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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中山民生思想的深层理论逻辑探析

2011-08-15金林南

河北经贸大学学报 2011年6期
关键词:孙中山民生政治

李 宁,金林南

(河海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8)

1905年10月,孙中山在同盟会的机关刊物《民报》发刊词上第一次提出了“三民主义”,即民族主义、民权主义和民生主义。孙中山把民生主义解释为“平均地权”,以后又陆续补充上“土地国有”、“耕者有其田”、“均贫富”、“节制资本”等内容。什么是民生?孙中山认为,“民生就是人民的生活——社会的生存、国民的生计、群众的生命”,“民生就是政治的中心,就是经济的中心和种种历史活动的中心”。[1](P355)仔细研讨孙中山的这几句判断,确如他本人所说,“是集合中外底学说,应世界底潮流所得的”,[2](P475)他的民生思想夹杂着中国传统民本思想、当时开始流行的社会主义和民粹主义等思想。因此,对他的民生思想的研判一定会呈现不同的面相:有的把它归结为传统大同思想,有的认为具有历史唯物主义的倾向,也有的认为是一种民粹主义,等等。有学者曾经在总结国民党理论家们关于孙中山民生思想的评述时,认为当时的观点“各说各的,莫衷一是”。[3]建国后,不少学者对这个问题的研究也一直在不断继续和深化,但都没有形成较为一致的看法。笔者认为,对孙中山民生思想的研判之所以莫衷一是,在于对他的民生思想的深层理论逻辑研究不足。本文尝试对孙中山民生思想的深层理论逻辑展开探讨,从而对他的民生思想有一个完整客观的定性和定位。

一、唯物史观还是社会进化论?——孙中山民生思想的历史观基础

历史和社会发展的原动力是什么?孙中山认为:“人类求生存,才是社会进化的定律”,“人类求生存是什么问题呢?就是民生问题。所以民生问题才可说是社会进化的原动力”,因此,孙中山认为“历史的重心是民生”,“民生是社会进化的重心”。[4](P371)也就是说,社会现象之所以有各种变化,各种形态,其根源在于“民生问题”。后人把孙中山对人类社会和历史发展的基本看法称之为“民生史观”。民生史观是孙中山民生思想重要的理论基石,是他阐述民生重要价值的逻辑出发点。

孙中山认为,社会之所以有进化,“是由于社会上大多数的经济利益相调和,不是由于社会上大多数的经济利益相冲突。社会上大多数的经济利益相调和,就是为大多数谋利益。大多数有利益,社会才有进步。社会上大多数的经济利益之所以要调和的原因,就是因为要解决人类的生存问题。”[5](P369)因此,在孙中山的思想里,既不是“弱肉强食”,也不是“阶级斗争”,而是社会各阶级“经济利益的调和”,“人类的求生存”才促使了社会的进化。

孙中山进一步强调:“民生就是社会一切活动中的原动力。因为民生不遂,所以社会的文明不能发达,经济组织不能改良,和道德退步,以及发生种种不平的事情。”[6](P386)在此基础上,孙中山指出了物质文明是社会历史发展的基础,“物质文明与心性文明相待,而后能进步。中国近代物质文明不进步,因之心性文明之进步亦为之稽迟”。[7](P180)他尽管有时候把群众视为不知不觉的“群氓”,但也屡次指出革命要“大家来作”,并把“唤起民众”作为临终的遗言。这些认识是孙中山民生史观的进步之处。

因此,一些学者认为,“孙中山继承了中国朴素的唯物主义传统,明确地承认精神是物质进化到一定阶段的产物,在自然观上有唯物主义合理因素”,“但在社会历史观上是历史唯心主义”。[8]“孙中山的民生史观有其直观、肤浅的方面,也有表述不清或不准确的方面,但是,总体上看,和马克思主义的唯物史观有相通之处”。[9]李泽厚则认为,其“进步的一面是坚决反对资产阶级的反动的社会学,而主张博爱、互助,注重人民的生活,维护人民的利益;弱点的一面是在于不能历史地、具体地、科学地来了解社会生活,而停步在历史唯物主义的门槛之前。”[10]尽管众多学者对孙中山的民生史观做出了众多界定,但没有形成共识,对它的评价要么徘徊在抽象的历史唯心论与唯物论之间,要么用政治上的进步与反动替代学术上的深度考量。要全面理解孙中山的“民生史观”,还需从其民生思想的内在理论逻辑进行深入的分析。

