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来客

老三

老尹是市商业局的退休干部，一天上午，他正坐在家中看电视，忽然听到门铃响……若是平常人家，这门铃响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事，可老尹家里，儿女们在国外，老伴又外出旅游了，会是谁来找他呢?他起身快步走到门前，拿起墙上可视门铃的话筒，看着屏幕说：“你好!请问你们是……”

屏幕里显示，站在楼道门外的是一对时髦男女，男的英俊女的标致，男子手中还提着一箱和乐酒。

那女孩儿一笑俩酒窝，冲楼道门上的对讲器亲昵地说：“尹大伯吗?我是小云，顾乡云啊，您不记得我了?”

老尹登时就想起来了，1987年春节联欢晚会上，歌手费翔以一首《故乡的云》，唱红了大江南北，打那起，老尹就成了费氏的骨灰级粉丝。五年前，老母过世，他回乡下老家奔丧，为老人发丧在农村是件不得了的大事。需要众人齐心协力，同村一个叫顾乡云的十六岁女孩儿也来帮厨，因为她的名字与费翔的成名曲雷同，加上那姑娘长得白净漂亮，笑靥可人，干活卖力，给老尹留下了深刻印象。发完丧，临回来的那晚，等探望的人都走了，老尹去院子里收拾，忽然看到顾乡云从院门外树荫下走出来，怯生生地说：“尹大伯……我想跟您讲句话。”老尹闻声忙说：“什么事?小云。”

顾乡云吞吞吐吐地说：“大伯，我听说你在你们市商业局里当官，我想进城里找一份工作，想请您帮帮忙……”

老尹在商业局只是个中层干部，想给顾乡云安排个好工作，自己位卑权轻，无能为力。给随便找个活，又觉得可惜了这么个好女孩儿……他只得搪塞道：“等有机会……有机会吧，我会为你留意的，好吗?”

这一晃五年过去，自己都退休了，也没给顾乡云帮上忙，老尹心中一直隐隐地感到愧疚，谁知她今天竟然亲自登门拜访，老尹真有些喜出望外，连忙招呼她上楼。

片刻工夫，顾乡云和那个提着和乐酒的帅小伙走上楼来。寒喧过后，顾乡云介绍小伙子叫江枫，是她的助理及恋人。

士别三日，刮目相看，老尹得知，他从老家发丧回来后的第二年，十七岁的顾乡云便辍学出外打工，经过几年奋斗，颇有建树，如今，她通过竞标，成为了和乐酒在本市的总代理商。现在，代理工作步上正轨，她这才抽出时间，来看望他。

老尹心中充满了欢喜，没想到这小妮子这么能干，如此出息。

他们闲聊了几句，转眼就到中午了，老尹说，家里没人，请他们出去吃。他穿上大衣，借花献佛，从那箱和乐洒中抽出一瓶，锁了防盗门，下了楼。他家楼下就是小区大门，顾乡云指着大门对过一家装潢古色占香的饭店，说：“尹大伯，咱们也别走远了，就那家吧，我请客!”

老尹一笑，说：“一顿饭我还是请得起的。”

江枫在旁边热情地帮着说：“一定得我们请，小请老，越来越好嘛!”

三人进了饭店，到了二楼包房，江枫殷勤地帮老尹脱下黑呢子大衣，挂在屋角的衣帽架上。

顾乡云唤来包房女服务员，拿起菜單，不由分说，从最贵的菜开始，一口气点了十多道，听得老尹心惊肉跳。这时，他心里已经不再坚持要请客了，就他那点退休金，可架不住这么个吃法。

菜陆续上来，三人倒上和乐酒，对千了几杯后，老尹说：“小云呐，大伯我也不是外人，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大伯我虽然退休了，可关系都还在，你们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讲。”

顾乡云说：“今天主要是来看望大伯，本来不想讲，大伯既然问到了，我就顺便提一下吧。大伯您能帮就帮，不能帮也没关系，千万别为难啊!”

