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维的诗
2011-11-21潘维
潘维的诗
彩衣堂——献给翁同
一
傍晚,老掉牙了;
书香,被蛀空了;
梁、檩、枋、柱处的游龙不再呼风唤雨;
天伦之乐是曾经喜上眉梢;
整座宅第,静候着新茶上市。
二
历来,虞山一派,
雨水繁多,精神苍茫;
领头的翁家有一件尽孝的彩衣,
有一条联通龙脉的中轴线,
可依次递进命运的格局。
三
二株桂花余曲绵延,
闲杂人等汇流江湖。
我,独自和自己睡觉,
中年醒悟,已积弊深厚;
后辈的身影正层层刷新白墙。
四
我身上有太多的包袱:
从古迄今的一些水光、事情,
只有精细、丰裕的心灵能够解放;
打开一看,虚无弥漫,
一头狮子游戏着地球。
2009.3.2
今夜,我请你睡觉——给张道通
永远以来,光每天擦去镜上的灰尘,
水无数遍洗刷城镇,
但生活依旧很黑,
我依旧要过夜。
茫茫黑夜,必须通过睡眠才能穿越。
西湖请了宋词睡觉;
广阔请了塔克拉玛干沙漠睡觉;
月亮,邀请了嫦娥奔月;
死亡,编排了历史安魂曲;
非人道的爱情睡得比猪更香甜。
睡觉,如苦艾酒化平淡为灵感;
如肥料施入日历,抚平紊乱;
使阴阳和谐,让孤独强大;
一种被幸福所代表。
可没有人请我睡觉。
为什么?!为什么
在这比愚昧无知还弱小多倍的地球上,
居然没有人请我睡觉。
我,潘维,汉语的丧家犬,
是否只能对着全人类孤独地吠叫:
今夜,我请你睡觉。
2009.9.6
沙雅之书
一
每一粒沙都是枯萎的水滴。
沙漠则是超越是非的江湖。
我,一个少数,并非局外的多余,并非为零。
二
在沙雅,我愿被十二木卡姆最民间的演奏,
我愿被塔里木河奔流,
我愿被胡杨林团结成木乃伊,
我愿被葡萄的甜液海市蜃楼,
我愿被新疆虎发现。
三
在夕阳的火焰里反复出没的
不是婚礼上的那几条烤鱼,
是一把弯月形玛瑙刀,
它的魔力和咒语
不为知识界认知,
但街头的大馕和滚烫的沙土
十分清楚:它是胡杨金黄的灵魂
和鹰的雄姿所锻造。
四
一辆风沙追赶的驴车,
集市上以公斤为度量衡的交易,
清真寺的圆顶,
这一切,教会我什么?
最多是记忆:一种对活着的事物
充沛的情感。
一种对死亡能力的敬畏。
2009.9.8
大雁塔——给周公度
大雁塔在纷飞,
它将自己的漫天雪花混迹于市,
它想品尝颠倒众生的酒家茶楼。
它千年的土砖如点燃的水晶,
沉重的漆黑迎面融化,
长安城连根都在轻盈飘飞。
我的经书,
无论关于银子还是牡丹,
不取自艰难困苦,不取自善恶,
而取自越剧的、昆曲的、秦腔的锦绣液体:
不断解放的丰乳肥臀。
我的抵达与未来,
已浑然一体;
我生命的神话,
就是被国色天香的大雪无限纷飞。
大雁塔在熊熊纷飞,
唐三彩也正在气象万千的炉火里成型。
2009.11.19
东海水晶——给胡志毅
一
从厨房里出来,月亮才有味道。
到草根小城,就会明白,
水晶会保佑清风,
把铁轨吹向免票的空中:
那里,温泉、乐府、预订的隐私。
仅剩的孤独恰好被误读。
二
我喜欢草尖上的液体水晶,
徒然说着闲言碎语;
其中,人不过是一点杂质,
最多变为一根金丝或绿幽灵。
雄浑到永垂不朽的是集市,
那里,人声鼎沸,交响成黑煤。
三
东海县的水晶储量,
可以解决多少神圣问题,
或者说可以打制几副透明石头棺材?
已有一副,盛满了防腐液,
名词冠上形容词宪法般躺在里面,
受常用动词反复打扰。
四
通过众多水库、湖泊的烛光,
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可否用一船酒色财气具备的矿石作原料,
为我熔炼一把紫晶筛子,
每当我伸手,
就会筛选出要握住的友谊。
2009.12.15 写于杭州纯真年代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