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

诚然

舞台

诚然

诚然，男，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经历过工、农、商、学、兵等多种职业。在黑龙江省文学院青年作家班和北京师范大学作家进修班就读过，现在鲁迅文学院中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学习。供职于大兴安岭某行政机关，兼任地区作家协会副主席。长期从事小说、散文、评论、剧本创作。先后在《小说选刊》（长篇刊）、《小说月报》等刊物上发表作品百余万字。已出版小说集《心灵体验》，中短篇小说集《化妆》，长篇小说《上线：一个传销领袖的内幕手记》。长篇小说《白那恰》被中国作家协会列为2008年重点扶持作品；作品被改编成话剧《大林莽》参加文化部调演。电视散文《山顶上的日子》，电视电影《太阳风暴》均已在中央电视台一、三、四、六套节目播出。部分作品被收入十几种文学作品集中。多次获奖。系黑龙江省作协、黑龙江省文学院第三届、第四届合同制驻地作家。

一

从十六岁开始，我就设计自己的未来了。那时候我有两个愿望，一是当演员，二是当官。

生活中的事情可能就是这样的，从小总想什么事情，长大了真的会做什么。这是很久以后我从心理学书上知道的。叫什么心理暗示。

由于这种暗示，我果然进了一家文工团当了演员。那时候演的都是现代京剧样板戏。由于长时间没有什么戏让我演，我心里很失落，有时候等大家都下班了，我悄悄地把王连举和刁德一的军官服穿上，一个人在舞台上表演，演王连举左手戴手套，跳车朝自己胳膊打一枪，演刁德一叼个烟嘴，拉着长调唱，这个女人呐——不寻常。

光是自己在台上表演，台下没人看，心里感到孤独。我实在忍受不了这种孤独，就想方设法调到区政府机关去当了干部。

我当干部当得比较顺，我在文化局当了官。

在文化局我是副局长，上边还有个局长。现今什么事都是一把手说了算，副职就和科员差不多，就是别人叫局长，听着好听。在局里凡决策、决定都不用我。所以后来科员们为了发泄这种不满，嘴上常说，领导怎么撅腚（决定），我们就怎么干。但局里需要人去参加一些无关紧要的会议，就派我去旁听。

有一回，局长陪着区委书记去外地考察去了，局里就自然由我负责了。文化局下设有诸如文化馆、图书馆、文工团什么的。为了熟悉基层情况，我就到一些下属单位去检查工作，检查完后也正规其事地听汇报，作指示。这下我才明白，为什么局长喜欢自己说了算，说了算真是挺好，指示什么，下属就做什么，而且都是笑脸相迎，笑脸相送。检查完工作就把我请到饭店，好酒好菜地招待一下，酒足饭饱还有年轻的女同志陪着跳舞，然后用报纸包几条上好的烟塞我怀里，送烟者嘴上还连连说，拿不出手，不成敬意、不成敬意。这样的日子一天天过得很受用。

没想到，好景不长，局长考察回来了。我又被当成了科员。时间长了我就想，我一个副局长，大小也是个副科级干部，总被人当科员使唤，我很不高兴。我要找领导谈谈。我就去找区委书记了。在区里任用干部，基本上都是书记说了算。

见到书记，我没有直接进入主题。我先是汇报思想，接着就汇报工作。虽然是来要官，也不能开口就说，给我个官当吧，我求你了！那成何体统？书记还没听完我汇报，就不耐烦地摆摆手，你不用说了，你们局的情况我清楚，你工作上得加把劲了，有人说你太随便。要注意影响……

我回到办公室，心里一直奇怪，我什么时候工作不卖力了？那些活动不都是我亲自去张罗的？我什么时候随随便便不注意影响了？我一直都是夹着尾巴做人的。我倒是想和女演员睡觉，可我从没付诸行动，自己偷着想有什么影响？我知道这是局长看我搞文化活动比他强，他就嫉贤妒能。看我比他有文化，会演戏又研究心理学，怕我抢了他的位置。本来嘛，一个文化局长怎么能没有文化呢，这不是胡闹嘛……书记对我有这种坏印象，我的政治生命基本上就算完结了。

二

我开始坐下来认真思考了。我对他们已不抱任何幻想了，你们看我碍眼，我不上班总行吧……

正这么想的时候，有人敲门，局长到我家来了。

局长说，我的副局长呀，你快去上班吧。我说，我这两天肾不好，一天老想撒尿，守着卫生间还尿了好几回裤子，尿来得特别急，让人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

局长说，我的好副局长啊，后天市里领导要带检查组来检查咱们区的文化市场整顿情况。要是上边检查出毛病来，别说你我担当不起，就是书记区长也没法对上边交待……这回说什么你也得帮我维持过去……我把文工团、新华书店交你管还不行吗？

人就是这样，杀人不过头点地，人家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端着就不近人情了。

我说，那行吧，我去。不过，这回必须我说了算，我怎么安排就怎么办，不然我就不能保证取得满意的结果。

局长说，那行，你说了算，听你安排。

市文化市场检查组是由分管副市长带队来的，检查组阵容很大，有关方面的人员都来了。这次主要检查音像、图书、电子游戏的整顿情况。目前这项工作很不好做，音像制品，正版的健康的价格比较高，大众消费起来有困难；那些盗版的价格低，购买的人多，有人买就有人生产，有人生产又有人买，这么一循环，就把正版厂家弄得揭不开锅了。图书也是，盗版的和迎合少数人低级趣味的东西，由于不花书号钱，不交税，不付稿酬，成本低，售价低，也和音像的情况类似。电子游戏由于迎合了人们的赌博和娱乐心理，也是屡禁不止。

我提议区委书记和区长以及文化局下属单位的负责人都来迎接市检查组，并且陪同检查组检查工作。这首先显示出我区领导对这项工作的重视。

我已在检查组来的前一天，安排文化市场稽查队组织大批人员分头到各营业点检查，并大造声势，引起他们的注意。我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我了解这次市里来检查的原因和意图。前些天，市人大、政协两会期间，代表和委员写了不少关于“黄”“非”“赌”问题的议案和提案。

所以说，迎接检查组，汇报工作是很难的，因为他们是带着框框来的，说什么都不妥。

所以说，局长才不惜舍弃一些管理权和自己的面子来求我出山，把我推到前台。

市检查组坐到会议室后，副市长表情有些严肃，所以整个会议室的气氛就有些紧张。我想，必须打破这种气氛，不然下一步就不好办了。我站起身来，装作没站稳，一屁股坐到地上。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我借机夸张地说，哎呀妈呀，屁股蹾两瓣啦。我站起来说，这句土语是跟一个县长学的。他们好奇，很想知道是我们市的哪个县长。我把他们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以后，就接着讲，那个县长吧，我就不说是谁了，不然传到人家耳朵里不好，咱就说事吧。这个县长最早是村长，一步步从农村干上来的，平时老说土话，什么整个浪的，一抹色的，挠挠桥叫唤。他的秘书背后对他说，县长，您今后在人多的场合别总说方言土语，知道的说你这样做是想更好地接近老百姓，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没文化呢。县长记住了秘书的话。有一次下乡，车在郊区正行走着，县长说，把车停一下，我要小姐（解）。秘书很为难，小声说，县长您看，这荒郊野外的又没个歌舞厅，哪来的小姐？等回到县城我再给您找。县长急了，我要撒尿……不让我说土语，我说文词你们又听不懂……

我把这故事一讲完，会议室的人都哄堂大笑。副市长也笑了，还连连说，这故事好，等有时间了我也给你们讲几个。

我接着说，我讲的都是真事，只许内部交流，不能扩散。下面我再给各位领导放一个内部资料片，这里边故事更多，而且和咱们的工作有关。我没等他们表态，就把资料片带子放进放像机里，播放起来。

这个内部片子是我前段时间到省里开会带回来的。片子录制的是全国各地“黄、非、赌”方面的典型案例，目的是综合说明当前文化市场整顿的迫切性和重要性，由于想起到警示人和引起各级管理部门的重视，所以有些地方渲染得比较厉害。

检查组和迎接检查组的人都聚精会神地看着录像，对个别案例表示吃惊，禁不住议论起来，这还了得，太嚣张了，简直无法无天了……

我心里暗喜，你们上当了。放完录像，我就开始汇报我区文化市场整顿情况。我谈的看起来比较实在，而且对这种混乱产生的根源、存在的土壤、整顿的难度，说得明明白白。最后我说，不要听汇报的如何如何，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我们现在马上进入市场，搞一次突击抽查，实地检查的结果才最有说服力。

我们大车小车地下去检查。由于前一天检查时造的声势很大，加之我们今天又是大队人马，各摊点非常会应付这种检查。一连检查了好几处，竟然一点问题都没检查出来。这种结果是令人信服的，就是有人再做手脚，也会发现漏洞，这就说明，市场整顿得比较干净。人们也只能这么想，往坏处想，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呢？