“讲，讲，我听听看。”

盛达连锁超市，是本市官办超市，除去五个大店外，全市所有住宅小区都开有分店，现在更是向农村及周边县市扩充，是本市商业销售领域绝对的巨无霸，全市政府及企事业单位，逢年过节所发购物卡，全是盛达的，它想不发达都难。顾乡云希望老尹能帮忙，把她的和乐酒进入盛达超市的“入场费”降下些来。

她诚恳地说：“尹大伯，我也不跟您撒谎，‘入场费不管每瓶能降下多少，我把降下的50％提成给您。有钱咱们自己人赚，干吗让他们超市去赚?”

老尹还真有办法，现任的商业局局长，曾是他的老部下，把兄弟，关系非常铁。凭他这张老脸去找那局长，降点“入场费”，这点面子肯定能给。

顾乡云、江枫一听，真是大喜过望，两人各敬了老尹三杯酒，其中江枫敬的那三杯，是恭恭敬敬、双膝跪下把酒顶在头顶敬的，让你不得不喝。

老尹并非贪财的人，他说：“小云，你听我说一句——等事办成了，你给我提成的钱，我分文不要。咱老家还有不少贫困户，上不起学的、看不起病的、打光棍的……我想用这钱，成立个小基金，用在H自老家的帮贫扶困上，你看好不好?”

话音一落，席上霎时安静下来，再看那顾乡云，眼中竟然涌出了泪花，她激动地说：“尹大伯，我万万没料到您是这样一个人!那好，我再追加10％，算是入股您这个慈善基金。”江枫也是激动不已，他举起酒杯，说：“尹大伯，您太让我感动啦!来，我再敬您一杯!”

眼瞅着一瓶和乐酒见了底。这时江枫接到一个电话，是他们供货的一家超市打来的，说有顾客从这买了和乐酒，现在来退货，非说是假酒，正在超市闹呢!顾乡云很重视，叫江枫立即去处理。

江枫走后，顾乡云陪着老尹，“老尹见她有些六神无主的样子，便提出散席，一切以工作为重，让她也去处理“假酒”事件。顾乡云没有马上就走，又陪了一会儿，这才站起了身，说她去结账，先下了楼。老尹嘴上客气着要请客，可挡不住年轻人腿脚快，只得作罢。

老尹慢慢穿上黑呢子大衣，在包房女服务员陪同下，下了楼。下楼一看，顾乡云并不在大厅里，老尹以为她结完了账在饭店门外等，就朝旋转门走去。

老尹刚走到旋转门前，账台里的女服务员就叫住了他：“大伯，请问您是208包房的顾客吗?请您买单!”

老尹一愣，问：“账还没结吗?”

女服务员说：“你们三个人在208房用餐，半小时前先走了个小伙子，十多分钟前又走了个女孩儿，她说由您买单。”

老尹呆立了片刻，什么也没说，默默地掏出银联卡刷卡付账，总共花了2030元。他把卡放回衣兜里后，他又摸了摸黑呢子大衣的口袋，果然，放在大衣口袋里的钥匙审不见了，他什么都明白了。一刻钟后，老尹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自家楼下，按邻居家的门铃，请他帮忙打开楼道门。

老尹到了4楼自家门口，还不错，那串钥匙在锁眼里插着呢。他打开门进了房，挨个屋检查了一遍，总共丢了几千元现金、一台笔记本电脑、老伴的所有首饰、两块比较名贵的手表，以及一些烟酒。丢失的酒中，甚至还包括他们刚送来的那箱少了一瓶的和乐酒。

老尹急忙用家中的座机，拨打了老家弟弟的电话：“喂，是弟弟吗?我问你——你还记得咱娘发丧时，来咱家帮厨的那个叫顾乡云的小丫头吗?她现在干什么了?”

弟弟说：“噢，给咱娘发完丧不久，那丫头和她娘吵了一架就离家出走了，至今四五年了没音讯，她娘都快急疯了……她家已经上派出所给她报了‘失踪，怎么，哥，你见着她了?”

老尹握着话筒，说不出一句话来。

“哥……你说话呀……怎么了?有啥事吗?”

老尹缓缓挂了电话，他伫立在那里，脑海中又回响起费翔《故乡的云》中那经典的歌声：

“天边飘过故乡的云，它不停地向我召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