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乌兰夫：一个“受穷”的高干

父亲乌兰夫：一个“受穷”的高干

乌兰夫在新中国成立后担任过很多重要的领导职务，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所谓的“高官”，应该说是生活很有保障了，但据他女儿撰文说，乌兰夫一家曾两次陷入真正的经济窘迫之中，节衣缩食，入不敷出，衣服上摞满补丁……

我（本文作者云杉为乌兰夫小女儿）的祖父母都是普通而忠厚的蒙古族农民，他们虽有一些文化，但祖上并无达官显宦。父亲的名字“乌兰夫”蒙文原意是“红色之子”。他原名云泽，生于忧患，长于忧患，他的感情始终同人民息息相通。概括他的一生，他可以说是人民之子。

我想讲述的，是记忆中我父母亲的亲情往事。关于我的父亲乌兰夫，无论是毛主席所评价的“可贵的草原抗日第一枪”，还是周恩来总理称誉的“单刀赴会”，这些都不在我的讲述之内，因为这些重大的历史事件，早已经融入了那个波澜壮阔的年代，对于这些事件的评价，已经有所定论。我没有可能也没有资格参与到父亲的政治生活中去，我所见证的都是生活中的平凡小事，现在想起来，这些平凡的小事却能折射出许多东西。

津贴刚够给女儿买奶粉

我的父母大概生育了10多个子女，由于战争年代条件极端严酷，我父母在新中国成立前所生的孩子大多夭折，仅存一子一女。全国解放的时候，我母亲才27岁，可是身体受到很大损害，她生下的孩子根本不能存活。

我是1951年出生的，虽然是早产儿，竟然活了下来。由于母亲身体羸弱，我没有母乳吃。我不能喝牛奶，一喝牛奶就生病。后来，母亲的一位朋友送给她一个奶粉罐头。说起来也怪，我很喜欢吃这种奶粉罐头，人也健康起来。接着问题也出现了，这种奶粉实际名称应该叫代乳粉，是美国生产的。而1949年后，美国对新中国实行全面经济封锁，婴儿食品和药品都在禁运之列。市面上这种奶粉罐头越来越少，价格也贵起来。

当时国家对军队和干部实行供给制，就是保障吃饭、每年发几套衣服，每月还有一点津贴。我父母的津贴合起来，刚好能买一个奶粉罐头，恰好够我一个月吃。

时间一长，新问题又出现了。首先是我的哥哥姐姐只能永远穿着大人改制的旧衣服，上面满是各种补丁。还有就是我父母老家的亲戚或者同乡，会经常来看望他们，以前母亲总会给他们一些经济上的帮助，可是父母的津贴被我独享之后，母亲只能送给他们一些衣物。

母亲告诉我，我一直喝这种代乳粉，大概到3岁多。这期间她多次想改变我的饮食习惯，都以失败告终。现在想来，可能我身体里天然缺乏某种酶，消化不了其他类的淀粉和蛋白质。

有一次过年闲暇，我父亲出门给大家拜年，我的哥哥姐姐跟在后面，他们身上五光十色的补丁与过年的气氛多少有点不协调。有一位同志奇怪地问：“这两个孩子是谁家的？”旁边一位同志用胳膊捅捅他，说：“嘘!小声点!这是乌兰夫同志的孩子。”

乌兰夫与女儿云杉

那时，孩子穿得差一点，不是什么大问题，主要是我父亲的衣服也出现问题了。父亲有国务活动和外事任务，衣服上都是补丁显然很不合适。

为了把我父亲的衣服补缀得完全看不出痕迹，母亲想到了一个“刺绣大师”——自己的姑母，我呼之为姑姥姥。姑姥姥原以为到政府主席的家里帮忙，一定是有什么高贵精细的活计等着她。没想到的是，姑姥姥到了我家里，看到的竟然是粗白布衬衫和旧军装！当时我父亲是内蒙古地区党政军的第一把手，同时是中央政治局委员和国务院副总理，是现在所谓的“实权派”。即使在经济最窘迫的时候，我父亲却从来没有为自己行过方便。

“水果费”引来的麻烦

因为是领导干部，父亲吃的是小灶。按照规定，他在午饭后有一个苹果或者梨的待遇，我母亲就打起这个苹果的主意来了。她找到管理员，对管理员说，以后不要给我父亲吃水果了，这份水果钱交给她，由她来安排。一开始，管理员不同意，但是经不住我母亲软磨硬泡，只好答应了。

水果钱对母亲来说简直是雪中送炭，可是她高兴了没多久，轰轰烈烈的“三反”、“五反”运动开始了。“三反”运动主要是整肃共产党取得政权后滋生的“贪污、浪费和官僚主义”问题。在一次党小组的会议上，管理员揭发说，他想了好几天，认为我母亲挪用首长的水果钱就是变相的贪污。

母亲一听就跳起来了，气呼呼地说，“父亲的钱给孩子用难道是贪污吗？”管理员也跳起来，说：“水果费是组织上规定给的，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挪用就是不对！”事情闹得不亦乐乎，最后还是上级出来调停。风波过后，我母亲没有了零用钱，父亲饭后又吃到了水果。

上世纪70年代初，那位管理员来看过我父母，他已经是外省的一位基层领导了。当时他提着一包水果，一见我父母的面就哭了，母亲说，那位管理员回忆起当年那件事情，仍然觉得自己很在理。过去听到母亲讲这件事的时候，我觉得这位管理员办事儿有点“一根筋”，现在想起来，竟然有着说不清的感动。

1988年12月8日，父亲与世长辞，走完了他波澜壮阔的一生。他可能有很多敌人，却没有一个私敌。父亲去世至今已有20多年了，也许就是到了这个时候，那些经过沉淀的记忆才真正明朗，父亲的轮廓才逐渐清晰，而我明白得似乎已经太晚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的父亲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他不是那种为了家人和个人的利益而放弃原则的人。因此我说，我庆幸世界上有这样的父亲。

（文／云 杉 综合《文史参考》、《环球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