检查完市场后，全体人员又都回到会议室。按惯例要总结一下检查情况，归纳成绩，指出不足。

但副市长一坐下，就口若悬河地先定了表扬和赞赏的基调，随从人员比如市文化局长、市文化市场稽查科长，随帮唱影、越谈我区的音像图书电子游戏市场就越好，越纯净，工作抓得越有成果。不但没说一点缺点，而且越说越模范，越值得其他县、区学习。

副市长干脆当场拍板，决定近期要在本区召开一次全市性的整顿文化市场成果现场交流会。

这种结果着实让书记、区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局长更是对我感激不尽。

书记亲切地对副市长说，市长，各位工作了半天很辛苦，而且检查工作也卓有成效，我们准备了工作餐，请随便吃一点。

副市长说，就不吃饭了吧，检查工作就吃饭，把风气都搞坏了。

书记和区长马上说，这是我们个人掏腰包，不是公款。再说，还得请市长具体指示一下我们如何准备这个现场会。这是研究请示工作，不是吃饭，况且也不能只工作不吃饭呀！

副市长说，要不就吃一点，我们也掏一份。

酒店是我事先安排好的，从外表看不出豪华，而且离市区比较远。但内里装修是本市一流的。到了地方，副市长下车一看，是这里呀，这里好，这里好。看样子副市长经常来。

我把副市长，市文化局长，市政府办主任、秘书，我们区委书记、区长、局长安排在一个最豪华的包间，包间的名叫慕尼黑；把那些记者、司机，安排在最外边的洛杉矶厅；我和那些科级干部坐在墨尔本厅。

三

我之所以分等级安排他们就餐，是因为市里关于接待检查组和宾客有一个比较详细的就餐标准。

我事先并没和酒店具体研究各桌都上什么酒菜，只是开了一张一万元的现金支票押在酒店，让他们按一二三等三个间，分别安排六千、三千、一千元的标准，由他们自己掌握。

慕尼黑间上的酒是酒鬼和茅台，以及雪堡、百威啤酒和各种饮料。这里的菜也很有特色，尤其是菜名都十分古怪：上来一盘牛舌炒韭菜，名字叫老牛吃嫩草，两只红烧田鼠趴在一起叫狼狈为奸，凉拌蒜薹叫偷梁换柱，扒熊掌叫一手遮天，清蒸犴鼻子叫闻风而动，油炸鹿肉棒叫梅花香自苦寒来，脱骨乌鸡加一个蛋黄叫丹凤朝阳，盐水龙虾叫张牙舞爪，最后又上了一道飞龙煮三纹鱼汤，名字叫沉鱼落雁。

洛杉矶间是三等间，酒菜和一等间相比，落差很大。桌上摆了两瓶敏尧酒和几听普通饮料，用西兰花、菜花、乌桐花等烩在一起的叫百花齐放，红焖猪肘子叫脚踏实地，一个盘子里有鸡、鸭、鹅、鸟头拼在一起叫百家争鸣，切了一盘猪尾巴片叫锣鼓喧天，一盘鸡屁股叫娓娓动听，最后上了一道小鱼煨的汤叫百舸争流。

我们墨尔本间属于中档间，喝的是郎酒。菜也很有意思，酱鸡手叫要求进步，酱猪蹄叫中流砥柱，焖猪头叫装疯卖傻，猪心片上一边划了一刀，另一边划了两刀叫两面三刀，一条鲤鱼肚子上还贴了一只小虾，服务员端上来没报菜名，可能是和我混熟了，就问我，你猜叫什么名？我说叫臭鱼烂虾。她说不对，叫阿谀奉承。我说有点像虾吃鱼奶。不一会儿，服务员又端着一只红焖甲鱼问我这叫什么？我说叫憋气窝火，同桌也有人猜叫万寿无疆。服务员说，你们猜得都不对，这叫百年孤独。我们忍不住哈哈大笑，这家伙是够孤独的。正笑着，服务员又进来了，这回她把菜藏在身后说，这道菜，名叫鸡飞蛋打，你们猜这道菜是用什么做的？我们猜，这肯定是只烧鸡，还有几只破了壳的茶鸡蛋。她说，错，把盘子往前一端，原来是盘摊鸡蛋。我说怎么没鸡呢？这菜名不准确。她说，鸡飞了就剩下打碎了的鸡蛋了。我一想，果然有理。她又说，你们墨尔本间的汤更有意思，是用木耳、鸡蛋、西红柿做的，你们猜叫什么名？我去给你们端来。我说叫红白两道，有人说叫红与黑，也有人说叫红白黑。服务员端进来说，叫三种全烩……

副市长可能是吃得高兴了，端着酒杯进我们墨尔本来了，后边有区长书记他们陪着。我说，市长怎么亲自来了？应该我们先去慕尼黑敬领导一杯酒。副市长说，搞得好，这顿工作餐搞得很有文化气息，不愧是文化部门安排的，这简直就是吃文化。副市长特意把酒杯凑到我杯前撞了一下说，小伙子我和你干一杯，你总能出奇制胜，汇报得好，工作餐安排得也好，你还有什么好节目呀？

书记和区长在副市长身后给我使眼色。我急忙站起身说，谢谢市长夸奖，我只是个打小旗跑龙套的，都是领导领导的好。我干了这杯酒。

副市长说，你过来，到我们慕尼黑去，我还有话对你说。我就端着杯从二等间升到了一等间，而且副市长让我坐在他身边。既然坐在了领导的身边，我就得和其他人来点心理战术了。我几乎是贴在副市长的耳边说，按我的想法，吃完饭后，把那些陪同人员打发回去，然后咱们去歌舞厅或是文工团的排练场，请几位女士跳跳舞，文化工作就得搞点文化娱乐活动嘛。可我们领导不表态，我一个副手，又有书记区长在场，我也不好硬坚持。副市长听后没动声色，也贴近我说，不用，以后还有机会。不过你这小子鬼心眼不少，我明白……有时候也真得多动动脑子……

我和副市长这么一贴，在场的人都不知所措了。这种战术杀伤力是很强的，在座的人心里都有些发毛，又不敢说什么，因为吃不准我和副市长是什么关系，也不知道我们俩在嘀咕什么。

副市长见没人说话了，就说，把卡拉OK打开，我给你们来一段二人转。因为没有二人转的伴奏带，副市长就清了清嗓子清唱，每当那个喝酒呀，心呀兴哎奋呀哎嗨哎嗨呦，谁不愿意当，人上人呀，哎哎嗨唉嗨……

副市长二人转唱得味挺正，而且连跳带扭的。据说副市长最早在一个农业县的二人转剧团，后来到文工团，就顺着这个道一直当到了副市长。

副市长唱完后，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他谦虚地说，我多年没唱了，我这是抛砖引玉。你们都是文化战线的，是不是高歌一曲啊？书记听后有些紧张，就捅了捅我们局长，局长则更加紧张。一到这种场合他俩就是这样的尴尬。文革前，他俩都在鞋帽厂当工人，那时候区委书记是我们局长的师傅，后来师傅当上了学校革委会主任，徒弟当上了政工组组长；后来师傅当上了区委书记，徒弟就当上了文化局局长。

由于书记和局长不会唱歌，加之过去总是满脸的阶级斗争，板了十来年的脸，不会笑了，更不会讲故事、出节目，这种场合又不能讲孔老二霸占弟媳和林彪胳肢妇女的事，处境很难堪。

局长小声对我说，你快起来唱个歌，要不显得咱们区里太没人了。

我站起来说了几句客套话，就清唱了一段《沙家浜》选段。我按着阿庆嫂、胡传魁、刁德一三个不同人物，变换唱腔……

我边唱边出洋相，弄得大家哄堂大笑。副市长笑出了眼泪，对我说，行，小伙子，明天上我办公室去一趟……

由副市长带队来的市文化市场检查组的检查工作，就在这一片欢歌笑语中结束了。

四

就在这天晚上，我失眠了。想想白天发生的事情，开始我还有些得意，但反过来一想，有些后怕了。这一天我竟然成了主角，书记、区长、局长都成了配角。这实际上就犯了官场上的一个大忌。这就是通常说的自己没有摆正位置，抢了别人的戏。

我头上开始冒虚汗了，而且有一种不祥的预兆，没准在什么时候他们就会给我点颜色看，他们随便开个常委会，一句话把我调到政协或者二线部门，放在那儿十年不理会我。那样的话，我这革命的一生可就算是交待了。

但我转念一想，副市长让我去他的办公室，说不定有什么好事要降临到我头上了。

第二天刚一上班，我就去了市政府大楼。副市长的秘书说，你进去吧，副市长在办公室等你呢。我进到副市长办公室，见有好几个人在向他汇报工作。他微闭着眼睛，揉着太阳穴，显得很疲惫。他见我进来，就对正在汇报的人说，就谈到这儿吧，改日再谈，我还有事。汇报的人就轻手轻脚地走了。

副市长把办公室的门关上说，整天净是些乱事，让人头疼。市长总往我这推，没办法。来，自己倒茶！说着就递给我一支中华牌的烟。他点上烟说，找你来也没什么大事，和你随便聊聊，觉得你这个年轻人和其他年轻人不同。他坐在沙发上接着又说，昨天在你们区检查，我看你比他们有心计。你们区的文化市场究竟怎么样，我心里很清楚，我的家就在你们区，你可能比我更清楚，但你那套把戏耍得够水平。我一听，心里吓了一跳，这件事原来早被他看穿了。

