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论康与之的词

2011-08-15阳繁华

长江师范学院学报 2011年3期
关键词:词人

阳繁华

(西南大学 文学院,重庆 400715)

□古代文学

论康与之的词

阳繁华

(西南大学 文学院,重庆 400715)

康与之是两宋词坛上有特殊经历的词人,以康与之的人生经历和所处的时代环境为背景,全面分析康与之词产生的原因以及其词所具有的特色,将有助于重新认识康与之其人其词。

康与之;情爱词;怀古词;应制词;贬谪词

康与之,字伯可,号顺庵,洛阳人,著有《顺庵乐府》五卷,后佚失。他是两宋之交词坛上一位有着特殊经历的词人。宋高宗建炎年间,献《中兴十策》,名震一时。南渡后,他附秦桧求进,阿谀奉承,中伤善类,名声扫地。秦桧死后,被贬岭南,颠沛流离。赵万里《校辑宋元人词》收录其38首存词及4首残句,唐圭璋主编的《全宋词》据此录入康与之的《顺庵乐府》42首。由于人品甚恶,后人因人废词,对其词收录甚少,今人对其词研究甚少,然而历代词话对其词评价较多[1],因此在词史上还是颇有地位的。为此有必要用新的眼光和客观的态度去看待其人其词。虽然词作较少,但笔者通过阅读,可将其词大致分为情爱词、怀古词、应制词和贬谪词四类,而且颇具特色。本文拟将以康与之的人生经历和社会生活环境为背景来解读其词。

一 情爱词

在仅存词42首的《顺庵乐府》中情爱词就有近20首,占据了其词作的半壁江山,可见其在词人作品中的特殊地位。因此对其情爱词的研究,必然会有助于我们加深对康与之的了解,进而可以管窥南渡前后词坛风气的多元性。自花间词派树立“词为艳科”的藩篱,其题材不外乎男欢女爱,花前月下,从而定下了“以婉约为宗”的基调,开创了一种全新的文学样式。终于词在宋代大行其道,成为“一代之文学”。虽然说词在发展过程中,词的题材、内容在扩大,词的境界在提高,但词的“当行本色”依旧不减,婉约风格为有宋词人所钟爱。宋代自开国以来,统治者吸取前代教训,推行了“重文抑武”思想。宋太祖曾鼓励臣子们“多积金,市田宅以遗子孙,歌儿舞女以终天年”[2]。官员们过着奢华的物质生活,致使社会享乐之风盛行。在宋初的百年时间里,国家安定,生产发展,经济高度繁荣。尤其是城市的空前繁荣,整个市民文化也得到了极大的丰富,正如孟元老在《东京孟华录·序》中所说“新声巧笑于柳陌花衢,按管调弦于茶坊酒肆”[3]。因此许多词人常常出入秦楼楚馆,为歌女直接写词,如“白衣卿相”柳永与歌女关系密切,为此“教坊乐工,每得新腔,必求柳永为辞,始行于世”[4]。而且多为舞筵歌席、倚红偎翠之作。之后的秦观、贺铸、周邦彦等人也写下了不少此类词作。到了北宋后期,尤其是在徽宗一朝,君臣延续享乐之风,整个社会一片歌舞升平之景象,文人冶游之习愈烈。在词坛上主要是以周邦彦为中心的大晟乐府为主,风格婉约、雅丽。这一切对于康与之的词作还是有很大的影响的。

早年的康与之在求学于晁、陈二公时也曾“尝亲闻正始之音一二矣”[5],“正始之音”,讲求谈玄理,名士风流,放荡不羁。这对于康与之形成风流之性来说,肯定是有些影响的。之外他有过冶游的生活经历。据周南《康伯可传》记载“是时,天子方粉饰太平,大庆酺燕,非时临幸,四时奇丽之观不绝。贵游勋戚,乘坚策肥,游目骋意,不惟都人为然,而近京人士,习惯亦不能免。方时殷富,家设玉浆于闾外,肴羞名酝,皆取具于道路。宛丘距都门不数舍,午夜灯火相望,伯可驰骑,信宿往返,狃于承平年少之习。”[6]当时正是徽宗在位,整个社会自上而下无不好玩乐之事,无不极奢侈之性。少年时代的康与之面对眼前这夜夜笙歌曼舞,灯红酒绿的繁华之都,无不心生向往。因此“这一段冶游的生活使他从青灯黄卷的书斋生活走向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接触到了比孔孟圣贤可爱得多的婉媚娇柔的青楼女子,接触到了比正统诗文更为新鲜通俗的市民文学,他不禁钟情于在青楼妓馆中檀板轻唱的小词,从而走上了依调填词的创作道路”[7]。

