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袭中的突破与创新
——论冰心影响下琦君的散文书写
2011-08-15徐婷婷
徐婷婷
(徐州师范大学 文学院,江苏 徐州 221000)
□作家作品研究
承袭中的突破与创新
——论冰心影响下琦君的散文书写
徐婷婷
(徐州师范大学 文学院,江苏 徐州 221000)
台湾文学与大陆文学有着割舍不断的血脉联系,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散文创作中尤为突出,一大批大陆赴台作家诸如梁实秋、谢冰莹、张秀亚、林海音、琦君、余光中、洛夫等,继承并发扬了五四文学传统的遗风余韵,将在大陆因政治原因断裂的现代文学传统成功续接到台湾文坛上。琦君是台湾女性散文的集大成者,她在散文创作的各个方面都受到五四作家冰心的影响。在创作主题上,她继承了冰心爱的哲学,尽情歌颂母爱、童真、自然,并在此基础上不断突破创新,将爱的书写上升到人性的高度,以此展开对人生、人性的探索;在创作风格方面,她承袭冰心温柔敦厚、典雅清丽的风格,同时又不断探索,开创了具有鲜明个人色彩的疏淡厚重的写作风格。
冰心;琦君;承袭;突破;创新
散文是台湾当代文学的重镇,在散文领域里名家荟萃,散文创作异彩纷呈。20世纪50年代台湾散文兴盛之初,活跃于台湾散文界的作家大都是大陆赴台作家,其中有在大陆已经蜚声文坛的老一代作家梁实秋、谢冰莹、张秀亚、林海音等,也有赴台后崭露头角的文坛新秀琦君、余光中、洛夫等。不论是老作家还是新作家,在大陆生活期间他们都接受了“五四”新文学的熏陶,有着深厚的“五四”文学根基。因此,当20世纪五六十年代“五四”文学传统在大陆出现断裂的时候,台湾文学却很好地继承了“五四”文学的写作传统。正如范伯群在《台湾散文纵横论〈序〉》中所言:“台湾的文学也就与‘五四’新文学有着无法分割的‘血缘关系’。周氏兄弟与女作家冰心等在散文领域中的成就,形成了(台湾)现代散文的‘文脉’。”更有学者谈到台湾散文的源流时说道:“台湾散文受外来影响最少。西方与日本那亲切可诵的小品之影响约略可见,主要继承的是中国现代散文各名家。”[1]
台湾散文的繁荣,女性作家功不可没。五六十年代的台湾文坛,女性作家在人数、作品、创作的影响等各个方面都显示出之前中国文学史上所没有的气象,甚至被誉为“文坛奇观”。“古代中国女性写散文者寥寥无几。冰心开始,有了女性写作散文的历史。而台湾在‘光复’与‘1949’以后,女性散文创作才‘浮出历史地表’”[2],台湾女性散文作为中国女性散文的一部分,显而易见的会受到冰心等“五四”散文家的影响,冰心作为“现代散文的开创者之一,也是女性散文的领路人”[3]。琦君作为台湾女性散文书写的代表性作家之一,被称为“20世纪最富有中国风味的散文家,台湾文坛上活生生的国宝”,更因其温婉敦厚的文风被誉为是“台湾的冰心”。琦君与冰心在各个方面都极其相似:生活境遇、教育背景、深厚的传统文化底蕴、“五四”文学传统的浸染……以及在文学阅读中所接受的冰心的引领,使得琦君的散文在各个方面都继承了冰心散文的写作特色。琦君在谈到其创作之路时说到:1949年,“到台湾,生活初定以后,精神上反渐感空虚无依,最好的寄托就是重温旧课,也以日记方式,试习写作。但也只供自己排遣愁怀,原未有投稿见报的念头。那时惟一的好友孙多慈女士带我去拜访谢冰莹先生,她二位就极力鼓励我将稿子寄出去,如能刊出,不但那份惊喜无可言喻,也因此与读者及其他作者获得心灵沟通,正是以文会友之意。因此我就将一篇在抗战期间即已写好的回忆手足的文章《金盒子》修改后寄到中央副刊,不久即被刊出,而且获得很多读者的反应。从此我就开始了我的写作生涯”[4]。琦君散文的创作主题主要是讴歌母爱,赞美童真,礼赞大自然,处处体现出爱的基调;在散文的风格上抒情含蓄,内蕴丰富,呈现出典雅清丽、温婉敦厚的艺术特色,承袭了“冰心体”的散文风格;同时,在题材挖掘、创作风格等方面琦君又不断开拓创新,自成一家。
