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霞
2011-11-20仲崇斌
■仲崇斌
程婶给我介绍的对象又吹了,这是我处的第六个对象了。六个“她”拒绝接受我的理由惊人的一致:“你爸爸是在‘文革’运动中自杀的,我家里的人都不同意我们继续处下去。”“文革”还没有结束,提出这样的理由我无话可说。
对象总是处不成,妈很着急。好心的朋友劝妈:“这年头,‘唯成分论’盛行,不行就降低点儿条件,让你儿子找一个没有正式工作或是没有城市户口的吧。”这话越发让我心冷。
程婶又来了。
“玉文,最近有人介绍对象吗?”我的事程婶很上心。
“没有,不急。”我说。
“玉文啊,二十七八岁了,可别耽误了自己。”看得出,程婶对我的婚事跟妈一样急。
“是啊,有了对象总得要处上个一年半载的,眼看奔三十去了,这事你自己心里是要有一个数,你也不能想法太多。”妈也劝我。
“不是心里没数,我还能有啥太多想法。都处过六个对象了,全都是因为人家一听说我爸爸的事,立马就转身离去了。像躲避可怕的麻风病人一样,唯恐避之不及。这其中有一个姑娘,她家还是地主成分呢,处对象也搞‘政审’,人家也要找‘根正苗红’的,来改改成分,大概是想着山葡萄嫁接到了家葡萄上,说不定就能结出又大又红的甜葡萄呢,像我这样的只会让人家的葡萄越变越酸。”我有些愤愤然了。
“这孩子,看你说的。”妈和程婶都让我说乐了。
“其实我爸也并非是什么阶级敌人。可他人没了,这不黑不红的还是让一些人心惊肉跳。”我认真地说。
接二连三地让人家给甩了,这让我一提起处对象的事自己就有些心虚。
“人和人相处是一种缘分,不能想得太多,机会总会有的,缘分总会碰到的。”妈说。
“下次再有人给你介绍对象时,你先别跟人家说你爸的事。接触一段时间,有了感情以后再慢慢渗透,别人就比较容易接受了。”程婶说。
“不,程婶。我肯定要首先说明这一点,不这样,是很容易伤害别人的。对象成与不成就像你们说的那样,靠的是缘分,不能靠瞒和骗。”我说。
“程婶也不赞成瞒和骗,该说明白的一定要说明白,我是说这要有个过程,有了一个好的接触过程,不接受的就有可能被接受,你不妨试一试。”程婶劝我。
没过多久,孙大嫂给我介绍了一个对象。我原本是不想见面的,孙大嫂说有事要我到她家去一趟。
在孙大嫂家我见到了她,她正在屋子里和孙大嫂唠嗑。
她人很漂亮,身材高挑匀称,长长的辫子一直拖过腿弯儿,皮肤白皙细腻,举止端庄文静,说话时脸上总是带着淡淡的笑,让人感到亲切。
孙大嫂介绍说这就是小霞,是商店的营业员。我的心底不觉一沉:不行,比她差很多的姑娘都看不上我,这么漂亮的姑娘更不会看上我,肯定没戏的。
“怎么样,这个对象还行吧,满意不满意。”送我出门时孙大嫂话里带着炫耀。
“挺好的,很满意,但是不行,不能处。”我说。
“那是为什么?”孙大嫂问。
“我对她的第一印象很好,不论外表还是举止。不过,直觉告诉我,我俩不会成的,我家条件不好,我是配不上人家的。”我说的是心里话。
“你别老说自己条件不好,我看你条件就不错。先听一听她那边的意见再说吧,缘分的事很难说的,也许人家还真就看上你了呢。”孙大嫂说。
“那请你一定要把我家的情况跟她说清楚,特别是关于我爸爸的事。”我说。
“那好,你听我的信儿吧。”孙大嫂好像很有信心。
没过几天,孙大嫂找到我说:“好消息,那边回信儿了,对你挺满意的。”
“我家里的情况,我爸爸的事跟她说清楚了吗?”
“说了。人家表示理解,没提出什么异议。我说这事也算不了什么嘛。”
“是她自己的意思吧,还有她的家人呢,她爸妈的意见呢?”
“那天你从我家出去时,她爸爸、妈妈在院子里都看过你了,都说你小伙子挺好的。”
“你不是逗我吧。”我有些不太相信孙大嫂说的话了。
“你看你,你是乐蒙了吧,我说的话你还不相信。”孙大嫂嗔怪地白了我一眼。
我的确有些乐蒙了,真的不太敢相信这是真的,我真的会有这样好的运气吗?
