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个俗人
2011-11-20徐通福
徐通福
做个俗人
徐通福
把人排成一排,站在排头的是圣人,站第二位的是君子,第三、第四位是俗人和小人,最后一个肯定就是坏人。当然,把他们集中几乎不可能,但要真能集中,这个顺序估计也错不了。
站在这一排人面前,要是问我喜欢谁,我可能会脱口而出:“喜欢俗人”,因为我自己就是个俗人。所谓俗人,就是抱着知足常乐心态,随遇而安,平淡而充实地活着,每天都怀着对更新一天的美好向往,但不强求、不纷争、不惹是非、不图虚名浪彩。毕竟俗了嘛。
此生我只想做个别人无法轻视又不肆张扬的俗人,有温馨的小家庭,过平凡的小日子,做自己爱做的事,交心里喜欢的人;此生我只想做个自食其力的俗人,进城能工作,下田会干活,凭着一个脑袋两只手,有饭吃,有衣穿,有房住,有书读;此生只想做个快乐而简单的俗人,形迹于市井街巷,飘荡于江湖之中,红尘俗务,不离不弃,海角天涯,来去自由;此生更想做一个有点追求的俗人,但决不做庸人,俗要俗得有道理,而庸只能证明自己无知无能;此生只想自由真实地活着,不求轰轰烈烈,但求怡然自得,自由真实比地位、财富更重要。
做俗人好啊。做圣人难达到,做君子难企及,小人不能做,坏人遭唾骂。站在俗人的立场上看,圣人就像天上的太阳,只能仰视,无法企及。不论是古代的中国还是当今的西方,俗人总是多如牛毛,而真正的圣人屈指可数。就咱们国家来说,五千年文明史上,真正称得上圣人的,也就尧、舜、禹、孔子四人。他们都是对国家民族做出过非凡贡献的人物,对中国历史进程影响巨大。历史上也有一些被尊为武圣、医圣、书圣、酒圣、史圣、茶圣、曲圣、诗圣之类的人物,如关羽、张仲景、王羲之、杜康、司马迁、陆羽、关汉卿、李白等。他们的确造诣极高,无人能出其右,但从严格意义上讲,他们仅是某个领域的泰斗或领军人物,离真正的“圣人”还有不小的差距。当然,俗人想要超越他们,同样是不可能的,俗人只适合干俗人的工作,做好俗人该做的事情。有一部分俗人,自认为是圣人种子,总想干圣人的事业,说宏伟的话,俗人的事情他不想干,最后成为不伦不类的人。
君子是各方面都很优秀的人,是俗人努力的方向。孔夫子在《论语·季氏》中说:“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我理解这里边的“畏”,不是“畏惧”,而是“敬畏”。人要做成事,必须天时地利人和三者齐备,“天时”就是自然规律,也就是“天命”。人不畏“天命”绝对不行,人所能做的,只是道德的修养,包括心灵的诚正,要是搞内耗、闹矛盾、各有所图、一盘散沙,人的力量就会小到忽略不计;敬畏“大人”是指君子对仁智兼备、符合道义的官员要尊重拥戴,对不讲仁德的官员,要用德智去教化他;而“圣人之言”是经国济世之言,是历经千百年过滤、沉淀和验证的箴言,那是为我们指方向的。畏“圣人之言”不仅能提升自身的道德,还能获得智慧。“三畏”即有做人要安分守己的意思,也是对人很严格的约束,完全按“三畏”行事,非君子不能做到,俗人只能努力学习。
排在俗人后面的是小人。早在两千多年前,“小人”就被孔夫子与“君子”绑定在一起,从那时起,小人就成为君子的反衬,而君子的言行也就成为鉴别小人的试金石。孔子在《论语》中说:“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意思是指君子胸襟开阔、心地纯洁、宽广坦荡,小人蝇营狗苟、患得患失、忧伤悲泣。这个对比非常鲜明深刻,可以说入木三分。现代人依据孔圣人的论述,结合对人性的深入考察,引申出许多对比,如:君子讲道义,小人讲势利;君子言行一致,小人阳奉阴违;君子追求和谐,小人存心捣乱;君子严于责己,小人算计他人;君子总在明处,小人躲在暗处;君子不记人过,小人鼠肚鸡肠;君子广结善缘,小人拉帮结派;君子顾全大局,小人只求私利;君子老实做事,小人弄虚作假;君子适可而止,小人揪住不放。世人大都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遇到问题首先指责别人,很少先反省自己,所以经常会怨天尤人,烦恼不断。小人就是从这样的土壤里滋生出来的,这种土壤在中国很广阔深厚,我们才反复强调必须向君子学习,防止滑入小人之列。
俗人后面还站着一个坏人。坏人在人群中只是少数,但往往成为社会的对立面,对安定稳定危害极大。古今中外的专政工具,主要就是对付坏人的。但坏人像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对他无须太费笔墨。坏人中一个特殊的团体——敌人,必须多说几句。敌人是打出旗号公开反对我们的人,与敌人较量在战场,是很悲壮的事,唯一的选择就是和他拼杀。战场上凭的是实力,要是败下阵来,绝不要后悔,说明我们剑不如人,或者剑法糟糕,吸取教训就是,争取在下一场较量中战胜他。
做什么人,是人一生中无法回避的问题,你不想给自己定位,历史也会给你定位。我们要是做不成圣人、君子,就宁愿做一个有七情六欲、按本色行事的俗人,俗人粗一点、草根一点、市井一点,但他不坏。
俗人就是普通人。与圣人君子比起来,普通人在做人的标准上肯定要低一些,缺点毛病多一些。根据前面分析,俗人居于道德层级的正中间,他的右手边是好人(圣人、君子),左手边是坏蛋(小人、坏人),处在中间位置的他,说他“好”或“坏”似乎都不准确,给他戴个“不好不坏”的帽子最为合适。可以这么说:普通人,俗人,就是有缺点毛病和“不好不坏”的人。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包括圣人、君子在内,世界上哪有一贯正确的人存在?只要是人,都会有错误的念头,都会有不周到、不圆满的地方,都会说错话、办错事,否则,他就不是人而是神。
与完美无瑕的“神”相比,圣人、君子也可以归入“不好不坏”一类中去,何况普通人、俗人?