《顺庵乐府》中的情爱词,多为描写男女情爱,别后相思寂寞之苦之作。如《风入松·闺思》:

碧苔满地衬残红,绿树阴浓。晓莺啼破眉心事,旧愁新恨重重。翠黛不忺重扫,佳时每恨难同。

花开花谢任东风,此恨无穷。梦魂拟逐杨花去,殢人休下帘栊。要见只凭清梦,几时真个相逢。

春雨过后,残红满地,早晨的黄莺鸣叫啼破了闺中人的眉心事,即思念情人。可又恨佳时难同,让人“旧愁新恨重重”,自然没有心情梳妆打扮了。东风无情吹落着花儿,可又有什么办法呢,这是自然规律,无法更改的,只能让人怀恨无数。结尾的“要见只凭清梦,几时真个相逢”,此事也许只能在梦中实现了,不知何时才能与之相逢。典型的传统伤春怀人之作。

又如《满庭芳·冬景》:

霜幕风帘,闲斋小户,素蟾初上雕笼。玉杯醹醁,还与可人同。古鼎沉烟篆细,玉笋破,橙橘香浓。梳妆懒,脂轻粉薄,约略淡眉峰。

清新,歌几许,低随慢唱,语笑相供。道文书针线,今夜休攻。莫厌兰膏更继,明朝又,纷冗匆匆。酩酊也,冠儿未卸,先把被儿烘。

又是一首典型的艳情词。上片点明时间环境,描写出“可人”的容貌和神态。下片却用欢快之笔写出离别之苦。其中还化用柳永、周邦彦词中的场景,由此可见词作构思巧妙,技法高超。

当然康与之作为柳派词人的优秀继承人[8],深得“柳氏家法”之真谛,故南宋人论词,往往以“康柳”并称,如张炎说“康、柳词亦自批风抹月中来,风月二字,在我发挥,二公则为风月所使耳”(《词源》)[9]。沈义父谓“康伯可、柳耆卿音律甚协,句法亦多有好处,然未免有鄙俗语”(《乐府指迷》)[10]。这些评价说明了康、柳在作词上有一些共通之处。当然在具体的文本中也是有充分体现的。首先表现在对男欢女爱,倚红偎翠的冶游生活的描写。他们的少年时代都是在歌舞升平的盛世之中度过的,社会的风气,城市的高度繁荣让他们有了条件出入秦楼楚巷之中,与妓女缠绵在一起,过着风流快活的生活。而且康柳在仕途上也有着相似之处。柳永才气很高,可是连续几次科举考试,都未及第,愤怒之下发出了“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之牢骚,从此“奉旨填词”,过着“浅斟低唱”,纵游在娼馆酒楼之间的放荡生活。由于缺乏历史材料记载,康与之参加过科举没有?考过几次?就不得而知了。反正在他三十岁左右的时候,为国家献过《中兴十策》,其策洞悉利弊,引起了很大反响,从而名震一时。然而奸人当道,未能将之采纳,为此满腔报国热忱的康与之遭受沉重打击,无奈只好混迹章台之中,与妓女为伍,从而宣泄心中的苦闷,寻找心灵上的平衡,并热情于俗歌艳词的创作。