我忙说，市长，我一个副手，被人推到前排，这也是没有办法。对上对下都不敢得罪，才出此下策……

副市长一拍我的肩，这不是下策，这是上策。什么叫智慧？这就是智慧。前段时间，市文化局办的那事就没办好，和你办的不好比。那是省里来检查，他们汇报的那玩意，让我在省检查团面前都坐不住了。在市场一抽查，还让人查出了问题，把我弄得那个狼狈……

我说市长，这次您是满意了，我们领导肯定得给我小鞋穿，以后我没法在区里干了。昨天我还想安排些娱乐节目，可我们局长说什么也不同意。话又说回来了，我们局长从一个徒弟熬到今天也真不容易，不管怎么说比过去多认识不少字了，听说那些年没少出洋相。市长您说说，我怎么能给他当好部下？

副市长说，那好办，让他给你当部下，你领导他，看他还固执不固执？

副市长这么一说，又把我吓了一跳。官场上的事总是让人心惊胆战。

副市长说让我领导我们局长，这是个很敏感的话题，我搞不清他的话是真是假，不宜接茬。所以我把话题又引到昨天检查工作上。我说，昨天准备吃完了饭后，请您到文工团去作作指示。特别是当今文艺团体又不景气，该如何充分发挥文艺团体自身的优势和主观能动性，您要是不指示，下边也不知道怎么办呀！再说，您是这个团的老领导了，对这个团也一定有感情，下来一趟不容易，应该和大家联欢一下，哪怕唱唱歌、跳跳舞的。团里新来的那几个女演员还想见见您呢。再说了，整顿文化市场也不应该只是禁止什么，而是要通过整顿更好地开展丰富多彩的文化娱乐活动，所以还应该到歌舞厅、咖啡屋去走访，了解更多的情况，开展工作才能有的放矢。我们书记和局长说，不能让副市长去，那种地方太庸俗，不健康。我不同意他们的观点。不亲眼所见，你怎么知道人家不健康？莫非是自己偷着去过……

副市长津津有味地听我讲后说，有道理，有一套。我也是这么想的，我真没看错你……

我借机马上说，市长，我们前段时间没收了一些光盘和书，又叫不准是不是黄色的，您抽时间给审一下，我都给您带来了。这样也有利于您加深对咱们全市文化市场的了解，好有针对性地部署工作。他先是有些不知所措，考虑了一会儿说，那就放下吧，我得晚上拿回家去审，白天忙不过来啊。

五

自从我和副市长谈完话之后，没过几天，区委常委会上做出决定，把我提升为正科级，但仍是副局长。局长很不自然地对我说，我费了好大的劲才做通区委的工作，把你提为正科级，你现在和我平级了，我只能帮你到这个程度了。区委书记也把我找了去，和我谈了一番话，说考虑到你政绩比较突出，把你提到正科，你们局长还不到年龄，退不下来，别的部门暂时又没有空缺，等有机会再调整……市里领导也挺关心你的进步。以后多向市领导反映咱们区的工作成绩，至于我个人就不用和领导谈了，我在这个位置，多做些工作也是应该的……

当天下午，市政府办公室打来电话说，副市长让我马上去一趟。我进了副市长办公室，他笑着说，怎么样，这样还满意吧？这只是第一步，下一步我和市委组织部打个招呼，把你调市文化局来，正好还缺个副局长。这样，你们那个局长就成了你的部下了吧。

我说市长，这怎么行？市局的副局长是副处级，我刚提了正科，还矮半格呢。他一摆手，什么叫不行？说你行，你就行。我还要让你当正局长呢。我让那个正局长去外地长期疗养，你代理局长，主持全局工作……我让你和你们书记平起平坐……

我有点喜出望外，像孩子似的给副市长倒了杯水，又把副市长的好烟抽出来一根，自己点上抽了一口，贴副市长耳边小声说，那些东西您审完了吗，怎么样？

副市长说，那些东西也说不上怎么黄，净是些挂狗头卖羊肉的。我说，我们又查了一些，我回去给您取来，据说是顶级的。我的事，市长您就费心了……

我嘴上这么说着，心里想，这怎么可能？一个正科级的干部到市局主持工作，他可能是随便说说的，或像有些领导那样，先许个愿，还不还愿是另一回事，也看你自己上不上“态度”。

我这时已走出市政府大楼，就努力的想，哪有更黄更顶级的东西呢？这时候我突然想起，前两天我接到一封举报信，举报现代音像图书店出售黄色光盘。

我马上到了这家音像店，问店主，有那种盘吗，顶级的？店主说，有也不敢卖给你，这不是拿脑袋往枪口上撞吗？我说，你认识我？他说，认识、认识，你还查过我们店呢。

我说你既然认识我，我也不和你绕弯子了，给我弄点顶级的，我多付钱。店主愣了半天，不瞒你说，前些日子真有，一有人举报，我就给退货了。我奇怪，你怎么知道有人举报？他说，不说这个了，你要真要，我给你到别的店去弄，但你可别害我。我白送给你，以后请多关照。

店主出去了，不一会儿用纸包了一叠递给我。我告诉他，你再想法弄一些，多进点“热闹”的，到时候我来取。这盘有特殊用途，不许外传！他说，我傻呀，我能往外说吗？

当晚我就把盘送到了副市长家里。我进屋后吃了一惊，市长、副书记、组织部长都坐在副市长家的客厅里，正嘻嘻哈哈的说话呢。我马上退出来。副市长说，你进来吧，没外人，来见见几位领导。

于是他一一给我引见。我把盘递给他说，你们坐，我走了。他送我出来说，你来得正是时候，这些天你婶不在家，我约他们来家坐坐。

我心里想，他们不会是聚在一起看这种片子吧？

六

同样都活在人世间，同样一件事情，没权的人想办的事，一辈子也办不成，有权的人一句话就把事办成了。

我果然接到了市委组织部调我到市文化局的调令，让我三日内去报到。

一时间，区机关大楼里传言四起，把我说成了传奇式的人物了。有的说，我省政府有亲属（因为我演戏的时候和省领导合过影，有人看见过），那个亲属交待市政府关照我。还有的说，国家文化部有人看中了我，点名让我去一个司当司长，市里不想放我去，就马上安排我到市文化局工作。也有人说我的一篇“关于文化心理”的论文在国家的一个权威学术刊物上发表后，被中央的某位领导看见了，这位领导给这篇论文做了批示，要求各省文化厅负责人，认真学习研究一下……更有传言说，我家祖上传下来一个文物，非常贵重，被我送给了市委书记……

对于这些传闻，我不发表意见。这么传对我是好事，有人为了引起公众重视，还常虚构这些事，我何乐而不为呢。这些传闻一出，区里的几个常委都借故来我办公室，这时候我已经自己一个人有一间办公室了。他们来了就天南地北地和我闲聊一阵，显得关系非常亲密友好，而且还话里话外地说，以后多关照，给引见一下上级领导……我几乎都不敢相信这是事实，因为过去我主动和他们搭讪，他们根本不理我。区委书记也打来电话，问我什么时间方便，要设宴欢送我。我说设宴什么时候都可以，他说那就晚上吧。

我按时去了书记指定的那家酒店。区里的头面人物都到了，除了几个常委外，还有人大、政协的一把手。我都忘了吃了什么，喝了什么，也忘了大家都说了什么。我当时心里一直想着去市文化局上任的事。

我到市文化局报到了。实际上不是去报到而是去接管。老局长显然不欢迎我，只简单地交待了工作。工作刚交待完，副市长赶到了。他很生气，对老局长说，你怎么这么简单地交待工作呢？你马上组织你们局副科级以上干部开会，让新来的局长和大家见见面。我要在会上讲讲话。

副市长在会上介绍了我的情况，而且强调从现在起，文化局一切都由新局长全权负责。

没当过机关干部的人不知道内幕，以为机关里的工作多么复杂，多么难做。其实，当领导是世界上最容易的事了，当领导的不懂不要紧，下面有懂的，指挥下面的人干就是了。领导不用懂什么业务，业务是专业人员的事。

我把各科室的负责人叫来，让他们汇报自己科的职责、任务、目标。汇报完后我还逐个问，你们工作完成得怎么样了？没完成的抓紧完成。

为了保证各项工作的顺利完成，我牵头制定了一个工作任务完成奖惩办法。工作完成得好，就发奖金、提职，完成得不好扣工资、撤职。

只是一奖一惩，一切问题都解决了。

事情往往是很奇怪的，老局长那么苦心经营，工作总是上不去，我只用了一张纸，全局的工作局面一下子焕然一新了。这可能是直接切入了人的心理，人都盼着升迁，人都害怕被撤职。

市领导来我局现场办公了。我汇报了情况，领导检查了工作，顿觉文化局工作有了很大的起色。领导就沾沾自喜，认为选对了人。市委又召开了常委会，破格提升我为市文化局局长，同时决定，原局长退居二线当调研员。

