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天堂里没有车来车往

从前听过一首曲调哀婉、悱恻缠绵的歌曲，名字叫什么我已经忘记了，单单记得中间的一句歌词：天堂里有没有车来车往……许多年过去了，这句歌词像是在某个黄昏进入了我的身体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直到2011年7月23日20时34分。

这是让全中国人乃至全世界都悲伤的一个瞬间，也是无法用言语来描述的一个瞬间，那一天，南方很多地方都在下雨，地球在这一瞬间之前，安静得和往常一样。

新华社在7月25日的文章中是这样描述的：“剧烈追尾撞击，令D3115次动车组列车第13至16节车厢脱轨，D301次动车组列车第1至5节车厢脱轨，四节坠落桥下，其中1节车厢悬空，一头担在高桥上，另一头插在地下，犹如一个巨大惊叹号！”

是的。一个巨大的惊叹号，从那一刻，就深深地刻在中国这片辽阔的土地上了。我无意再一次重复那惨烈的瞬间，却也无法回避，当我在一篇篇报道和一首首诗歌中读到它的时候。

我在《一列火车，开着开着就开到了天上》中读到了悲伤，我在《深邃而普遍的黑暗》中读到了悲凉，我在《查干湖》中读到了恐惧，我在《死亡列车》中读到了孤独……

在我看来，这些因此而出的诗歌，都表达了人的一个基本诉求，那就是平等、平安、幸福和尊严。在中国，还有什么诉求能高过这些呢？

愿逝者安息。愿鲜花遍地。愿天堂里不再有车来车往。

（文/本刊特约编辑 小引）

池凌云

死亡列车

在漆黑的夜晚飞驰

在冰冷的轨道间

无声啜泣。你一度失去的

名字，泥泞的凝视

空空的。

晚餐在变冷，家的碎片

在泪水中浸泡

高处的深渊，吞噬

所有哀求

所有未长成的肩膀

所有来不及发出的恸哭！

你的叹息终于随雾霭

升上来。再待一会儿吧

所有人都那么悲伤

活着的人在黑暗中一点点消失

你逼近，等待

崭新的陵墓。

断裂的年份，你目睹了一切

却无法开口。人们依赖你

在世时的天赋

而死亡的语文

噬尽哀伤的言辞——

这遍地灾难的一生，

谁能安然度过？

2011/7/27

池凌云博客

http://blog.sina.com.cn/s/blog_489e52500100w4r8.html

纯子

恳求祖国的列车

可以晚点，

可以涨价，可以一票难求

可以说得比唱得好听。

可以故障，把我们滞留在车站，

也可以出轨，把我们带到

寸草不生的人生荒漠，或者被爱情

遗忘的角落。但请不要

把我们带出这个世界，不要把我们的

下一站，带到地狱。

不要让我们在醒来的时候听到：

尊敬的旅客，

地狱到了，请携带好你的

随身物品，准备下车。

2011/7/26

纯子博客

http://blog.sina.com.cn/s/blog_59bfaafe0102dt9p.html

唐河

妈妈，把上帝留下好吗

妈妈，天黑下来了

更多的星辰明亮

可是我找不到你

妈妈，天黑下来了

一束束玉兰花开

可是我看不到神的样子

虽然我知道你在哪里

神就在哪里

妈妈，天黑下来了

如此冰凉。你把上帝留下好吗？

今天开始

我一个人独自回家

2011/7/26

唐河博客

http://blog.sina.com.cn/s/blog_6e3230990100spia.html

灯灯

7月23日

坏消息冰凉，而天气火热。

7月23日，我才知道，火车是往死里开的

挖土机是六亲不认的，池塘被蒙住眼睛，那么多人

不用排队，就去了天庭……

一连几天，新闻里，图片上，我看见死去的人

沿着雨的软梯回来

我再也忍不住了，体内一条大江汹涌无比

