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尽情地享受寂寞(外一章)

2011-11-20姚振函

诗选刊 2011年5期
关键词:闲暇萧红写诗

□姚振函

尽情地享受寂寞(外一章)

□姚振函

我已经习惯于自己和自己做伴。

没有电话,没有信件

没有人按响门铃

这正是我所需要的

这是我的一首题为《余生》的诗中的句子。一位朋友读到此处,问我,这是真的吗?我说是。今天我要借用别人说过的话做一下纠正:“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我这人不怎么喜欢太热闹的场面,和人交往也很难达到“铁”的程度,但自忖还不算很自闭。这种本质上的中性使我长期处于向往寂寞又不甘寂寞的状态。这在我写于1994年的一篇随笔《出了家门往哪个方向走》中就暴露了我的这种内心矛盾。

真正开始获得和拥有寂寞,是在2000年退休以后。但这种获得和拥有并不是必然的。因为一般说退休之后所得到的只是闲暇,而闲暇和寂寞有本质的区别。闲暇是空心的,寂寞是实心的。闲暇是无事可干,没有非完成不可的任务,而寂寞却充斥着身不由己的“思”,思考,思索,思想,反思,思虑,凝思,包括回忆和遐想。对于不安分守己的思来说,寂寞便是一种怂恿,是一种适宜生长的环境、气候和土壤。在寂寞的沙滩上,思,最容易划下爬行的足迹。由闲暇过渡到寂寞,由一片空地过渡到长满茂密的思的森林,这中间横亘着很大的一段距离。

刚退休的那些日子,很多人问我,退休以后打算干什么?我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玩呗。”好像很潇洒,实际没有多大底气,因为没有深思熟虑。玩,怎么个玩法?下棋,没兴趣;搓麻将,厌烦;钓鱼,更乏味;旅游,资金和身体都不允许。那么,整天在家中坐着吗,躺着吗?整天去大街上溜达,骑三轮转悠吗?这当然也无不可,但坐着,躺着,溜达,转悠的时候,正是寂寞乘虚而入、频频造访的时候。

回想那些年,我的每一首满意的诗和每一篇令自己感动的散文都是寂寞的产物,特别是那首被认为“成名作”的《在平原,吆喝一声很幸福》,更是在浓得化不开的寂寞里破茧而出的。令我悔之晚矣的是老年到来之前那些年月里,我的心整天处于躁动之中,很少有平静下来的时候,就是说那时还没有能力获得寂寞。即使偶尔获得,也是零星的,有杂质的。有时刚要进入寂寞的边缘,一首诗,一篇文章,刚开了一个头,就被别的杂念打断了,灵感全无,那文思就像丧家之犬那样,一会儿溜到这儿,一会儿溜到那儿。成片的、大面积的寂寞只有到了退休之后,到了我这个岁数,才有可能据为己有。感谢上帝的眷顾,老年真好。

我的一些同龄的朋友,退休后都找到了新的用武之地,有的经商,有的一头扎进股市,有的执起教鞭,有的投奔昔日战友同学今日巨贾门下,都干得有滋有味。他们像商量好了似的,见了我都这样问:还写吗?我知道他们的所谓“写”是一种职业,是一种谋生和挣钱的手段。而他们明明知道,我和他们一样都有退休金足以保证衣食无虞,而且也知道当今写点小文所得的稿费微乎其微。面对他们的探问,我往往处于两难境地,说“写”,和他们所理解的写大相径庭,说“不写”,又不符合事实。他们哪里知道,写作之于我,如果在这之前还有较多的名利考虑的话,那么在今天,却是享受寂寞的一种最佳的方式。因为我觉得,只有直抵灵魂的写作,才能对得起命运赐予我的寂寞,也才能对得起我仅有一次的微不足道的生命。

我体会,寂寞无处不在,寂寞不过是一种无欲无求的大宁静,它和孤独、孤单还不是一回事。一个人是否拥有寂寞,和年龄、环境没有必然联系。有人独居斗室、远避山林不一定会获得寂寞,有人身居闹市被喧嚣围拢却能获得大寂寞。我想起那些独步一时的圣贤、大师,正是心中装得下大寂寞的人,老子,司马迁,释迦牟尼,普鲁斯特,可以列一个长长的名单。我读鲁迅的《呐喊》自序,不止一次被其中弥漫的寂寞氛围所震撼。

