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工荒”鼓点催促中国产业结构调整

“用工荒”鼓点催促中国产业结构调整

编者按：“用工荒”、“招工难”在我国已不是新鲜名词。早在2004年，东部沿海发达城市就曾出现过类似报道。在以后的每年春节后：“用工荒”现象愈演愈烈，今年这一现象尤其突出，从个别企业之间上升到地区之间；从珠三角、长三角等局部地区逐渐蔓延至全国，成为全国性的难题。由此，社会学者惊呼：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国家竟出现了“用工荒”；制造企业惊叹：廉价劳动力时代已经一去不返了……再生金属企业作为制造业产业链的低端，用工荒问题就更为突出。

其实，表面的社会现象往往有其值得探寻的深层次原因。本期，我们将带大家探究中国企业用工荒的现象、原因以及解决问题的办法。

各地再现用工荒

Emergence of the Labor Shortage

2月中旬，在浙江义乌人才市场，一位快递公司的招聘者坐在贴满招聘启事的告示板前。他已经连续招聘了三天，但是没有招到一名员工。

春节过后，东南沿海的劳动力缺口再次出现，“用工荒”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今年的“用工荒”比以往来得早、来得猛，甚至蔓延到传统的劳务输出大省安徽、河南等地。

在中西部劳动密集型产业逐渐增加，东南沿海劳动力成本不断上升的情况下，劳动者和企业都被推到了一个再次选择的十字路口。劳动力缺口的背后已经不再仅仅是企业能否招到工人的问题，产业布局、薪资水平、社会保障等一系列深层次的矛盾开始在“用工荒”的大背景下逐渐显现。

“用工荒”更早更猛

“今年部分企业的招工难、‘用工荒’现象，比往年来得早，而且会去得晚。”在长三角经营多年人力资源业务的上海天都人力资源公司总经理昌梦晨说。

眼下，长三角地区部分企业用工短缺再一次“如期而至”。天都公司共管理着8 000多名派遣制外来务工人员，但去年年底约有800人离职，目前100多家企业客户中，相当一部分“急着要人”。

上海新坤豪职业中介所负责人仇玉俭告诉记者，春节后至今，已经有30家单位来登记招人，约20种岗位，需求约10 000人，而前来登记的求职者在3 000人左右，缺口约7 000人。

“招工单位都是急于用工，需求量大的是制造业的普工。如松江区一家电子厂需要招5 000名一线工人，目前只能招到2 000人。此外，不少企业急需电焊工，一般只能招到总需求量的1/10。”仇玉俭说。

在出口加工型企业集中的昆山，遭遇用工短缺的企业比比皆是。据昆山仁宝电脑工业有限公司人力资源部负责人介绍，目前仁宝电脑在昆山拥有大约4万名员工，50%～60%员工为外来务工人员。春节以前，许多员工返乡。目前，该公司一线工人用工缺口在5 000人左右，技术工人的缺口为40～50人。

企业展开劳动力“争抢”

面对“招工难”，多数企业开始提高薪酬，希望尽快招到人。深圳人才大市场调查显示，71%的参会单位提供的职位薪酬较去年同期有所增加。同样，在佛山、顺德记者调查发现，这里的劳动服务中心给出的最低工资是1 500元左右，较去年有大幅的提高。企业的工资待遇普遍增长了20%左右。

广东省东莞市大朗镇是世界毛织业的重要基地。不少工厂门前挂出横幅或贴出告示，“急招大量男女普工”等。很多公司提供了包吃包住、月薪过两千元等条件。有些公司不仅承诺提供免费食宿，还有年终奖、带薪年假、带薪婚假、生日奖金、社会保险等。

东莞市泰业纺织制品有限公司招聘点的业务部经理告诉记者，该厂提供的招聘条件甚至包括了报销返程车票，并承诺新手和熟练工分别涨薪300元和500元，不过即便如此，这家公司仍旧处于经常性的缺工状态。

这样的情况在整个珠三角已较为普遍，广州市人力资源市场主任张宝颖日前接受记者采访时说，目前广州地区企业求人倍率约为1.36：1，即每个求职者有1.36个岗位可选择。岗位多于工人，劳动力结构性短缺的情况明显。

