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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中国佬》中华裔男性伦理身份丧失的悲剧

2011-08-15李书影

关键词:亭亭华裔身份

李书影

(淮北师范大学 大学外语教育学院,安徽 淮北 235000)

论《中国佬》中华裔男性伦理身份丧失的悲剧

李书影

(淮北师范大学 大学外语教育学院,安徽 淮北 235000)

当代美国华裔作家汤亭亭的作品蕴含着丰富的伦理内涵,其代表作《中国佬》深刻地表现了满怀“美国梦”的华裔男性移民身处西方语境伦理缺失的惨状及其家庭的伦理诉求。身为男人,他们被象征性地“阉割”,丧失了为人夫、为人父的自然伦理身份;身为美国移民,他们被主流社会和历史“掩埋”,被剥夺了享有尊严和保障的社会伦理身份。从“唐敖”到“杜子春”、从“中国的秀才”到“美国的洗衣工”、从“修建铁路的先驱”到“沼泽野人”,他们的悲剧揭示了华裔男性在美国排华政策期间艰辛而漫长的伦理诉求与建构之路。

《中国佬》;自然伦理身份;社会伦理身份;伦理诉求

《中国佬》(China Men,1980)是美国华裔女作家汤亭亭 (Maxine Hong Kingston)的主要代表作之一,荣获了1981年美国全国图书非小说作品奖。作为《女勇士》(The Woman Warrior,1975)的姊妹篇,它是一部极具震撼力的作品,不仅描述了华裔男性在美国的奋斗史,而且向世人宣告了美国历史不曾提及的华人对美国建设的巨大贡献。问世以来国内外学术界对其关注较多,出现了大量见解独特的学术论文,但大多是从族裔性、文化冲突、文化身份、叙事策略、戏仿、种族政治身份、主题迁徙、新历史主义、东方主义等视角进行解读,对作品中蕴含的伦理内涵极少涉及。从文学伦理学的视阈,通过文本研读,我们发现,从“唐敖”到“杜子春”、从“中国的秀才”到“美国的洗衣工”、从“修建铁路的先驱”到“沼泽野人”,华裔男性在追寻“美国梦”的过程中逐步被美国主流社会剥夺了自然伦理身份和社会伦理身份。双重伦理身份的丧失使其饱受种族主义的摧残和刻板形象的困扰,而他们在追求家庭伦理和身份属性时所遭遇的悲惨命运寓示着其艰辛而漫长的伦理诉求与建构之路。

一、自然伦理身份的“阉割”

根据文学伦理学的批评理论,伦理“主要指社会体系以及人与社会和人与人之间客观存在的伦理关系和伦理秩序。在具体的文学作品中,伦理的核心内容是人与人、人与社会以及人与自然之间形成的被接受和认可的伦理秩序以及在这种秩序的基础上形成的道德观念和维护这种秩序的各种规范”[1]。伦理身份是文学伦理学批评的核心术语,文学作品中几乎所有的伦理问题都与伦理身份息息相关,且作品人物伦理身份的变化往往直接决定其命运的去向。根据人的伦理属性,伦理身份又可分为自然伦理身份和社会伦理身份。自然伦理身份是每个人生而为人的标识和象征,比如基本的性别身份、追求家庭的天伦之乐、爱与被爱的精神需求等。社会伦理身份则指一个公民作为社会的一员所享有基本权利的身份保障,比如为人认可的社会地位和人格尊严等。自然伦理身份被强制地“阉割”和社会伦理身份的“丧失”必将给人带来痛苦和悲惨的命运。