有一种说法,一个人除了家庭和办公室之外,还应该有一个“第三地”,在那里可以尽情释放心性,使生命呈现自由和蓬勃。说来不怕人笑话,有一段时间,我的第三地竟是街上的马路牙子。在马路牙子上我结识了同样孤独寂寞的老年朋友,我们孤独与孤独相遇,寂寞与寂寞对话,各自获得了极大的满足。即使有时我一人独坐在马路牙子上,我也不放过这个机会,便用心欣赏路边人来人往,花开花落,或者默诵一首遥远年代的经典诗词。

前几年省会一位同龄诗友过60岁生日,省内众多文朋诗友前去祝贺,我也去了。之后有人提议我也过一次生日,借机大家在一块热闹热闹,对此我总是支吾其词,不置可否。甚至有人问我生日是何年何月何日,我也环顾左右而言他,搪塞过去。我不是不知好歹故意拂人美意,而是实在不适应一些应酬场面,害怕这些举动夺去我已有的宁静。再说一个人的生日还不是那么回事,庆祝一下也没有什么意义。

鉴于诗歌在当今社会的尴尬处境,有感于对诗歌和诗人关系的重新认识,在本省一次诗会上的发言中,我提出“为自己写诗”的观点。这个观点尽管被很多人质疑,但我至今不悔。我觉得古今中外的诗人都是为自己写诗,是为了明心见性、记录自己的内心活动而写,也是为自己的感情找一个出口。我认识的一些农民,打工者,虽然写诗没有给他们带来任何物质利益,但他们仍然长期把诗写在小本子上,从中获得极大的精神慰藉。从全国看,那么多各种年龄的人多年保持着写诗的习惯,甚至从来不投稿,如果不是一种心灵需要,这种现象很难解释。“为自己写诗”遭到的最致命的驳难是:“既然为自己写诗,为什么还要发表?”我的回答是,寻找共鸣,寻找心灵的回应,“嘤其鸣矣,求其友声。”这本是很好理解的。我个人体会,为自己写诗,确实给我带来了好处,它使我学会面对自己,使生命经常处于安宁之中,亲身享受到寂寞的赐予。

媒体上公布过一个权威调查,说现在很多人的生活已经远离了读书,有近一半的干部根本不读书,有超过一半的干部一年之内没有自费买过一本书。我看这一点也不奇怪,因为他们缺少寂寞,他们的寂寞都让忙碌的应酬交往给挤掉了,都让横七竖八的名缰利锁给扼住了。在内心不平静的时候,即使读书,也少有收获。在这方面我有切身体会,翻开前几年看过的书,书页上虽有折痕,精彩的段落也画有杠杠,但现在却如同初遇,连一点印象也没有了。我问自己,这本书我真的读过吗?还有的书当时是慕名买下,因为内心浮躁,根本没有读下去,或只草草读了几页就放弃了。比如萧红的《呼兰河传》,我是20年以前买的,当时读了不到20页,因为寻找不到主要人物和故事主线,便没有耐心读下去,一直束之高阁。直到最近从书架上抽下来,拂去蒙尘,平心静气,不急不躁,一页一页地读,才终于领悟了不一般的萧红,一个敢于挑战文学概论关于长篇小说的定义,敢于模糊小说与散文边界的艺高胆大的文学奇才。倘若不是这次以平静的心境重读,对于萧红,对于萧红写于临终前14个月的《呼兰河传》,还不知误解到什么时候。

关于寂寞,早些年我就对它产生过兴趣。上世纪80年代,我曾写下过这样的诗句:“寂寞整天陪伴我,我不知道,它在我的左边,还是右边。”但平心而论,那时只不过是“为赋新诗强说愁”而已。那时的所谓寂寞,对于我只是一个词儿,还不是寂寞本身,或者说是伪寂寞,是“无聊”的同义词。即使现在,我也不敢说获得了寂寞的全部,我也许像瞎子摸象那样只摸到寂寞的一小部分,一条腿或一根尾巴。寂寞对于我,还只是一个等待继续发现、继续开垦的领域。全部开发它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倾其一生也许难于最终完成。现在我唯一希望做到的是,我拥有多少寂寞,就能够享受多少寂寞,决不让它白白从眼前溜走。

