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一切变得清晰起来(创作谈)
2011-09-23刘伟林
刘伟林
这是契诃夫小说中的一句话,雷蒙德·卡佛特意把它挑了出来,重新赋予它力量。它的简洁,它的寓意,具有无限的可能性,就像一座冰山,用它露出水面的部分呼唤读者对看不见部分的想象。我由衷地喜欢这句话,觉得它道出了短篇小说的本质。
关于我这三个短篇小说,都是多年前写的,中间也投过一些杂志,结果无一例外都遭到枪毙。一度,我很疑惑,对写作也极不自信起来。于是改弦易张,写了一批与此风格迥异的短篇小说。其实,我内心还是喜欢自己从前的小说,因为不懂得技巧,只充满了对文学的喜悦与激情(与热爱文学的初衷如出一辙),对小说的操作也极不熟练(当一个作者对文学的操作熟练后,他很容易就沦落为一个匠人),按自己当时对小说的理解去写,所以它有鲜活的气息。我从来都觉得小说的气息很重要,按我的理解,气息就是味道,要知道写一篇有味道的小说不简单。从前的那批短篇一直是我的一个心结,及至去年,我又重新翻了出来,作了一番删改,换句话说,就是留下了躯干的部分,剪去了上面无用的枝桠。尽管这样,我还是不敢轻易给某个杂志,担心小说的结果会重蹈覆辙。纵观当下的文坛,大多数人都是千人一面地写作,陷入如何编织故事的怪圈,他们对所谓的技巧烂熟于心,懂得如何去讨好读者,如何去讨好市场。而我的这种短篇无疑是怪异的,是格格不入的。怎么办?是把它继续束之高阁,还是去碰碰运气?这时,我突然想到一篇小说或许与一个人的命运是相同的,各自都有命运的轨道。小说同样有自己的命运,它一经诞生,就与作者本人无关。就这样,我把这三个短篇给了《西湖》。
记得有一次跟朋友讨论小说,朋友说现在的小说与电视剧没有区别。朋友的意思是,如果读小说,倒不如直接去看电视剧;如果小说只是讲故事,我们为什么要读小说?是的,作为一个写作者,当你绞尽脑汁地编故事时,上帝肯定在发笑。无论小说家怎么去编故事,也是编不过现实生活的,因为现实生活远比你想象的要更荒诞,更梦魇,更超现实,更非理性。如同所有的艺术之路一样,随着人类文明的发展,小说也肯定会有自己的道路。当下,很多写作者都在复制着普遍的现实和可疑的生活,甚至他们的卑琐、趣味、经验也是雷同的。外部世界是强大的,而我们的内心十分脆弱,当我们用自己的脆弱去与外部世界的强大对抗时,写作的意义便产生了。那么,什么才是好小说呢?窃以为好小说是不能被改编成电视剧或电影的。如果你是为了被改编而写作,倒不如去直接写电视剧或电影剧本,那样岂不是更容易更简捷?说到底,小说还是怎么写和写什么的问题。尽管这是一句被无数人重复了无数次的老话,但它值得我作长久的思考。
迄今为止,我写了大概四十个左右的短篇。这些短篇被我赋予了多种形式,也尝试了多种的可能性。打个不恰当的比方,短篇小说就像流动的水,它取决于你用什么样的水杯来装,你如果能够找到各种式样不同的水杯,当然是越多越好。不过,杯子也经常有被打碎的时候,水自然就流了出来。简言之,要想找到一只结实的水杯是多么不容易啊!也许这就是小说的多种可能性。在《父亲这条虫》中,聪明的读者一眼就可以看出,我模仿了卡夫卡,卡夫卡把一个人变成了甲虫,我也把父亲变成了一只虫子。只不过卡夫卡一开始就把人变成了甲虫,而我的这个把戏被放在了小说的结尾。在《成长如蜕》中,我讲了三段故事,都与一个少年的性成长有关。我认为采用说书人的方式来讲这样一个故事更有趣。在《悬挂在村子上空》中,我居然让那个飞翔的孩子不再落到地面。这所有的故事肯定都不是真实发生的,我揪着自己的脑袋,把自己提在半空中。这样的故事连我都不相信,你肯定也不会相信的。略萨曾在一本小书中说到小说的说服力的问题。显然,我这样的故事是没有说服力的。但略萨又说,小说的说服力是通过文本传达出来的。我只能说,信不信由你,我已经尽力了,就这样的水平,只能争取下次再把这样的活计干得漂亮点。
“突然,一切变得清晰了起来”,我把这句话理解为跟作家的想象力有关。小说通过文本的转换与暗示,一切就逐渐清晰了起来。纵观当下的小说,我们的想象力严重萎缩。读者千万别误会,我不是说自己的小说如何富有想象力,但我可以像那个不肯落在地面的孩子一样,努力让自己的想象力飞翔起来。我喜欢有想象力的小说,它总是把我带往别的地方,带往陌生之处。相比于长、中篇小说,也许短篇小说更需要想象力,它会让小说有了变化与质的飞跃,“让虚构的世界从一种由可预见的、平庸、常规事物组成的日常、普通的现实转向另外一种现实、幻想性质的现实。”于是,时间、空间和现实层面都有了相应移动的变化。
我很害怕写创作谈,说了这么多也不知说清楚了没有?我知道自己写了些什么,也许与你读的不同。你知道自己读了些什么,也许我依然充满疑问。即便如此,但你不可以指责、嘲笑、轻蔑它。
就此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