第一次和小霞单独在一起,我跟她说:“我爸爸的事情你都听说了吧。”
“我知道了。人只有通过接触才会有感情,如果两个人都是发自内心地喜欢对方,什么都不会成为障碍的。让我们一起处一处看吧。”小霞的话让我感到舒心。
一段时间接触下来,我更坚信自己的确是交了好运;小霞是我交往过的对象里最好的一个,所有见到过她的人都十分认同,他们都说:“玉文,不错。你还是挺有福气的。”
将近一年的时间里,商场、影院、公园到处都留下了我们的足迹。
小霞的哥哥要结婚了,家里早就备下了木料,做家具的活儿我包了,我利用星期天和下班后的时间整整干了一个月。三件崭新的家具摆在屋子里,样式新潮,活儿干得干净利落。抚摸着那些崭新的家具,小霞未来的嫂子乐得合不拢嘴,不住地说:“真好,做得真好。”这让小霞全家人都很高兴。
在做家具的那些日子里,我干活儿的时候小霞总是陪在我的身旁,给我打下手,看我干活儿,和我唠嗑。到了要开饭时也都是她在厨房里忙活,她炒菜很快,味道也很好,每次都是掉换着花样展示她的厨艺。和小霞在一起,我俩都很愉快。
我和小霞的关系进展很快,两家人对我们俩的事情都是赞成的。妈和小霞的父母见了面,他们在一起议论了我俩结婚的事。
小霞自己在商店里买好了毛料、皮鞋和一些床上用品;我也做了几样新潮的家具。我们一起设计着我们共同的未来,筹划着我们共同的明天。
一天傍晚,我和小霞从我家里出来,我送小霞回家。程婶和大院里的几个婶子、大娘站在院子外面的大道边上唠嗑。赵大娘送一个来她家串门的亲戚,走了过来。
我把小霞送到车站,刚走回我们院子的转角处,隐约里听到赵大娘在神秘兮兮地叨咕着:“玉文这孩子,不缺鼻子、不缺眼的,咋说也得找个大姑娘啊。”见我走了过来,她立刻不做声了。
听了这话,我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过了一会儿,我去了程婶家。“程婶,赵大娘刚才在道边跟你都说了些什么,是在说小霞吧。”我问程婶。
“没说什么,都是一些女人家的闲话。”
“不,程婶。我都听到了,你该告诉我实话,别瞒着我。”
“……”
“程婶,是不是有什么话不好说。”
“玉文,小霞一直都是在商店里工作的吧。”程婶试探着问。
“可能是吧,我说不准,怎么啦。”
“她没跟你说起过,还在别的单位工作过吧?”
“没有,没听说过。程婶,有什么话你就如实告诉我吧。”
程婶沉思良久,好长时间没说话。
“程婶,果真是有什么话不好跟我说吗?”
“其实也没什么不好跟你说的……”程婶紧紧盯着我的眼睛说:“刚才你送小霞出来,赵大娘家的亲戚见到了小霞就问道,‘那个女的怎么到这儿来了。’赵大娘告诉她,小霞是你的对象。
赵大娘送走亲戚回来时说,她家那个亲戚认识小霞,小霞原先是一个医院里的护士,曾和医院里的一个主任有染,那个主任是一个有妇之夫,小霞已经不是一个姑娘了。”
我愕然了,愣愣地半天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脑子里变成了一片空白,我的耳边轰响着赵大娘的那句话:“玉文这孩子,不缺鼻子、不缺眼的,咋说也得找个大姑娘啊。”
“程婶,谢谢你。”我转身准备离去。
“玉文。”程婶喊住了我。“这事儿还说不准是怎么一回事呢,也许很复杂,你先别着急,更不能上火,等好好了解清楚了再说。”
“……”我什么也没说,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了家里。
我真的很上火。“小霞已经不是一个姑娘了。”这话让我的脑袋隐隐作痛。夜已经很深了,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不能入睡。
好几天没和小霞联系了。命运如此捉弄我,我内心十分矛盾,斗争也很激烈。我认真地整理着自己的思绪,难道我果真是命该如此吗?