这里最关键的是对孙中山“人类求生存”概念的理解,仔细推究,他的求生存无非就是人类作为生物意义的存在和存活,其实质就是社会进化论。一般认为,社会进化论的主要观点有两个:一是由英国著名思想家斯宾塞提出的社会有机体理论,另一是把达尔文生物进化论运用到社会领域,特别是它的核心概念——生存竞争所造成的自然淘汰,在人类社会中也是一种普遍的现象,认为它在人类的进化、发展上起着重要的作用。这种思想常被利用来强调人种差别和阶级存在的合理性以及战争不可避免等。

回顾一下20世纪初中国思想文化界的状况,毫无疑问,社会进化论是极为受欢迎的。严复翻译的《天演论》在当时受到“即时的、热烈的欢迎,所产生的震动效果,大概在近代外来思想摄取史上是绝无仅有的。”[11]通过《天演论》受到传播的进化论思想对当时及以后中国人认识世界提供了崭新的世界观。孙中山不能不受社会进化论影响,他把人类生物学意义上的求生存活动视为人类历史发展的进步动力,因此他的民生思想的理论基础无非是一种社会进化论。

当然,孙中山赖以阐述民生思想的社会进化论与纯种的西方社会进化论有本质的区别:前者只是强调了社会有机体之间的和谐,而摒弃了生存竞争原则。这显然与孙中山深受儒家政治传统影响有关。例如孙中山认为阶级斗争是“社会当进化的时候所发生的一种病症。这种病症的原因,是人类不能生存”。[12](P369)由此,孙中山自然推衍出具有浓郁儒家政治思想色彩的“阶级调和”思想,而“阶级调和”的认识也必然影响着孙中山对国家、社会、政治的看法,“物种以竞争为原则,人类则以互助为原则。社会国家者,互助之体也;道德仁义者也,互助之用也”,“人者,心之器也”,“夫国者,人之积也”,国家政治乃是“人群心理之现象”。[13](P196,214)

另外,有的学者把孙中山的民生思想与马克思主义的唯物史观联系起来也是有偏差的,因为两者有根本差别: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把人的历史的生产实践活动视为人类历史发展的根本动力,而人的生存、生活需要在一定意义上是由人类生产实践的历史条件决定的,是人类的生产实践活动决定、制约了人的生活需要,而非相反。因此,孙中山民生思想的历史观基础是社会进化论中的社会有机体理论和儒家传统思想的混杂。

二、“养民”的政治——孙中山民生思想的传统政治秉性

孙中山曾对民生主义解释说,“民生主义,即贫富均等,不能以富者压制贫者是也。但民生主义在前数十年,已有人行之者。其人为何?即洪秀全是。洪秀全建设太平天国,所行制度,当时所谓工人为国家管理,货物为国家所有,即完全经济革命主义,亦即俄国今日之均产主义”。[14](P56)孙中山常常把以“天下为公”为主要内容的“大同主义”与“社会主义”等同起来,并多次强调自己是“社会主义者”和“共产主义者”。如果光从这些语词和判断来看,确实很难界定孙中山民生思想的底质是中国传统大同思想还是当时的舶来品“社会主义”。但是如果我们真正进入他的民生思想的内核,尽管孙中山深受当时资本主义发展弊端的刺激和当时社会主义思潮的影响,他的民生思想中的传统政治秉性是非常清楚鲜明的。

