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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头牛的生日

2011-10-27朱成玉

意林原创版 2011年8期
关键词:工头犁铧米汤

朱成玉

再过几天就是正月二十了。拴柱说,他要回家给父亲过生日。

“不就是给老头儿过生日吗?有什么大不了的,等你挣了钱,给他多买点好吃的不就有了。”工头不给假,说现在工地上正缺人手,不能耽搁工期。

拴柱开始郁闷起来,他很长时间就开始惦记这个日子了,如果回不去,会憋出毛病来。

“就一天还不行吗?”拴柱哀求着,“我回去给老爸下个跪就回来。”

工头却是个冷血的主儿,不管拴柱怎么软磨硬泡,他就是不开面。

“妈的。”拴柱私下里愤愤地骂道,“那家伙的心莫不是块铁疙瘩吗?”

也活该拴柱点儿好,没过两天,因为工程资金周转上的问题,工地上停工待料,工人们暂时放了假。拴柱和我比较要好,说我待着也是待着,非要拽着我跟他回趟老家。

我执意要去定做个蛋糕,拴柱不让,他说农村人不兴这个。一路上,拴柱为我讲了很多关于他父亲的事情。拴柱说,父亲是村里少数几个不算太老的老人,还残存着一把力气,还可以麻利地背起犁耙赶上牛,用满是锈斑的犁铧翻耕。这让不少村人羡慕不已。

在拴住的描述中,我看到这样的场景:犁在父亲手中躺着,竹枝在牛背上响起,在抑扬顿挫的吆喝声之后,犁铧与温热的土地亲吻。几个回转后,犁铧就变得熠熠有光。那种时刻,父亲虽然累着,但却是快乐的。

说起父亲,拴柱滔滔不绝,而且像个诗人一样,话语中掺进了很多抒情的成分!

我听得入神,在拴柱的口中,他的父亲是那样栩栩如生,让我忽然有一种想迫切见到他的欲望呢!

进了村,拴柱并没有把我领回他的家,而是径自向旷野走去,他说那里正在举行一个盛大的仪式。

“不会吧,你父亲那么有名望,要全村人都给他庆贺生日?”我开玩笑说。

拴柱并不解释,说到地方你就知道了。

然后,我便看到了令我一生都为之震惊的场面:全村的人把牛都赶到了一起,把采集来的青草撒到它们面前。然后,所有的人毫无例外地,齐刷刷地跪了下去!

“这就是我‘父亲的生日。”拴柱说,“父亲告诉我,不管多忙,都要想办法赶回来,给咱家的牛过生日。”

原来,这是他们村里一个很特别的习俗:把正月二十定为了牛的生日。老一辈的人固执地认为,世间的第一头牛,就是在这一天降生的。这一天,人们不分男女老幼,纷纷拿起镰刀,去为牛割新鲜的草。冬天里根本没有地方可以割到青草,人们就去雪地里挖。有一些没来得及枯死的草被早早降臨的雪覆盖,人们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挖出来,轻轻放到篮子里,仿佛放进去一个愿望。

在雪的覆盖下,每一处淡淡的绿色,都会令人们欣喜若狂。

拴柱说,这一天,父亲不仅给牛吃最新鲜的草,而且还灌了半桶温热的米汤。他将母亲准备给他吃的鸡蛋也泡进米汤里,他一手握牛角,一手抚摸牛背,像爱抚自己的孩子一般。父亲会整整一宿守在牛栏里,躺在草堆上痴痴地望着牛一口一口地吃草。每隔半个时辰,父亲总要拿起竹扫帚清扫它身上的灰土,捋顺它身上的毛……那种细微的爱,令人感动。

在那个时候,拥有一头牛就是一种荣耀,更是一种盼头。牛似乎也知道了这一天的含义,心安理得地享用着人们的精心爱护。

春天是播种的时节,牛是他们唯一的依靠。壮实的男人们都去城里打工了,家里只剩下妇女和老弱病残。春天是让他们最头疼的季节,他们没有力气,可在牛的后头扶犁铧却是需要力气的,你要把犁铧深深地往地下深入,让土地翻滚出浓浓的黑色和潮湿的气息。更头疼的是那些买不起牛的人家,只好等着借别人家的牛来耕地,所以总能在田地里看到那样的场面:一头牛艰难劳作着,借牛的人用最轻的力气小心鞭打着它的脊背。而田地边上,肯定有一个人望着那头牛,眼睛里写满了心疼,而又不能轻易流露出来。只好抄着手、驼着背,在那里来来回回地踱步,背影沉重,仿佛在替牛分担苦累。

这就是我们的牛和我们的父亲,他们如此相像,如同孪生的兄弟。

那一刻,与其说他们在为牛下跪,不如说是在为他们的庄稼祈祷。因为最艰苦的工作马上就要开始了。这种跪拜,是在向一种高贵的灵魂敬礼,它们沉默,没有声响,但却更深地叩击着我们的心。

见我呆愣在那里,拴柱拉了拉我的衣襟说,跪吧,就当是跪父亲了。

我双膝着地。我想我只能用这种方式,才能倾听到那些沉默的灵魂里的话语。拴柱说得对,此刻,我们所跪拜的牛,就是我们的父亲!

(图/迟兴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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