世界上的事情往往是很荒诞的，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我由副科到正处。

于是，我工作的第一个步骤开始实施了。副市长比较喜欢唱，喜欢跳，我就在局里大会议室安上了卡拉OK。我请副市长来检查工作，谈完工作后，就让文化馆的一些演员来陪他跳舞。他边跳边说，这舞厅太简陋了，花点钱装修一下吧。于是就给我批了一笔钱，我把舞厅装修了一下。市长喜欢下围棋，我又增加围棋这个娱乐项目。市长每到双休或是工作累了就来下下围棋休息一下。市长一来，就引得其他几个市领导来看录像、玩象棋。

市长玩得很高兴，我就说，再批些钱给我，硬件上去了，软件也得跟上。我想上保龄球，上一条球道就行，再买点健身器材，支上台球案子，基本上也就齐全了。市长说，上吧。

健身娱乐设备上齐全之后，我又倒出两个办公室，一个做厨房，一个做休息室。领导们玩累了就可以去休息，玩饿了，就把窗帘一拉，大家开始聚餐。

可能是哪位领导没做好保密工作，这个多功能厅里又扩大到财政局长、审计局长、公安局长、经贸委主任、建筑公司总经理、银行行长等一些人。人与人之间若是有了往来，就会有交情，有了交情就情为重，这样任何事情就都好办了。

这时候我又制定了一个扩建博物馆，修善文化馆和图书馆的工程计划。在他们玩得正欢的时候，我说，各位领导这么开心，可我的难题太多了，这些事情不办，我总是高兴不起来。他们就说，有什么事能把我们这位年轻有为的同志难倒啊？我把计划往桌上一端，他们笑了，这还算难题吗？按你这计划办就是了，咱们接着玩。我说，不行，还要搞几个全市性的群众活动。他们说，也办，除了书画展览、卡拉OK大奖赛、歌舞汇演，再没别的了吧？你可以尽情想，想不出来了吧？这也是为我们做事，有人愿受累，我们何乐而不为呢？

办完了这些事情，在全市，我的政绩一下子卓著起来。

市领导向我透露，省委领导看过市委的报告后，对我的工作成绩很赞赏，建议市委要重用这样的好同志。

很快，市委对我的工作又有了新的安排。我被调任市政府副秘书长兼市政府办主任。

我知道这是副市长从中协调的，我又去当面感谢了他。他说，这没什么，只是别出什么问题最好，出了问题大家都受牵连。

七

我借着市领导与文艺工作者座谈研讨的名义，搞了一次招待活动。这样做很自然，大家吃过喝过就一同跳舞唱歌地娱乐。有女演员们陪着唱歌跳舞，领导们很满意。

这次娱乐活动，持续到半夜才结束。

其他领导们都走了，惟独副市长玩兴未尽，仍搂着舞伴纵情舞蹈。

我悄悄对副市长说，这个节目暂时到这吧，一会我单独安排您更精彩的。副市长恋恋不舍地离开舞池。他边擦汗边问，你还有什么更精彩的？我说，别急，咱们先找个房间审审片子休息一会，您就听我安排吧。我婶不是没在家吗？他说，没在，听你安排。

我和他在宾馆的房间里。我说，您又有一段时间没审片子了吧。他说，这段时间工作太忙，市长要退下来了，好多事都推给我这个常务副市长，没办法。我说，市长退下来，市长一定是您的了。他说，这话题太敏感，在外千万别议论。我说好，莫谈国是，咱们看点生活的吧。我从包里拿出碟片，就开始放。

这个片子是外国拍的，没有翻译过来，但那种非洲的风光很美。很快在热带丛林里出现了三个赤裸裸的男性，然后又出现了三个欧洲女郎，于是他们混杂在一起动作起来。虽然听不懂他们的对话，但那种行为是不分种族和国界的，尤其女郎们发出的呻吟和呐喊很撩拨人……

副市长边看着边问我，你小子总看这种片子，能受得了吗？我说，我生理有病，想通过这个治病，但没有效果。也多亏了有病，不然您也知道，在文工团那美女如云的地方，我不早就犯错误了？

副市长说，你小子的话我不信。你虽然没和身边的人发生关系，谁知道你去没去外边的那些场所？现在咖啡屋、星级宾馆也不是没有。

我马上说，据说那种地方挺火，咱们市也有不少，就是没去过。检查倒是检查过，但一去查，什么问题都没有。他说，糊涂，大张旗鼓地检查，能检查出什么来？那得搞暗访。我说，反正今晚也没什么事干，咱们去暗访暗访。他说，这样不好，万一泄露出去，影响不好。我说，我通知公安部门在外边配合，有问题就让他们进去，没有问题就让他们在外把守，这就安全了。

我和副市长换了套衣服，也没派车，我们走进一家很有名的咖啡屋。从名字看叫屋，实际上这是一个二层小楼。一楼是大厅，大厅里有舞池。我们刚一进大厅，就有服务生过来，请我们上二楼的包房。

包房里灯光很暗，我觉得店主很会做生意，在这种暗房里，就不用担心被人认出来。借着那朦胧的灯光我看见包房里有一圈沙发，一个电视机和一台VCD，中间有一张茶桌，桌上摆着各种干果和啤酒饮料。

我问服务生，这地方怎么收费？他说，包房一宿二百元，小姐小费最低五十，你们自己和小姐谈价，请问两位要什么样的小姐？我说，我们是来喝咖啡的，不要小姐。他说，先生真会开玩笑，这地方叫咖啡屋，但什么咖啡屋也没有咖啡，来这玩的哪有不要小姐的……我们这刚从外地接来几个年轻漂亮的小姐，你们自己选吧。在这玩，请放心，什么问题都没有。你们都上来。

八

随着服务生的叫喊，包房门口出现了七八个小姐。小姐们的脸上涂了很厚的妆，穿着很薄很露的衣服，嬉笑着看着我们。看样子她们过得很开心。

我瞟了副市长一眼，见他正盯着一个很年轻很丰满的小姐，我就替他选了来。我自己故意选了个年龄大些的，而且是其中最丑的一个。我这样做，不是我不喜欢年轻漂亮的女人，而是不想超过领导。

她们两个很高兴地坐在了我们的身边，其余的小姐有些灰心丧气地走了。

小姐坐下后，我和副市长没有说话，在这种场合一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他从包里掏出一盒玉溪烟，递给我一支。我急忙找打火机。这时候两位小姐很迅速地从自己的乳罩里掏出打火机，分别为我俩点上烟。副市长连声说，服务态度不错，优质服务、优质服务。我也接茬说，你们装火机的地方挺特别，那里面还装别的吗？陪副市长那个小东西笑着说，你看看里面有啥东西？说着就把开得很低的领口掀开，我忙说，不看、不看。小东西把烟拿起来看了看，这么好的烟也不让我们抽一支？她把脸贴向副市长问，我抽一支行吗，老公？他忙说，你抽你抽。于是她们俩每人叼上一支点燃抽了起来。

陪我的这个丑东西吸了一口烟，然后在空中吐了个烟圈，再用烟卷朝那个烟圈里捅。捅破之后说，别光这么坐着，春宵一刻值千金，咱们喝点酒还是下楼去跳舞？我说，不下去，就在这坐着。

丑东西把酒倒满说，为了咱们有缘相识，先干一杯。男人不喝酒没胆量，什么事也不敢干。你们这么冷落我们，多让人伤心。我虽然丑，但我很温柔。说着话就用很鼓的胸靠了我一下。我们喝了酒，我说，我们没来过，也不知道怎么样才算不冷落你们，我们不会……

她说，这事不用教都会。小东西也说，刚来都说不会，玩起来都挺花花。

她们又把酒倒满，我们又一口喝干。她们就主人似的把葡萄干、鱼片什么的往我们俩人嘴里喂。丑东西还剥了一些瓜子仁放我嘴里。我说，没想到你们这儿的服务这么好，应该树你们为服务行业标兵。丑东西说，不用树标兵，多给小费就行。来的都是客，放的是茶桌，人一走，茶就凉……

我问她，你看过《沙家浜》？她不解地问，什么杀家帮？没听说过。我反问，那你怎么知道阿庆嫂的唱词呢？她说，什么阿庆嫂阿庆哥的，不知道。

我本想和她聊聊样板戏，她却不知道。看她有二十五六的样子，她这个年岁是没有看过样板戏。我本想告诉她，我过去是唱样板戏的，后来才当了干部当了官，但一想，这可不是自吹自擂的地方，一说，身份就暴露了。