首先,孙中山向往中国古代所倡导的大同社会,倡导“天下为公”。他亲笔书写《礼运·大同》的全文以激励全党。孙中山十分看重儒家大同理想:“将来倘能成立新国家,另有新组织,则必不似旧世界之痛苦。预料此次革命成功后,将我祖宗数千年遗留之宝藏,次第开发,所有人民之衣、食、住、行四大需要,国家皆有一定之经营,为公众谋幸福。至于此时,幼者有所教,壮者有所用,老者有所养,孔子之理想的大同世界,真能实现,造成庄严华丽之新中华民国,且将驾乎欧美而上之。”[15](P39)当然,与原始儒家大同理想所不同的是,他的大同理想借助于西方近代的生产方式,“就是要全国人民都可以得安乐,都不致受财产分配不均的痛苦。”[16](P394)1924年2月23日,孙中山在对湘军的演说中指出,英美社会还有贫富的阶级,而现在的俄国什么阶级都没有了。俄国人在幼年的时候,有机会可以读书;在壮年的时候,有田可耕,有工可做,不愁没有事业;到年纪老了的时候,国家便有养老费,“像这样好的国家,就是我要造成的新世界”。[17](P506)尽管实现大同理想的启示来自当时资本主义社会的种种弊端和俄国社会主义的出现,但是在这些字里行间还是能感受到,孙中山大同理想的本源来自中国传统政治理念。

其次,“德惟善政,政在养民”是历代儒家思想家视为社会经济活动乃至国家政治运作的基本价值取向,也一直是孙中山民生思想的价值基础。他明确地说,“我们的民生主义,目的是在打破资本制度”,所以,“民生主义和资本主义根本上不同的地方,就是资本主义是以赚钱为目的,民生主义是以养民为目的”,“有了这种以养民为目的的好主义,从前不好的资本制度便可打破。”[18](P410)孙中山指出:“建设之首要在民生。故对于全国人民之食衣住行四大需要,政府当与人民协力,共谋农业之发展,以足民食;共谋织造之发展,以裕民衣;建筑大计划之各式屋舍,以乐民居;修治道路、运河,以利民行。”[19](P126)尽管孙中山民生思想直接针对的是当时的资本主义,但是其“养民”思想正是儒家政治伦理思想的基本视角和逻辑起点。

最后,孙中山对中国儒家大同思想的吸收使其民生思想沿袭了传统中国理想社会的“乌托邦”特点并赋予其浓厚的道德主义色彩。“我们要将来能够治国平天下,便先要恢复民族主义和民族地位。用固有的道德和平做基础,去统一世界,成一个大同之治,这便是我们四万万人的大责任”。[20](P253)戴季陶把孙中山民生思想的哲学基础概括为“仁爱”,称“民生为宇宙大德之表现,仁爱即是民生哲学之基础,其他一切道德,皆不外由此派生,完成仁爱之用而已。”[21](P670)这样的判定是有一定道理的。

另外,从中西文明的对比来看,孙中山认为欧洲驾乎中国之上的,不是政治哲学,而完全是物质文明。所以,我们现在要学欧洲,是要学中国没有的东西,“中国没有的东西是科学,不是政治哲学。”[22](P231)孙中山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思想和精神资源进行了某些重新阐释,从而使其民生思想更具历史道统的特征。孙中山说,穷本极源,要恢复民族的地位,除了大家联合起来做成一个国族团体以外,还要把固有的旧道德先恢复起来。有了固有的道德,固有的民族地位才可以图恢复,中国固有的道德,“首是忠孝,次是仁爱,其次是信义,其次是和平”。[23](P243)因此,从这个意义上说,孙中山的民生思想与其说是对西方资本主义的超越,不如说是对儒家大同理想的向往和复归。

