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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寻生命的欢歌——试论劳伦斯小说中的酒神精神

2011-11-16樊尚婧

电影评介 2011年17期
关键词:康妮酒神勒斯

尼采借助古希腊时期的酒神狄奥尼索斯建构酒神精神以恢复人对自然本性的追求,解放人的生命力。他高呼“上帝死了”,对非理性主义批评提供了理论基础。他说:“生命本身就是生长、延续、积累力量和追求力量的本能。哪里缺乏权力意志,哪里就有没落”。对生命本能的推崇,使尼采要求“重估一切价值”,即否定西方基督教原有的道德规范也可以说是西方社会传统的价值判断。劳伦斯大约是在二十三岁左右开始接触尼采的哲学思想,杰西•钱伯斯也说道:“在克罗伊登图书馆,劳伦斯发现了尼采。……我开始听到强力意志,发现他碰上了新的,令人感兴趣的东西。”深受尼采影响的劳伦斯在他的小说里表达自己对于日神精神、酒神精神这两种不同的西方民族心理结构的选择与挣扎。从他的第一部小说《白孔雀》到最后一部小说《查泰来夫人的情人》,劳伦斯得出结论:肯定人的生命能量,信仰血性与肉体,否定任何理性精神的介入。

一、生命能量的诉求

日神阿波罗与酒神狄奥尼索斯这两种神灵崇拜在西方影响深远。在古希腊时期参加狄奥尼索斯游行的队伍会在特定的时候身披兽皮,头戴花冠陷入肉体的陶醉中。从苏格拉底开始,日神精神与酒神精神作为二元对立的关系就呈现不平衡的发展,之后柏拉图的理念学说也一味强调理性。到了罗马时期,这种对肉体的信仰,违背了世俗文明,受到禁止。中世纪基督教盛行以后,生命的本能被视为罪恶,欲望被视为万恶之源,人的本能被遏制。日神精神象征的理性在西方思想史上占据绝对地位。尤其在进入工业文明的时代,人类信仰理性,对科技的诉求造成非理性的失落,理性精神占据了绝对地位。人类对科学与理性的盲从渐渐走向极端,人被科学和理性物化为一个个工具或仅仅只是一个符号,这种工业文明成为现代人精神异化的根源。

为了挽救人类所处的精神危机,非理性主义者主张对酒神精神复归。这种反文明,反理性并渴望回归自然和本真状态是有文学传统的。罗素曾说过:“在许多开化很快的社会上,希腊人发展了一种对原始事物的爱慕。对于他们,理性是可厌的,道德是一切负担与奴役。”现代工业的发展正符合这一现状。尼采借助酒神精神作为自己理论的支撑点。在尼采看来,作为神话原型的狄奥尼索斯象征着人身上一种巨大的原始生命力,一种忘我、冲动、迷狂,一种生命的“毁灭——创造”的永恒循环。毁灭和个体生命的解体,解体后生命又被重新组合,成为新的生命的个体。在劳伦斯小说《儿子与情人》中莫雷尔太太与保罗这两个主要人物就是对这一思想的诠释——人物生命能量的释放,不是通过参加一些社会活动、实现某种社会目标来完成。这些人物全部的生命能量,都来自深埋着的非理性心理世界。在它的能量被激发之前,人物是茫然的、萎靡的、死气沉沉的。一旦这种生命能量被激发出来,人物的周身立即充溢了强旺的元气和神采,他们的自我由此获得了新生。莫雷尔太太将自己的精神寄托在大儿子威廉身上,此时她的生命意识还未觉醒,表现出她对威廉的爱还受到理性的制约。但威廉的死亡让莫雷尔太太经历长时间的迷茫后觉醒。在第二卷中,莫雷尔太太积极参与到保罗的爱情,这已经是质的飞跃,她甚至充当保罗第三个情人的身份,并且这一身份是显性的表露出来。莫雷尔太太旺盛的生命力是在她人生的最后阶段达到高潮。她大量服用吗啡忍受剧痛。却一直顽强的活着,她意志坚强不愿意死。这种对生命的热烈深刻影响了保罗。母亲的去世对保罗造成巨大的冲击,他被遗弃,米莉安和克莱拉回到自己原先的轨道,他最后一线的希望失去。小说写到“城市郊外的乡村,那些将发展成为更多城市的星星点点!可偏偏没有他的容身之地!他不管站在什么地方,总是孑然一身。”他内心延伸着无边的空虚,路人与他都沉浸在同样的黑夜中。黑暗压倒了他。但此时,“他猛的转过身来,朝着城市那片灿烂的金光走去。”这一具有象征意义的结尾在我看来代表保罗的觉醒与重生。在《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中,康妮也是一个由死到生,重新获得生命力量的人物。她的丈夫克利福德是个追求没有情欲性爱的残疾人,他认为“能传承下去的东西才是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些偶尔为之的性关系,犹如鸟雀的交尾过去就完了,只有终身的伴侣才最重要,日复一日的生活在一起的夫妻,彼此间有共同的习惯,比那些偶尔的发泄要重要的多,这些才是共同维持的东西。婚姻的真谛不只是性的简单功能,而是生活的点点滴滴中让两个人融为一体。”面对这样的丈夫,康妮的生命能量是被压抑的。直到点燃她生命力量的梅勒斯的出现,康妮开始审视自己的身体:“大概没有得到足够的阳光和热量,整个身体看起来有点枯萎和灰暗”,“她的身体渐渐失去了价值,变得平板晦暗,如今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东西了”。在她与梅勒斯第三次做爱后,她说:“啊!像酒神的信徒般去膜拜阳具形象的伊阿科斯,放弃独立的人格仅是对阳具形象的崇拜,她着重的是这种崇拜感,温柔和深沉的崇拜感。……她要的是脏腑和子宫中温柔的崇拜。她还没有惧怕这男人的地步”。康妮与梅勒斯的结合唤醒了康妮内心的生命能量,在小说结尾,梅勒斯这位康妮的启蒙者在信中写道:“所有过去的艰难困苦,都不曾把我们的心花摧毁,也不曾摧毁女人的爱情,一个人必须抗争到底,还必须相信一种超越自身的力量,要想把握将来,你就得真心相信你身上最美好的东西和它的力量,所以我相信我们之间的小小火焰。”这是劳伦斯借梅勒斯之口表达自身对生命能量的信仰与诉求。