一 创作主题的传承与发展
冰心认为“有了爱就有了一切”,在“五四”时期,冰心秉持“爱的哲学”,用真爱、真心来深刻地体验生活、感受人生,在散文创作中歌颂母爱、童真、大自然,确立了爱与美的主题。
(一)关于母爱
冰心母亲的慈爱坚韧深深影响了冰心的文学观,她认为只要拥有了母亲,一切苦难、痛苦都可以化解。因此,对母爱的反复吟咏成为冰心作品的一个不变的主题。“她对于我的爱,不因着万物毁灭而更变!她的爱不但包围着我,而且普遍的包围着一切爱我的人……世界便是这样建造起来的!”(《寄小读者》通讯十)。母爱为冰心撑起一片晴空,给予她心灵的慰藉,为她化解世间的一切苦难。对冰心而言,母爱缔造了自己的世界也支撑着自己的世界。琦君很好地继承了冰心对母爱的吟咏,其作品的大量篇幅都在歌颂母爱的伟大、无私。《毛衣》中,琦君父亲去世才两个月,当琦君“为了继续读书,不得不在兵荒马乱之时,远离母亲去人地生疏的上海读书”时,母亲考虑到自己因戴孝不能穿丝棉背心,就千叮咛万嘱咐“我”要请人给“我”织一件毛衣,这样穿在里面才暖和。琐屑的言语中却包含着母亲对自己浓浓的爱意,同时母亲的慈爱、善良以及对孩子无微不至的关爱也跃然纸上。
冰心是一位人道主义作家,在她的笔下母爱被赋予了神圣的光环,她在《寄小读者》中歌颂母爱的崇高和无私、博大和永恒,把伦理亲情中的母爱“升华为人与人之间相亲相爱感情的典范和牢不可破的精神纽带”[5],肩负着推动人类走向自由平等和促进社会进步的历史使命,冰心笔下的母爱是博爱的一种体现,在追求妇女解放和个性张扬的“五四”时代,冰心的这一主题有着鲜明的时代气息。琦君笔下的母亲同样是勤劳的、善良的,母爱是伟大的、无私的,是人类心灵的一大慰藉。但是由于时代、社会、文化等的差异,琦君的母爱不再是无所不能的,而是更富有生活气息。她将母爱从人类的高度落实到人生的细微处,从生活的细节着手描摹母亲的宽宏、善良、坚韧。琦君对母爱的阐释,从人类的大视角回归到个人的实际生活中,从人性的角度阐释母爱的伟大。琦君不拘泥于个人情感的小天地中,将个人情感升华为东方女性在经历世事磨难后在人性上的通达觉悟。对女性命运的透视和深刻思考,使得琦君的散文具有了超越时空的永恒的艺术魅力。
(二)关于童心
对童真的歌咏和赞美,是冰心早期散文中的又一重要主题。冰心钟情于儿童写作,模仿“小孩子口气,说天真的话”,写下了大量充满童心、富于童趣并且深受小读者喜爱的作品,“一片幽辉,只浸着墙上画中的安琪儿。——这白衣的安琪儿,抱着花儿,扬着翅儿,向着我微微的笑”(《笑》)。诸如《寄小读者》、《往事》、《山中杂记》等,冰心在众多作品中不厌其烦的歌颂童真、童趣,在冰心的世界中孩童是最纯真的、最可爱的,是美好的象征。此外,冰心也擅长于通过与小读者通信,抒写着对儿童的爱护与尊重,她视孩子如知己,以能和他们通信交流为荣。冰心在天真美好的孩童面前坦然披露自己的心理:将不愿和成人讲的事情倾诉给小朋友,寄予孩童无限的信任和关怀。神情天真烂漫、心灵晶莹剔透的孩童,是冰心作品中最为美丽、动人、纯洁的形象,是最值得人们托付和信赖的心灵上的朋友。