阅读天空:阴转晴

一连几天阴雨,心里像一块陈年的铁器,潮湿,锈迹斑斑,再也敲不出响亮。看那街边的树,低垂着湿淋淋的头,像做了坏事等待批评。远远近近房屋上的尖顶和瓦檐,也收起了往日的炫耀,没有心思作秀了。

人们也如坐监似地缩在家中,无望地隔着窗户打量外面的世界,观察那不开颜的天空。偶尔撑起雨伞上街,互相碰了面,也是互相传染绝望和无奈。

电视里的天气预报成了人们必修的功课。不难想像,当某天晚上天气预报突然准确无误地说出“阴转晴”这三个字时,人们该是一种怎样如获解放、欢喜雀跃的心情。

天气预报启动了人们对于久违的晴天的想像。这一夜,梦的内容肯定被蓝天白云占得满满的了。

第二天早晨醒来,迫不及待地拉开窗帘,天还阴着,只是雨不下了,只是云不那么厚,不那么乌了。大自然不会那么慷慨,不会一下子把整整一个晴天送到你面前,它要先给你一个过渡阶段,一个中间状态,为的是考验你的耐性,考验你对晴天的信仰程度。就是说,在这个阶段,还可能出现反复,出现逆转。经验告诉人们,天气预报并不是完全可信的,人们已被它有意无意地欺骗过多次了。

云终于变得更淡、更薄了些,像隔着一层毛玻璃,又仿佛涂了一层稀薄的浆糊,但还是均匀的,没有一点缝隙和断裂。一会儿,云才不那么均匀了,酷似一个做事毛糙的妇人铺展过的棉絮,拎起迎着光亮处一照,就看出厚薄不一的毛病来。只在那最薄的地方,才依稀透出背后的蓝天。

可不要以为这时天马上就要放晴了,事情没那么简单。就在距离真正的晴天仅一步之遥的时候,忽然又从西边飘来一片乌云,且乌云的面积越来越大,竟还落下了几个大雨点子。难道好容易盼来的大好形势就要前功尽弃了吗?看来大自然是发誓要狠狠教训一下人们,让浅薄的人们切实领教事物反复曲折的固有规律。而当人们正要绝望,正要徒唤奈何的时候,忽然从乌云的一个断裂处透出一束阳光,像是有人躲在乌云后面打过来的手电筒,在和人们开一个善意的玩笑。又好像在漆黑的夜里,一座巨大楼房上唯一的一面窗户,猛然被风吹起窗帘的一角,透出屋子里电灯的光亮。对这一束光亮,我简直要“喜欲狂”了,我几乎要踮起脚来,翘首观望。如果可能的话,我甚至要搬来一个巨大的梯子,登上去,到底看看这束光亮后面的天空是个什么样子。

就从乌云的这一断裂处开始,蓝天的面积越来越大,很快统治了大半个天空。太阳理直气壮地成为天空的主角,占据了天空的中心位置。至此,终于又能用“晴朗”来描述我们头上的天空了。

感谢多变的、神秘莫测的夏日天气,感谢至高无上的大自然,赋予我们一个机会,能够这样认真地阅读天空,观察天空蛛丝马迹的变化。是的,此刻我想起了“阅读”这个词。我们人一生下来就在天空下面,就没有和天空须臾离开过,但是我们这些整日匆忙的人,哪有时间抬起头来扫一眼亲爱的天空。而如眼下这样偶然的阅读,又是多么功利和浅尝辄止啊。就我本人来说,但愿从今天开始,能够经常用心阅读天空,阅读大地,阅读一棵树一棵草,阅读那些熟悉的和陌生的人,阅读一切应该阅读的事物。并让阅读成为—种习惯,一种本能。

(选自《散文百家》2010年第12期)

猜你喜欢

闲暇萧红写诗
“会写诗的孩子不砸玻璃”
让萧红真正为人所知(创作谈)
人在何时最清醒
为你写诗
萧红亮 作品
闲暇:教育蕴藏其中
成熟的写诗
闲暇时间干点啥?
与萧红分手后
我国闲暇教育研究综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