孙中山民生思想的出发点和归宿是中国传统的大同政治思想,而那个时代西方资本主义社会的贫富差距等弊端及俄国的社会主义实践又给了他回归传统大同社会理想的愿景。孙中山民生思想在本质上无法摆脱中国传统政治思想窠臼的根源是:他没有理解资本主义社会制度的历史本质:它是一种建立在现代市场经济交往和个人在政治上获得形式解放基础上的社会形态,它是对压抑个体性价值的封建等级社会的超越。因此,在资本主义社会形态下,个体的政治价值在形式上获得了目的性意义,国家公权力是工具性存在。因此,与封建社会相比,资本主义社会是人类社会发展的重要阶段。而在中国传统政治大同思想耀眼的光环下,个体价值被王道乐土、民族振兴等抽象的集体价值所遮蔽,国家力量在大同理想下对个体具有完全支配性的地位。孙中山民生思想的根本要义是国家要让人民生活幸福,政府要帮助人民解决好衣食住行,尽管从表面看来是为了克服、规避资本主义发展中出现的贫富差距等弊端,但是从政治哲学的深层逻辑来看,孙中山民生思想尽管把民生幸福提高到非常高的位置,但是这种高位置的民生还是一种“养民”的政治策略。因此,从根本的政治价值来看,孙中山的民生主义没有实现从传统政治价值观到现代价值观的根本性转变,民生依然是国家监护下的民生。

三、道德社会主义——孙中山民生思想的社会主义元素辨析

19世纪末20世纪初,社会主义思想在中国广泛传播,但究竟什么是社会主义是极为混乱的,孙中山的“社会主义”思想也深深打上了时代的烙印。孙中山认为,民生主义就是社会主义,是“Socialism”一词的不同译法。他在演讲和著作中,不止一次强调要把中国建设成为一个社会主义国家,并声称“民生主义就是共产主义,就是社会主义”,“共产主义是民生的理想,民生主义是共产的实行;所以两种主义没有什么区别”。[24](P381)孙中山的民生思想带有浓厚的“社会主义”色彩,他的民生思想就是在他的社会主义理论框架下形成的。

孙中山首次提到“社会主义”是1903年,他说社会主义者“乃弟所极思不能须臾忘者。”[25](P228)1905年5月,孙中山在比利时布鲁塞尔访问社会党执行局时,和该局主席王德威尔徳、书记胡斯曼晤谈,以中国的社会主义者自称,以社会主义的目标为核心,第一次对他的社会主义的民生主义做了详尽的说明。之后在《〈民报〉发刊词》、《军政府宣言》和《在东京〈民报〉创刊周年庆祝大会的演讲》等文章中对社会主义做了较为明确的阐述。

正是在当时资本主义发展的弊端中,孙中山开始领略社会主义的独特魅力。他认为在资本主义社会里,由于“贫者愈贫,富者愈富”,所以不可能有真正的自由、平等,只有实行“社会主义”才会有真正的自由、平等。“社会主义为人类谋幸福,普遍普及,地尽五洲,时历万世,蒸蒸芸芸,莫不被其泽惠”,“社会主义国家,一真自由、平等、博爱之境域也”,政府“为人民谋福利”,而不是“少数人得而私的工具”。[26](P510,523)而“社会主义”的首要任务就是发展经济,解决社会问题。孙中山乐观地认为辛亥革命胜利之后,所面临的任务就是要完成民生主义,即解决人民的生活——社会的生存、国民的生计、群众的生命。孙中山的民生思想在他的社会主义理论认识中,充满着道德倾向:

首先,孙中山社会主义理论中的“非反对资本,反对资本家耳”[27](P338)的主张具有浓厚的道德义愤和空想性。孙中山认为实现上述主张的具体办法就是实行“集产社会主义”,所谓“集产社会主义”,实际上是一种国家资本主义,“凡属于生利之土地、铁路收归国有,不为一、二资本家所垄断渔利,而失业小民,务使各得其所,自食其力,既可补救天演之缺憾,又深合于公理之平允。”[28](P509)既要求发展资本主义(近代大企业),又坚决谴责和反对资本主义的剥削压迫,要求避开资本主义,因此孙中山的社会主义也被称为“主观社会主义”或“空想社会主义”,“虽然这个理想的真正实现,仍大有待于实践和探索”,但是,“孙中山那么早地把它提出来,却无疑是一大功绩”。[29](P673)