二、血性肉体的狂欢

尼采讴歌生命,也欣赏生命的外在感性形式——肉体。他认为信仰肉体比信仰精神具有根本意义,渴望人们倾听健康的肉体声音。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中,尼采极力赞颂肉体,用狂欢的酒神精神对抗以理性为特征的欧洲传统文明。劳伦斯将尼采的这种狂欢节酒神精神融化在自己的思想中。1913年1月17日,在劳伦斯写给欧内斯特•柯林斯的一封信中,劳伦斯提出自己的血性宣言:“我的伟大的宗教就是对血与肉的信仰,他们比理智更富于智慧。我们的心智会出毛病,可是我们的血性所感到的,所相信的,所告诉我们的总是正确的。理智不过是束缚人的枷锁。我对知识有什么关心的呢?我需要的一切乃是直接与我的血性相呼应,而不理会理智、道德或诸如此类的任何无聊干预。我设想,一个人的躯体恰如一种火焰,恰如蜡烛的火焰那样永远直立而燃烧。理想只是投射在周围物体上的光亮。……我关心的永远是燃烧着的神秘火焰。”在劳伦斯的小说中经常描述活生生的实体世界,以表现生命力的勃然喷发。而其中表现男女之间的关系更为重要,在劳伦斯看来男女之间根据直觉与肉体感知世界这样才能张扬人的本能,颂扬生命的欲望,反对精神、理性和意识对人的天性的控制。《查泰来夫人的情人》中有这样一段描写:“她仿佛像个大海,满是些幽暗的波涛,上升着膨胀着,膨胀成一个巨浪,于是慢慢地,整个的幽暗的她,都在动作起来,她成了一个默默地、蒙昧地、兴波作浪的海洋。在她的里面,在她的底下,海底分开,左右荡漾,悠悠地、一波一浪地荡到远处去。……中央便是探海者在温柔的深探着,愈探愈深,愈来愈触着她的底下;……直至突然地、在一种温柔的、颤战的痉孪中,她的整个生命的最美妙处被触着了……”如此高雅、含蓄、深沉的性爱是劳伦斯所张扬的。并且这种男女间的性爱也要经过一番争斗,经历一番日神精神和酒神精神的相互矛盾,最后摆脱束缚,在肉体本能的驱使下获得重生。