副市长笑眯眯的坐着，他也许更怕暴露身份，所以尽量不搭腔。

这时候，她俩几乎是同时开口问，你们是干什么的？

我和副市长听后一惊，我马上顺口说，我们是进出口公司的。进出口懂吧？他是我们老总。丑的摇头说，你撒谎，是进出那种口吧？你们俩肯定是国家干部……

副市长听后差一点跳起来，你们，你们怎么知道？

我知道，他总在电视上露面，担心被小姐认出来了。为了进一步证实一下她们是否认识，就问她俩，你们是本地人吗？

丑的说，哪有小姐是在本地干的？你真傻，我们昨天刚从外地过来，有个姐们给我们拍了封电报说，这里人傻、钱冲，我们就来了。

这下我俩放心了。我接着问，你们从哪儿来的，多大了，叫什么名当了几年小姐了？

小东西说，我家是海南的，我十六，我叫潘金莲，昨天刚做小姐。丑的说，我家是福建的，我二十一，我叫潘银莲，前天刚做小姐。

我说，你们才撒谎，海南、福建怎么说东北话？她们说，后搬去的。我说，前天你们还在火车上呢，前天怎么做的小姐？和列车长睡过了？还有你们这名，这年岁，十六岁，这不是童工吗？

丑的说，你别看她小，你干不过她，不信你就试试。我说，她坐我们总经理那，我能乱试吗？她说，换着玩呗！

我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和她侃了。副市长往前挺了挺身子，清了下嗓子说话了，还别说，你们那位姐们那封电报概括得还挺精辟。我们这城市呢，从地理位置上看，属于老少边地区。由于地处偏远，和内地一些发达地区相比，经济发展速度还很缓慢，但是，这几年我们着重抓了经济工作，经济增长还是很快的，已有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了。你说的人傻，我不同意，但钱冲是客观的。我们不会满足已取得的成绩，我们将努力改善投资环境，热忱欢迎广大有识之士来我市投资，办实体……

我一再暗示，他仍在作报告。最后我用脚踢了他一下，他才停下来，而且有些生气。我马上贴着他的耳朵说，您这么讲话，像领导作报告似的，她们更猜出咱们的身份了。刚才还说咱们是国家干部呢。您得到什么山头唱什么歌，到什么地方说什么话。这本来就是个不正经的地方，您老是一本正经的，这不让人家笑话咱吗？

副市长说，我也不会不正经呀？我说，从心理学上讲，人都是多重的。您现在就想，自己不是正经人，是个流氓，就会说不正经的话了。

副市长很用力地酝酿了一会，终于脱口说了句，我操！

她俩凑在一起悄悄说着什么，见我们不说了，她俩也笑嘻嘻地停下来。我们各回各的座位。丑的说，怎么样，我猜对了吧？你们俩肯定是国家干部。就凭他说的那番话，他像个市长。他说我操说得一点都不溜。别装了，我们天天都和客人打交道，一看就知道客人是干什么的。国家干部都像你们这样，一来了就钻包房里，也不敢出去跳舞，老怕让人家看见，说话也都是官话，老像作报告一样。到这地方来了，还用那样？累不累呀！上这来就是放松，就是开心，咱谁也不问谁，一分手谁也不认识谁……

小东西说，那些经商的做生意的，进来可随便了，他们谁也不怕，不怕纪检委，不怕公安局，愿怎么玩就怎么玩，谁也管不着，坐他们台也开心……不像你们假正经……

我和副市长被她俩上课似的讲了一通大道理。我有点生气，要是光说我也就说了，连我们副市长你们也敢说三道四！我说，你们也他妈不知道好歹，和你们正正经经坐一会，你们还来事了，上来就把你们强奸了，你们好受啊！

副市长说，说得好，有力度。

我原以为会把她们说哭的，没想到，她们一齐回答，好受啊，可舒服了……

我和副市长都忍不住笑了。我就说，我真跟你们生不起这气！丑的马上搂住我脖子，老公，别生气了，然后在我脸上亲了一口。小东西也抱着副市长的肩说，看我老公脾气多好，总笑眯眯的，真可爱……看来这种地方是生不起气来，我也开始笑眯眯的看着她们，心里想，人们愿意到这来，可能就是为了消除烦恼，寻找快乐的。她们这么做，肯定是深知这个道理的。看来，让男人开心快乐是她们的服务宗旨。

我问她们，你们一个月能挣多少钱？丑的说，也就三五千吧。我看看她，心想，这么丑还能挣三五千，这要是漂亮还不得挣三五万。我有点吃惊，你们收入够高的，比省长工资还高呢。小东西说，我们能和人家省长比吗？当省长整天吃喝玩乐，出国考察，坐轿车、坐飞机都是公家花钱，人家说句话就值几十万、几百万。谁要是家庭条件好、工作好的还出来当小姐？

我说，你这需不需要男的？挣那么多钱我来当先生。小东西说，就你这身板，接待女客人还不得累死你呀！我说，就你能行？那么点个小玩意，还不让人弄死！她说，吹牛吧。有累死的牛，没听说有耕坏的地。

我说，你们这些孩子是没救了。副市长也说，真没救了，这样发展下去还了得！

我问，我们得付给你们多少钱？

她们相视一笑说，那看你们都干什么，坐台最少五十，出台最多五百。我问，什么叫坐台，什么叫出台？市长也点头，他可能也想搞清这都是怎么回事。

小东西说，咱们这就叫坐台。出台都不懂？出台就是这样。她把手指上的戒指摘下来，又用手指捅了两下。我说，不懂。她伸着手指说，这就是你，又指着戒指说，这就是我。

我点头，原来我们是肉的，你们是金的，怪不得这么贵呢。能不能再便宜点？我们诚心要。副市长也说，我们诚心要。丑的说，既然你们相中了，也不在乎一百二百的。一分钱一分货，便宜没好货，想要便宜的我给你找一个，长得像猪八戒他二姨似的，能吓死你。没钱上这干什么来了，处感情来了？没听说吗？万水千山总是情，少给小费行不行？人间哪有真情在，多要十块是十块……

我又有些生气了，刚才还夸你们态度好呢，一提到钱就翻脸不认人了。我说，还有没有空屋子，你们俩到别屋玩麻将去，别在这刺激我们。小东西拉着他的手说，走，老公咱们回家。他俩就出去了。我马上把服务生叫来说，他们去的屋子安全吗？你可得给我保证不出问题。服务生说，你放心吧，没这点能耐还敢开这个？

这时候副市长又不放心地回来问我，能行吗？我说，没问题，你去吧。他说，那我去开导开导她，小小年纪，这样下去不就毁了吗？

他们走后，丑的站起来把包房门锁上，说人家亲热去了，咱俩也近乎近乎吧。我说，慢，先小人后君子，多少钱？给四百吧。太贵了，二百。太少了。那就二百五。行。

我边脱衣服边说，这就不少了，我是个正处级干部，你肯定不是处女。她说，我虽然不是处女，可我没生过孩子，就相当于副处吧。你识不识货？你真笨。

我说，我先在沙发上躺一会，喝酒喝得有点困。她说，你枕我腿上吧。我就枕着她的腿睡着了。

昏睡中我听见有敲门声，一下子把我吓醒了。我爬起来马上掏出手机和外边把守的干警联系。丑的把门打开，原来是副市长和小东西回来了。

副市长的亢奋劲还没过，拍手说，说得好，我发现你很会讲故事，过来，再给我讲讲。丑的对我说，老公我坐他台去了。我说，去吧。小东西说，咱俩换老公。于是她们俩换了位置。

我就说，要不你们俩在这讲故事，我和这小东西出去跳会儿舞去，你们把门插上吧。

我俩走出包间，小东西说，你想和我出台呀？我说，你怎么知道？她说，走，到那个包房去。我问她，你给我个实价。她说，谁让我喜欢你呢，你就给三百吧，我挥泪大甩卖了。我说，只能给你一百五。她想了想，那我就赔了。我说，你算了吧，你这又没什么成本，又没费用，又偷税漏税，一百五也是纯利润。她说，行，那你明天还来找我。

我这次终于进入了敌人的阵地。

……

这时候，我发现对面有几个人，我和副市长忙躲到一边，然后用手机通知他们，解除待命，今晚的行动取消了，他们就坐上车走了。

九

我已经到市政府报到上班了，我办公室的门上写着：副秘书长。

自己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的时候，细想一想，整天像演戏似的，也他妈挺没意思。谁让自己从小就想当官了呢。

但我心里明白，我现在能坐在这个位置上，决不是因为我研究了心理学，而是我运用了心理学，而且抓住机会了。机会是什么？机会就是你的上司，你的领导。副市长就是我的机会。而且市长面临着要退下来，这对我也是机会。人在这个时候就不太爱管事了，特别是涉及到别人利害的时候都不表态，他知道留一条后路给自己，那是多么的重要。正由于这样，副市长才能说了算的，才能不断地让我升迁的。我既然坐在了这个位置，就要考虑更多更重要的事了。市长退下来后，谁能接替市长？副市长虽说是常务副市长，但另外还有五个副市长，谁都想当市长。但是很难说，谁能当上市长。

这时候，关键就看你在领导心目中的分量有多重了。

我现在是糊涂了，我搞不准这六个副市长谁能接任市长。我又处在副秘书长兼办公室主任的位置上，事情比较难办。若光是个副秘书长，虚职一个，随帮唱影的往前推就行了。可我管着实事呢。同样是副市长用车，坐上奔驰的乐了，摊上桑塔纳的恼了。在这非常时期，又不知道哪块云彩下有雨，更不敢厚此薄彼，跟错了人，站错了队，后果不堪设想，别说我是正处，就是副厅级，主要领导看你不顺眼，一句话，就退二线或上政协把你养起来了。原来那个市文化局长，还不是一句话，去了二线。