几天里,我吃不好饭,睡不好觉,话语少了许多,人也显得消瘦了许多。
“玉文,这些天你心里是不是有什么事,有事你一定要跟妈说啊。”一切都逃不过妈的眼睛,她的问话里透着忧虑。
我低着头沉思着,不知道话该怎样跟妈说。许久,我在心底暗暗打定了主意:即使是找一个没有城市户口、没有正式工作的,我也不能让赵大娘她们戳脊梁骨说话。我认定女人的贞操要高于城市户口和正式工作。
“妈,我和小霞的关系结束了。”
“结束了?小霞不同意处了?又出了什么岔儿头?这么长时间了,这都张罗着要结婚了,怎么能说结束就结束了呢。”
“不是小霞不同意处了,是我不想和她处了。”
“为什么?两人闹别扭了,还是她家里人说什么了。”
“都不是,我就是不想和她结婚了。”
“玉文啊,咱的条件在这儿摆着,说个媳妇不容易,小霞这孩子多好啊,这家人家也都挺好的,人家不挑咱就不错了。你可不能犯糊涂啊。”
“她不挑我,我也不和她处了。”
“你是不是听说什么了。人可不能听风就是雨啊,你已经不是一个小孩子了,这可不是耍小脾气的事。到底为什么,你跟妈说一说。”
妈撩起了衣襟擦着眼角,她真的急了,泪水溢出了眼眶。
程婶进来了,妈给她拿过来一个凳子。程婶见妈和我都阴沉着脸半天不说话,她心里就什么都明白了。
“是为了玉文和小霞的事吧?”她问妈。
“这孩子也不知犯了什么混,都到这个份儿上了,突然提出不和小霞处了。”妈说。
“嫂子,玉文什么也没跟你说吗?”程婶看看妈又看看我。
程婶把赵大娘家亲戚说的话又跟妈说了一遍。
“哦,怎么会是这样呢。”妈愣在那里,好一会儿也没说话。
“玉文啊,这几天你没见到小霞吗?”程婶问我。
“没有,我不想见她,这两天我准备让孙大嫂给她回个信:我们的关系结束了。”我说。
“小霞其实真的是一个很不错的孩子,现在咱们听到的只是一面之词,应该再了解一下。玉文,你很在意她的过去,是吗?”程婶问我。
“我只是觉得,那是比没有城市户口、没有正式工作更可怕的。我宁可打一辈子光棍儿,也不能让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三道四。”我说的很果决。
“唉,唉——”妈只有连声叹气。
“即使是关系结束了,你也该当面跟她把话说清楚,世上有些事情是很复杂的,你最好还是自己当面和小霞说一说。”程婶劝我。
“是啊,总是要当面说一说的。”妈附和着。
那一夜,我更是彻夜未眠。
这天,小霞在下班的路上等我。她穿了一身得体漂亮的新衣服,看上去心情很好,脸上挂着甜甜的笑意。
“这几天都忙啥呢,好几天没了音信。”小霞走过来,伸过手来就要挽我的胳膊。
我急忙把手臂藏到身后,急切地说:“别,别这样,让别人看见。”
“你怎么了。”
“没,没怎么。”
“走吧,咱们看电影去,阿尔巴尼亚电影《山姑娘》。”小霞从衣袋里摸出两张电影票晃了晃,扯起我的手就走。
“不看了,我今天头有些疼,就想早点回家休息。”我推托着。
“别回家。我妈说了,看完电影让你到我家去吃饭,她在家里都准备上了。”小霞紧紧地拉着我的手,生怕我跑走似的。
一路上,我一句话没说,我不知道如何开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今天咋的啦,怎么没话了呢?”
“我头疼,有些难受。”
电影很快开演了,那是一部歌舞片儿,一些阿尔巴尼亚的山里人在银幕上又唱又跳,小霞紧紧地扣着我的手,她看得津津有味儿,我却丝毫也没有兴趣。我微微闭着眼睛,没去看阿尔巴尼亚的山姑娘,满脑子里想着的都是真姑娘、假姑娘。
我们回家时,天已经黑了,一路上小霞兴致很高,她不停地说笑着,我默默地走着。
走进她们家的小院子里,小霞关好院门,双手搂住了我的脖子。我轻轻地推开了她。
“头还疼吗,进屋去吃点儿药吧。”小霞用手摸了摸我的额头。
我把她的手拿开来说:“小霞,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要如实跟我说,好吗?”
“什么问题,这么严肃,你说吧。”小霞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她向后闪了闪身子。
“你以前是在医院里工作过吗?”我问。
“……”沉默,长时间的沉默。
月亮高高地挂在天上,很圆、很大、很亮;晚风带着丝丝凉意,让人觉得有些冷。
“你都知道了。”许久,小霞低着头轻轻地说。
“他们说的那些是真的吗。”我的声音低低的,像是在自言自语。
“……”
沉默,还是长时间的沉默。明亮的月色里,我能感到小霞有些微微发抖。
“你该在我们一开始的时候就如实地把一切告诉我。就像我如实地告诉你我们家的情况一样,我们都不该互相隐瞒什么。”我看着小霞说。
“我们第一次接触的时候,我说:‘如果两个人都是发自内心地喜欢对方,什么都不会成为障碍的。’当时我自己相信这一点。”小霞不看我,依旧低着头说。
“唉,我的命真不好。”这话我真的是自言自语说给自己的。我的大脑变得极度混乱,头真的疼了起来,而且很疼。
好久,好久,我们都没说话。静静地、默默地站着。我看着她,她不看我。她的身子抖得越发厉害了。
“你冷了,回屋子里去吧。”我对她说。
她抬起头,仰脸看着我说:“你不进屋了吗?”