他们和妓女都有着很深的交往和感情,他们的情爱词多以妓女或闺中少妇为主人公。如柳永词中的心娘、佳娘、虫娘、酥娘(《木兰花》四首开头曰:“心娘自小能歌舞”,“佳娘捧板花钿簇”,“虫娘举措皆温润”,“酥娘一搦腰肢袅”);在康词中也有像谢娘、萧娘等人。康词有《应天长·闺思》,如“莺能舞,花解语”、“香梦悠悠,花月更谁主”。词中主人公为一妓女“萧娘”,虽是闺思,却写她对过去青楼生活的回忆与思念,又如“柔荑共折香红处”(《风入松》)、“绮罗丛里,兰麝香中,正宜游玩。风柔夜暖”(《瑞鹤仙》)、“梦回时,雪暖酥凝,掠鬓宝鸳钗折”(《瑞鹤仙·别恨》)等等词作中都有这样的艳色描写,这是俗词的基本特征。在柳永的作品中就随处可见了,如《菊花新》(欲掩香帏论缱绻)中写对歌女的性爱冲动;《定风波》(自春来,惨绿愁红)、《少年游》(世间尤物意中人)等等,这里就不再赘述了。另外康词有时候还化用柳词中的句子,如《玉楼春令》中的片头“青笺后约无凭据”,就是化用柳词《夜半乐》中的“叹后约丁宁竟何据”,很明显二者之间有着渊源关系。

康柳的情爱词中有许多是描写闺妇的相思寂寞之苦,但又由于他们有着自己独特的经历和性格因素,在这些词作中有时候会表现出深刻的寓意。如柳永是一个充满叛逆精神的词人,因此在其作品中自然会出现一些异于传统的精神面貌,如《定风波》(自春来,惨绿愁红)中表现出主人公对爱情生活的向往和对实现自我价值的呼唤。又如《迷仙引》(才过笄年)词通过对一位妓女在物欲横流社会中能够轻视千金,而要求人们能够理解和尊重自己,从而表现出自己苦闷的内心以及从良的渴望。由于二者生活的时代不一样,而且康与之又没有这样的叛逆性格,有的只是无奈,就像闺阁中孤独寂寞的闺妇一样。然而有时候“作者之用心未必其然”,我们也可以从其作品中可以读出其背后的寓意。作为一个特殊时期的特殊人物,康与之必然有着非平常人的所感所想。面对着如此的时代,有着如此的身世,作为一个传统知识分子,作为一个词人,或多或少在自己的作品中流露出自己痛苦无奈的心声。如《卖花声·闺思》:

蹙损远山眉,幽怨谁知。罗衾滴尽泪胭脂。夜过春寒愁未起,门外鸦啼。

惆怅阻佳期,人在天涯。东风频动小桃枝。正是销魂时候也,撩乱花飞。又《闺思》:

愁捻断钗金,远信沉沉。秦筝调怨不成音。郎马不知何处也,楼外春深。

好梦已难寻,夜夜馀衾。目穷千里正伤心。记得当初郎去路,绿树阴阴。

康与之的情词,尤其是小调长于清雅。前一首词中描绘了闺妇春日伤神,幽怨满怀,却无人知晓。感伤何事?由于爱人远在天涯,佳期未能相会。东风似乎不解人情,频频吹拂桃枝,花朵乱飞,让人更加黯然销魂。后一首则写爱人远去,许久未归,尤其是春日里,闺中少妇内心自然充满了幽怨、苦楚。登楼远眺,只记得情郎出走时的路上,绿树成荫。两处结尾以景结情,技法高明,境界全出,清田同之《西圃词说》引邹程村曰:“填词结句,或以动荡见奇,或以迷离称隽,着一实语便败矣。康伯可‘正是销魂时候也,撩乱花飞’…深得此法”。[11]当然这是康与之常用的方法,可见其写词的手法之熟练、高明。这两首词表面上是写闺中少妇的闺思之苦,但我们可以透过这层去发现其后面所渗透的感情,似乎是作者的辛酸心语。作为“秦门十客”之一的康与之,面对痛苦的现实,他无奈的选择了这条道路。毕竟他曾经是一个有着壮志雄心的知识分子。在这种尴尬的环境中,他只能通过这种特殊的方式含蓄地将自己的心声表达出来,让闺中少妇成为自己的代言人,愁、蹙、怨、恨都是词人痛苦内心的真实流露。自己美好的理想就如同“佳期”、“好梦”、“郎马”,只可惜,“惆怅阻佳期”,“好梦已难寻”、“郎马不知何处去”,一切都已经很茫然,离他远去,自己就像闺中这个被遗弃的少妇,只能守着窗儿,独自伤怀。春天,已经渲染了他此时生命中特有的温度和颜色,有着一场风雨后的清寒和惨败。这是他无奈心理的隐形折射。

另外《顺庵乐府》中还有清新流畅的民歌体,也是写男女之情,如《长相思·游西湖》:

南高峰,北高峰,一片湖光烟霭中。春来愁杀侬。

郎意浓,妾意浓,油壁车轻郎马骢。相逢九里松。

上片写春日游西湖时,顿生愁绪;下片写郎妾久别后重逢的喜悦之情。读起来活泼清新,通俗而不鄙俗。

康与之的情爱词在现存的《顺庵乐府》中数量最多,风格也多姿多彩。虽有鄙俗之语,但还是获得到很多好评,王性之曾说:“伯可乐章,令晏叔原不得独擅。”[12]柴望在《凉州鼓吹自序》云:“美成、伯可各自堂奥”。[13]这使得其词为当时词坛上三股流行的词风之一的婉约词又增添了几分别致之情。

二 怀古词

北宋后期,尤其是到徽宗一朝,君上无心朝政,且大用蔡京、童贯等奸佞小人,致使奸人当道,纲纪败坏,国势衰微。终于在钦宗靖康二年(公元1127年),对中原窥视已久的金兵,灭辽后挥师南下,攻克北宋首都汴京,俘虏了徽、钦二帝,并掳走了皇亲国戚、文武大臣、黎民百姓,以及大量金银礼器,出现了有宋一朝的奇耻大辱——靖康之难,北宋政权宣告倾覆。外族入侵,使大江南北进入了腥风血雨的战火之中,百姓背井离乡,忙于逃难和漂泊。有史记载“时而西北衣冠与百姓,奔赴东南者,络绎道路,至有数十里或百余里无烟舍者,州县无官司,比比皆是,”“老弱扶携于道路,饥疲蒙犯于风霜,徙从或苦于驿骚,程顿不无于烦费。”[14]高宗南渡后,定都临安,偏安一隅,不思二帝被掳之辱,不存北上收复中原之志,一心苟且求和。在繁华之地寻欢作乐,过着“只把杭州作汴州”的生活。面对外族野蛮的入侵,朝廷懦弱的妥协,文人士大夫们此时已经不再留恋花间樽前,而是其国破家亡之痛,抗敌复国之感越来越强烈,“一时慷慨悲歌之士,莫不攘臂激昂,各抱恢复失地之雄心,藉展‘直捣黄龙’之素愿”,“不平则鸣,于是横放杰出之歌词,宛若天假之,以泄一代英雄抑塞磊落不平之气。此时外逼于强寇,内误于强权,在长短句中所表现之热情,非嫉谄邪之蔽明,即痛仇之莫报,苍凉激壮,一振颓风”[15]。如军机重臣赵鼎、李纲、胡铨、抗金名将岳飞、文人朱敦儒、张元干等人的词集中无不闪烁着强烈的民族意识和爱国主义光芒。于是愤激沉咽的风格将浪漫秾妍的风气一扫而空,成为时代的最强音。

雪莱说:“在任何时代,同时代的作家总难免有一种近似之处,这种情形并不取决于他们的主观意愿。他们都少不了要受到当时时代条件的总和所造成的某种共同影响。”[16]康与之作为南渡的一员,也目睹了社会的动乱,时代的变迁,“靖康之难”的悲剧对其内心的冲击力也是巨大的。康与之生长在“介乎颍、洛之间”[17]的宛丘,这里是古代中州一带,地势重要,文化传统深厚悠久,许多名人贤士曾出于此,如宋代名士晁以道、陈恬。康与之少年时代从学于二公,“伯可常往学焉”[18],自然会受二公的正统儒家文化思想的熏染,从而树立起自己建功立业的宏愿,比如在建炎初所献的《中兴十策》,就能很好地说明这一点。然而,由于所处的时代让英雄无用武之地,《鹤林玉露》中有记载“时宰相汪、黄辈不能听用”,汪伯彦、黄潜善二人虽高居宰相之位,却是主和派的代表,对于这种志在迎回二帝,收复失地的呼声,自然会被拒之于门外。满腔的报国之热忱却遭到如此的重创,对其打击是沉痛的。然而又有什么用?愤怒之下牢骚溢出,“且置请缨封万户,径须卖剑酬黄犊。”(《满江红》)在这样一个苟且偷生、懦弱无能的时代里,还是把那份封侯将相的豪情壮志搁置一边。因为生不逢时,忍痛割爱,腰下之斩敌之剑已经没有可用之处了,倒不如将之卖掉,去买一头小黄牛,躬耕于田亩之中了。然而又能如何呢,心中却又“恸当年,寂寞贾长沙,伤时哭”,(《满江红》)空余一腔热忱,却怀才不遇,只能借古人酒杯浇自己心中的块垒。在这里我们就能将岳飞那“怒发冲冠”的时代情感结合起来,深刻理解那个时代有志之士们内心深处的寂寞和苦闷。这是英雄的末路,更是时代的悲哀。在其仅存的几篇怀古词里,将今昔作对比,感叹国家兴亡,悲怆之情油然而生。如《菩萨蛮·金陵怀古》:

龙蟠虎踞金陵郡,古来六代豪华盛。缥凤不来游,台空江自流。

下临全楚地,包举中原势。可惜草连天,晴郊狐兔眠。

这首诗用借古讽今的手法。开头就用“龙盘虎踞”之雄伟壮大之势形容金陵的险要。接着说其历来就是繁华之地,乃六朝古都。然而如今“缥凤不来游,台空江自流”,化用李白《登金陵凤凰台》“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的典故。暗示国家衰败,美好景象将不复存在。下片前两句呼应了片头的“虎踞龙盘”的气势,为我们展示了金陵得天独厚的优势地理位置和战略地位。然而如今,在那里却是杂草丛生,“郊狐兔眠”,一片荒凉之感顿入眼帘,让人心感无限惆怅。真是“繁华背后尽苍凉”。在南渡初期,就有过定都之争,即定都建康还是临安。对此张邵曾上疏高宗说金陵:“有中原之形势,有东南之形势,今纵未能遽争中原,宜进都金陵,因江、淮、蜀、汉、闽、广之资,以图恢复。”[19]但高宗一心只想苟且求和,无意厉兵秣马,北上收复中原失地,况且金陵临近前线,而杭州偏南,结果听了王渊的话,定都杭州。这首词虽题为怀古,实际上是“讽今”,这是对偏安东南的南渡朝廷,偷安求和,不思北上的极大讽刺,也是对君上误移都城而错失良机的无比痛惜、愤慨和无奈。又如《诉衷情令·长安怀古》:

阿房废址汉荒丘,狐兔又群游。豪华尽成春梦,留下古今愁。

君莫上,古原头,泪难收。夕阳西下,塞雁南飞,渭水东流。

长安城乃古代名都,历史悠久,其宫殿连绵,王气十足,然而那绵延几百里的阿房宫,如今又安在哉?也只落得个“豪华落尽成春梦”,让后人“留下古今愁”。既为秦宫汉阙的荒废而感慨,也为故都汴京的沦陷而悲叹。历史总是如此惊人的相似。在这首词里还蕴含了一个深刻的哲学命题:变与不变。也就是瞬间和永恒。再辉煌的历史也会过去,只有那渭水永远在哪里默默的流淌着。这种变与不变的对比可感受到词人身上似乎有一种历史幻灭感。也许这不只是他此时此刻此情景下的独特感受,而且是南渡后,文人们所共有的一种心理感想和精神状态。由此可以看出面对时代变迁的冲击,知识分子们心灵中的挣扎的另一面。另外《菩萨蛮·长安怀古》、《诉衷情·登郁孤台》中表达了同样感受。

康与之的怀古词(也可以称其为国事词)虽是题为怀古,却与现实紧密相关,有着沉痛的历史兴亡之感,风格沉郁悲怆,为南渡词坛又注入了一股沉重的力量,也让我们看到这位“御用词人”心灵的另一面。

三 应制词和贬谪词

除了上述两种词外,《顺庵乐府》中还有应制词和贬谪词,这是在康与之两个完全相反遭遇的情况下的作品,前者是其为“御用词人”,仕途顺利时所作;后者则是秦桧死后,被贬岭南后的心理状况,风格完全不同。先说应制词。南渡后,南宋小朝廷偏安一隅,统治者不思北上,整日寻欢作乐,奸臣秦桧为了迎和高宗心意,极力主张议和。为了排除异己势力,实行文字狱,打压主战派,导致大批重臣和文人惨遭祸害。因此士人畏惧,告讦成风,一时谀颂之风盛行。对当朝宰相秦桧的称颂史无前例,就连张元干、张孝祥他们也曾有过谀秦之语。康与之正在这时候踏入了秦门,成为其门客。而且“康伯可捷于歌诗及应用文,为教坊应制。秦每燕集,必使为乐语词曲。”[20]自然就免不了要阿承主人一番,如《喜迁莺·丞相生日》:

腊残春早。正帘幕护寒,楼台清晓。宝运当千,佳辰余五,嵩岳诞生元老。帝遣阜安宗社,人仰雍容廊庙。尽总道,是文章孔孟,勋庸周召。

师表。方眷遇,鱼水君臣,须信从来少。玉带金鱼,朱颜绿鬓,占断世间荣耀。篆刻鼎彝将遍,整顿乾坤了。愿岁岁,见柳梢青浅,梅英红小。

其实这是一首很好的祝寿词。片头以冬去春来,渲染生日的喜庆氛围,又以年年春景结尾,词前后呼应,结构严谨。然而只是词人谀颂心切,夸秦桧“文章孔孟,勋庸周召”,而且功绩“篆刻鼎彝将遍,整顿乾坤了”,对于历史上的大卖国贼居然如此吹嘘,就太过头了,真让人觉得可笑、荒唐、可耻。难怪后人痛斥“与之有声乐府,受知秦桧,桧生日,献喜迁莺词,中有‘总道是文章孔孟,勋庸周召’,显为媚灶,不顾非笑,可谓丧心病狂。人即谄谀,何语不可贡媚,未有敢于亵孔、孟、周、召者,无耻至此,留为百世唾骂。”[21]之外还有称赞都市繁华的词,如《瑞鹤仙·上元应制》:

瑞烟浮禁苑。正绛阙春回,新正方半。冰轮桂华满。溢花衢歌市,芙蓉开遍。龙楼两观。见银烛,星球有烂。卷珠帘,尽日笙歌,盛集宝钗金钏。

堪羡。绮罗丛里,兰麝香中,正宜游玩。风柔夜暖。花影乱,笑声喧。闹蛾儿满路,成团打块,簇著冠儿斗转。喜皇都,旧日风光,太平再见。

整个皇城一派祥和瑞气,元宵时节,春回大地,都城张灯结彩,异常繁荣,到处欢歌笑语,百姓生活其乐融融。词中极尽铺排之能事,粉饰天下太平。当时的天子向往的就是昔日汴京的繁荣,而如今康词中写到“喜皇都,旧日风光,太平再见”,正中高宗下怀,何其爱哉!另外还有《汉宫春·慈宁殿元夕被旨作》、《忆少年令·元夕应制》等,这些应制之词“排叙整齐,而乏深邃”[22],当然即景作词,没有多少真实情感注入,而且思考时间甚少,能做到如此生动而不失神韵,可见其才气之深。

最后来看贬谪词。由于《顺庵词》收录的词很少,这类词就更少了。但这类词写的较为深刻,从中能很好地认识康与之晚年的心态。秦桧病死后,自然会祸及其亲信和同党。康与之也被贬往岭南,过着痛苦的生活,开始人生反思。如《喜迁莺·秋夜闻雁》:

秋寒初劲。看云路雁来,碧天如镜。湘浦烟深,衡阳沙远,风外几行斜阵。回首塞门何处,故国关河重省。汉使老,认上林欲下,徘徊清影。

江南烟水暝。声过小楼,烛暗金猊冷。送目鸣琴,裁诗挑锦,此恨此情无尽。梦想洞庭飞下,散入云涛千顷。过尽也,奈杜陵人远,玉关无信。

秋寒渐起,北雁南飞,声悲过楼,连灯都会变暗淡,金猊也会变冷,如此凄凉的秋景怎不让人心生悲凉,感慨万千。绍兴二十五年,奸相秦桧病死,高宗赵构开始清理秦桧的同党和亲信,康与之作为秦桧的红人自然也在被清理的范围之内。被除名编管钦州,之后被移送到雷州,最后送至新州牢城收管。此时的词人身在偏远的岭南,是一个被贬之人,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巨大的生活落差让康与之回想起故国。“回首塞门何处,故国关河重省”,昔日的边塞现在何处,暗指大宋王朝昔日的辉煌已经逝去,如今只能偏安一隅,苟延残喘。将个人的身世变故与社会的变迁结合起来,真是往事不堪回首呀。家邦之情是何等的深刻,这是第一层。“汉使老,认上林欲下,徘徊清影”,这里化用了苏武“雁足传信”的典故,然而如今却欲归而不能回,这是第二层;结拍“过尽也,奈杜陵人远,玉关无信”,北雁飞尽,从反面写故国人的期盼与失望,这就更深一层了。层层深进,将那种悲情表现得淋漓尽致。风格凄婉哀怨。如今的康与之正如一只被抛弃的孤雁,只身带着伤病漂泊在野外,眼前只是茫茫荒野,失去了方向,埋没了理想,沦为孤独的伤者。秋、雁,已经不再是单纯的事物了,成为一种象征。此时的社会,如此的衰败,慢慢地进入了封建社会的秋季,此时的词人已是颠沛流离,名声扫地,无论是人生还是理想都转入了寒秋之际,一切都已经凋谢,不会再有重来之日。康与之如同一只落寞的孤雁,在寒秋里孤独地飞向自己生命的尽头。

另外还有一首比较特别的词,《感皇恩·幽居》:

一雨一番凉,江南秋兴。门掩苍苔锁寒径。红尘不到,尽日鸟啼人静。绿荷风已过,摇香柄。

澹阴未解,园林清润。一片花飞堕红影。残书读尽,袖手高吟清咏。任从车马客,劳方寸。

一阵秋雨过后,天气转凉,江南进入秋季。此时的词人所居住的环境是很清静的。隔断红尘侵扰,只闻鸟啼声,每日要做的就是读读书,吟咏诗歌这样悠闲的事情。很明显可以看出词人此时的心态,有着隐逸的想法。中国古代知识分子永远都处在入世与出世的矛盾选择之中,康与之也不例外。年轻时候的满腔热忱,在献《中兴十策》失败后,备受打击,便无奈进入秦桧门下,导致名声扫地,晚年又被贬到偏远之地。对过去人生的反思,对统治阶级的苟且偷生的不满,对故国的无限思念,而且少年求学隐逸深山的晁、陈二公,加上当时隐逸之风的盛行,使得康与之最终选择了这条路,也许只有这样才能找到自己悲惨人生的心灵归宿。

通过以上的分析,我们可以感受到康与之词内容的丰富,风格的变幻,以及其背后复杂变幻的人生,从而可以让我们重新审视这样一个曾经被历史冷落了上千年的优秀词人。

[1]王兆鹏,刘尊明.历史的选择——宋代词人历史地位的定量分析[J].文学遗产,1995,(4).

[2][19]宋史·石守信传[A].宋史·张邵传[M].

[3]孟元老.东京孟华录·序[M].

[4]叶梦得.避暑录话(卷下)[M].

[5][6][17][18][宋]周 南.山房集(卷四)[M].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7]刘尊明.唐宋词综论[M].195.

[8]刘扬忠.唐宋词流派史(第三章)[M].

[9][10]唐圭璋.词话丛编[C].北京:中华书局,1986.

[11][清]田同之.西圃词说.引邹程村曰.

[12][宋]黄 昇.中兴以来绝妙词选[C].

[13]柴 望.凉州鼓吹自序[A].宋代词学资料汇编,239.

[14]三朝北盟会编(卷134)[M].

[15]龙榆生.两宋词风转变论[A].龙榆生词学论文集[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

[16]雪 莱.伊斯兰的起义·序言[M].王科一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78.

[20][宋]赵彦卫.云麓漫钞(卷10)[M].北京:中华书局,1996.169.

[21]雨村词话(卷二)[M].

[22][清]田同之.西圃词说[M].

I206.2

A

1674-3652(2011)03-0122-06

2011-03-22

阳繁华(1987- ),男,湖南邵阳人,西南大学文学院2010级中国古代文学硕士生,主要从事古代文学研究。

[责任编辑:何 来]

猜你喜欢

词人
鹊桥仙·己酉山行书所见
宋词主要分为哪两大流派?
猜谜能手
词人的职业
《浮世清欢,岁月安好》
孤馆寒窗夜无寐
虚实相生,真切含蓄
林逋梅妻鹤子
词人的风骨
《天净沙.秋思》的审美魅力