了张满朵等等活得很真实的女人。作品告诉我们,不论他们的生活怎么不如意,他们一起走过的岁月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抹杀的。通篇故事发展的核心事件和情节丰润饱满,整个叙事话语保持着轻柔的慢板节奏,在略显冷郁的叙事中包涵着内在的热力,以特有的文化意象,负载着江南水乡的无穷的历史记忆和人文气息。

这些小说已经显示了将庞杂的现实经验提炼处理为独特形式的艺术能力,海飞坚持以现代性的想象和认识干预生活,从而为当下的现实写作提供了新的、值得珍视的向度。他不是靠经验的新奇感和故事的吸引力来争宠,他已经为自己的写作找到了一种让人眼前一亮的通达叙事语气和语言节奏。他的小说语言特别具有竞争力,读他的小说总是能够读出值得回味的余韵。

好的小说一定要平中见奇,淡而有味,所以海飞的小说总是试图突出对语言的准确把握和锤炼,追求这种有意味的审美境界。作为一个讲故事的高手,他的小说谋篇严谨,行文流畅,文字秀丽,绘声绘色,犹如一幅幅秀丽的江南山水画卷。文字不仅密不透风、冷静从容,而且有条不紊,舒缓有致。在羚羊挂角无迹可求的叙述中,使赵邦、国芬、陈美丽、杜民等人物呼之欲出。他看似不是用故事情节取胜,而是以通俗且古典的风格美来打动人,达致工整、绚丽、精美。而且从近期这些小说创作,可以看出海飞在营造语言方面用功的确非浅。他的语言轻松流畅,词语亦洋洋洒洒,让人感觉明丽快慰。海飞注意了控制,避免了过于铺张,提升了语言的内质与张力,表现出了节制与内敛。作家大胆打破感官的束缚,融会贯通,恰到好处地处理了艺术的节奏。与其叙事相应,海飞已经形成了自己独特的明快晓畅又软绵诱惑的叙述语言,一种具备一定想象空间的语言,这充满艺术魅力的叙述很容易让读者喜欢并沉醉其中。

当然,海飞的小说创作还没有达到尽善尽美,其小说的精神视野还不够开阔,尤其是,他的小说容易被读者一眼就看穿,而缺少一个沉默的层面、未明的区域,无法让人做更多想像,也就无法写出灵魂的深遂。的确,小说在书写现实的同时,还要书写现实的可能性,小说不仅讲述生存的现状,还要探究这种生存现状的局限性,以及在这种局限性中人活着的意义与价值。同时我觉得,读者是现实生活的主人,因而海飞似乎还需对叙事进行一些有效的节制,给读者留下更多弹性和充裕的想象空间。或许海飞的小说在追求用比较现代的叙述方法与通俗的生活故事相嫁接的叙事方法,但由于作家似乎沉静得不够,将精神追求与通俗叙事加以贯穿时,又显出深度思虑的轻描淡写,以及叙说出来的故事部分对理念开掘的隐藏不足。

但作家应该知晓海德格尔那句话, “诗是对存在的第一次命名”,其想象与思虑的独异性已经在 《像老子一样生活》、 《我叫陈美丽》这样的小说中令人欣喜地展露出来,新的文学境界与艺术状貌的产生在海飞也应该是可以想象的。他的写作正在自觉地建立起让人可以辨识的面貌,已经据有精神扎根的江南村镇和城市,有可读性的故事外壳,以及个性鲜明的人物。他小说中那种暧昧冷静,漫不经心的叙事语气,絮叨而节制,散漫而细密的叙事风格,都值得我们多一番认真的关心和注意。能够想见,海飞的更加富于艺术力量的文学的呈现,肯定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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