我轻轻地摇了摇头。
“想好了,以后也不再来了吗?”
我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你走吧,回家去吧。”小霞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我看着你先进屋去。”我对小霞说。
“那好,再见。”小霞说完慢慢地转身,走向自己的家门。她的脚步是沉重的,到了门前,她略微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她轻轻地拉开房门径直走了进去。身后的门毫无声息地合上了。
我走到大街上、走在皎洁的月光下,虽然步履很慢,我却觉得自己正在急速地逃窜,狼狈的逃窜。
我没有坐车,沿着夜色中的长街慢慢走着。我不时仰天向上,明月如镜,我努力在如镜的明月里寻觅正在逃窜着的自己。
好些天过去了。虽然我不后悔自己割断了维系在我和小霞之间的红丝带,心底却会时时想起小霞。一种十分复杂和矛盾的情愫搅扰着我,心总是静不下来。
一天,快下班的时候,孙大嫂跟我说:“小霞的嫂子让你到他们家去一趟。”
“我和小霞的关系结束了。”我说。
“这我知道,小霞以前的事情我以前也不知情,你别怪我。小霞病了,病得很厉害,两个人毕竟好了一场,你还是去一下吧。就算你给我一个面子。”孙大嫂劝我。
下班后,我到商店买了两瓶水果罐头,提着去了小霞家。
小霞躺在床上睡着,她妈妈和嫂子守在一边。“大婶,大嫂。”我一边和她们打着招呼,一边把罐头放到了桌子上。
“这些天,小霞和任何人都不说话,不吃不喝,人极度虚弱,瘦得都脱相了,人总是昏睡着。”小霞的嫂子给我拿过一个凳子来。
“对不起,怪我性子太急,我没想到会让她变成这样,怪我没有处理好这件事。”我的话是真诚的。
“不,不。我们家的人都知道,这事怪不得你。你是一个好孩子。”小霞妈妈一边说着,一边擦着眼泪,她的眼睛红红的。
我坐了一会儿,小霞一直沉睡着,没有醒来。我起身告辞了:“大婶、大嫂,你们受累了,我走了。”
走出了很远,我发现自己装饭盒的兜子落在了小霞家里,我又转身返了回去。
小霞依然在床上睡着,只是我带来的放在桌子上的那两瓶水果罐头移到了床上。小霞两只手紧紧地搂着那两瓶罐头,脸贴在玻璃瓶子上,眼睛紧闭着。我不知道她是睡着还是醒着。
“小霞,玉文来看你了。”小霞的大嫂在小霞的耳边轻声地说。
小霞依然是两眼紧闭,只是眼角溢出了两行清泪,双手把两个玻璃瓶子搂得更紧了。
“小霞,你醒着吗?我说话你能听到吧。”不管我说什么,小霞依然是不睁眼,依然是脸上毫无表情。我知道,她是在刻意控制着自己,不理睬我。
过了好一会儿,屋子里静静的,没有一点儿声响。
“我走了。”我不知道我的这句话是说给别人的,还是说给自己的。我走了出去。
几天以后,小霞的嫂子再次找到我说,小霞住进了医院,她吞服了过量的安眠药,她的家人希望我能到医院去看一下她。
在医院的走廊里,我见到了小霞的妈妈。
我走了过去。老人家一句话也没说,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
“大婶。我没想到会……我……”我嗫嚅着。
“唉,这些天,小霞总是头痛、失眠,整夜、整夜地不睡觉,谁也想不到啊……”泪水从老人家的眼角涌出。
病房里的人很多。我走进去的时候,商店里的几个姐妹正围在小霞的病床边。见我进来,人们把目光都一起投向了我,我能读出那些目光里复杂的情感,同情、怜悯、企盼、厌恶、憎恨……不管是善意的还是恶意的眼神都让我感到如芒在背、手足无措。人们给我闪开一个空隙,让我站到了小霞的床前。小霞已经完全清醒了,她脸色苍白、目光呆滞、面容憔悴,凌乱的长发散在枕边,人显得极度虚弱和疲惫。
“你来了。”见到我,她气息微弱地和我打着招呼,用手指了指床边,示意我坐下。不知是谁在我身后推了一下,我跌坐到了床上。
“小霞,怎么会这样,不该是这样的。”我小声地叨咕着,泪水湿润了我的眼角。一块洁白的手绢从我身后递了过来。
小霞突然用一只手抓住了我的一只手,她用另一只手急速撩起了自己衣襟,用力拉着我的手,伸进了她的内衣里:“玉文,你摸摸我的心,摸摸我的心啊。”
