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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细节致敬

2011-09-23陈然

西湖 2011年8期
关键词:虫子鸡蛋英雄

陈然

海男曾经在给刘伟林的信中写道:“你具备了用语言去冒险的写作能力。”

读刘伟林的文字,很多时候,的确是语言的美妙历险。他的语言才华毋庸置疑,才华的光点随风闪烁。从某种角度说,写作就是在语言的河道中漂流,浪花飞溅中,少不了摇曳和惊叫。在这方面,当代汉语小说的极致,我以为是格非的《边缘》。刚好,这也是刘伟林非常喜欢的文字。

刘伟林的这三个短篇,和他的其他小说一样,内心现场感极强,且常有凸出之感。他是个重视内心的作家。

我曾经在关于他的另一篇短文中说过,一个人写作的最好状态,就是坐在自己的内心深处慢慢书写。他离世界最远,也离世界最近。当内心的水源漫上来把他淹没,他的窒息就是幸福。写作,就是在从笔尖(现在大概说指尖更准确了)到内心的漫漫长途上跋涉。

与前时代的小说家相比,当代的小说写作者无疑要面对更大面积的虚无:小说的领地已基本上被人占领(所谓先到为君后到为臣),并且被标上了各种标签。有人说,手法已尽,小说将死。像哥伦布那样发现新大陆无疑会更难,似乎只能在卖点上做点文章,就好像一个没什么谋生技术的妇女,为了生存只好去“失足”。随着文学外延的不断扩大,它的内涵正在日渐紧缩。但不管文学的版图怎么变化,它的心灵指向是不会变的。作为一个当代写作者,我觉得还是要明白佛斯特说过的两句话,一是我们应将所有的小说家看成同时在写他们的作品的,大家同时坐在一间圆屋中来写作。像在进行某种考试,只不过前辈们已经交卷了。二是对一篇小说的具体考察,绝无任何精巧的仪器可用。“谁是这个察考者?恐怕只有人类心灵才可担当此任。”(《小说面面观》)

值得庆幸的是,刘伟林的笔一开始就拒绝了世俗化的诱惑,而直接向心灵靠拢。同是生活,有的人体验到的是物质的琐碎和人事的繁忙,有的人,却体验到了大的虚无和锐痛。同样,一篇小说,有的人读了恍惚、觉得不可思议,有的人却感觉正中内心。还有什么比生活本身更荒诞呢,好的小说都是荒诞的,都藏着一个大悖论。这说明,人们的感受力或曰体验的能力存在着多么大的差别啊。而艺术家的使命之一,就在于激活这种感觉的麻木和抑制人心的下垂。刘伟林的小说,一开始就把笔指向了人的精神世界。他企图用笔揭示出人心里锐痛和混乱的图景。他的小说有时候是飞扬的,抽象的,变形的。小说的好境界就是十分逼真的具象和十分荒诞的抽象的完美结合。他的笔一会儿是鞭子,向人的心灵狠狠抽去;一会儿又变成了一把刀,对灵魂作令人颤抖的解剖。他不是一个好打手,因为他经常手软,眼里流露出忧伤。他也不是一个好医生,因为很多时候,他会和病人一起颤抖起来。他面色焦虑地在从笔尖到内心的长途上郑重其事地跋涉着。他的以小说扑向心灵的姿势无疑显得决绝。

刘伟林更是个重视细节的作家。

关于细节,刘伟林曾经在《为什么写作》中说过,他在读到舍伍德·安德森的《鸡蛋》时,“终于懂得了什么才叫小说的细节”。他说,一篇小说,尤其是短篇,能留下来的,往往是一两个精彩的细节。

这话点中了短篇小说的穴道。

《成长如蜕》中,如果没有结尾处的这一个细节,我不知道这篇小说还有什么更大的意义:

很多年之后,罗子在每晚睡觉时,总要把手拿出,放在衣服上擦着,然后举到眼前。那是一双不属于他的手,它们只呈现在往昔岁月的深处,但依然散出历久弥新的些微暖意。

所谓成长如蜕,大概,这就是“蜕”吧。而这个细节,也像一棵树,在艺术上,把整篇小说在悬崖上挂住了。

这三篇小说中,我最喜欢的是《父亲这条虫》。一个人为改变命运而作的种种努力。像西西弗斯。像拳王。它既是写实,也是寓言。父亲像是个英雄,然而最后成了狗熊。这是悲剧中所有英雄的宿命。除非肉体毁灭。但英雄在变成狗熊后,却更像是英雄。这一转变是靠细节来完成的。小说里,父亲声称可以把咸鱼变成活鱼,跟《鸡蛋》中父亲在努力着挣扎着把鸡蛋放进瓶子里的那个“魔术”,是何其相似。既荒诞又令人心酸。在《鸡蛋》里,最终的胜利者是鸡蛋,而在《父亲这条虫》中,最终胜利的也是“虫子”,因为它把父亲变成了虫子。只不过这虫子有点卡夫卡。作者用了一千多字来把这个细节慢慢“放大”,以呈现其独特的艺术效果。可以说,这个结尾是舍伍德·安德森和卡夫卡共同培育出来的产物。这篇小说,也可以看作作者在向两位前辈致敬。

是啊,生动有力的细节,应该是一个人的小说中最独特的部分,它带着浓重的个人的气味。它是小说的箭头部分。——完全有这种可能,一篇小说的情节你早已忘记,而其中的某个细节还嵌在你体内的某处,熠熠发光。从这个意义上说,细节穿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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