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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兰花香的小镇……

2011-11-20李建民

福建文学 2011年7期
关键词:制茶安溪铁观音

李建民

在兰花香的小镇……

李建民

感德镇我去过不止三次。这个出安溪县城往北60多公里的乡镇,在中国著名旅游乡村的花名册上肯定没有她的名字。这里没有名山大川,也没听说过有什么高宅大院;在安溪与漳平的交界处,她默默地匍匐在崇山的皱褶里。她之吸引我来,全然是因了这充盈于每一道山梁,每一个沟坎,每一条街道上空的兰花香气!

这里并不盛产兰花,这里生产茶,生产铁观音乌龙茶,兰花的香气是铁观音茶特有的韵味。

车沿着西溪的上游攀山越岭一路逶迤而去,出湖头、白濑,路越显得瘦削险峻。而当我头昏萎靡不振之时,一股兰花的香气将我猛然推醒,霍地眼前出现了漫山漫坡的绿色茶园。一环缠绕着一环,像翡翠又像绿玉套在一座座山峦的脖颈上,真是“茶农把园修到了山顶,茶女把茶采到了天上”——那是怎样的一种葱茏,怎样的一种诗意和豪迈?!矮小的镇街被兰花的香气包裹在一片稍微宽阔的原野,小镇S形地傍着小溪错落有致地铺开,两条并行的街道落差将近七八米,舒缓的山坡顽强地留下了大自然不屈的印记!这一切、连同那永不消逝的兰花香气,是感德的前世今生。

今生今世的感德人是在用心地感受这一切!

这一切在我遇到的感德人,包括在感德镇当干部的一个个外地人身上,都烙下了关于茶的情缘的印记,处处可见他们问茶论道的感人场景——

在“两固家”喝茶

“两固”是一个人的名字,到两固家喝茶是我们到感德镇采风去的第一个茶农家。行程不是特意安排的,而是在被雨所困,无路可去的情况下,我们向镇主任提出想到茶农家看看的要求后安排的。其时已是夜里八点多钟,天下着蒙蒙细雨。陈姓镇长说:“去两固家喝茶吧!”从他说话的口气,一听就知道他们是熟人。两固何许人也?在镇长那部越野车上,我望着越来越黑的山路想象着镇长说的“两固家”和那个叫“两固”的茶农。——土坯房子,暗淡的乡下灯光,瘦而黑的两固……身边还应该有条狗,它不客气地冲着我们唁唁。

车爬过一个山梁,转过了几道急弯后,便在一片抽穗的稻田中沿着机耕路左转右旋,远处可见零零落落的一户户农家的灯光明灭在充满着湿气和泥土气息的田野上。这是我小时候上山下乡见过的场景,虽然有了电灯,但从这家到邻家的路上是没有路灯的,要么抹黑,要么应该有把三节手电筒,才不会遇到随时出没的蛇或被像蛇一样的绳子所吓坏,有月光的夜晚当然例外。这么想着,两固家很快就到了。

