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债
2011-11-21刘家科
●刘家科
心债
●刘家科
这已是第六次敲门了。
每次间隔都很长,一次只敲两下,敲得极轻,轻得让我怀疑自己的耳朵。
第七次敲门,我起身离开办公桌,径直走过去把门打开。她站在外边,极朴素极干净的知识分子装束,两臂下垂,仰脸看着我,眼神里一半是歉意,一半是乞求,我闪身示意让她进来,她随手替我关了门,转过身扑嗵给我跪下了。
“部长,我求求你……”
我一下子闹懵了,脑子里一片空白。赶紧扶她起来,她却坚决不肯。她挣脱我搀扶着的她的右手,从上衣兜里掏出两页纸,似乎是医院的诊断书。我接在手里,顿时一愣,她是王怡,农科所的农艺师,55岁,已确诊为晚期肝癌……
就是她,没错,就是我们部里十几年前去世的李科长的妻子,那年全市劳模表彰大会上,我给她发过奖。两个月前部办室王主任还带她找过我一次,那天上午我急着去招待处开会,王主任截住我,说李科长家属来过三次了,你都不在。这次来又等了两个多小时了。我赶紧拐个弯去了王主任办公室。她早已起身站在屋的一角等我,两臂下垂,恭恭敬敬的,眼神里带着歉意和乞求,她想说什么,似乎不知该怎么样说,王主任就替她说了:李科长死了十多年,她带着幼小的女儿和卧病多年的婆婆艰难生活,从来没有给组织上提过任何困难,这回她实在过不去了,才来找领导。女儿大学毕业四年了,至今安排不了工作,她想请领导帮助解决一下。
部里有这样困难的干部家属,我竟不了解情况,心里很不是滋味。我当即发话,请王主任据实提出一个安排建议,由我批转有关部门办理。特别叮嘱,要特事特办,有什么问题我负责。第二天,王主任写了份建议,我马上批转下去。算来已经两个多月了,我以为早已办妥,没想到至今竟未有进展……
我转过神来,马上告诉她,我想起那回事来了,让她快站起来,我马上给有关负责同志联系,催他们尽快落实。
她依然跪着说:“大夫说,我最多还能活四个月……”
我说:“你快起来,我四天就给你办妥!”
我顾不得考虑今天是周日,大家都在休息,马上拿起电话,拨通了与此事相关的几个负责人。最后人事局长说清了原因,王怡的女儿虽然是大学毕业,但她不是国家计划内录取的学生,没有派遣证,按政策不能安排正式工作。
原来如此!有关部门不是拖着不办,而是不能办。我马上坐下来,提笔起草了一份请示,请求市主要领导和主管领导破例特批一个名额,按社会招录给以安排。我拿着那个请示稿让王怡看了,她才站起来,默默地走出我的办公室,在门外她停了脚步,回转头,要说什么,但终未有说出来。我也默送她走出楼道,下了楼梯。突然,我快步赶到门口,请门卫的小伙子扶她到值班室等王主任,让王主任把她送回家。
三天后,我因腰椎间盘突出症住进医院,随后请来河南武警总医院的专家给做了腰椎手术。在医院一呆就是一个月。出院那天,在护士站柜前,我看到了王怡。此刻她已经走到楼门口,径直到院内自行车棚,骑了车离去。护士长告诉我,那个女同志来过七、八次了,每次来都是到护士柜前问一下你的病情,转身就走,听着嘴里嘟哝着什么,好像说的是:“我不该跪,不该逼他……”
我知道她不是来催那个事,她是怀着歉疚来看我的。她又怕见到我,怕我看见她,会以为她是来催我那件事的。
我出院后,市领导找我谈话,告诉我省委已决定我到市政协任职。他让我给新来接替的同志交接一下,马上到政协报到。我当即问那份申请的事,领导说,超越政策之外的事咱们哪个领导自己也做不了主,不过我已批转有关部门酌办,并说让我把这事也向新来的同志交待一下。
在我离开组织部的那天,王怡的事仍未有进展。
我知道领导只是批了个原则性意见,而人事部门仅凭原则性意见是不敢违犯政策办事的。
经我提议,请新来的同志陪我一块到王怡家看望,算是告别,也算是对这件事的一个交接。王怡已病倒在床上,而另一间屋内,是她长年卧床的80多岁的婆婆。大学毕业的女儿伺候着两个病人,一副愁苦的神情,我想安慰她几句,让她相信组织,她的工作问题总会得到解决的,但我终于没有说出口。
王怡只是说了几句感谢的话,并未追问女儿工作的事。当离开王怡家时,我的眼神和她的眼神碰上的一瞬间,我流出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