《中国佬》的开篇“关于发现”首先详述了一个名叫唐敖的男子为了寻找金山,漂洋过海,误入女儿国,被缠足、穿耳、缝唇、毒打、倒吊并最终变为女子的故事,“两位老妇人还用力夹紧他的双脚,使脚部多处骨折。接着她们又将他的脚趾紧紧裹成像生姜般一团。唐敖疼得嚎啕大哭。在随后的三个月里,她们只让他吃女人的食物:喝的是香浓的白菊花茶,这能使他体内的阴气上升;鸡翅能使他的头发有光泽;醋汤则能使他的子宫也渐渐发育起来。”[2]2这个故事是改编中国名著《镜花缘》中林之洋被逼迫成亲的片段,而唐敖深陷的是北美的女儿国,汤亭亭运用暗喻的手法,揭示以唐敖为代表的一代华裔男性在美国受尽屈辱,被“阉割”、被“奴役”、被“消声”,身为男人的自然属性和伦理身份惨遭更改,追求家庭的伦理失去了天然的根基。

家庭关系不仅仅表现为血缘关系,而且是一种具有自然特性的伦理关系。家庭伦理关系要求个体必须具备明确的家庭伦理身份才能充分拥有和诠释不同伦理身份的责任、义务和权利。《中国佬》中的“法律”章节,长达八页,没有涉及到任何人物,纯粹历史,汤亭亭详尽地讲述了1868年至1978年间美国形形色色的排华法案。“1924年,美国国会通过了《移民法》,明确禁止中国妇女、妻子和妓女入境。任何嫁给中国公民的美国女子也会失去其美国公民身份”。[2]158在苛刻的法律面前,身为男性,婚姻是非法的或不可能的,华裔男性被剥夺了男女结合的权利,更谈不上组建正常意义上的家庭。他们没有机会生儿育女,甚至没有领养孩子的权利,父亲的身份对于华裔男性来说是一种奢侈。在旧金山大地震和大火灾中,合法身份被烧毁的阿公,他很渴望做一名美国公民的父亲,“他的存在被《排华法案》剥夺了。有人还看见他从火中抱出一个孩子,一个他自己的孩子,尽管法律反对他结婚。他曾用自己的汗水修建了一条铁路,为什么他不应该得到一个他渴望得到的美国孩子呢?”[2]153显然,在当时的历史语境下,华裔男性的自然伦理身份被“阉割”、被“剥夺”,追求家庭的伦理生活和天伦之乐的伦理诉求很艰难,即使付出生命的代价,最基本的为人夫、为人父的愿望也遥不可及。

爱是一个人最基本的精神需求,同时“爱是维系家庭伦理的纽带,爱是家庭伦理的最高价值标准”[3]。《中国佬》中“论死亡”章节通过改编杜子春的故事揭示了华裔男性甚至被剥夺了“爱”的权利。汤亭亭版的杜子春因前世作孽被惩罚投生为聋哑女人,又因儿子在眼前惨死而打破沉默,“道士神情悲伤地告诉他,当他喊着‘啊!啊!’时,道士就快练出长生不老的药了,已到了最后一步。现在因为杜说了话,药方被毁了,人类再也不能长生不死了。”[2]122道士谴责杜子春战胜了快乐、痛苦、愤怒、恐惧和邪念,但是没战胜爱,他因为表达自己的“爱”而打破了沉默,付出了不得永生的代价。从“唐敖”到“杜子春”,《中国佬》中的华裔男性从身体被“阉割”,自然伦理身份被改变,丧失了家庭关系中为人夫、为人父的伦理身份。然而,人的天性让他们坚持自己的伦理诉求,追求家庭的伦理身份,尽管屡遭失败,情感屡经考验,他们并没有放弃,“1952年,美国《移民和国籍法》首次允许中国妇女享有与男子同等的移民权利,而1980年人口普查时,美国的华裔人口可能会升至100万或更多”[2]161,身处美国的中国佬终于开花结果,自然伦理身份得到了修正和重构,新的伦理环境的建构使其追求人伦之乐的本能伦理诉求得以实现的可能。

二、社会伦理身份的“缺失”