在琦君与孩子们的通信中,她说道:“只有一种信,非回不可,那就是天真可爱小读者的信”,她写给小读者的散文,既融浅显于哲理之中,又富有无限的童趣,是非常适合儿童阅读的无韵诗篇。同时,琦君笔下的“童心”也体现了她的写作宗旨,即“以一颗单纯的心,从事写作”。在《下雨天,真好》中,描绘了“那些用雨珠的链子串起来的有趣的美好时光”,讲述了在烂漫孩童眼中梅雨天的诸多好处:母亲不用早起,可以躺在被窝里给她讲故事;父亲、姨娘忙于打牌,没空理会她,她可以乘机无拘无束的跟朋友看电影、吃蜜枣。稀松平常的事情透过孩童的视角展现出来,就获得了诸多意想不到的喜悦与美好。
琦君通过对自己童年的回忆来歌颂童真,但又不局限于对童真的歌颂,而是透过儿童天真纯洁的心来观照现实世界。如《忘掉了》通过儿童短剧感叹人与人之间真挚友情的可贵,《冬夏阳》则以对儿童教育的方式倡导当今社会中人们守时的重要性等等。通过对童年的温馨回忆,把江南水乡的景与儿时童年的情结合起来,表现童心的美,重现每个成人都曾拥有过的纯真美好的童年生活,以真挚的感情深化童心,以美好的童心召唤人性中的美和善。从赞美童真上升到人性思考的维度,使得琦君的散文具有了一种人性的张力。
(三)礼赞自然
用饱蘸深情的笔墨去赞美自然,歌颂自然,尽情描绘大自然的绚丽多彩,是冰心早期散文的又一重要内容。冰心笔下的大自然充满了诗情画意,因此她的话语间包含着真挚的情思。冰心雪后游山时,偶然发现了在积雪中绽放的蒲公英,引发作者对于人生的深刻思索,“世上一切的事物,只是千百面大大小小的镜子,重重对照,反射又反射;于是世上有了这许多璀璨辉煌,虹影般的光彩。没有蒲公英,显不出雏菊,没有平凡,显不出超绝……所以世上一物有一物的长处,一人有一人的价值。我不能偏爱,也不肯偏憎。悟到万物相衬托的理,我只愿我心如水,处处相平”(《寄小读者》通讯十七)。
在这一题材领域中,琦君的佳篇同样俯拾皆是。琦君家乡在浙东,成年后才离家赴台,琦君记忆里的江南水乡犹如一幅“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的唯美画卷。《西湖忆旧》中,平湖秋月、孤山梅鹤、三潭印月、海宁欢潮、灵隐仙境等富有诗情画意的西湖胜景在琦君笔下涓涓流淌,西湖“似明眸皓齿的佳人,令人满怀喜悦。古寺名塔似遗世独立的高人逸士,引人法思古幽情,何况秋月春光,四时风光无限,湖山有幸,灵秀独钟”。
同是对自然的礼赞,同是对故乡的怀恋,因着时代的不同,社会环境的差异,琦君与冰心的散文也呈现出不同的特点。琦君的散文借着对故土的怀念流露出对现实的担忧。琦君所处的时代是工业文明当道的时代,在她的生活中处处呈现出工业文明对农业文明的不断侵蚀,她借着对故乡自然美的赞美折射出由于工业的迅速发展,所造成的对生态环境的破坏。在《水是故乡甜》中,琦君在旅途中喝着异乡的矿泉水情不自禁地怀念起故乡的山泉水,“一路饮着异乡异土的矿泉水,行旅匆匆,连心情都变得麻木了”,而童年时,喝的是从山上引来的涓涓滴滴的源头活水,同时虎跑泉的泉水富含矿物质,有益于身体健康,这些都是工业文明下的矿泉水所没有的。从今日的情境中追忆过去的美好,又从过去的追忆中反观今日,在景与物的描绘中融入对现实的思考,琦君的散文具有了深刻的批判力度和现实张力。
二 散文风格的承袭与突破
冰心以细腻委婉的笔触歌颂伟大的母爱,书写纯真的童心,描绘美丽的大自然,用爱与美营造了一个典雅清丽、含蓄婉约的艺术世界。
文笔清新隽永,感情细腻澄澈,意境优美,引人遐想。