就在这个时候，省委组织部干部考察组下来了。

十

就是不说大家也都知道，这是来考察市长人选的。考察组按着惯例先找市委常委们分别谈话，又找人大、政协的领导征求意见，接着召集全市副处级以上干部搞民主投票，测评。一说副处我马上想到咖啡屋那个副处，她肯定没参加这个会议，这时我忍不住笑出声来。旁边有人用胳膊碰了碰我，我才意识到这是个异常严肃的会议，我就不笑了。

经过民主测评，这六个副市长的票都非常少，而且票数基本相等。不知怎么搞的，竟然在测评票上添上了一些处级干部，其中还有我的名字。我心想，写我名字的这些人不是我的那些好朋友，就是想出我洋相的人。

据说把这个民主测评结果拿到市委常委会上以后，市委常委们对市长候选人也有分歧。上上下下意见都不统一，事情就难办了。考察组没表态，也没留下什么意见，就回到省里去了。他们可能把情况报到省委，由省委来决定。

市长退下来的时间已经临近了，省委还没有确定接替市长的人选。这时候，省委来通知说，现任市长延长主持工作时间，半年之后，换届选举出市长后，再退。

省委这么决定是人们始料不及的，似乎也是无奈的。一般情况下，都是省委先提名一名代理市长，在这个岗位上工作一段时间后，让人代会选举通过，这样就可以像澳门那样，平稳过渡了。目前出现这种情况，结果就很难说了，这个市长是不是在本市产生，人代会选举时是等额选举还是差额选举，结果很难预料。

副市长这时的心里十分不安。快下班的时候，副市长给我打来电话说，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我去了他的办公室，他拉上窗帘。我问他，您想审录像带呀？他说，审个屁录像带！都什么时候了，我没那心情。我说，要不咱再暗访一次？他说，你小子别老拉我下水了。我这回没代理上市长，会不会和这事有关，还有那笔工程款的事？我说，那不可能，这算什么事呀！再说，这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事，别人谁知道。天地良心，我保您还保不过来呢。

他说，我倒不是怀疑你做了什么手脚，这会是谁呢？你说我该怎么办？我想了想说，平时没看出谁反对您，书记市长不可能反对您，也许是市委市府的哪个副手，神通广大，和上边能说上话。我还真没发现谁有这神通，也可能都有这神通。按理说，让您代理市长是天经地义的事，但是，天有不测风云，这时候眼睛都红了，谁让谁呀！你死我活，鱼死网破的。我看您要采取主动，不能坐等其成了。越是这样，就越应该上个态度，不然上边领导想，让你当市长你也不领情不道谢的……我看您得马上去省里，和上边疏通一下关系……

副市长说，好，就按你说的办，咱俩一起去。

我和副市长找了个借口到了省城住进宾馆后，我们就想对策。副市长说，要么我直接去找书记、省长，反正也都认识。我说，这样不好，太敏感。您先坐等，咱们先下后上、先外后内吧。我和省长秘书的关系不错，咱们市驻省办事处主任和省委书记的秘书是哥们，我俩先给您操作……

我和驻省办事处主任，把省长、书记的秘书邀到了宾馆，我们一同吃饭。两个秘书一看这架势就明白怎么回事了。秘书一般都比较聪明，察颜观色，预测推理都很有一套。要是傻乎乎的，怎么为领导服务？秘书虽然不是什么官，常言说得好，官多大，奴多大，秘书想办点什么事比较容易。

我们吃完饭，秘书们说，我俩请二位洗桑拿。一路劳顿，去做做按摩，然后去歌舞厅唱唱歌，放松一下，有什么事好办。我们就去洗桑拿了。城市大了，人们也比较会享受，让年轻的女子从上到下地按摩了一个钟，顿觉舒坦无比……

当然，这一切的费用都是我去买的单。然后我们又去吃夜宵。我把事先准备好的礼品分别送给他们，对他们说，是些土特产。其实是瑞士和马来西亚进口的表和锡器，就算是瑞士和马来西亚的土特产吧。我又掏出两袋钱，分别给他们。他们很明白，说，我们替领导带回去，这件事就包在我俩身上了。等我俩把这件事通报给领导后，你亲自到书记、省长和几位常委家拜访一下，可以直接谈你自己的想法，没关系，什么也不用送，我们为你代送，要不然你也送不上去。副市长说，就按你说的办，事成之后，我再重谢二位。我说，市长不谢，找我算账。

事情正像我们预计的那样，省领导们的态度开始明朗化了。

我们回到市里后，副市长又找到了市委书记，暗示了省里领导的态度和意图，并向他开诚布公地表示，如果自己当上市长，一年时间就改变全市的经济面貌，而且全力以赴把书记推到更高的位置。他又向市长承诺，今后凡属市长子女及亲属，该办的事，现在没办的事，统统办理——只要市长心里想办。

省市领导的关系理顺之后，接下来就是市人大常委会这最后一关了。看着副市长这么上上下下的折腾，也真不容易，虽说这是为了当人上人，可是当了多少回孙子，付出的和获得的也就闹了个收支平衡，有时候我甚至想，我再也不扯这蛋了，最终又能怎样。可是一到了那个节骨眼上，那股狂热劲又上来了，骑上虎就下不来了。

在平时，人大和政协都没什么权利，有时候让人觉得就是个摆设，没人待见。但要是通过人代会正式选举，人大可就成了权力机关了。就是你被确定为市长候选人，等额选举，要是票数不够，同样落选。有时候人大代表要是真和你较起真来，那也很厉害。

但是人大代表有几百人，去拜访去请客也不客观，这又不像西方国家，在竞选期间，可以通过宣传媒体，发表演说，宣扬自己的施政纲领，寻求选民支持。

我找副市长说，咱们还是发动群众吧，把哥们、朋友都发动起来，分别找人大主任，人大常委，各代表团团长做工作，这样就可以提纲挈领，纲举目张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人代会上，副市长以多数票，当选市长。

副市长当选市长后，说话还是讲信誉的。他派我又去了省城，对有关领导和有关人员进行答谢。这次答谢全都给的坚挺货，事办成了，收什么都敢收了。

十一

副市长当选了，他坐在市长这个位置上才感觉到，当市长是很操劳的。就说开会，一天到晚开不完的会，什么会都得到场，都得讲话，不这样就好像市里对这项工作不重视，没有力度，市长不到场就显得不够规格。

开始，市长在参加会之前，先熟悉一下这项工作的内容和应达到的目标，熟悉之后，坐到台上也不用讲话稿，一二三四地临场发挥。与会人员十分佩服，说市长对这项工作真重视，竟然这么清楚。后来会议越来越多，面越来越广，脑袋就麻木了，坐在主席台上讲话，刚说完上句，不知道下面该说什么了，硬着头皮说些含含混混的话。

我见这种情形，对市长说，这样不行，得让秘书给您写讲话稿了，不然您太累了。

之后，每当开会，秘书就事先把讲话稿写好了，市长到了主席台上照本宣科。会上表的态和作的指示实际上都是秘书的想法。要不说当秘书比较锻炼人呢，秘书得替领导站在全局的高度来看问题，来作指示。就这样，有的时候，市长的文件包里同时有三四份讲话稿。有时候，我看见市长坐在主席台上就和上刑场一样难受，心想，都想当官，可是当官容易吗？

有一个周五，市长刚开完会回来。我实在忍不住了，我说，市长，我给您提个意见，你都累成什么样了，不要命了？我看着您都心疼……

市长见我这么说，眼睛里含着泪水，别说了，有什么办法？大家把我推到这个位置上，我就得尽心尽力呀！为官一任就得造福一方，不图清史留名，也得对得起上级领导和百姓呀！那些副手都有情绪，工作都往我这儿推。他们撂挑子，我不能撂挑子。就你体量我，你又不在这一级位置上，想帮也帮不了我。有机会我还得让你进一格，也好为我分担点。

我说，现在工作都部署得差不多了，您必须休息几天，把所有的工作都暂时放一放。他说，咋能休息呀，下班回到家都不让安宁，不是张三反映问题，就是李四汇报工作，都没法休息一会儿。有时候我都泄气，我当这个市长干嘛呀？放着清闲找累受。我真怀恋唱二人转和在文工团那段时光，说说笑笑，唱唱跳跳的多好哇……整天扯这个王八犊子……

我说，这样吧，现在也春暖花开了，我陪您上野外散散心，让他们谁也找不着，看他们谁还扯王八犊子。到了野外，换换空气，轻松一下。市长说，就由你安排吧，你办的事，我都放心。

我开始安排市长的野外活动了。怎么才能让市长玩得开心，又达到休息的目的？要是去爬山，累一身臭汗，还不如坐家里审片子。要是坐小车去野外，背着手在山林边走走看看，又像平时检查工作似的了。我一下子想到了打猎。人要是打猎就是跑一天也不会觉着累。当年的皇上们，身子骨娇不娇贵？一打起猎来也跟头把式的大喊大叫，也没见他们喊累。我马上给公安局长拨了电话，让他们准备几支微冲和手枪。公安局长一听市长要去打猎，就强烈要求为市长保驾护航。我说，那就带你去吧。