其次,孙中山社会主义理论中的“平均地权”主张具有浓厚的民粹性。“平均地权”是旧民主主义时期民生思想的主要内容,“其平均之法:一、照价纳税,二、土地国有”。[30](P364)他根据美国学者亨利·乔治的土地单一税理论,从中国国情出发,提出了“平均地权”思想,主张通过核定地价、涨价归公的办法,逐步实现土地国有化。孙中山的这一思想和做法带有一定的民粹主义的色彩,它“同社会主义空想、同使中国避免走资本主义道路、即防止资本主义的愿望结合在一起”,“同宣传和实行激进的土地改革的计划结合在一起”,因此,列宁这样评价“中国的民主主义者真挚地同情欧洲的社会主义”,把它改造成为“防止”资本主义的理论,并“制定纯粹资本主义的、十足资本主义的土地纲领”,而历史的讽刺在于:民粹主义为了“反对”农业中的资本主义,竟然实行能够使农业中的资本主义得到最迅速发展的土地纲领。[31](P425,427)

实际上,孙中山具有民粹色彩的社会主义土地理论只具有理论意义,并没有在实践上与农民阶级的利益和农民革命紧密结合起来。在辛亥革命之后,孙中山经过无数教训之后,新三民主义中的“民生主义”中贯彻了三大政策,明确了反对帝国主义的立场,并提出了“节制资本”的政纲,允许私人资本主义企业的发展和扩充,只是要加以监督和限制。同时向农民宣布了耕者有其田,“民生主义真是达到目的,农民问题真是完全解决,是要‘耕者有其田’……我们应该马上用政治和法律来解决,如果不能解决这个问题,民生问题无从解决。”[32](P399)1924年8月,孙中山在农民运动讲习所第一期学员结业典礼上发表的演说中,详细地阐述了耕者有其田的问题,认为如果耕者没有田地,每年还是要纳田租,那还是不彻底的革命。这是孙中山后期的转变,也使其倒向了土地革命。

最后,孙中山主张社会主义的人道主义。孙中山明确指出,社会主义者,人道主义也。人道主义,主张博爱、平等、自由,社会主义真髓,就不外此三者。……此社会主义之博爱,所以得博爱之精神者也。[33](P510)孙中山对劳动大众充满了深切同情,他深恶痛绝欧美社会里出现的劳资间的阶级斗争,不希望这种“社会病态”在中国出现。民生主义的归结点,是社会和平协调发展,永远消弭劳资间的阶级斗争。他认为,中国社会应未雨绸缪,设计新的发展战略,预防“西方国家劳资间的不协调以及劳工大众所处的困境”那样的局面,要“建设一个极和平、极自由、极平等的国家”,方才可以实现没有阶级冲突、阶级竞争的社会图景,从而可以永远不再革命。

孙中山人道主义的认识来源于他对社会竞争的动力认识不足,他把充满着阶级矛盾、对立和斗争的具体社会,看成或希望成一个和谐的生理有机体,把阶级分化归结为所谓的“大贫小贫”,从而否认地主和农民的阶级斗争,从而把自己的民生思想建立在人道主义的基础上,“把具有具体社会阶级内容的社会主义归结为超阶级超历史的自由、平等、博爱的抽象口号”,“由于在理论上把社会主义和土地问题归结为抽象、一般的‘人性’和‘平等’,从而就容易在实践中看不清现实真正存在的问题和关键”,“孙中山这种人道主义的胸襟和愿望是无可非议的,然而,用于指导实际,却是行不通的”。[34](P680)

孙中山认为民生主义就是“社会主义”、“共产主义”,认为它们的本质是一致的,只是方法的不同。通过对他民生主义的“社会主义”的理解,可以发现,孙中山的“社会主义”并不是马克思主义的社会主义、“共产主义”,他虽然也认为“共产主义是民生主义的一个好朋友”,但他又指出,这种共产主义的制度“在原人时代已经是实行了”。[35](P386,380)这完全是把马克思的共产主义与原始共产主义等同起来。

