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石诗选
2011-09-26哑石
哑石诗选
否定
1
寒冷使骨头发白使月亮
绿意盈盈:这是冬日留给我的形象。
今天坐在事物、阴影的交界处
忍受热血轻轻的冲撞:
肉体要消逝徒劳地消逝
它的过失已得到秘密的宽恕;
昨夜星空出现的白霜带子
也是许多尘土中的人看见过的
譬如普诺提诺斯譬如嵇康
譬如那条我们一生不可涉足两次的河流
此时正从浓雾中跨步而来
像从不动的镜子中(寒冷的时刻
每人心中都有一面不动的镜子)
但愿我仍能真实地爱那起身的月亮
爱它青青抽穗的身子——
慈悲的腰身波浪般的乳房
我的恋人曾赠予过我温暖过我
一如大地温润幼树的根苗
“她的芳香人怎能随便遗忘?”
2
风中露珠滑落草尖
她稚嫩的肌肤已被深深割伤;
我听见了细弱、无奈的声音
由小小的喉咙发出;泥土的沉默中
她是否还坚持着葱茏的
渴望?是的我曾反复见证:
群山在锋利的落日下止息
我们孤单的爱忍着疼痛
恍若浑浊的河流在大地上流淌;
大地如此古老、凶险
露珠一样短促的我们还需要
多少世的呼救、腐朽
才能迎来愁恨消泯的清凉时光?
3
我在河边上走
河流就像一个熟识的人那样
开始腐烂;我走过
祖先们未曾走过的街区
一些从泥土里翻出的老树根
空气细腻的皮肤
就开始枯寂;此时
如果你走进我身体里古老、
脆弱的集市便会听见山河的呼叫
榆木乌黑的耳朵
也会惊讶商贾神秘暴富的消息;
码头上大船来自异邦
却依靠本地劳工
卸下炎热的猛兽清凉的
武器……那疼痛多细密、陌生
像落日像落日照着无量的沙砾——
每一时刻呀你都遭遇着
湿漉漉的繁花
它是空的又似乎不是空的。
4
那面镜子树叶一样颤抖、平复
因为我对它说:“爱。”
过去我也曾爱过别种美色
却不知道:这实实在在的存有
大地上或细小或粗壮的河流
本是幻影本是能以另一种方式
促膝交谈的密友——
从镜中涌出?从谁心中
从那贫病交集的滔滔落日下涌出?
(有人说落日就是镜子。
实际上它是另一条垂天而立的河流)
“昏浊着自己并不察觉。”
我曾如此粗鲁地对待一切;
不知风、雨、雷、电
全是我被无明紧紧捆绑的呼救!
更不知温顺、缄默的花朵——
“镜非镜,花非花。”
一阵广博的痛楚使我满怀愧疚……
5
只有这样的春夜才能展开双手
展开不再沮丧的河流。
她的血气是我熟悉的从小就熟悉的。
现在我脑子仿佛“朽坏”
就像身边随意脱离枝头的一枚果子。
甜蜜在心里闷着、清凉着。
一草一木一旦回到某个位置
都能带来陌生、惊讶而又新鲜的事物。
而我正是这样看待自己垂下的
双手:它还未完全回到自己的位置
它在欲望的煤炭中待得太久了。
这个春夜风从东边吹到西边
又从西边吹到东边
欢乐地把一些灰尘吹进了河流——
但我没有察觉。“我的流畅啊
还有某些痛苦的障碍。”
但我尚未融化那条宽广的河流。
6
总以为时光的流逝暗含着
真理但这错了。
记得小时候我经常上树
掏鸟蛋双腿死死夹住树干
往下滑的时刻右手高高举着
一副小心、兴奋的样子。
那兴奋和小心是从身体深处溢出来的。
后来怀着同样内在的激情
我潜心研究过数与形的关系
研究过星空的几何规则、阴影……
“活着走向亲密的人总是好的。”
(我开始学会尊重某些废话)
现在白霜已悄悄侵袭我的发根
身体也常感到风逐流云
它们在那里恢复了一种秘密的研究。
但是今晚只有今晚
我才痛彻触摸到自己真实的体重
分解着、敛聚着……
“它既没有增加也没有减轻!”