记者在上海火车站、职介所等地采访发现，这几天回流的外来务工人员有增多趋势。但一些中介机构负责人告诉记者，去年年后一些企业农民工补员较快，一些企业在上半年基本上能达到平衡；而从这几天的情况看，今年很多企业用工缺口填补难度加大、周期更长，形势不容乐观。

“招工难”蔓延

用工荒还进一步向安徽、河南等传统的农民工输出地蔓延。据安徽省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厅公布的数据显示，截至2010年年底，安徽全省缺工超过50人的企业达2 300余家，缺工总数达到25万人。今年春节后，全省企业还计划招工25万余人。

“以前去安徽、河南等地中专技校招人，学校常会在校门口拉上横幅，写着‘热烈欢迎上海企业来我校招人’等标语。这两年就不再有这种待遇了，因为很多当地的用人单位也在抢着要人。”昌梦晨的陈述颇能说明问题。

记者最近在甘肃省两个劳务输出大县秦安县和陇西县举行的两场劳务用工洽谈会现场看到，参加招工的企业月平均工资都在2 500元到3 000元之间，比往年大幅度增长，不比东部地区给农民工开出的工资低。尽管如此，这些企业还是受到冷遇，部分企业竟然连一个工人都没有招到。

废料企业的“用工荒”

日前，记者来到江西赣州一家再生金属企业，人力资源部负责人告诉记者，该企业今年用工量很大，除了按照企业发展计划扩充生产线，许多流程还要进行技术改造，包括电子机械方面的技术含量有所提高，需要招收一批具有一定机械操作技能，又懂得电子基础知识的员工。现在企业里技术要求低的岗位基本招到人了，但是这方面工人的缺口很大。

当地人才市场人士称，现在大部分到市场招聘的企业，在简章中都加了像“熟练工”一类的要求，而不少求职者都达不到这个标准，大部分企业都“招不到”或“招不满”。

另据一些知情人士透露：工作环境恶劣是废料企业用工荒的重要原因。在我国，大部分废料企业入行门槛较低，污染较为严重，工作环境、安全设施都比较差。一些小型废料回收企业主都兼“老板、技工、回收人”于一身。有一家中型企业负责人谈出了他们的焦虑：“我们现在的工人基本上都在40岁左右，年轻人越来越少，根本招不到人，技术人员匮乏，更不要谈技术进步了”。

春节过后，一些企业订单不断增加，工人却流失严重。用工荒让不少企业“头疼不已”。为缓解类似矛盾，各地政府、企业之间展开了形形色色的“抢占人才大赛”，可谓“八仙过海、各有神通”。

见招拆招用工荒

Responses to The Labor Shortage

上计：提高工人“薪资”待遇

中智人力资源管理咨询有限公司管理咨询中心针对上海地区的调查数据显示，2010年离职的劳务工中，薪资因素占58.8%的权重。可见，直接或间接提高工人的待遇，能在一定程度上“拴住”员工的心。

去年12月26日，重庆市决定从2011年1月1日起上调最低工资标准，其中主城区每月增加190元，增至每月870元。

去年12月27日，北京市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宣布自2011年1月1日起，北京最低工资标准从目前的每月960元调整到每月1 160元，增幅为20.8%。这也是北京市最低工资标准首次“破千”……

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12月22日称：截止2011年9月底，全国有30个省份调整了最低工资标准，月最低工资标准平均上调24%。

在解决用工荒的问题上，政府除了提高最低工资标准之外，还需要以长远眼光建立一整套提高工人福利保障的政策。对于企业来说，要付出更高的工资，提供更多的福利保障，则意味着更高的成本和投入。

在广东东莞和江苏昆山经营着两家精密五金制造企业的张卫东先生告诉记者，最近两年为了能够保证企业正常运转，他给工人开出的工资已经越来越高了。“以前完成100万元产值需要支付的工资大概是8万元，现在已经上升到了12万元，50%的工资成本涨幅对于我们这些主要依靠劳动力成本取胜的小企业而言压力已经大到了难以承受的地步。”