综上,孙中山通过其社会主义理论阐述的民生思想充满着道德理想主义,本质还是从中国传统的大同政治思想出发的,从人性出发的。对科学社会主义的理解聊胜于无。科学社会主义的理论基础是人类社会发展基本规律、对资本主义的历史实践性批判等,这些理论基础使科学社会主义找到社会不平等的根源、构设社会主义关于人的发展理论等。而这些基本理论观点在孙中山民生思想的社会主义理论中是没有的。因此,孙中山民生思想的社会主义理论基础是传统大同理想、儒家性善论及西方现代乌托邦主义的混杂。

四、结论

通过以上分析,我们可以看出孙中山的民生思想是在西方资本主义出现危机的大背景下产生的,它同时吸收了中国传统儒家大同思想,使其民生思想沿袭了传统中国大同理想社会的“乌托邦”特点;它对当时社会主义思想的吸收,使其融入了现代化发展的潮流,体现了一定的进步性;它对人道主义的重视,使民生思想回避了“阶级斗争”的方式。因此,孙中山的民生思想凝聚了中西政治思想,体现了孙中山对西方思想的“中国化”解释和运用,有沿袭也有创新,有思想的贡献也有难以超越时代的“局限”。

孙中山民生思想在中国思想史上具有重要的创新性意义,但却似乎仍然没有跳出中国政治传统的范畴。也就是说,孙中山的民生思想更应该是传统儒家民本思想的近现代继承者,而不是一种完整意义上的现代政治理念。现代政治理念是把经济、财产作为一项基本政治价值对待的。所谓基本的政治价值是指该价值具有独立的自足性,它不是作为工具存在的,而是一种终极性价值。它具体表现为对公民的基本权利——财产权的保护,政治秩序是实现它的工具。而在儒家政治哲学理念中,民本思想的基本内容之一是统治者要关注百姓的生活疾苦,而这种关心本身不是目的,关心民生的目的是争取民心以维护王权政治秩序。

纵观中国历史发展,“改善民生”一直都是促使革命和改良得以发生的重要推动力,也是革命由此获得民众认同,构建其政治合法性的重要手段,与现代政治理念中其应有的地位是不完全吻合的。民生思想在孙中山的三民主义政治纲领中占据重要地位,民生问题是作为解决经济发展和社会进步的重要手段,而不是孙中山领导的政治革命的逻辑起点,更不是归宿。其民生思想中以“民生史观”为核心的思想认识,不管是从理论层面,还是从经验层面,都很符合中国政治传统的逻辑,而缺乏现代意义上的政治革命所应该具有的理论创新。孙中山的民生思想把民生问题,尤其是把对公民财产权的独立平等保护从隶属于政治革命和政治建设的理论架构中解放出来,作为独立的公民权利加以保护的思想和做法是非常不足的。这从中华民国临时宪法,甚至后来的历部宪法文本中都不难看出,中国在实施宪政的过程中对这个问题的关注都是非常缺失的。直到20世纪40年代,一些自由主义的知识分子才把对“经济平等”的追求作为思考中国出路的重要资源,但由于多种原因,并没有找到生长的空间。

孙中山民生思想是在广泛吸收西方思想,并结合中国古代民本观念的基础上产生的,虽然有一些思想和做法在现代社会中具有重要的借鉴意义,体现了一定的时代精神,但其基本理念却仍然是中国传统政治道统在近现代中国语境中的呈现。的确,在近代中国,争取国家的独立富强和解决广大人民的贫困饥饿,即解决“民生”问题是近代思想的主要课题,而政治上的自由、平等、人权、民主等,反而居于次要甚至被掩盖了的地位,“这是中国近代历史和思想史的一个重要事实”。[36](P705)这样的事实,更加重了中国人在探索现代化道路中的艰难和迷茫,导致更多的人在“传统”和“现代”之间摇摆不定。对于孙中山那一代人来说,如何解决“本土化”和“现代化”的关系是一个未竟的任务和难题,这个难题到现在也许仍然没有解决。在“加快推进以改善民生为重点的社会建设”的当今社会,重新思考和检讨孙中山民生思想,对于推动我们当前的政治现代化建设仍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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