这么说可能会带来一个问题:对有些人来说,说他“俗”他愿意,说他“不好不坏”他不能接受。在他们看来,人就两种,不是好就是坏,非优即劣,非此即彼,非黑即白。这个想法不奇怪,社会上长期以来受到“一分为二”思维的影响,任何事物都喜欢对半开,一刀下去,不在左就是右,中间地带是不存在的。
问题是,中间地带往往是最大、最重要的一块,争取中间地带,就是争取大多数;中间倒向谁,谁就能壮大自己的力量,夺得最后胜利。“不好不坏”的人,是真实的大多数,是客观存在的。我们一般用是否“守法”来区分“好人”和“坏人”,用这个标准来衡量,好人还是相当多的。但要是我们把标准定在“公德心”上,就目前的社会而言,就得淘汰很大一部分好人。再进一步,如果把标准定在“先人后己、大公无私”上,那好人可就少之又少了。在文明国家,普通人、俗人差不多都是好人,但要说清楚,这个好人是有瑕疵的,不是百分百好。事实上,世界上所有被称做“好人”的人,内心都藏着善与恶,有的甚至“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只不过他们将“恶”压抑得比较深罢了。试问,一个平时说话尖刻、斤斤计较的人,把不幸落入水中、生命垂危的人救上来,你说他是不是好人?一个男人谈了好多女朋友都不结婚,被怀疑是个“花心大萝卜”,可是当他遇见坏人糟蹋少女时,挺身而出与之搏斗,少女得救,他却身负重伤,这种人算不算好人?
人处在“不好不坏”的状态最自由。做圣人君子不好玩,时时处处要考虑为天下立言,为后世存范,这会很累!做一个食人间烟火,吃五谷杂粮,有喜怒哀乐,尝酸甜苦辣,懂风土人情的普普通通的俗人最好。社会对俗人的要求并不太高,允许他自由做人,本色行事,讲几句粗话,放几个臭屁,骂几声娘,说个黄段子,开个带荤的玩笑,只要不伤害他人,你尽管做。剃个大光头,蓄个大胡须,穿条大裤衩,纹个大青龙,你管不着。口袋有钱了,呼朋唤友,招摇过市,纵酒欢歌,那是他喜欢。这就是俗人,做一些无伤大雅的事,有一点市井嘴脸,放纵一两下子,只要不触碰法律和道德的底线,没人会阻止你。
当然,做俗人不完全等同于做普通人,普通人还有雅俗之分。《红楼梦》第32回有这样一段文字:“宝玉道:‘罢!罢!我也不过俗中又俗的一个俗人罢了,并不愿和这些人来往’”。该书还有一段是这么写的,“宝玉笑道:这正是‘地杰人灵’,老天生人再不虚赋情性的。我们成日叹说可惜他这么个人竟俗了。谁知到底有今日,可见天地至公。”这段话是怡红公子贾宝玉评论香菱的,因为香菱原来不会做诗,“竟俗了”,现在会做诗了,就不俗了。鲁迅在《南腔北调集·论翻印木刻》中说:“中国的雅俗之分就在此:雅人往往说不出他以为好的画的内容来,俗人却非问内容不可。”你看,做个普普通通的俗人,不附庸风雅,不装腔作势,不委屈自己(当然也不恶俗下流),还不算坏吧?品位上是比文化人低一点,但人格不低。
当然,俗人要是喜欢读书,有一点高雅爱好,懂一点琴棋书画,那就更好,就算有层次了。这里的关键是要真喜欢,不是为了得个“雅人”的浪名,更不是为了往脸上贴金。
最近看到台湾作家吴淡如写的一本书,叫《乖女孩,没糖吃》,里面说的意思,就是告诉女孩要从小做个俗人。看完书我感到,假如真有这个女孩,她也要努力,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一不小心,就会由俗人蜕变为小人或者坏人的。我们当然也是,要想留在俗人队伍,就要努力学习圣人和君子的言行,守礼求仁,修身克己,进德不辍。社会上的好事不都是慈善家做的,很多俗人常做好事,可向他们学习,比如,捡到钱包想办法找到失主;到地摊上买东西,别还价,东西都不贵;乘公交车遇到老弱病残和孕妇,主动让一下座;如果钱还宽裕,资助个把贫困山区的学生;有人向你问路,就主动告诉一声,遇到迷路的小孩,用手机替他打个电话,能送他回家更好,不然送派出所也行。诸如此类的行为,也会让别人感到很温暖,让世界变得更美好。
美玉珍贵,也有瑕疵;小草平凡,遍及大地,而且也积极向上。俗人之所以好,是因为他们真实、普通、质朴,同时还远离了权斗、虚伪,远离了欺诈、罪恶。王朔有篇小说叫做《别把我当人》,那也太残酷了点。有位网友写过一篇《我们过着老土的生活》,代表了大部分老百姓的生活状态,这也是最稳妥的幸福。当我们在天地之间看到平凡而淡定的自己时,我们会因此而感到满足,感到欣慰,至少我们逃避了浮躁、虚伪,一直在地平线上从容行走。
做俗人真好!
责任编辑 贾秀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