江苏谷登工程机械装备有限公司的招聘专员陆善峰告诉记者，去年已给员工涨了10%工资，目前普工月薪在3 000元左右，公司还为新员工安排培训。

据了解，目前长三角地区部分集装箱驾驶员月工资已涨至4 000元，部分汽车修理工在1 500元～ 3 000元，快递员的综合工资也能达到2 500元。

中计：提高工人综合素质

当前企业急缺两类人：普通工人和高级技工。差别在于，前者只要肯多给钱还勉强能招到，后者即使多给钱也很难招到符合条件者。

中国目前的技能型人才结构却呈典型的金字塔式。数据显示，我国目前有技术工人约7 000万，其中初级工所占比例为60%，中级工比例为35%，高级工比例仅为15%。而在发达国家，高级技工占技术工人的比例通常要超过35%，中级工占50%左右，初级技工占15%。即便如此，在发达国家，高级蓝领依然供不应求。

最早在招聘启事中打出“高薪蓝领”旗号的是福建一家家具公司，在这家公司网站上，打胚普工540元/天，五片锯普工540元/天，铣床、台镂普工480元/天，选料、断料、断板普工430元/天，维修、补材普工320元/天…… 按照这一计算方法，五片锯普工按照每月工作30天计算，月薪可达16 000元，铣床、台镂普工的月薪超过14 000元。

有专家指出：越来越高的人工成本是中国企业发展困境的缩影。这对职业教育和职业培训来说，是一个空前的机遇，同时也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一些春节期间面临严重技工缺口的企业，从大中专、技校中招聘一批“寒假工”解燃眉之急。上海天都人力资源公司负责人说，一家从事手机电线生产的企业为填补春节期间用工缺口，特地委托公司从河南商丘、平顶山等地大中专院校学生中“紧急”招聘了一批“寒假学生工”，而一月之后都上学去了。然而，据用人单位反应，大部分学生工动手能力较差，缺乏培训，很难直接上岗。

偏计：大打温情牌

上海徐汇区一家餐饮企业负责人告诉记者，现在饭店服务员十分紧俏，公司常年使用“老乡带老乡”的办法补充员工。每个老员工，如果能带一个老乡来饭店上班且干满三个月，便给老员工200元-300元/人的奖励费。不少人力资源中介也采取这样的办法扩大招聘面。

浙江某集团今年设立“工龄工资”，以后员工按照工龄，每年上涨120元的工龄工资。两年前，宁波鑫洋电器公司率先实行工龄工资制度，使得该企业职工流动率不到3%，远低于行业内20%的水平。目前，工龄工资制已被浙江、上海等地一些企业效仿，确实对人员流失起到了一定缓解作用。

上海华日服装公司的工会主席朱雪芹说，为留住更多农民工，节后公司向员工发放每人200元～300元的“开工红包”，加班费也有所上涨，“钱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要让员工感受到公司的温情和诚意”。记者在长三角采访发现，这几年不少企业为员工盖起了宿舍，设置篮球场、游泳池等设施，增加有组织的旅游、娱乐活动，逢年过节甚至还为前来探亲的员工亲属报销来回路费。

这些招人、留人的办法，一定程度上能让企业“缓一口气”。但不少企业负责人告诉记者，今年最低工资标准和社会保险等费用都面临上调，而原材料成本也在不断攀升，利润空间有限，企业为员工加薪的空间已经越来越小了。

小结

从表面上看，用工荒与外贸需求复苏、一部分外向型企业订单增加，致使劳动力“供不应求”有关。但连年不断的招工难、用工荒有着更深刻的原因，这是发生在近年来经济结构调整的大背景下，劳动需求结构变化与供给相对不足这一矛盾的集中反映，也是劳动报酬在初次分配中比例长期偏低而城市生活成本又大幅刚性上涨导致的必然结果，还跟内地不少省市经济快速发展、就业机会增加、薪资待遇提高，使农民工纷纷“回流”返乡有关。因此，随着产业调整转移进程的加快、区域之间比较优势的弱化，部分地区劳动力资源供不应求的问题将在一段时期内持续存在。