第二天是双休日，我们坐着车浩浩荡荡地进山了。市长没当过兵，也没参加过什么战役，没有过率领千军万马奔赴沙场的感觉。这一回，他别着短枪，挎着长枪。这时候正巧跳起来一只兔子，大家一齐高喊，冲啊——杀呀！人们都找到了“宜将剩勇追穷寇”的感觉了，就尤其英勇，几乎是同时开火，一阵乱枪，就把那只兔子打死了。后来又打了几只野鸽子。打来猎物，就架起烈火，烧烤野味。

野的东西一般都比家里的香，这也是怪事，就连家里的花都没有野外的花香。一只兔子，几只鸽子，围上来一帮人，我就说，大家都往后点，不要拥挤，让市长同志先尝。都这么没出息，见着野的都来劲了。我告诉你们，狼多肉少，先可领导。

大家都说，先可领导，先可领导。于是各自拿出烧鸡、香肠、罐头，随帮唱影的跟着吃。

市长吃得尤其高兴，一手抓肉，一手端酒，词兴大发：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西北望，射天狼……

下山的时候，又打了一对野鸡，一公一母，公鸡的羽毛比母鸡的羽毛漂亮。市长不解地说，动物和人就是不一样，动物都是公的好看，人都是母的漂亮。大家大笑。

市长玩得很开心，但是市长就是市长，在玩的时候也没忘了工作。他对我说，你协调一下林业和野生动物资源保护部门，让他们明天也来，并以我的名义，写一篇《关于我市境内野生动物保护情况的考察报告》，写完后，先在市报刊登，然后报省新闻媒体和《省政府通讯》，大力宣传一下，从而增强广大人民群众自觉保护野生动物的意识，这是我们要抓的大事。市长又说，下一步是不是再考察一下境内河流的渔业资源？现在禁渔期也到了，配合一下禁渔工作。你再想想，我们还搞哪些考察活动，总之都要环保方面的，这样就可以形成我市对整个自然生态环境保护工作的一个攻势，从而开创环保工作的新局面。各级领导干部，就应该像我们这样，走出办公室，走出会议室，要挖“文山”，要填“会海”，彻底改变我们机关干部的工作作风……

我准备了一些渔具，备了一条小机动船，就陪市长去河流考察了。但在河里并没钓到鱼。市长不死心，这么大的河怎能没有鱼呢？我说，要不就往河里放电，兴许能电到鱼。我们往河里放了电，果然漂起一层小鱼，但鱼小得还没有小手指长。我说，要不就把这些小鱼用河水炖一下，喝鱼汤？市长说，我这么大个市长，喝这么小的鱼汤，多让人笑话！这样吧，让渔业局和渔政的同志留下来考察，我们回去吧。

我说，市长，别急！咱们把这些小鱼带上，再去考察水产养殖场，看看水产养殖情况。市长说，养鱼池里整天投饲料，能钓到鱼吗？我说，这不用您担心，您到地方就知道了。

我们直奔水产养殖场。为了防止在河里钓不到鱼，我头一天就通知水产养殖场，叫他们不要给鱼喂食，先饿它们一天一宿，到时候它们饿得慌就愿意咬钩了。反正鱼也不会集体上访告状，饿它们也是白饿。我们到了养殖场，坐在养鱼池边上，把钩往里一甩，鱼就跟饿狼似地扑上来咬钩。小鱼被大鱼的尾巴打到一边。一条条大鱼被接二连三地钓上岸来。市长大悦，还是人工养殖的鱼通人气，懂事，一钓就能钓上来。野生的鱼不行，不识抬举，不给它们放电用刑，它们都不上来……

养殖场的人把我们钓上来的鱼，都收拾干净，尽量多做了几种鱼菜，设了个鱼宴。市长说，把河里那些小的也炖上，不能放过它们，看它们还跟不跟我牛？

市长在鱼宴桌上就开始现场办公了。他指示有关部门负责人，给水产养殖场加大资金投入，要扩大养殖水面，增加养殖品种，不要光养鲤鱼、鲢鱼、鲫鱼，还要养甲鱼、罗非鱼、三纹鱼、鲍鱼、鲸鱼，也可以养一些美人鱼嘛！

我们相互看了看，不知道鲸鱼怎么养，更不知道什么是美人鱼。但又不好直接问。

市长又说，水面扩大了，鱼类增加了，你们这依山靠水，还可以用木头建一些别墅，这样来玩的人有地方休息，从而开发我市的旅游资源，提高我市的经济增长点。不然，来这观光、旅游、钓鱼的人，连个歇脚的地方都没有。有了别墅，再招些漂亮的女孩子或者是年轻的下岗女工。要千方百计提高服务质量。你们要进一步解放思想，要围着市场转，根据客人的需要，增加服务项目。比如给客人倒倒酒，点点烟，按摩一下，多搞些人性化的服务，既能吸引游客，也可以解决一些就业问题，为社会减轻负担嘛。

市长说的时候我直担心，生怕他不由自主地说出来出台、坐台什么的，好在他没往下说。

现在我真从心里佩服市长了。他能把游玩和工作结合在一起，能把咖啡屋小姐的服务态度借鉴到开发旅游事业、培养服务人员上来，把那么多事情融会贯通，真是天才。

在考察完水产养殖情况回来的路上，我小声对市长说，您看咱们是不是去外地经济发达地区考察一下？虽说这两年您以抓科技促经济，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但咱们市毕竟偏远，相对仍然比较落后，咱们走出去，引进来……

市长很高兴，你这个建议好，我也正在考虑这件事情。你先和计委、经贸等有关部门，共同制定一个考察学习、招商引资的具体方案，我要提交市委常委会。这也是我兑现就职前向市委承诺的改变我市经济状况的一个具体实施步骤……

我很快拿出了方案，常委会讨论了一下就顺利通过了。我们南下考察的队伍组建起来了。

临行前，市长召集本市的一些新闻单位的记者，搞了一个新闻发布会。

十二

新闻发布会之后，我们南下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出发了。先乘火车，再换飞机降落到一个很开放的城市。为了显示我市的经济实力，便于和客商洽谈业务，我们住进了一家四星级宾馆，而且所有成员都订做了服装。一切准备就绪以后，我们通过当地的广播、电视、报纸，发布了招商广告。在招商广告中除了宣传我们的地源优势外，还强调来我市投资兴办企业可以完全免税。对此我提醒市长，免税的事不是市一级能说了算的，措词得慎重。市长说，不管那么多，先引进来再说，他们投了资建了厂房后，还能再背走吗？

很快就有一些经贸公司和外资公司的代办机构找上门来，同我们洽谈。

所有的经贸洽谈都在亲切友好的气氛中进行。谈过几家公司以后，我们发现，对方客户都不想投资，只想供应给我们诸如饮料罐装生产流水线，塑料袋真空包装设备和一些辅助设备。

这样一来，就改变了我们招商引资的初衷。我们原本是想引进资金、设备的，哪怕是来我市搞一些补偿性贸易，也可减少我们的资金压力。但客户都说我们地理位置偏远，交通运输不便，不宜于商品集散，而且本地市场购买力不足……

这使整个谈判陷入了僵局。

这些客商极其聪明，虽然正式谈判暂时终止了，但双方的各种接触有增无减。特别是有两家外资公司的代办机构，就更会处理这种僵持局面。虽说是外资机构，但代理人都是中国人，中国人自然知道中国的国情，更了解中国人的心理。

他们分别找到我，他们知道我可以说服市长做出决定。在约我单独进餐时和我摊牌。他们承诺，如果我们购买了他们的成套设备，他们不但提供技术服务，而且还有许多优惠条件。比如，可以为孩子去国外读书提供担保，免费提供去东南亚一些国家观光考察，还给个人一笔数额相当可观的佣金……

我把这几家公司的意图渗透给市长后，他说，不急，先让他们围着咱们转几天，让他们互相残杀去吧。果然，各家公司水涨船高地向我们提供优惠，有几家小公司坚持不住，纷纷落下马来。

市长说，咱们端得差不多了，不能只是引而不发，得给他们点甜头了，不然让人以为咱们是来骗吃骗喝的呢。他们既然给咱们优惠，咱们不妨先接纳他们一下，先和他们签意向性协议。意向，你明白吧？协议签了，可以履行，也可以不履行。我说，市长您女儿总想出国深造，就让他们担保去吧。还有，我想咱们市应该在这个城市设一个对外经济窗口，以后便于引资和产品销售。您儿子在贸易局，有经商经验，让他来组建这个机构，然后再办个公司。再往远打算，等您退休了，也可在这安度晚年了……

市长说，这样不妥吧。我说，有什么不妥？举贤不避亲嘛。能者上庸者下。您儿子可是把硬手，不承认遗传真是不行。市长说，这些事就由你来具体操作吧。我选你是选对了，又有谋略，又有远见，还会处理各种关系。我要是不把你推到领导岗位上，那就是我的失职。

