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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想家

2011-10-27吴虹飞

视野 2011年10期
关键词:飞虎队吴宓西南联大

*吴虹飞

梦想家

*吴虹飞

对于过去和现在,他极少有藏否。他讲过去的吴宓、陈良璧,反复地讲,说他们那时候,太爱做梦,都不够现实。

前几年,某个杂志上提到何兆武先生的逸事,说清华大学人文学院和《史学理论》杂志社联合,要召开他80寿辰的纪念会,只是因为他坚持谢绝,才改为理论的研讨,可是会议的当天,他却突然“失踪”。我猜想像先生这样著作等身的人,必然性情清高,旁人侧目,所以我到清华园他家里拜访的时候,心里忐忑不安,不知道会不会遇上的是一个性格古怪的老头儿呢。

然而先生并不古怪,谦逊、和蔼。他拿出一张过去的西南联大同学的合影,逐个逐个地说出他们的名字,记忆力之好,令人惊叹。

何兆武生于1921年,随父亲来到了北京,在北京上小学、中学,一直到1937年。那年夏天,卢沟桥事件爆发,北平沦陷,大批知识分子撤退回后方,他和家人回到了湖南。后来上海沦陷,再后来南京沦陷,日军打到了武汉。1939年他高中毕业,考入了西南联大。

抗日战争前,北大、清华的学生都不到1000人,每年招生只有200多人,南开更少,三个学校加起来应该有2000多人。然而到联大读书的人,不到800人。有些因为家庭贫困,回家了,有些热情很高,直接参战去了。

这批学生上学有“贷金”,即吃饭不要钱,住宿也不要钱。生活太困苦了,就连恋爱似乎也是一种奢侈。当时就连很杰出的学生,譬如杨振宁,毕业了也要去做中学老师。

抗战时期,同学太多无家可回,同生死,共患难,就像兄弟一股。从1940年夏天,到1941年秋天,日本飞机几乎每天来炸昆明,通常是27架或者是36架,排成“品”字型。昆明天气好,可以清晰地看到炸弹,好像一个个的水银球,从天而降,轰然炸开。“后来美国航空志愿者‘飞虎队’来了,我记得有一次日军10架飞机升空,全部被‘飞虎队’击落了。”从那时候开始,轰炸就少了。

他讲到著名的吴宓,和他的人生哲学,讲他是一个矛盾的人:“当时穿着长衫,显得古板、守旧,可是在爱情上又很浪漫。”他还记得沈从文先生的课,字斟句酌的,讲得非常慢,如果通篇记录,就是一篇绝好的文章。他讲到曾经与他同宿舍的汪曾祺:“后来他也成为一个作家了,样板戏也是他编的。有一次美国同学回来聚会,汪曾祺也在,他说样板戏最后都是他加工的。我说那你对京剧一定很内行了。他说他不懂京戏,不过没有关系。哈哈!”

他讲到自己有一个经济系同学叫陈良璧,没有几个人懂得马克思的时候就开始讲马克思,到了大学还在讲马克思。何兆武躺在草地上晒太阳,陈良璧和另外一个同学高谈阔论:将来、中国青年、左边、右边等等特别响亮的字眼。三年级的时候,他回绥远老家,取道西安,被戴笠抓起来,坐了一年牢。后来被放了出来,回到西南联大,就比何兆武低了一届。何兆武就问,你到什么好地方去了?他摇头,你知道戴笠是谁吗?他是中国的希特勒!

陈良璧后来去了剑桥,回国当了北大经济系的系主任。“后来评职称,只给了一个讲师。他很不高兴,他那么早就讲马克思,还坐过国民党的牢。他就离职了,这样没有房子,也没有经济来源,很狼狈,只好回到了老家内蒙古。后来去世了。”

这是旧知识分子的典型经历,先生说。

对于过去和现在,他极少有藏否。他讲过去的人,反复地讲,说他们那时候,太爱做梦,都不够现实。而自己在学校里,只变成了一个欣赏家,什么都欣赏,反而没有做出太多的事情。他讲啊讲,一直带着微笑,脸上泛着柔和的淡淡光辉,眼睛望着远处,仿佛穿越了时空的隧道,无视光阴的阻挠,他又真真切切地看到了那个做梦的年代,看到了那个小小少年。

那是一个冬日的下午,清华园里的一所仄仄的旧房子里,光线不足,还有寒冷,电暖气静静地吹着热风。告别的时候,向先生深深地鞠了个躬,请他留步。不知道傍晚的阳光射入老人的窗子时,全不会有寂寞呢?

(韩世平摘自《读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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