众说纷纭用工荒

Talking about The Labor Shortage

近年来，“用工荒”已经从个别企业之间逐渐蔓延至全国，成为全国性的难题，这引起也企业界、学术界的广泛关注，到底是刘易斯拐点真正来临?还是中国体制改革固有之弊?观点不一，众说纷纭。这也成为今年“两会”上代表委员们所热议的民生议题，有的还形成了提案、建议，成为社会关注的普遍热点。

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社保研究中心主任郑秉文在谈及企业用工荒时称：对于企业而言，用工荒是把双刃剑。一方面，推动了企业成本，甚至对利润微薄的劳动密集型企业来说，有可能导致其接近倒闭的临界点，具有较大的“杀伤力”。另一方面，这迫使企业不得不进行产业结构升级和转型。他还强调：中国的浅度城镇化，造成了深度“用工荒”，因而中国城镇化应该加快步伐，逐渐消弥城乡差别。

以上海农民工身份当选十一届全国人大代表的朱雪芹注意到：在我国“蓝领”培训门可罗雀，不仅是农民工的培训意识问题，更与整个社会倡导的某种职业价值观有关。她在两会上呼吁，应当提倡破除“白领崇拜”，才能在“十二·五”期间引导农民工逐步向技能工人转型。她说：“让更多的农民工向技术、技能工人方向发展，而不只是从事单调的体能劳动，这样产业调整才能更快更好地进行。”

在谈到职业教育的问题上，全国人大代表、全国人大常委庞丽娟认为中国应该花大力气发展职业教育，她说：“即便没有眼前的用工荒，职业教育也应该非常热。”

针对“招工难”和“就业难”并存的现象，来自甘肃的人大代表刘大江分析：“就业难”与“用工荒”同时出现，看似矛盾，其实都指向一个问题——产业结构不尽合理，其中也折射出农民工对工薪收入的期望值提高了。他在提案中提出：必须建立起一个良好的就业机制，促使大学生“下去”，农民工“上来”。

第十、十一届人大代表，山东禹王实业董事长刘锡潜在接受采访时表示：“用工荒”具有正面作用，是加快转变发展方式的动力。他批评指出：这两年“用工荒”确实太突然了，令企业措手不及。他也对当前年轻人在工作态度上的浮躁等缺点做出了批评。

全国人大代表、中国科技大学兼职教授刘庆峰也谈了自己的看法。他说：“现在确实一定意义上存在着 '用工荒'，同时大学生'就业难'的问题，导致这个现象既有就业心态的问题，也有产业环境的问题，另外和我们的教育培养也是有关系的。具体来看农民工的“用工荒”，从一定意义上看并不是坏事情。这种现象逼着企业改善工作条件，提高工资待遇，“甚至要把一些危险，容易有职业病的岗位要用现代的工业化、自动生产来替代，改善它，这会推动产业的进步，客观上是好事情。”

对于用工信息差异化的问题，有些代表委员还提出建议，加强人才信息化建设。

《南方周末》将更多的目光投入了新生代工人的生存状态问题，以及国家教育的现实问题。《南方周末》称：一个新的劳工时代，已在中国揭开了大幕。但我们的产业结构并没有准备好，我们的社会结构并没有准备好。整个国家的产业转型、社会转型，跟不上中国产业工人的升级换代。

它还注意到：此次用工荒中，技术岗位更是紧缺。有记者指出，缺乏职业教育和培训是当前面临困境的主要原因。

“三农问题”学者李昌平在媒体中撰文称：应从最近出现的“用工荒”得到一些启示。他认为，现在必须改革劳动制度、户口制度、社保制度、住房制度、教育制度等，同时，加快劳动密集型制造业向中西部集群转移的步伐，加快农村合作经济和新集体经济的发展步伐，并加大行业协会的整合力度，充分发挥行业协会在对外贸易中的协调和统筹作用。

网友“十年砍柴”点评：用工荒，一年甚于一年，这是件大好事。中国劳动者吃苦耐劳举世闻名，低廉的劳动力价格竟然成为一些地方政府引以自豪的引资条件。用工荒证明中国普通劳动者不是“低贱”的代名词。普通人的身价不断提高，才有可能组成一个真正有尊严的大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