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矩

于强

孙健大学毕业后，进了一家报社做记者。这天，他接到群众爆料，说在鸡毛乡蒜皮村外的山坡上，有人竟然花几百万建造了一座占地十多亩的墓地，听说那墓地金碧辉煌，有别墅有喷泉有泳池有球场，比活人住得还豪华哩。

孙健喜出望外，这可是条吸引眼球的轰动新闻啊！他赶紧背上相机，拔腿就走。没想到刚走出办公楼，就遇到报社的记者老马，老马见孙健一路气喘吁吁，就好奇地问：“这么心急火燎的干啥去啊？”

老马是报社的老油子，为人精灵古怪，孙健怕对他说出真相，传出去让别人捷足先登，就支支吾吾地说：“没……没什么事，我去乡下拍几张风景。”

老马听了，眯着眼打量着孙健，突然说：“你是想去鸡毛乡蒜皮村采访那个百万墓地的事吧？”

孙健大吃一惊，忙问他是怎么知道的。老马嘿嘿一笑，说：“小孙啊，你不懂规矩吧？”

规矩？什么规矩？老马不答，只拍拍孙健的肩膀，说：“去一次也好，这规矩嘛，你经历过就懂了。小伙子，采访回来，记得准备一支笔、几张草稿纸，到时你一定用得上。”说罢，老马哼着小调走了。

孙健一头雾水，可是也没多想，继续赶路。不久来到一个岔路口，他从没去过蒜皮村，不知该往哪边走，这时，路旁一个晒太阳的驼背老头瞅了他半天，突然开口：“年轻人，是去蒜皮村采访那个百万墓地吧？”

孙健惊奇不已，怎么这个乡下老头也知道自己的目的？于是点点头，问：“老人家，你知道去蒜皮村该走哪条路吗？”

驼背老头一指右边的小路，孙健道了谢，拔腿就走，不料那老头却叫住他，说：“年轻人，你不懂规矩吧？”

孙健不解：“啥规矩？”

老头不答，只笑眯眯地说：“从这里往东二里地有个小诊所，大夫姓赵，地方不难找，直走就到，记住了，你一定用得上。”

孙健纳闷了：“我又没生病，找大夫干什么？”说着也没多想，继续朝蒜皮村走去。

到了村口，孙健四下张望，正想找人问路，就见一个中年妇女迎上来说：“你往西走半里地，翻过一道山沟，爬上山坡，就能找到那个百万墓地了。”

孙健愣住了，自己还没开口问，人家就指路了，他好奇地问：“大嫂，你怎么知道我要去那里？”

中年妇女憨厚地一笑，说：“大兄弟，你不太懂规矩吧？”

怎么一个农村妇女也说自己不懂规矩，到底是啥规矩？孙健问她，她却不说，只是变魔术似的从衣袋里掏出好几张合同书，说：“大兄弟，看你刚步入社会，一定还没买过保险吧？我这里有人身意外险、伤残保险，半险、全险都能入，花费不高，买个安心，即入即保……”

孙健差点气笑了，原来是个卖保险的，就不去理睬她，继续向前走去。走出老远，那妇女还在孙健身后喊：“我是为你好啊！唉，年轻人，不知道好歹，我告诉你，往前走有片小树林，记得折根木棍，一定用得上……”

孙健没工夫理她，快步离去。一路上他又遇到两拨人，一拨向他推销祖传跌打止疼草药，一拨向他兜售带铁掌的跑鞋。孙健心想：今天真邪门，这帮人是不是疯了？一个比一个古怪。

不久，孙健终于找到了传说中的百万墓地。嗬！还别说，这墓地比传言中的还漂亮，白色的三层小洋楼、浮雕喷泉、大理石游泳池……如果不是里面竖了一块墓碑，乍一看还以为是哪个大老板的别墅呢。孙健按捺不住兴奋的心情，掏出相机就准备拍照，突然一阵犬吠，不知从哪里蹿出几条牛犊似的狼狗，龇牙咧嘴地就冲向孙健。

孙健“妈呀”一声，撒腿就跑，几条狼狗紧追不舍，眼看尖利的狗牙就要“吻”上他的臀部了，孙健突然一脚踏空，从山坡上“骨碌碌”地滚了下去。山坡不算太陡，到了平地，孫健的脸划破了，腿脚崴了，相机碎了，采访袋丢了，除此以外，倒也没什么大损失。幸好那几条恶狗没追下来，只站在山坡上狂叫了几声，便离开了。

孙健浑身散了骨头似的，踉踉跄跄地爬起身，把这事从头到尾一想，才醒过味来：难怪那些人向自己推销跌打止疼药和跑鞋，敢情他们都知道这里有恶狗守墓啊！现在相机没了，他只能一瘸一拐往回走。

刚走到村口，就见那个推销保险的妇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大兄弟，我早劝你买份保险，你不听，你看看你现在……”

孙健一听，鼻子都气歪了：“你明明知道那墓地有狼狗守着，为啥不事先提醒我？”

卖保险的妇女一脸无辜地说：“我咋没事先告诉你？我不是对你说过，往前有片小树林，让你折根木棍吗？你有了打狗棍，那些狼狗还敢追你？”

孙健被这话噎住了，许久又问：“你刚见我时，说我不懂规矩，那是什么规矩？”

卖保险的妇女乐了，她凑在孙健耳边说：“你知道那片墓地是谁家的？那是我们蒜皮村村主任的，去那里采访要事先询问村主任，让他陪着去赶狗才行，你不懂这个规矩，孤身一人就硬闯。你知道吗？像你这样的记者已经被狗咬了好几个了。”

孙健无语，只得垂头丧气往回走。走到岔路口，那个驼背老头还在，孙健记起他告诉过自己，往东二里地有个诊所，大夫姓赵，于是赶紧去包扎了伤口，止血止痛。之后他走去问驼背老头：“以前有许多来采访的记者都被狗咬了，是吧？”老头点点头，孙健问：“那你怎么知道我也会被狗追呢？”

“因为你不懂规矩嘛！”驼背老头说，“你知道那墓地是谁家的吗？”孙健说知道，是蒜皮村村主任家的。老头嘿嘿笑着说：“那你还不知道，那村主任就是这鸡毛乡乡长的大舅子吧？鸡毛乡穷乡僻壤，有记者来，都是乡长陪同采访，那时别说狗，就是老虎也不敢咬人。可你自己背着相机去采访，肯定没通知乡里，不被狗咬才怪哩。”

孙健听了，算是服了。

回到报社，孙健找到老马，向他诉说了自己的遭遇，然后问老马，早上他说自己不懂规矩，到底是什么规矩？

老马呵呵笑着说：“小孙呀！你还年轻啊！”老马说，百万墓地这么大的新闻，报上为什么不登，还不是因为报社的压力大吗？你年轻气盛，不懂规矩，不向领导请示就擅自去采访，能成功才怪呢。

孙健还是不解：“可路上那些人怎么知道我是记者，要去墓地呢？”

老马摇头叹道：“你脑子怎么不开窍？你背着相机、挎着采访袋，背包上还印着报社的名字，兴冲冲地朝蒜皮村墓地的方向跑，除了瞎子，谁看不出来？”

孙健恍然大悟，随即他又问：“你当时要我回来后准备一支笔、几张草稿纸，又是为什么呢？”

老马拍拍他的肩膀：“过几天你就知道了。”

几天后，孙健果然知道为什么要准备纸笔了：报社领导对他擅自采访的行为非常生气，责令他写一份检讨，为了防止他从网上拷贝，领导特意规定，检讨必须用纸笔来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