从伦理学的视角解读文学以及与文学有关的现象,不能忽视“文学与历史和现实的关系,而应该历史地看待这场因当时的社会转型而引起的伦理关系的混乱以及人类为恢复伦理道德秩序而做出的努力”[4]。《中国佬》通过历史叙事的手法,用回顾想象的细节揭示了一段不为人所知的历史时空,在檀香山密不通风的甘蔗林里,在内华达山山脉坚硬的岩缝中,都可见那些用血汗和生命筑就了美国物质建设基础的勇敢与坚韧的华人形象。然而,华裔男性在美国主流社会中普遍存在的形象却是阴柔、懦弱、顺从之辈。身为美国国家的早期建设者,他们被主流社会与历史“掩埋”和“抛弃”,丧失了合法的出身和社会地位,从而被剥夺了享有尊严和保障的社会伦理身份。

“中国来的父亲”详述了代表一代华人的“我”的曾祖父、祖父、父亲等人物通过购买假身份进入美国,新旧身份的更替暗示着华裔男性因身份的改变所面临的伦理困境。“爸爸和三伯初次出门,表示对购买美国身份证明文件感兴趣,愿意被金山住客,即美国法定公民收留,他们一起跟读,以便能记住另一个人的生平,一个前后一致的生平,一个美国人的生平”。[2]41在他们的心中,美国是一个和平的国家,一个自由的国家。这个美丽的国家到处堆满了金山。中国来的秀才父亲原本还以为他们会制定法律寻求秀才去教他们、去统治他们。但老金山客马上道出了残酷的现实,“听着,傻瓜,那里从没有什么秀才之说。你不会说英语,你就是文盲,不是秀才,没有签证。‘苦力’。只需简单的测试。”[2]40从“中国的秀才”到“美国的苦工”,华裔男性进入一个新的社会伦理环境,所认可的伦理秩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已经不再享有功名成就、光宗耀祖、受人敬仰的伦理身份。身处在美国社会底层,这个秀才洗衣工“晚上要干到很晚,快11点钟时,他朗诵起了心酸的《洗衣歌》,这是芝加哥的闻一多所做:一件,二件,三件,洗衣要洗干净!四件,五件,六件,熨衣要熨平!你曾说洗衣利薄赚钱少,污秽血渍全洗净,只有中国佬肯屈就。还有他人肯干吗?你愿干这活吗?请喊中国佬,请喊中国佬。”[2]60

“内华达山山脉中的祖父”的故事极为感人。华工们承担的是最危险、最艰难的工作,如乘藤条篮子顺峭壁而下,在坚硬的岩石上放炮打眼,有的坠入山崖,有的被炸死。华工们抛下树枝石块试图掩盖同伴们的尸体,避免落入在山崖上空盘旋的红头美洲鹫口中。春天到来,冰雪融化,“掩藏在雪中的华工尸体显露出来,有的站立,手中还握着工具!死去的工人就埋在他们最后干活的铁轨边:修建这条铁路死了多少华工,没有任何记载。”[2]139当横贯美国大陆的铁路竣工时,人们欢呼拍照,镜头中竟然没有一个华工的身影。“白人洋鬼子官员做了演讲,‘这是19世纪人类最伟大的功绩,只有美国人才能创造这样的功绩。’”[2]146中国佬们“在这个国家的每一个部分都修建了铁路。内战结束后,中国佬们在这片国土上,从南到北,从东到西铺设了纵横交错的钢轨。他们是这片土地上修建铁路的先驱者,”[2]147有权声称自己是美国人。然而在日常生活中,排华期间,华裔男性甚至被禁止出入理发店、旅馆等公共场所、在戏院看戏也不能与白人混坐一起、学校拒收华人学生,对其为这个国家所做的贡献一概抹杀,只字不提。他们不幸地惨遭抛弃、排斥、被“掩埋”或沦为沼泽野人。“1975年里的8个月里,佛罗里达州绿沼泽地周围的居民不断向警方报告,说他们见到了野人。经全副武装的搜捕队的勘探和抓捕,这个野人是中国人。”[2]230据他说,白洋鬼子们把他带到了坦帕医院,那儿其实是个疯人院。他逃了出来,就这样走进了沼泽地,靠捕捉蛇、甲鱼、短嘴鳄等为生。但当他在监狱呆了三天后,美国边境巡逻队告诉他,他们准备把他送回中国,他变得歇斯底里,那天晚上,他把皮带栓在窗栏上,然后把脖子套了进去。从报纸上的照片看,当他被搜捕队带出沼泽地时,他看起来并不像个野人,身上也不脏,思维很清晰。美国主流社会的种族观念和相关法律制约致使华裔男性丧失了社会伦理身份,回归自然,依靠原始的方式生存,最终成为美国这个“大熔炉”的牺牲品。