遇到她们时，它更湍急：

我的女儿，九岁，健康，尚能弹琴

我的婆婆，八十三，不大出门

尚能食饭。

2011/7/30

灯灯博客

http://blog.sina.com.cn/s/blog_49232a3d0102drlz.html

小引

枯荣

明年此刻我已经不在了

这不是问题

也不是一件事情

坟头和山岗将继续被清风磨损

包含我的花瓣

其实正在枯萎

青草照旧长在禾苗身边

燃烧过后的东西

不是纸灰，就是骨灰

谢谢你，谢谢

谢谢你原谅我的胆怯

谢谢你在七月把我变成讣告中的一个名字

2011/8/1

小引博客

http://www.17u.com/blog/ article/767073.html

马力

动车2011

我还活着，看报纸，喝酒，而他们，

将永不出席今后的人生。

他们被动车拉进了我的命里，在甬温线，

在意外的中途，提前到站了。

我不在他们中间，

我还在铁轨上，不停地飞奔。

为了不因愤怒而清醒，我必须再干一杯，

为了替他们活在人间，我必须小心翼翼。

动车啊动车，你为什么不带着我和他们，

停在各自的终点？

2011/7/27

马力博客

http://blog.sina.com.cn/s/blog_5d2429250100s80p.html

李成恩

哀悼之诗

哀悼七月的闪电

闪电死于黑暗

哀悼温州的暴雨

暴雨埋葬了良知

哀悼一座蒙冤之桥

它是死亡之桥

哀悼沾满了血的铁轨

它像从某人的牙齿里吐出的舌头

哀悼一列火车

它破碎的身躯也被人仇恨

哀悼年轻的母亲

她七个月的胎儿死于腹中

哀悼真相

真相死于谎言

哀悼悲伤

悲伤在火化炉里烧成了灰

2011/7/29

李成恩博客

http://blog.sina.com.cn/s/blog_4ac43a170102dsm1.html

卓美辉

挽歌

向往之地再也没有

哪一趟车

可承载你我前去

船舶云端雷霆降世

依然无动于衷

厌倦东渡或西征

被重重掩埋的

终将显露？

幽蓝色的秘密在微笑

在那里只有你我

早已不在乎

城头的旗帜

是否

会为芸芸子民

降低它的骄傲

2011/7/29

卓美辉博客

http://blog.sina.com.cn/s/blog_69daa98d0102dr8o.html

王明韵

查干湖

悼甬温线动车事故中死难者

圣湖，此刻，在你面前

没有诗，一湖水

像一面失手打碎的镜子

我隐约看见自己的脸

死人一样苍白

蒲草不语，荷花抿紧了嘴

一只鸥鸟哀哀地叫着

我眼睛湿润，一条条鱼

只流眼泪不说话

查干湖一瞬间，成了盐湖

哦，死难的人，屈辱的死

有毒的太阳，把它的舌信子

缩到了云层的黑暗中

远在老家的妈妈

你好吗？远在英国的女儿

你好吗？还有更多的亲人

你好吗？我已和你们

分手多日，此刻

在圣湖前

我掬水洗脸

掩饰这恐惧与悲凉

苍天，大地，山岩，湖水

我愿意跪下，我能容忍自己

再卑贱一些

只是请答应我

不要掐灭那么多

生命的灯盏，请庇护

老人，孩子，孕妇和更多的人……

2011/7/26

王明韵微博

http://weibo.com/1294895673/ xgxSFuuDx

洪烛

祖国哭了

你有两串泪珠

从眼眶里脱轨了

他也有两行泪水

在因为痛苦而扭曲的脸上追尾

我同样好不到哪里

从今天起，我把自己的眼泪

一行叫做D301

另一行命名为D3115

为了永不忘却……

信号灯，哭红了眼

可惜，太迟了

让亿万人痛心疾首的是两列火车吗？

不，那是祖国的两行热泪

祖国哭了

我多么想能有理由安慰祖国—

“别哭，他们都还好好的……”