《儿子与情人》中保罗就处于矛盾中,白天保罗被日神精神掌控,他对克莱拉保持沉默,晚上被酒神精神掌控沉浸在性欲中。他一直想寻找到一个可以使两者平衡的寄托对象。同时,米莉安虽然显性的表示出日神精神,她信奉基督教精神,可以说是灵的代表。但是,在与保罗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中,她的天性促使她主动接近保罗。相对应的,作为酒神精神的克莱拉虽然可以让保罗沉浸在性欲中,但也努力渴求精神上占有保罗。对于保罗来讲无论是他的母亲还是这两位女性,都无法使他沉浸在肉体的狂欢中,他无法得到满足。在小说结尾他朝着城市那片灿烂的金光走去即是他的希望之所在。《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中,对血性肉体的演绎达到极致。康妮的丈夫向她灌输文明可以使人忘记肉体。在这段灵与肉疏离的婚姻中,她感到精神的压抑与生活的孤寂。唯有梅勒斯这个天生带着自然本能,血性肉欲的出现使康妮复活。劳伦斯借康妮之口说出:“只有使人的全部自然本性特别是性的欲望的充分发挥,才能克服资本主义的罪恶。只有使人的原始本能充分复活,才能使机械统治下暗淡无光。郁郁寡欢的人类生活发出照人的光彩,才能从事使人和宇宙之间和人与人之间恢复和谐的关系。”梅勒斯的前妻虽然也对性爱有强烈的热情,却只是空洞的肉体狂欢。梅勒斯厌倦这样的性爱,他“讨厌一切的虚伪”,他需要的是“需要我,也需要性爱,懂得性爱的女人”。梅勒斯和康妮的结合使他们得以彼此拯救,彼此复活。

三、工业社会的悲剧

在《查泰来夫人的情人》的开端,劳伦斯这样描写英国社会:“我们的时代本质上是个悲剧的时代,因此我们要与之抗争。大的灾难已经降临,我们已处于废墟中,我们开始建立新的小栖息地,怀抱新的小希望。这是项艰巨的工作。现在尚无平坦的道路通向未来。……可我们得活下来,不管多大的一片天地已塌下来。”

我们在分析劳伦斯小说中所体现的对自然和性爱回归的同时,也应该考虑这一诉求所植根的现实文化土壤。小说中的人物陷入精神困境的危机是有社会和时代的原因。出于对理性的执着和对科学的信仰,现代工业将一个个人与自然异化成物,这种理性与科学所形成的与之配套的传统道德使人类扭曲并且扼杀人的天性。物化的人是死气沉沉的,没有生命力的活死人。《儿子与情人》中莫雷尔一家生活在原是自然乡村发展而成的工业矿区,现代工业制造大批量的物质垃圾污染了乡村的同时,它所制造的工业文明也污染了自然的人性。莫雷尔作为家庭生活的物质承担者,他被工业文明异化后,也将这种异化带到这个家体内部,由此彻底造成家庭内部的异化。大儿子威廉成长后积极的投入异化的社会,也最终成为一个异化的人。他期望得到上流社会的认可,最后劳累至死。这种悲剧就是工业社会造成的。劳伦斯认为女人更容易受文明力量的压制,从而成为病态社会的牺牲品。在他的小说中塑造了一系列女性形象如康妮、厄秀拉、莫莱尔夫人都是在矛盾斗争下获得解放觉醒的形象。

古希腊神话中米达斯王问道,对人类来说最大的善是什么?西勒诺斯回答说,可怜的朝生暮死的人类,为什么一定要我说出你们最好不要知道的事情呢?最好的事情是不要出生,次好的事情则是早点死去。所以恢复人的自然本性,解放人的生命力,摆脱理性与道德的限制,打破一切法则的束缚,以回到狄奥尼索斯的情态,即肯定生命。这是劳伦斯为我们的病态社会开出的良剂。

1.劳伦斯.《儿子与情人》.陈良廷 刘文澜译.人民文学出版社.北京.1983

2.劳伦斯.《劳伦斯文艺随笔》.黑马译.漓江出版社.广西.2005

3.刘伯香.《英国文学教程》.武汉大学出版社武汉.2006

4.尼采《.悲剧的诞生》.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

5.刘洪涛.《劳伦斯与非理性主义》.北京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6.3

6.董俊峰 赵春华《.国内劳伦斯研究综述》.外国文学研究.1999第二期

7.漆以凯.《劳伦斯与弗洛伊德》.南京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199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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