市长安排其他随行人员，带着那几份意向性协议回去向市委汇报去了。同时，让市里筹措购买设备的资金。

这时候只有我和市长留了下来，我俩在等合作单位为我们办理出国护照。我们闲着没什么事。晚上房间里老是有小姐打来电话，询问要不要按摩或是特殊服务。市长说，怎么办？我说，不能理她们，咱们人生地不熟的，别中了她们的圈套，让人家堵了老窝，也容易暴露身份。要不咱们出去消遣消遣？市长说，这地方小姐太贵了，不但是金的，还是白金镶钻的，花她们身上那么多，犯不上。

我开始在那笑，市长说，你笑什么？我说，你是不是看中那家公司公关部的王小姐了？那可不用花钱，我让她来陪你吃宵夜。市长说，能行吗？我说，我办事你还不放心？我说完就走出房间，在走廊里给王小姐打了个电话。王小姐非常高兴，因为她暗示过我，正愁公关没有进展呢。她很快就来了，而且还暗地里塞给我一只很精美的打火机。

我对他俩说，今晚我要去会一个朋友，晚上不回来了，然后我就离开了宾馆。我找了一家多功能娱乐城，自己娱乐了一宿，天快亮的时候才去睡觉。

大概到了中午，我手机响了。市长说，你在哪呢？也没个消息，我以为你让人抓起来了呢。我说，我在睡觉。他说，怎么你房间里边有女人说话声？我说，是电视机没关，我马上回去。

我回到宾馆，王小姐早已走了。我问他，昨晚宵夜怎么样？他说，不一样，就是不一样。想一想过去，那些大好时光真是白白浪费了。咱们就跟王小姐这家公司合作吧，他们把护照也给咱们办下来了，咱俩也出国开开眼界。说着他又哼起了二人转：人生那个得意呀须尽欢啊哎嗨哎嗨呦，莫使金樽呀空对月呀，哎哎嗨哎嗨……

十三

出国去考察，无论对于我还是对于市长，都是一件很令人兴奋的事。细细想来，人生一世不过是满足自己的几个器官，或是为几个器官而活着。首先是嘴，要吃好多好东西，尝各种滋味。接着是眼睛，看这大千世界上的五彩缤纷和千奇百怪。再就是耳朵，听各种声音，尽量听一些比较悦耳的。最后是生殖器，出国可以满足各种器官。

几个小时后，我们乘坐的飞机降落在曼谷机场。刚出关检，那家公司驻泰机构的代表正在机场大厅接我们。我们上了轿车，那个代表就向我们介绍了泰国的风土人情，比如这是一个封建而且充满了宗教味的国家，互相打招呼要双手合十，走路和行车要靠左侧，以及不允许摸别人的头等一些禁忌。而且他有意和我们强调，这是个很自由的国家，到了这里就可以把国内那些禁锢都抛掉。想做什么，只要想得出来，这里都可以满足。

国内允许的事，市长都做过了，我就帮市长往离谱的方面想。最后想到，看一看泰国人妖表演，考察一下赌城和红灯区，住一回总统套房，打一场高尔夫球。

接待方当晚就安排了总统套房。而且劝市长，不用去剧场看人妖表演了，安排十个不同国籍的女郎给你们专场表演吧，而且可以陪伴长夜。我主动提出单独住，没和市长住在一起。

我不知他们昨晚都表演了什么游戏，只是当我早晨打电话约市长一起吃饭时，他有气无力地说，我起不来床了。我说，我去护理您。他说，不用了，这里什么都有，大夫正给我输液呢，你替我去打那场高尔夫球吧。

我没打过高尔夫球，过去只在电视里看见别人打过，只知道这是奢侈的运动。到了球场打了几杆，我才发现没什么意思。这时候真有点饿了，我就去市长住的总统套房。

市长还在那躺着输液。我说咱们去医院吧，他说，不用，这里有医疗设备。为了照顾市长，我也住进了总统套房。到了晚上，市长对我说，我这身体是不行了，那些洋妞你来解决吧，咱们使钱了，不能白便宜了她们……快去吧，她们都在房间里等着呢，别冷落了她们。她们千里迢迢来到泰国，为了人类的娱乐事业，不容易。

我翻了翻介绍她们的资料和照片，开始按着法国、韩国、日本、印度这样的顺序召见她们。这一轮惟独没召见来自美国的女郎。会见之后，我没有轻举妄动。有市长“出师未捷身先死”的前车之鉴，我改变了战略战术，我才不和她们硬打硬拼呢，我给她们来了个以少胜多，我学过《孙子兵法》。

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喝着洋酒，让她们剥去伪装，排队展示天体，让她们随着音乐走模特步。我平时喜欢看模特的时装表演，我终归当过演员，对时装感兴趣。这回我不看时装，该看肤色了。

我各房间转了一圈。我没有和她们正面作战，而是采取了游击战和麻雀战。最后到了一定的火候，我才让她们利益均沾了一下，这一夜就过去了。

接着，新一轮贸易洽谈又开始了。这次我们和他们签署了实质性的合作协议。

十四

我和市长带着招商引资的累累硕果返回家乡。市长在规模庞大的欢迎队伍前，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

从此，山野菜、野生浆果、中草药开发领导小组成立了。市长担任领导小组组长，我担任副组长。经过全市各部门的通力合作，很快建起了厂房车间，设备也进入了安装调试阶段。

在这项工作开展的同时，我还兼抓旅游别墅度假村的建设和女服务员的招聘工作。

只用了一年多一点的时间，罐装野生浆果饮料生产流水线试车成功，淹渍山野菜袋装真空包装自动流水线也试车成功，中草药加工也已进行。并且将这三个企业并在一起，成立了天然野生产品集团开发总公司，总经理暂由市长兼任。

与此同时，旅游别墅度假村也对外开放。在开放城市设立的对外经济窗口机构也组建成立了……

我去省里，请省委书记和省长来参加我们天然野生产品开发总公司的成立揭幕仪式。

省领导一路饶有兴趣地听我汇报，从考察，到市场论证，到购买设备，建立厂房，研制开发产品等一系列工作。领导对此十分满意。

省领导亲自揭开了公司牌匾的彩绸，而且参观了这三个工厂。当晚，住在了度假村。在度假村晚上的鱼宴上，市长又把我市设立对外经济窗口、抓生态环保工程等工作进行了汇报。

半年以后，市政府召开了一次市长常务会议，会议主要是研究全市经济工作，并听取了一些企业的工作汇报。

野生浆果饮料厂厂长谈到了产品大量积压，并分析了滞销的原因。他说，这种浆果颜色紫黑，饮用后色素挂齿，目前还没有解决这个问题。

山野菜厂厂长也汇报了产品大量变质以及真空包装设备质量不过关等问题。同时强调，山野菜采摘受季节限制，储存是个问题，如使用防腐剂，日本、韩国客商不要，不加防腐剂，又容易变质。

中草药厂厂长说，我们厂好几个月没给工人发工资了。中草药收购后只是切片、清洗，是粗加工，成本高，身价低，不能再维持下去了。

旅游别墅度假村的经理说，我不说，各位领导也知道，我们这一年也没接待几个住宿的游客，人员多，游客少，有好些服务员都回家另谋职业去了……

市长听完这些汇报，指示秘书说，把大家汇报的记录撕掉，不要存档。从现在起开始记录，而且要把今天的会议内容，搞一个会议纪要，下发各部、委、办、局、处。

市长停顿了一下，开始对大家的汇报和讨论，作总结性发言：关于野生浆果饮料厂的产品积压问题，从现在起，各商业批发、经营站点，不许经销本市以外生产的饮料，统统销售本地产品；一经发现有违反本规定者，从严处罚。二，关于山野菜保鲜问题和包装袋质量问题，从现在起，生产的产品，放冷库储存，待到冬季再进行销售。三，关于中草药药厂问题。经贸等有关部门，马上起草一份申请开办中成药厂的申请及投资的申请报告，报有关部门。四，关于度假村问题。从现在开始，资产评估与财务审计部门，审核评估度假村资产，然后，公开发包给个人经营……

到了年末，市长亲自召集秘书写作班子，总结全年工作，在经济发展建设这部分进行了认真的总结。特别指出这些新建项目为全市的经济增长起到了决定性作用。并将这几个企业生产的产品，包括积压、变质的，都打入销售，并计算出了企业利润，上报省委、省政府。

省领导看后，非常吃惊，一个市的经济增长达到了百分之三十四，真是奇迹。

省领导将这份工作总结，批示给了综合部门，要求以内部通讯参阅文件形式，通报全省，并上报国家有关部委。

这时候，我已不知不觉成为副市长了。没过多久，市长就被调到省政府任副省长。并确定，本市市长由我代理……

坐在市长的椅子上。我又开始攻读心理学了。突然间又想起了小时候的那两个愿望。一是当演员，二是当官。

我觉得应该把儿时的愿望矫正一下，一是当演员，二是当导演。

我觉得，我似乎更适合当一名导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