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花的膝盖
2011-10-27范云英
范云英
他和她认识,在医院。
每天,他的病床边总围着一群人,给他端水,给他讲笑话,床头上永远有一束娇艳欲滴的鲜花。他的父亲,是市里某知名企业的董事长。这个世界钱很管用,可以买房子、车子、位子,甚至妻子、儿子。可是钱终究不是万能的,在健康面前它一样束手无策,再多的钱也不能让一个人将心掏出来给他。心脏在一日日衰竭,心也在无望的等待里死去。
她是在热爱的舞台之上被人送进医院的。她的父亲亡故多年,多病的母亲独自待在乡下,没人可以来照顾她。她的病床边虽然冷冷清清,可这个住院部却热闹了起来,她爱唱爱笑,银铃般的笑声水波一样从一个病床荡向另一个病床,驱散消毒水笼罩下白色的阴霾和恐惧。
他却拒绝她明媚的笑。他冰冷的眼里有愤懑,一个等待死神降临的人,总是会无意识地去反感一个健康的人,特别是这个健康人还很快乐。她却毫不介意,这个区里,就他们两个是同龄人。
一个星期后,医生的会诊结果出来了。骨癌,已扩散,右腿必须马上做高位截肢手术。泪水决了堤,她刚刚获得省里的一个舞蹈金奖,一家电视台正准备破格聘用她;她的多病的妈妈还苦苦地挣扎在贫瘠的土地上,她夢想着有了工作就将妈妈接来颐养天年;还有她的梦想,这个她坚持、努力了多年的梦想,没有了右腿,梦想就断了翅膀。
可她竟然还能笑得出来。她虚弱苍白的脸上的那一朵笑,像地震废墟上开出的一朵白色的小雏菊。
她说,你可以推我去后面的沙滩上走走吗?
他的心没来由地疼了一下,拿起床头的那束百合花放在她的手里。他站了起来,这是他入院八个月来,第一次走出那幢白色的大楼。
她却突然顽皮了起来,坐在沙滩上,用细湿的沙土做了一条修长的腿,安在自己的右腿根,随手将一朵百合花插在膝盖上。她说漂亮吗?他点着头,眼眶有点潮湿,他妈妈对他说,截肢并没有为她截住死神的脚步,生命的列车就要进站。
她依然纯纯地笑。突然,她左腿跪地,那只插花的右腿盘在地上,纤弱的身子立了起来,双手灵巧地在沙滩上舞动,如一只调皮可爱的小天鹅,时而俯身扑水,时而引颈抖动,时而激昂振翅,时而埋首啜泣……那是一只受伤的天鹅在顽强地抗争,在奋力地抗争。终于她弯下长长的颈,探唇轻吻沙膝盖上的那一朵百合花,她的动作定了格,如一幅展开在沙滩上的绝美的艺术画。他的眼泪滴落在了那只开花的膝盖上。
她依然轻轻地笑,如果我能活下去,我仍然可以做舞蹈设计。如果不能,请你一定要记住,珍惜每一个日子。
五个月后,她的家乡来了一个瘦削的年轻人。年轻人一进她的家门,就跪在她的妈妈面前,左手抚住心脏,说,妈妈,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儿子。
五年后,这个城市出了一个名扬天下的画家,他擅长于画芭蕾舞者,只是在他创作的所有画作上,每一个舞者的右膝盖上都开着一朵白色的纯洁的百合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