这是一个怎样的茶农家呀?两层的楼房粉墙琉璃瓦,门外一片宽阔的水泥大庭,一湾浅浅的渠水清澈见底地绕过,再往外便是连绵的稻田给人满目的葱茏。主人两固从电话里得知我们要去喝茶,早早等候着我们的到来,同他一起等候的还有住在他家准备着收购今年春茶的几个茶商。没等到我们坐好,那个叫“两固”的茶农低着声音对镇长说:“泡几泡让你们鉴赏鉴赏。”然后戚着眉头沉重地说了一句:“今年恐怕没有什么好茶了!”是的,入春以来雨水渐多,尤其是处暑前后的雨水那是春茶的致命。对于铁观音春茶来说,处暑前三天后三天是采茶制茶的最后时节,这三天的气候最好是有风的晴朗天。然而,五一以来安溪境内细雨连绵,直至我们到来的处暑第二天细雨还没有离开过山峦,难怪文静的两固时不时地戚着眉头。说归说,对于我们的到来两固一家是十分热情的,搬凳搬椅之余,不到一袋烟工夫三泡茶就一字形摆开。三个磁白的茶盅,三个磁白的茶碗,十来个磁白的小茶杯等待着我们的品茗鉴赏。茶依次地从茶盅倒入三个茶碗,磁白的汤勺再把碗里的黄澄茶汤舀入茶杯,我们慌乱而又有序地鉴赏。看茶形,观茶色,闻茶香,品茶汤我们依次进行,俨然是一个个在行的品茶师。对于茶,我有几分自信,因为我也是从茶乡出来的。这几年我常感叹:拿到了“好茶”,但没喝到什么好茶!原因是这样,这几年市面上茶的价格可以说是成几十倍地翻番,动辄数千元一斤的茶不在少数。可一喝,的确还没有从前几十块一斤的茶好。茶行随市吗,茶一旦从健康饮品进入礼品领域,茶的成色也就变了,正所谓“喝好茶的不买茶,买贵茶的不喝茶!”然而,今天两固家的茶的确很好,以至于我这个茶乡客只认出了最次的那泡茶,至于前两名则不分昆仲。同行的陈镇长说,这不是你不识货,是两固把自己的茶调低了。于是他对两固说:“这份茶你定低了,应该在‘固之和’一级比较合适。”经打听才知道两固的茶是有自己的品牌标准的,他按“本、和、诚、信”把自己的茶分为四等,这“固之和”就该是第二等茶了。谈笑间,两固的侄子——一个白净斯文的小伙挤了进来,说是新开的“两固名茶”QQ群加盟者已达数百,手上的手提电脑正不断地闪烁着群里的对话。我惊异这深山巨变,我问了两固你这侄子是学电脑的?两固自豪地望着侄子的背影说:“他呀,学医的。福建医科大学毕业的。”这一说让我更加惊讶,我问他侄子你读医科大学几年?他说五年,且夫妻俩都是医科大学毕业,双双回乡种茶。他指了指远处有几盏灯光明灭的村落,说:“那是我自己的家,我在岭西开了一间门诊药房。白天种茶,晚上门诊……”说完乐呵呵地看着我。

我沉默了。两固家的茶真让我思念!

茶王与茶孙的辩证

到茶乡去,人们最感兴趣的是春秋两季的茶王赛。几年前应感德镇人民政府之邀,我参加了一次“感德铁观音秋季茶王赛”,至今记忆犹深。车从泉州开到感德镇已是上午九点半,茶王赛设在镇政府会议室,此时室内室外已是人满为患。台上有人主持,台下第一排坐着安溪境内的专业茶师,大赛还特邀了目前国内最著名的茶人、年届九十的张天福教授莅临指导,台下第二排依次才是县里的领导和各地来宾。冒昧忝列其中,我既兴奋又觉得几分神秘。兴奋的眼神当然不止我一个,窗外那伸着长长脖子的茶农他们的眼神充满着期待,每当主持者用茶匙把他们制作的茶叶从塑料袋子铲出,天平秤上多一克少一钱的些微颤动,都会牵来茶农关注的目光。因为哪怕多一颗茶芯都可能影响到茶水的质量,等量5克不能有所轻重。高壶冲泡之后,去掉第一遍茶汤,按照赛茶的顺序编号依次倒出茶水进入茶碗。这时资深茶师一个个缩颈含腭,尾随大茶人张天福先是一盅盅看茶闻香再辨色,然后各自一把汤勺铲一点茶汤囫囵囵含漱口中,转眼鸣喉间,各人嘴里有丝丝声响如蛇吐信子。待等每一颗茶水分子在嘴喉之间充分分解吸收后,便有人失声断言:“好!”声虽不高,但已属失态,大茶人张天福可是热茶烫嘴,含而不露。待等大家伙都充分发表了各自看法,张老此时才点头首肯,于是茶王脱颖而出。之后,本届茶王得主披红挂绿,在众人的拥戴之下沿旧习上轿游乡,中了状元般荣誉乡里。这多时是春秋茶季刚过,各村落的制茶高手拿来自家制作的上等好茶云集镇政府比武,我们这些“贵客”也在比赛之后分赏到一泡上等的铁观音。于是,藏着、掖着,这百十公路的遥迢也就不在话下了!