7
我往烟灰缸里弹烟灰
我往身体里堆放易燃的物质
细琐、平淡但致命的易燃物
本不被我注意但到处都是。
事物大概都是这样放进时光里的。
做这种事当然不会
耗费半点精神像做梦一样。
上床做梦之前我还会默默端来
一木盆清水把自己放进去:
洗啊洗搓掉整天跟着我的尘土
搓掉比尘土更细微的
已经悲哀得悄悄发黑的颗粒……
我以为这水肯定很浑浊了
不能用了无论是谁都不能用了——
可是它依然是一盆清水
“仿佛没有人用过一样……”
这是我第二天黎明才发现的。
8
一日的消磨尽了
在那不可重复的小小事物里。
农家一群又一群城郊的孩子
蚕豆花正盛偶尔出现了牛粪、沟渠
还有低矮的争吵和烟囱。
“一个工程师将临盆的媳妇
甩在医院里。”暮色垂压之时
孩子们正在菜花地里追逐无形的锦鸡
周围一大片闪烁的深蓝——
是的消磨中不能说有什么在疼痛
因为波澜已不是原来的样子。
包括此时我不会去看金色的月影
不会记录置身其中的消失
不会的。“即使被狠狠吹动着
也没有什么要紧!”
9
春风亦不能解救危世的
嘴唇。凡过去的,皆有不可言说的
迷惘——昨日,午后的阳光
对于此时已是淳朴的傻子模样
但可使灰烬足够地哆嗦:
“奔驰夫富贵,泛滥夫辞章。”*
那个小女孩站在油菜花的嘤嘤金黄中
亲手折断貌不惊人的一株
举着“小蜜蜂,小蜜蜂,糖,糖……”
而我似乎放弃得不够
即使是傻子也放弃得不够!
种种缠丝的捆绑和青色天雾般的
巨大解放之间我听见
骨头悄悄镂空、拗断的脆响……
*“奔驰夫富贵,泛滥夫辞章”:引自郭嵩焘《陈府君墓碑铭》。
盲爱
一律金樽、美酒,一律恣意流淌!
但用白酥酥之羽毛,轻挠你葱翠如烟的耳廓。
遥见窗外岷江,就涩涩发问。
古人瞳孔里,一律铺排了又白又薄的轻霜。
恶少们,向往星际间轰隆作响的火车。
此煌煌盛世也,应传诵,环肥燕瘦的烟花、柳巷!
得细用马尾,逗弄你脚心,花样繁复,
反应竟一律的娇嗲:痒啊,痒,连心尖尖都在痒……
继而,端坐黯淡蒲团之上,丝巾裹头:
黑社会已经营得彬彬有礼,谁还好意思冥想呢?
便辞了苦瓜般父母,斜刺刺,昂首云游!
即使无权现身说法,也可抛砖,砸他个吊儿郎当……
够了,够了!就在你眉心种棵樱桃树吧,
风吹过,爱上这个世界,就要和她一起动荡。
2005年8月10日
野
泊莽莽兮,其意清高而有肥脂?
花重锦官城,你开始飘荡小胡须之焦黄,
与靓丽车模粗俗玩笑。偶尔,
拖曳干草蓬松的双股,梦着溪畔归来,
惊讶于苦笑都清澈了——
麻布衫袖口,必定拂起呦呦鹿鸣之水滴!
毕竟老了!毕竟将落齿于秋风,
语病也迭出。而家国之痛,连呼:“侥幸也……”
记录绿色奥运,需劲健笔力,如活塞!
好在,那孩子已学会婆娑跌宕,鼾声赛春芽:
嗨,睡在陡长的税率里,你也能
哈哈大笑?他熟知纳斯达克,你不知。
游荡于车展,其足尖轻捷,目光似雪。
泊莽莽兮,其技也雕虫,其旨亦禁邪!
可再读一遍:“永州之野,产异蛇,黑质而白章。”
200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