软软的,滑滑的,我的掌心下是一个丰满的乳房。这是我自懂事以来第一次触摸女人的乳房,我下意识地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小霞紧紧地拉住了我的手腕。
她无力地笑着,那笑不是一种姿态,是发自内心的,笑里透着从容、坦然、无邪、淡定。
小霞的笑让我的惊恐释然了。我不再急着抽回自己的手。
商店里的姐妹们都走了,她们临走出病房时依然是用十分复杂的目光在我的脸上扫视着,似乎是要从我的脸上读出些什么。
“玉文,我真傻,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对不起。现在我好了,没事了。以后再也不会做这样的傻事了。我是真心喜欢你的,现在我知道了,其实越是喜欢越要尊重。感情上的事靠的还是缘分,一切真的是要随缘。以后,我们还是好朋友,你说是吗。”小霞一字一句慢慢地诉说着。
我放在滑软乳房上的手轻轻地抖动着,我感到一种摄魂动魄的颤栗,肉体的,心灵的。
一句话也没有,只有两行清泪在我的两颊缓缓滑落。
“相信自己会有美好的未来。我们都不抱怨命运,都相信自己,我们都会有美好的未来。你说呢。”小霞粲然一笑。
我还是一句话也没有。先前来医院的路上,我还在琢磨着劝慰小霞的话语,小霞的诉说却让我有了许多感悟。
哦,人生无常,世事无常。
从医院回家的路上,我不断反省着自己,是不是我有些过分、过于绝情;在与命运和世俗的抗争中,我真的说不清,我和小霞到底谁是强者,谁是弱者。
好长时间了,我再也没见到小霞。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后悔和小霞的分手。我时常会想起小霞,眼前常常会出现她的影子。
有几次下班后,走在回家的路上,我竟鬼使神差地绕到了小霞她们商店。我害怕撞见小霞,却又期待着能看到她的身影,哪怕只是一个背影。一种十分复杂而又矛盾的情感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一直折磨着我,越不过的处女情结把我拦在了痛苦的情感泥淖里。
没过多久,小霞很快就结婚了。
一切都已过去,唯有记忆永存。
几年后,我参加一个熟人的婚礼,遇见了孙大嫂,席间我们说起了小霞。
“小霞现在还好吗?”我问孙大嫂。
“你没听说?”孙大嫂问我。
“没有。”我有些茫然。
“你真的不知道。”孙大嫂追问我。
“真不知道,到底怎么啦。”我急切地问。
“她死了。”孙大嫂说。
“死了!”我愕然了。
“死了。她死了好长时间了。”孙大嫂眼里透着伤感。
“她是怎么死的?”我仿佛听到了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无语。
“是有病吗?”
“……”还是无语
“她到底是怎么死的,你告诉我吧。”我更加急切地问。
“……”孙大嫂还是什么也不说。
“大嫂,你告诉我,告诉我吧。”我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别问了,什么也别问了。”孙大嫂轻轻地说,“今生你永远都不要知道她是怎样死的。”
小霞死了,死了好长时间了,今生我永远都不要知道她是怎样死的。这一切让我震惊。
婚礼还在热热闹闹地进行着,欢快的乐曲还在轰响。我的耳畔全然没有了大厅里嘈杂,没有了一丝声响,满脑子只有一个声音:小霞死了,死了好长时间了。那声音很大,越来越急促,急促得让我感受到一阵难耐的压抑。
喜宴还没有开始,动听的歌声播撒着甜美的祝福。我一个人悄悄地离开了那溢满欢乐的大厅,独自向酒店后面的一条小街慢慢走去,那条小街的尽头有一处僻静的小花园。我坐到了一个石凳上,静静地梳理着自己的思绪。小霞到底是怎么死的,我胡乱猜测着,又十分憎恶着自己的猜测。
雨从阴沉的天幕上跌落下来,纷纷扬扬地飘洒着,淋湿了我的头发、衣服、思绪……
我找了一家人很少的小酒店,一碟小菜,一瓶白酒,我在那里坐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