茶王赛想来很多人知道,可“最差茶王赛”你一定没听说过。2009年以来感德镇政府为了迅速提高全镇茶农的制茶手艺,依托镇铁观音制作技术研究会别出心裁地连续举办了几届“最差茶王赛”,深受茶农的欢迎。这“最差茶王”可就是“茶孙”了,因何如此受到茶农的青睐?原因当然是这个“最差茶王”受到了特别的重视,可以和全镇22个村的制茶能手面对面地询问探讨差的原因所在。感德镇槐东村村民陈云腾就是前年春茶“最差茶王”的获得者,谈起去年获此“殊荣”,他既羞赧又感激。他说比赛结束后,专家们通过询问他制茶的全过程,指出他杀青时发酵时间不够,下锅时间太早,造成水麻,鲜度、甘度不足,观音特征不明显等问题。随后他虚心接受了专家们的技术指导,并在日后制茶过程中加以改进。对此他深有感触地说:“多亏了前年的‘最差茶王赛’,给我翻身的机会!”他在“茶孙”的称呼中奋起,去年秋茶他制作的四百来斤铁观音就有将近一半一斤卖到了上千元。用感德铁观音制作技术研究会会长陈清元的话说:“今后我们将充分发挥‘感德铁观音制作技术研究会’的作用,创新思维,开展类似‘最差茶王赛’、‘清香型铁观音茶王赛’、‘浓香型铁观音茶王赛’等活动,提升感德铁观音茶叶的质量,共同保护感德‘中国茶叶第一镇’这块集体品牌。”其实在这种种赛事之余,推广茶树矮化栽培管理,茶叶分层采摘,做青技术创新,用羊粪代替化肥补给土地养分……感德人在山上种茶,心里养茶。

茶王与茶孙的这般辩证,让我对中国商业企业管理协会授予感德镇“中国茶叶第一镇”的称号一点也不感到意外。

茶女小吴

认识茶女小吴不在安溪,而是在泉州,在泉州的通海汽车维修中心。

我的车子在通海维修中心定点维修保养,去年的一天我匆匆地走进通海,迎面就看见了皓齿娇脸的小吴。小吴不高,一米五八,是那种小得好看,小得惬意清爽的小女子。她冲着每一个客人笑,笑得自然得体,笑得山含情,水含笑!在城市呆久了,我久违这种不做作,真性情。于是,我非常满足地从她的手中接过了递过来的一杯热茶。“这边坐,请喝茶。”笑意夹着热情,让你把再急的事情也姑且搁一搁。

小吴在繁忙的通海算是个接待员,招呼客人,给座端茶,需要的不仅是笑脸与热情,机灵地安顿各种性子的客人也是一项任务。于是,端茶给座之余几句问候连带对车主与车的关注也在日常工作之中。她问了我,会不会很急,哪里出了问题?虽然明知道给她说了并不管用,但面对那和风细雨般的问候,你又不得不多说了几句。就在她说话之间,我听出了她的口音。我说:“你是安溪人?”她一脸惊恐地望着我,说:“你怎么知道的?”我说:“我不仅知道你是安溪人,还知道你是安溪哪个乡镇人。”这下把她急得脸都红了。我说:“你是安溪感德人!”看我这么肯定,她戚着眉头仔细地端详了我,似乎还在琢磨着我刚才的发音,然后很自信地说:“你也是安溪人!”我笑了笑,在心里说:“算你聪明。”