罗家伦在《〈菁姐〉序》中评价琦君的创作,“文学清丽雅洁,委婉多姿。写风景有诗意,写人物颇具温柔敦厚的人情味。”据此评论,又因琦君与冰心的创作风格极为神似,此后的诸多评论家将琦君誉为“台湾的冰心”。琦君散文“语言质朴,在平和舒坦中愈见稳定凝重,如春蚕吐丝细细抽出,于细微中见淳厚”(郑明俐《谈琦君散文》)。《方寸田园》一文中,隐藏在碧树果林之中玲珑的三间小屋,满眼的绿水青山,满耳的松风鸟语,整天里不必看时钟,散步累了,就坐在瓜棚下看书,而书看倦了,便随意抛开,睡上一大半天,剩下的只有太阳、月亮、星星,轮流着与你默默相对。看似不经意的笔触描绘出的是别人梦寐以求的世外桃源。琦君的语言是含蓄而又古典的。她常常用炼铸诗句的精湛功夫。《镜里朱颜改》中,琦君写到,秦少游有了“飞红万点愁如海”的愁,所以只活了52岁就告别了人间,而辛弃疾有了“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的豁达,所以比秦少游多活了15年。对古人诗句信手拈来的运用,营造了自己文章中特有的意境,渲染了气氛,形成一种“温婉柔美、谐而不谑、哀而不伤”的散文风格。
琦君散文承袭了冰心散文的温柔敦厚,但两位作家又是各具风韵的,不同于冰心的轻柔,琦君的散文平淡简约却又不失疏淡厚重,“以自然之笔写真实之情”,营造了一方属于自己的审美天地。琦君曾说:“我深感这个世界的暴戾已经够多,为什么不透过文学多多渲染祥和美好的一面,以作弥补呢”,琦君一直身体力行着这一散文观念,她执著地追求真善美的散文境界,歌颂母爱、童真、自然,抒发自己对爱与美的向往和珍惜,同时在其散文中又处处折射出她对社会的关注和对人性的思考,平淡简约中又有了一份疏淡厚重。《髻》中,借母亲与姨娘的恩怨折射出男权社会对女性的压抑和扭曲;《衣不如故》中借阿菊、姨娘的梳妆打扮表达自己对于女性无力掌控命运的深切关怀。对于社会、人生、人性的思索使得琦君的作品在温馨柔和中增添了一份厚重感和力量感。
三结语
台湾文学与大陆文学有着割舍不断的血脉联系,而琦君作为五十年代从大陆迁台的作家,经受过“五四”新文学传统的熏陶,与大陆的文学更是一脉相承。冰心作为现代女性散文的开创者之一,以其独具特色的“冰心体”散文成为女性散文史上一个无法忽视的高峰,对后来的女性散文创作产生了不可估量的影响。琦君作为“五四”文学的承继者,在散文创作中承袭了冰心的散文风格,也以细腻的女性笔触歌颂母爱、书写童真、赞美大自然,散文呈现出温柔敦厚的特点。但是由于社会时代背景的变迁、生活环境的差异、作家思想意识的发展、文学审美情趣的变化、读者的接受期待和视野改变等,琦君散文在继承发扬的基础上又不断突破创新,形成了自己的散文特色。琦君在继承冰心“爱的哲学”和温柔敦厚的同时又不断从现实观照人性,作品有了现实的厚重感,增加了一份人性的张力,她以自己独具特色的魅力书写在散文创作中开创了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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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207.6
A
1674-3 652(2011)05-0 116-0 4
2011-07-21
徐婷婷(1986- ),女,山东临沂人,徐州师范大学文学院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硕士生,主要从事港澳台暨海外华文文学研究。
[责任编辑:雪 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