2011/7/31

洪烛博客

http://blog.sina.com.cn/s/blog_4a62bfcf0102ds76.html

黄玲君

悼7·23甬温线动车事故死难者

这个黑夜，惊雷和电闪从天而降

从天而降的，还有伺机的恶魔

它们在这刻苏醒、集结，狞笑着

释放出暗黑的能量

噩梦降临，照例不见星辰日月

只有雨水，代替告别打在冰冷的脸颊上

亲人的呼唤，连同挖掘机带起的碎屑

在死者紧闭的睫毛上飘荡

最后一刻，他们像高处的鸣蝉

不胜凄冷寒意，挣脱而去

只抛下我们，手握空拳，捶打着

脚下，这段未知的冰凉铁轨……

2011/7/28

黄玲君博客

http://blog.sina.com.cn/s/blog_55d888e10102dr2r.htmll

马知遥

祖国，我的妹妹丢了

7.23，我的妹妹乘坐在动车上

那被称为安全和谐的车

一路向南

祖国，我的妹妹丢了

她消失在两车相撞

和许多血肉模糊的躯体一起

飞起来

祖国啊，我的妹妹丢了

她在被公布的死亡名单里

她的尸体一定被整洁地放在某个角落的

殡仪馆里

我想她一定很干净地上路

上路前她一定会静静地躺着

让哥哥最后送她

祖国啊我的妹妹丢了

是的，她死了

是的，她本该在殡仪馆里

是的，我去了

但躺在那里的不是她

祖国，我的妹妹真的丢了

死亡夺走了她的灵魂

我希望还有她完好的洁净的肉体

包裹着她上路

妹妹，你把肉体丢到了哪里

祖国，我把妹妹弄丢了

奶奶说 找不到尸体的灵魂

会很冷

2011/7/28

马知遥博客

http://blog.sina.com.cn/s/blog_545ef5a40102dqzu.html

陈鱼观

火车不再向南

夜所滋生的黑色细菌爬满了向南的土地

它们疯狂地生长

势必长成幽灵，寄宿在轨道的周围

它们与闪电合谋

在火车头中投入迷药，用极尽诱惑的金属摩擦声

将人类的神经一根根切断

散布恐惧和泪水……

随着一声惨叫，火车倏然跌落在比夜更黑的土地上

没有时间抵达南方

人类的身体不再发出朗诵的声音

父母、妻儿、兄弟……

熟悉的名词在土地上打滚

还有陌生的孩子

正躲在车厢深处，与幽灵对峙

火车不再向南，南方的夜

折断在一个叫温州方向双屿路段下岙路的地方

或许，明天的这里会多出一座纪念碑

当火车经过时

都要发出一声疼痛的长鸣

2011/7/28

陈鱼观博客

http://blog.sina.com.cn/s/blog_415e13f70102dral.html

余笑忠

深邃而普遍的黑暗

所有亮着的灯都在制造谎言

但你不会说谎，所有暗自

流下的泪水，不会……

所有亮着的灯都是赤裸的

我要你亮着，赤裸着

我也必须亮着，赤裸着

我们如此孤独。在隐语和行话中

我们愈加孤独。比如沙漠中的海盗

比如失明者眼中

最后的微光

2011/8/4

余笑忠微博

http://weibo.com/1496825481/xhY9yDcau

玩偶

一列火车

开着开着就开到了天上

一列火车，开着开着就开到了天上

它挣脱了自然法则的约束，长出翅膀

这不是我想要看到的魔术，不知所云的结果

要真相，给了我沉默。要正义，给了我沉默

要良知，给了我沉默

我什么都不想再要了，他们还是塞给我了沉默

有人认为只要这样，就能忘掉悲伤

一列火车，开着开着就开到了天上

有人说，有人看，有人在想

2011/7/31

玩偶博客

http://blog.sina.com.cn/s/blog_49d962600102dqv7.html

宫白云

我无法再看到你

我无法再看到你，7月23日以前

简单的马尾和笑脸，玫色口红与白色长裙

它像一个噩梦将我围裹

如那夜惊诧的月光

大雨滂沱，悲哀纷纷，愤怒纷纷

纷纷的亡灵雕成一幅黑白木刻

清晨还在的亲人，永不再回

真相一直掩埋，没有供词也没有证词

无论生者和死者，都不知道向谁辩白

时评家也揪不住事件的耳朵

依然抄袭隐喻的结论。在历史的法庭

谁是罪人？谁在受洗成了听话的学生

丢弃了光荣的咽喉嘶哑，雷声滚过

惊矢纷纷，射向谋杀者

残忍的日子，唾沫星子，谎言

同时飘了一天空

反复确认的疼痛死去又活来

黄土地黄皮肤我们是一家人

没有讣告，没有葬礼，惟有无可挽回的面孔

在断续的泪水中，旋转着下沉……

2011/7/30

宫白云博客

http://blog.sina.com.cn/s/blog_5fe3e08d0102drgr.html

荣荣1819

头七

那么轻易地我丢掉了我的命

丢掉了我的声音和骨头

只记得那晚的雨水很黏 像血

只记得黑夜被撞飞时 我突然成为一只黑鸟

我的翅膀也是黑的

现在我每天都在黑暗里飞

亲人啊今晚我就会飞回来

你要用撕心裂肺的痛认出我

你要用漫长的伤口认出我

亲人啊今晚我回来了为何你却看不见

只有远处的光亮在相互辨认

只有风吹着巨大的寂静吹着我的黑

它说：一片黑如何能看见另一片

它说：我是你们黑暗眼睛里的黑

我是你们黑暗内心里的黑

2011/7/29

荣荣1819博客

http://blog.sina.com.cn/s/blog_4a6b47510102drak.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