“再论死亡”是波利尼西亚半神半人莫伊 (Maui)的故事。她笔下的莫伊为了寻求人类永生潜入黑夜女神希娜阴道取其心脏,“占卜者看着天上的云,听着神仙们说话,但不插嘴打扰;孩子们在安静地学习、干活。一切静悄悄”[2]123,不幸由于一只鸟的笑声打破了寂静,希娜被吵醒,合上身体之门,致使莫伊死亡。这一章节主要表现“打破沉默”所付出的巨大代价,有传说莫伊是希娜的儿子,“故事隐喻在内华达山内凿石穿洞、牺牲惨重的华工也像莫伊一样被美国母亲置于死地,窒息于母亲体内。”[5]

从“唐敖”到“杜子春”、从“中国的秀才”到“美国的洗衣工”、从“修建铁路的先驱”到“沼泽野人”,汤亭亭不惜笔墨地描述了满怀“美国梦”的华裔男性在这个貌似自由、民主的国度因伦理环境的改变丧失了自然和社会双层伦理身份。尽管他们想方设法地通过购买身份证明成为美国公民,却得不到主流社会的认同,依旧被视为金山客,基本的公民权利和社会地位得不到保障,仍然从事着社会最底层的职业,在特定历史阶段甚至像动物一样工作着,饱受主流社会的摧残,但是他们却有着强烈的伦理意识,并不是“逆来顺受地接受被‘阉割’、被‘奴役’的命运。”[6]随着双层伦理身份的丧失,他们的反抗意识也逐步增强,甚至借助歌曲评说世事,表达伦理诉求,“假如那个洋鬼子用鞭子抽我,我就会抓住鞭子,把他拉下马,像敲碎一个椰子一样他的脑袋。”同时,汤亭亭也通过史实的表述,重新挖掘华裔男性在美国历史上做出的贡献,呈现其百年来痛苦与磨难的历史处境。他们参与了美国每一个时期重大的社会和政治活动,当之无愧是美国的建设者之一,从而颠覆美国主流社会对华人男性的刻板形象,还历史本来面目,夯实华裔历史的美国属性。在故事的结尾,汤亭亭对华裔男性伦理身份和家庭伦理的诉求寄予了无限的期望,“前去寻找金针的中国人沿着一条河流溯流而上,向内陆驶去。然后他们在通向金山的方向修公路、造铁路、建城市。他们填平了沼泽地,娶妻生子。”[2]324新一代华裔男性在美国终于落叶生根,拥有了完整的家庭,自然伦理身份和社会伦理身份在健康的伦理环境得以修复和重构,担负其相应的伦理责任,继续谱写着曾经略带悲剧色彩的族裔历史。

[1]聂珍钊.文学伦理学批评:基本理论与术语[J].外国文学研究,2010(1):12-22.

[2]汤亭亭.中国佬[M].肖锁章,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0.

[3]易立君.论《宠儿》的伦理诉求与建构[J].外国文学研究,2010(3):131-137.

[4]聂珍钊.关于文学伦理学批评[J].外国文学研究,2005 (1):8-11.

[5]吴冰.汤亭亭:从女勇士到和平斗士[G]∥吴冰,王立礼.华裔美国作家研究.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09:145-174.

[6]Kim,Elaine H.Asian American Literature:An Introduction to theWriting and Their Social Context[M].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1988:210.

I106.4

A

2095-0683(2011)06-0105-03

2011-09-30

安徽省教育厅人文社科项目(2008sk259)

李书影(1979-),女,安徽萧县人,淮北师范大学大学外语教育学院讲师,硕士。

责任编校 边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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