其实,知道她是感德人这并不困难,感德人特有的闽南语发音在每一个语句末尾都有一种韵味,且个别的词句会发出一种别致的说法。就像永春人习惯将某男子称为“哥”,不管你是“华伟”还是“立伟”,统一地叫“伟哥”。因此,只要细心便不难辨识。眼前的小吴是感德镇炉地村人,炉地是个穷乡僻壤我是知道的,因此对她的能到泉州通海谋个职位,我感到一种欣慰。临走我留了她的手机电话,心想如果有更好的工作再把她介绍过去,毕竟她目前的工作工资比较低。

孰料待我第二次去通海,却怎么也不见她的身影,问了另一个接待员,才知道她已经辞职回家去。想来会不会是家里出了什么变故,或是女大当嫁了?我思忖着打通了她的手机,经打听才知道她的辞职是为了回去采春茶。是的,马上就要“五一”了,每年的这个时候正是春茶上市时节,时不待人。因为请假不准,所以她才辞职。我问她那怎么办?电话那边她笑了笑说:“等忙完这一阵子,再去另找工作。”她的不悲不戚让我感到欣慰。我立马说:“我可能会去一趟感德,到时候再去探望你。”她呵呵地笑了,说:“哪能呢,我们这里可是穷乡僻壤呀。”呵,认识也是一种牵挂,这不?!

入春以来,整个泉州都是春雨绵绵,到感德采风是安溪方面安排定的时间,临走,我问了安溪文联的同志雨能停吗?回答是:“能。”车出泉州,雨看来是越来越小了,但还没有停歇的意思,一路奔突到了感德镇恰是下午五时。要是以往,这时的感德应该是满街兰花香气萦绕,然而,这么长时间的雨水,鲜茶叶子窝在茶农的簸箕、箩筐里,吹不了风,暖不到阳,发不了酵,自然就没有那么浓郁的兰花香了。电话那边小吴的情绪显得十分的低落,她说:“雨水连绵,茶都没办法采了。”想象得出“雨多伤茶”,此时的小吴是多么的忧心。我宽慰她说:“如果行程安排得过来,我去炉地看你。”这下她急了,忙说:“这里距感德还有十几公里路啊,且下雨天全是泥巴,山路不好走!”她问我:“你不是有任务要采风吗?雨还没有停你们怎么采?!”我说:“我正在镇里的老屋檐下,看雨水滴答滴答很有诗意。”她说:“你知道这雨水谁看了最得意,又有谁看了最伤心?”我知道我的无知冒犯了她的伤心处,赶紧说:“对不起,我是无意的!”她说:“没关系的,但我要告诉你谁最得意,谁最伤心:小水电最得意,茶农最伤心。你知道吗?就立夏前后这一星期的雨,我们感德平均每家都要损失一两万元,一万多户可就是几个亿咯!”我听了吓一跳,果真如此吗?!不知怎的,我此时听到屋檐雨水的滴答声,竟有了一种叮叮当当钱币流失的声音……末了,我劝慰小吴说:“还好,气象局说明天就放晴了。”她急切地问:“真的吗?那可太好了,托你们的福!”我知道这和我们没有任何一点关系,然而,我祈祷这天的早点放晴。

三天的采风行程很快就结束了,望着金色的阳光镀在一垄垄茶园上,临离开感德我又给小吴挂了电话,想告诉她我欲与归去。电话响着没人接,我突然想此时她一定跟无数的茶女一样,正全身心地投入采茶的行列——戴着斗笠,别着齐身高的茶篓,在兰花香的韵致里,在茶歌的旋律中,把茶采到了云里雾里,把茶采到了天上……

几天后我收到一条信息:李大哥真对不起,你的电话我没听到……我不再进城了,我要去学习空调制茶手艺,免得来年再受雨欺。小吴。

茶 歌

离开感德,我一路哼哼唧唧着这样一首茶歌:“人到感德不想走,山也留来水也留;山是我的种茶哥,水是我的采茶妹。哥把茶园开到那山顶,妹把茶采到了天上……”

想到雨水里艰难行走的采茶女,看到“雨多伤茶”,一斤茶在茶商的收购中只有四五十元……

唱着唱着,我的眼眶里竟有了泪!

责任编辑 林 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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